因為過往太久,未來太短,
她們隻能小心地擁有彼此的這一刻,
她們可以愛,
可愛到什麽程度才能完全去對等這樣的命運呢?
晚風的手摘下了月亮
藏在大樹後麵那是你的臉
我的心吻著你的心
讓我躺在心上對你說永遠
我的愛人啊,我的愛人
我是你眼淚裏搖出的小船
我的愛人啊,我的愛人
小船裝滿愛的呼喚
這首演繹愛情的歌,是唱給人世間努力爭取真愛的人聽的。
當晚,成荔再次被病痛折磨了半夜,劉坤再次在心裏經受了一次生離死別的恐怖設想。
他覺得自己剛剛為幸福而充滿甜蜜的心裏突然間已經容不下半點苦澀,本來是已經接受的事實,如今看來卻這麽無法承受,他比成荔先前任何一次發作時都感到撕心裂肺,他躲在門外,不敢去看醫生和護士圍在成荔麵前給她注射嗎啡,實施急救的情形,他變得異常懦弱,看不下去,雙手捶著牆壁,幾乎要投降了。
他這個事業有成,心智成熟的男人突然一下子變成了一個不堪一擊的大男孩,麵對成荔的病痛,他覺得自己如同站在一個無底深淵的邊沿,突然失去了平衡,緩緩地往絕望的黑洞中滑下去,越來越深……
曾經,愛情給了他理由和信念,讓他一直等待自己認為的幸福,並且執著地想為這個鍾情的女人付出一切,可現在他能做什麽?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漸漸消逝,看著她承受這種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他還有什麽用?活在這個世上,其他方麵擁有再多,身份再光鮮又如何?不過是一條脆弱卑微的命,對自己愛的人無能為力,對命運無能為力,對未來無能為力,對死亡無能為力!
夜半時分,成荔終於清醒過來。
一張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次微笑,她望著劉坤,眼裏充滿無辜和歉意。
“對不起,今天是我們特殊的日子,可是我的身體還是沒有爭氣,又讓你擔心了一夜。”
“不要這樣說,我會更心痛的,好嗎?”
夜很靜,整個世界都疲憊不堪,外麵的喜怒哀樂和酸甜苦辣同時被黑幕忽略了。
的確,這麽久了,一個原來外表剛強、內心脆弱,心懷壯闊理想的女子,已經跟著歲月和滄海桑田不露聲色地發生了變化,外表的銅牆鐵壁已經被柔軟的心感染、同化。她的心裏已經裝不下其他任何事,隻留戀於世間這一份真情,難舍,難分。
可是,愛情,是一種生命震撼,也是一種無力感;愛是忠誠,可這忠誠不被人摧殘卻要被時間摧殘;愛是誘惑,也唯有愛能給我們力量抗拒誘惑;愛情,總是想象比現實美麗,相逢如是,告別亦如是;變幻原是永恒,卻被人們拿諾言在徒勞地抗爭;愛情,需要經過千回百轉,可結果還是太難。
成荔覺得,自己這樣無謂的撐下去已毫無意義,所以她決心要徹底放開,要讓自己的命隨波逐流,哪怕隻剩下幾天的時間。
“劉坤,我想好了,我們一起離開醫院吧,我不想再繼續治療了。”
“為什麽?你不要太悲觀……”
“不是,我們在醫院裏,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天天被一些儀器和藥物擺布,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還浪費在這裏,我覺得太不值得,所以我決定停止治療,即使縮短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可畢竟我們還可以自由的做一些事,去一些地方,你覺得呢?”
劉坤一時琢磨不出來成荔為何有這樣的想法,所以看著她沒有說話。但他心裏想,無論怎樣他都會尊重成荔的想法。
“我想跟你回家,過幾天常人的日子。或者,如果我們還有時間的話,我想跟你一起去外麵走走,即使死在路上我也知足了。”
“荔,你真是這麽想的嗎?我不想讓你有什麽意外,你知道發作的時候會很痛,我又無能為力,那時候怎麽辦?”
“用嗎啡,疼的時候你幫我注射嗎啡,我不想再無謂的耗費下去了,就自然地死,這對你來說也是一種解脫,我更不想讓你陪著我忍受更多痛苦的日子,你能理解我麽?”
“不行!那怎麽行?那樣不是慢性自殺麽?”
“自殺?我本來就是將死之人,還怕什麽慢性自殺麽?隻要我能忍過痛,用嗎啡就可以了,我早就問過醫生了,那些藥物都是維持性的,我想那不過是給我多活了幾天,也拉長了病痛時間罷了。”
“你讓我再想想,我必須去問一下醫生的意見。”
“你就聽我的吧,劉坤!就算是我求你,行嗎?”
“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我不能隨便就帶你出院,我得去好好問一下醫生,好知道怎麽應對突發的情況,你容我想想,好嗎?”
“嗯,你不用猶豫,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情況。”
“好了,不管在哪兒我都會陪你……先睡吧,別多想了,等我問了醫生以後再說。”
“那,你也睡吧。”
天亮以後,劉坤去了醫生的辦公室。
“大夫,我想谘詢一些事。”
“您說。”
“成荔,她的治療究竟有沒有起色?”
“這個……我這麽說吧,其實我們現在的保守治療就是在維持她的身體機能,具體會不會有起色完全取決於她自身的機能,目前來看還沒有明顯惡化的跡象。”
劉坤低下頭,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直接問道:“如果出院的話,會不會對病情非常不利?”
“出院?這個就不好說了,如果病人自己因為出院精神狀態轉好也說不定,但是不排除有隨時發生危險的可能,怎麽?這是你的想法,還是?”
“不,不,這是她自己的想法,她很堅決,一定要我帶她回去,我不放心,所以想仔細問一下,這種情況怎麽辦?”
“哦,是這樣啊,具體是因為什麽讓她有這種想法呢?是因為醫院的護理不妥當還是環境的問題呢?”
“可能,是覺得在醫院不自由,或者是她想放棄了吧,可是,我怕她回去後發作後會疼得無法忍受,沒有你們幫忙我該怎麽辦呢!”
“其實,病人自己的想法我可以理解,她現在心裏一定很矛盾,自己處在放棄與希望的困擾中,所以不違背她的意願或許會好一些,但是她究竟什麽時候會惡化到非常嚴重的程度,我們也無法準確判斷,或許她自己心情好了會堅持久一些,或許回去後就會有什麽意外情況,我這樣說你也不要有太多心理負擔啊!所以我覺得您應該提前做好一切心理上和實際的準備,您說呢?”
聽到這樣的話,劉坤心裏咯噔一下,像有什麽冰涼刺骨的東西掉了進去,透徹,刺冷,生疼。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放棄了是嗎?”
“不是,我的意識是說,如果要出院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要做好一切準備,比如突發情況,比如她的疼痛發作的時候你得會幫她注射止痛針,還有藥物的治療也要繼續的。”
“嗯,她不想再吃藥了,她說要自然而然的結束,大夫,如果她執意要放棄治療,我怎麽才能說服她?”
“怎麽會這樣?我試著跟她談談吧,看看到底是因為什麽,實在不行了我們再想辦法,如果放棄治療,那麽疼痛會越來越頻繁,而且越來越劇烈,虛弱的人是很難承受的,這個你得心裏有個數,總是用嗎啡止痛,太過頻繁了也就不會那麽快起效了,而且會有癮,等於是慢性中毒,跟自殺沒什麽區別,這個你明白嗎?”
“我明白,大夫,現在她已經是這樣,我不想讓她再承受更多痛苦,可我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唉……”
劉坤聽完醫生的話心裏更加明白他將來要麵臨的是什麽,他心裏像被錐子不停地鑿打一般的疼,可也隻能表情陰鬱地坐在醫生的對麵唉聲歎氣,痛楚溢於言表。
他從醫生的辦公室出來後,又到樓下轉了兩圈,調整了半天情緒,生怕直接回去,一副黑臉讓成荔看到了心裏難過。
等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那位大夫正在病房裏,於是,便停住了腳步,躲在門外旁聽。
“成荔,我聽你愛人說你想回家是嗎?”
“嗯,大夫,我已經想好了,我在這裏純粹是白白浪費時間,所以幹脆回家去,過幾天常人的日子,有多久算多久吧。”
“嗬嗬,你能這樣想我很理解,醫院這個環境再好也不如家裏感覺自在,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放棄,生命的奇跡到處都存在,可是一旦自己放棄了就永遠不會爭取到希望了,你明白嗎?”
“大夫,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很清楚自己的情況,任何人也救不了我,所以我寧願自由自在地去過幾天安心的日子,然後毫無遺憾地離開,這沒有什麽,我不是因為消極所以才想這樣。”
“嗯,好的,那我希望你回家後也要堅持治療,說不定會有轉機出現的,人的生命是世界上最頑強最神秘的載體,你應該相信自己,更應該相信你的愛人。”
“你不用說了,大夫!我知道該怎麽做,我希望你能同意我出院,這也是我最後的願望了,好嗎?”
“當然,這是你的自由,我當然會尊重你的意見的,好了,我也不羅唆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很堅強的,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謝謝您,大夫。這段日子您幫了我很多,還有,也謝謝你送給我的結婚禮物。”
“哦,那是應該的,結婚是人生多麽大的幸福,我怎麽能不送來祝福呢!嗬嗬,好了,我先走了。”
“嗯,謝謝。”
整個談話下來,成荔一直是微笑以對,冷靜異常,大夫也沒有看出來她有任何消極的情緒,而是非常理智地在解釋自己想出院的緣由,劉坤在門外也聽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這次成荔是拿定主意了,所以他也想不用在這件事上費口舌,隨著成荔的意願去做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很快,劉坤便為成荔辦好了出院手續。在這之前,醫生還專門找劉坤談了一下回去後怎麽照顧成荔的事,醫生的建議是盡量給成荔做工作,堅持藥物治療,如果實在是做不通這個工作的話,劉坤隻能備好足夠用的嗎啡針劑,在她疼痛發作的時候立刻給她注射,但那是最後沒辦法的辦法,嗎啡針劑很昂貴,所以劉坤隻能從各種渠道去買,因為這種藥帶有毒性,屬於禁量的藥物,不可能在一家醫院同時開出很多。
劉坤仔細記錄下了醫生的囑咐,並記下了醫生推薦的另外幾家醫院的聯係人,希望可以很快聯係到他們,以便能為成荔買到足夠應付病情的嗎啡針劑。
成荔回到劉坤的半山別墅的第一天,心情格外的好,氣色看上去也沒有那麽憔悴了。到中午陽光好的時間,她竟然還換上了運動裝束到山間去散步了,劉坤因為忙著給她買止痛的針劑,還有安排生活起居的用品所以沒顧上她,等打完電話,安排妥當後卻發現屋子裏沒有人了,一下子慌了,還以為她自己跑出去有什麽輕生的念頭。
劉坤跟個瘋子似的在別墅周圍和山下的服務所附近到處找成荔,逢人便問見沒見到一個個子高挑身體虛弱的女人從這邊走過,甚至還動了打電話報警的念頭,當他在回到別墅準備采取行動的途中,看到了山路上慢慢往回走的成荔。
劉坤在山路上駐足等待由高處走下來的成荔,陽光下,一身白色運動服的她根本不像個身體虛弱的病人,臉上還帶著愉快的笑容,雖然清秀的麵龐缺少血色,但因這笑而變得很動人。成荔身後便是漫山遍野的綠草和五彩野花,她穿行其中儼然就像個天真的孩子,那無憂無慮的神情,仿佛一切困苦都已經煙消雲散了一般。
成荔也看到在下麵等她的劉坤,於是招了招手,但沒敢加快步伐,顯然體力還是不夠充沛,等她慢慢走近劉坤後才緊趕幾步撲到了他的懷裏,輕快地咯咯咯笑出了聲。
“嗬嗬,你怎麽發現我了?一定是嚇壞了,到處找我吧?”
“還說呢!你真是的,自己也不當心身體,讓我到處亂找了一通,以後這種行為堅決杜絕啊!要不然我可不饒你!”
劉坤又氣又笑地摟著成荔開始往家走,他的心終於放下來,也為成荔能有這樣的好心情而感到欣慰無比。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裏,劉坤一刻也沒有離開成荔,他陪她用背投看電影,親自下廚給她做飯,煲湯,晚飯前有人送來了劉坤電話訂購的生活用品和一些食物,後來他的助理還將他預約好的嗎啡送了過來。成荔看到見過一麵的助理來了,便主動上前打招呼,但劉坤為了避免她知道助理的來意便將她支開了。
“荔,我們要談一點公事,你先去看片子,好嗎,乖了。”
“哦,好吧,我還以為是來看我的呢!”
成荔聽劉坤如此說便覺得很無趣,轉身回到了一側的房間裏。那位助理也有點不好意思,便朝著成荔的背影含糊說了一聲:“荔姐,我當然也是來看你了,等會過去,先跟領導匯報工作哈!”
成荔沒回頭,直接朝後擺了擺手,便關上了房門。
見她進去了,劉坤才給助理使了個眼色,放低聲音跟助理說:“來,這邊!把東西放進冰箱的下麵夾層裏吧,這個不能給她看到,要不然心裏會不好受。”
“好的,那邊交代了,這個東西不能一直放著,冷藏時間長了也就不能用了,一般家裏的冰箱溫度不是特別適宜存放。”
“我知道,我已經調整好了。”
“劉總,那還有別的事嗎?”
“暫時沒有了,我不在公司,總經理那邊沒啥問題吧?”
“嗯,沒有,要是有他應該會向您匯報的吧?”
“好,那行了,你過去打個招呼就走吧。”
“好的,那我去了。”
“哦,對了,我安排了一個新的企劃經理,你知道吧,這事兒我已經跟總經理那邊交代過了,這兩天她應該會上任,你這邊著重去接待一下吧,他是我的大學同學,叫餘薇,能力很強,她有什麽需要你隨時安排,好吧?”
“好的,沒問題,放心吧,劉總。”
“那好,你去吧。”
“好。”
助理點點頭轉身去了成荔剛進的房間,隨便聊了幾句,便托詞離開了。
晚上,成荔依偎在劉坤的懷裏,突然抬頭瞪著眼睛問他:“你想我嗎?”
“嗯?我……”
“那你要我吧,我沒問題。”
“別,你剛回來,身體要緊……”
劉坤被成荔這樣一問,心裏不停地打鼓,他何嚐不想重溫剛剛重逢時的柔情蜜意,可是現在成荔是什麽情況,他不敢,也不能,但成荔竟然主動這麽問,他又怕自己的拒絕會讓她心裏難過,所以一時間架子非常難拿。
“那你就是已經嫌棄我了,對嗎?”
“不會!你別瞎想,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我們能在一起就很好了,快睡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散步,好嗎?”
“不,我回來就是要讓你擁有一個完完整整的妻子,要不然我走了也會有遺憾的。”成荔這樣想也在情理之中,她現在恨不得把自己所有能給予的東西全部付出給劉坤,毫無保留才沒有遺憾。
“荔,別這樣,你會讓我成為罪人,我怎麽舍得,你現在身體很虛弱,我不能那樣做,你知道嗎?”
“是我自願的,我要你這樣做的,我不會有事的!”
“不行!好了,別說了,我不許你再想這個了。”
雖然劉坤非常堅決地阻止了成荔的想法,但成荔並沒有罷休,她索性從劉坤的懷裏爬起來,沒有說話,直接吻上來。
劉坤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渾身感官都迅速收緊,他無法拒絕這樣的溫柔,他對成荔深深的愛在背叛他的理智。
成荔的雙唇微涼,他含在嘴裏,輕柔地交疊,心神蕩漾顛倒,霎時間一股強有力的衝動將他推起,像一襲激浪將成荔一並裹挾而入,他能聽到成荔顫顫巍巍的呼吸聲,卻已經忘記了他們身處何地,愛是一切的駕馭者,讓他們像輕飄飄的落葉一樣在命運汪洋中激蕩回旋,無法自拔--就在他誤入魔障難以抽身的一刻,他突然被成荔一聲淒厲的嘶喊嚇醒了,他定睛去看的時候,成荔額頭已是汗雨如珠,表情無比痛楚,他知道世界末日來臨了,成荔體內的惡魔已經將她吞噬,劇烈的疼痛正在刺穿她的身體。
劉坤猛一襲跳起身,飛奔出去,下樓跑到冰箱前,一陣慌亂地從夾層裏取出一支嗎啡,然後又飛奔上樓,笨手笨腳地按住成荔的一隻胳膊,將這罪孽深重的無色液體注射進了她的體內……
漫長的等待,無力的安撫,歇斯底裏的恐懼,無處藏身的自責,還有各種不可原諒。時間是懦弱卑賤的奴隸,被病魔震懾唆使,忘記了前行。劉坤被絕望勒緊脖子,幾近窒息,他絲毫沒有反抗,隻覺得世間唯一該死的人就是自己。
狂風暴雨終於過去後,劉坤跪在床前,低著頭,偷偷地流著淚。成荔被劇痛折磨得動彈不得,癱軟無力地平躺在床上,雙唇發青,臉色蒼白。命運吊掛在天花板上,黑魆魆的,像個嗜血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