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旅人

第三節　愛是戒不掉的癮

　　或許，隻有身處困境的人才更容易同情弱者，

　　向被拋棄者伸出手；

　　成荔想用自己僅剩的真心力量將阿隆從人生的末路上拽回來，

　　仿佛也是將自己一並帶回，帶到有希望的地方。

　　走到公寓樓下時，成荔想起什麽來，扭頭問了緊跟身後的阿隆一句：“你餓不餓？”

　　阿隆還是有些魂不守舍地看了她一眼，說，還好。

　　成荔又問，想吃什麽？我買回家。

　　阿隆答，隨便買些東西吃就好。

　　雖然成荔心情也不怎麽樣，但是看到阿隆這種消極模樣心裏不免有些懊惱，她沒有再多問，直接用手示意他原地等，轉身往不遠處的小超市走去。

　　回來時，她手裏拎了一大包方便食品，朝阿隆使了個眼色，並沒多言便直奔樓裏的電梯。阿隆悄沒聲兒地跟在她身後上了電梯。

　　阿隆一進門便很隨意地把背包扔在地上，然後沒有打招呼便半躺在了沙發上。成荔不想跟他計較，便提著袋子走進廚房。

　　沒幾分鍾，成荔小心地挪著步子，端來一個大碗，上麵冒著辛辣濃香的熱氣。她先幫他煮了一包麵，放在沙發麵前的玻璃茶幾上。

　　阿隆這時才可憐兮兮地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蹭起來，雙手端起碗，也不管燙不燙嘴，呼哧呼哧地把一碗麵吞了下去，湯也一點沒有剩。

　　吃完麵，阿隆應該是緩過來一些，臉色也沒來之前那麽陰沉沉的了。他沒再躺下，而是默默地坐在那兒，望著成荔慢慢地吃完了自己的麵，然後才開口。

　　“沒想到，這麽多年後還能遇到你，嘿嘿，你現在過得不錯吧？”

　　“是啊，我還沒有畢業你就離開我們那兒了，後來去了哪裏？”成荔不想提及自己的現在，所以故意顧左右而言他。

　　“哦，我哥後來又回到福建老家了，在北方的生意並不怎麽好做，我沒有回去，在上海待了一陣子。”

　　“是嗎？你在上海做什麽？”

　　“也沒做什麽，學了學麵點，做了一陣子麵點師。後來就不幹了，也沒意思。”

　　“對哦，我記得你的廚藝很不錯咯！我還吃過你做的菜，味道很正點，嗬嗬……你做麵點師也不錯啊，怎麽不做了？”

　　“嗯，那個時候很喜歡做菜，你還吃過啊？我都忘了什麽時候的事兒了，嘿嘿！做麵點師太累了，一整天都站在那裏，不停地操作，薪水也就那麽點，關鍵是沒有時間出去消遣，所以就不幹了！”

　　兩個人因為談起了過去，所以氣氛不像原來那麽尷尬，曾經一起有過的青春回憶氤氳在心頭，不免讓彼此心中放下芥蒂又拉近了一些距離。

　　“你怎麽過得還是那麽隨性啊！人總是要掙錢養活自己，工作累也是正常的啊！我感覺麵點師薪水應該不錯啊？”

　　“還好了，掙了錢沒有時間出去花，天天被悶在一個操作間，真的很沒意思了。”

　　“哦……還記得嗎？上學的時候我們還經常跟校籃球隊的同學們逃課出去撒歡兒，在街上吃大排檔、喝酒、看露天電影，哈哈，那個時候真是無憂無慮啊！”

　　成荔突然一下子回想起學生時代的美好時光，所以心情變得明朗許多，那個時候她是多麽天真，總以為什麽事情都是簡單快樂的，心裏向往著將來也可以像阿隆那樣走遍天下，獨立闖蕩，對待一切都是一副無知無畏的樣子。

　　“我是無所謂了，你逃課出來估計沒少被老師批吧？”

　　“我也不怕，反正也沒打算考多好的大學。”

　　“後來你考上大學了吧？看樣子也是，我們不能比，我沒有上過幾年學，這輩子也隻能是四處打工混日子，你上過大學應該有更好的前途。”

　　事實上，在成荔原來十分羨慕阿隆的同時，他對成荔也是心懷仰慕的。此時再見到成荔，他是既高興又有些退縮，何況如今的他已完全成了一個浪蕩子，無論到什麽時候他跟她都有很大的差距，他們始終也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哪有！我們都一樣，都是漂泊在外的人，沒有多大區別。”

　　“嗯，我一直希望你能過得很好的。”

　　阿隆的一句溫暖的話讓成荔心生感動，她漸漸覺得似乎這個男人早就跟她結下了一些難以拆解的緣分，現在她在十多年後又遇到他應該是注定的吧？不管他現在如何落魄，她都不能拿嫌棄的眼光來看他，還是應該幫他渡過難關的。

　　“謝謝，我記得你走後，我還在公共電話亭給你打過長途電話呢！結果接電話的是你的父親，一口方言，我幾乎聽不懂說什麽，沒幾句話就亂套了，當時，我蹩腳的普通話估計也很難聽明白說什麽，所以你爸很著急地在那邊喊叫了一通，沒招了隻好掛斷了電話，哈哈！”

　　“是嗎？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我還給你留過我老家的電話嗎？我記不太清了，我很多年才回去一趟，估計後來我爸早忘了那事，對不起。”

　　“嗬嗬，那個時候還太年輕，我還是第一次打長途電話，撥號碼的時候就緊張得心怦怦直跳，結果還是沒成功聯係到你！你爸掛了電話，我手心和腦袋上全是汗，現在想起來還真逗……”

　　兩個人的談話就這樣慢慢延續，忘記了時間，忽視了當下。

　　的確，人人都會在某時某刻感歎已逝去的時光。對於我們來講，時間不是衝淡了過往的憂傷，而是塵封了曾經的記憶。每當以往的一段段細小的片段被不經意的人和事偶然喚起，那快樂或者傷感，總是甜蜜中隱隱帶著錐心的痛。

　　正因為如此，人們的愚蠢也在感情世界中表現得一覽無餘，從古到今幾千年時間裏翻來覆去犯的就是那幾種雷同的錯誤，說了幾萬遍，還是樂此不疲，這也隻能說明，當論及感情時，人類離自己的本真多麽貼近。

　　成荔已經把阿隆當成了青春的參照物，她被純真年代的回憶蒙上了眼睛，沒能看清眼前的事實，阿隆已經完全不是十年前的陽光大男孩，他身上的率真和闖勁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的他是個徹徹底底的混混兒，沒有目標，到處流浪，靠別人同情和憐憫過日子。

　　最最要命的是，阿隆現在還是個癮君子，他這次來北京就是為了躲避追討毒資的人。他原來也不是沒有風光過，自己在星級酒店做高級麵點師的時候也屬於高薪族，那幾年掙了不少錢，但是因為生活太閉塞所以他辭去了工作，紮紮實實地瀟灑快活了一陣子，就在那一段花天酒地、揮金如土的日子裏，被一幫狐朋狗友帶著染上了毒癮，後來便一發不可收拾，積蓄也因為吸毒花完了，他便斷斷續續地找野路子掙錢，繼續給自己換毒品，吸完了再去幹活兒，有了錢接著吸。他被牢牢地拴在毒癮的套子裏，生活過得越來越糟糕。

　　後來，南方的父母發現了他的事，便讓他的哥哥強迫他到戒毒所戒毒，大概一年以後，他從戒毒所裏出來，變得極其狼狽消沉，又被哥哥拉在身邊幫忙打理生意，每天每夜被死死地盯住，沒過多久他再也待不住，自己偷偷跑了出來。先是輾轉去過好幾個地方投靠原來一起打工過的兄弟，但總是待不長，別人實在看不過他墮落的樣子，好心勸說也沒用，便幹脆直言趕走他了事。

　　就這樣，他渾渾噩噩地東遊西蕩，混跡各種地下毒場，甚至還曾經因為無錢可吸，冒險翹行去販毒。終於，他被道上的人發現，強行讓他白跑了一單，還欠下了巨額的毒資，差點連命都丟了。

　　這次，他真的嚇怕了，偷偷跑到那幫人很難追到的北京。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怎麽跟成荔說，隻是後來現實擺在眼前的時候成荔流著淚才逼問出來。

　　要不是因為毒癮未退，也許成荔和阿隆就不會有後來痛苦的彼此折磨；要不是因為可憎的毒品已經深至骨髓，將好好的一個男人徹底廢掉了，成荔也不會誤入歧途，走向絕望之穀。

　　那晚夜深時，成荔已經沉沉入睡。躺在一旁的阿隆突然間渾身開始猛烈地抽搐，成荔被驚醒，迅速坐起來，眼睜睜地看到一具極度蜷縮又劇烈戰抖的軀體。緊接著，從阿隆的牙縫間發出野獸般悲鳴的呻吟聲，越來越難控製。

　　成荔嚇呆了，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上前試圖拉開阿隆緊抱的雙臂，但費好大力氣都不行，她不知所措，急得快哭出來了。

　　“阿隆，阿隆！你到底怎麽了？”

　　“別動我！快走開！……”

　　阿隆咬著牙惡狠狠地跟她喊叫，腦門兒上青筋暴起，眼睛因為掙紮而嚴重充血，表情猙獰，醜態百出。

　　成荔急忙縮回雙手，從床上跳下來，圍著床邊匆匆來回好幾圈，出去想辦法又不敢離開一步，生怕出了更嚴重的事，隻能眼看著阿隆就那樣一邊呻吟，一邊抽搐、打滾，甚至還使勁用拳撞頭，用牙撕咬床單、被子……

　　實在沒招了，成荔便慌手慌腳地找到了手機，抓起來就撥了120，她放在耳邊還沒接通就看到阿隆從床上猛站起身，一把搶過手機摔在牆角。

　　“別打！別打！別打……我求你了……我不能去醫院，他們，他們一定會把我送到戒毒所……”

　　“啊？”成荔被這一句話點醒，她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看到一個毒癮發作的人。

　　“那怎麽辦？我該怎麽幫你？”成荔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聽從阿隆的建議。

　　“你，拿一根繩子，把我綁起來，快！”

　　“繩子！我知道，繩子……”成荔嘴裏重複著，驚慌失措地到別的房間去尋找，幸好她還是從衣櫃裏找到了好幾條不同質地的腰帶，索性一股腦兒團在手裏拿進房間。

　　阿隆已經稍稍平靜些，半個小時後，兩個人極其蹩腳地配合著完成了捆綁任務。

　　後半夜，阿隆沒再發作，成荔卻再也沒有睡著。她背對著阿隆，默默地流著眼淚，詢問出了他吸毒的經曆。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沒有對他表現出任何無助和反感，而是執拗地決定接受他，接受這個已經被毒品吞噬靈魂的男人，即便他現在如同一具行走的骨架，她也要抓住他，挽救他。她想用自己僅剩的真心力量將他從人生的末路上拽回來，仿佛也是將自己一並帶回，帶到有希望的地方。

　　或許，隻有身處困境的人才更容易同情弱者，向被拋棄者伸出手，所謂同屬天涯淪落人的悲涼正在於此吧！這一晚過後，成荔不知不覺中又有了新的情感寄托，不管這對大家來說扭曲與否，卻仍然可以安慰她對生活失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