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突如其來的幻聽
19/地鐵站撿回的男人
20/愛是戒不掉的癮
21/要命的慈悲
22/時空的刀刃
23/女王的荒唐隱私
當餘薇得知,
她在醫院門外救起的這個女人名叫成荔,
而且她也是個模特,
她訴說的一些經曆完全就是劉坤描述過的那個成荔時,
她有點傻了。
2015年初春,剛經曆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雪,北方空氣裏蕭瑟的寒意仍久久不去,幾個街區的玉蘭花剛撐開舞裙,還沒有熱身就被凍死了,餘下醜陋幹朽的軀體暴露街頭。在這不像春天的春天,餘薇正躲在寫字樓的拐角樓梯間生悶氣,有件事讓她心裏翻騰難安,有種說不出的鬱結。這段時間她因為工作上的事已經多次跟公司的某高層有過衝突,她的事業也進入“瓶頸期”。還有,前不久跟那位華裔CFO男友的情事無疾而終後,她再次回到了被“剩”的狀態。這段時間的忙碌和自我誆騙結束,她終於發現身體裏已經成長起愈發茁壯的孤獨感,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強大茂盛,回避不得。
因為多重矛盾的淤積,餘薇剛在一個全公司主創層的討論會上跟某高層領導又嗆了起來。一貫清高的她終於忍無可忍,摘去麵具當著大家的麵拍了桌子。當時就引起會議室外諸多員工的一陣騷動,並有人開始私底下好奇談論。
“知道嗎?咱們的餘總最近情事受挫!”
“哦?你哪兒來的消息?餘總不是一直宣揚獨立單身的嗎?”
“什麽呀!有人見過她曾經跟好幾個很有型的男人親密地出入公眾場合呢!”
“不會吧!餘總可是大家公認的事業型‘女王’,男人對她來說不過是調味品罷了!”
“你不會是餘總的暗戀團團長吧?這麽了解內情?”
“嘿嘿,不好意思,我也是猜的……”
“我可知道,咱們公司有好幾位曾經熱烈地追求過餘總,結果都沒有得逞!”
“對哦!最近好像我們的某大領導對餘總的態度是180度大轉彎呀!原來總對她讚譽有加,現在卻處處找她的茬呢!”
“嗯,據說那位大領導曾經想潛規則餘總來著,不過,被潑了一臉咖啡,也真夠跌份兒!”
“啊?還有這種情況啊!我怎麽不知道?”
“噓!別說了,小心割舌頭下地獄!”
“就是,別說了,餘總過來了!”
餘薇從這些竊竊私語的人旁邊走過,後背被許多纖細得足可直入骨髓的尖針刺中,她再不能像以前一樣趾高氣揚地斜視多雙眼睛而心無旁騖。
她急匆匆地從大辦公室裏闖出,腦袋似乎被一種嚴重汙染的氣體填充,稍一晃動就有爆炸的危險。她尷尬地走過寫字樓外麵的通道,左顧右盼,躲無可躲,看到大樓“安全出口”標示後才想到了很少有人涉足的樓梯間。
這會兒,她不用聽都知道大家又在樂此不疲地談論關於她的八卦新聞。她在這家人才濟濟的策劃公司從來都是一個話題人物,大家不僅對她的能力、美貌、身材包括男人緣羨慕嫉妒恨,而且也對她的私人生活保持著無窮的好奇心。以往她可以對此不置可否,甚至有時候還會對大家私下給她起的“黃金剩女”、“穿XX的女王”、“熟男殺手”等一些外號暗暗得意。最近不知道怎麽了,她看到有人議論她時後脊梁骨會發涼,心也有點慌。目前她的事業沒有以前得心應手,一些人際關係也搞得她焦頭爛額,她第一次感到了無助和無力。
餘薇一個人在樓梯間待了許久,本想等冷靜下來再回去繼續工作,可有某種惡意滋事的情緒不停地在她周圍繞來繞去,明嘲暗諷、又唱又跳,她實在受不了,幹脆氣衝衝地回到自己辦公室,拿起手提包,沒打招呼便離開了公司。
她一口氣開車飆過毒氣籠罩的幾個繁華街區,衝進公寓的地下停車場這才感覺心裏痛快了一點。
回到家,餘薇剛放下手包坐在沙發裏便接到了劉坤的電話。
“嗨!餘薇,今晚有什麽安排嗎?”
“劉總啊!我還當是誰呢!怎麽?有事兒?”
“有點事,聽聲音你情緒不對啊!怎麽了?”
“沒什麽,剛吵了一架,回家了。”
“哦,那出來吧,陪我去參加一個宴會,如何?”
“什麽情況?沒啥意義我可不去。”
“哦?這麽挑啊?給老同學撐個場麵還不行?”
“怎麽?你學校的事兒搞定啦?”
“對,簽了,今天請那幫爺吃個飯,都是場麵上的人物,咱也不能單槍匹馬的,多煞風景啊!你說是吧?”
實際上,餘薇一聽就知道劉坤請她的意圖了。她向來是不願意給別人充當花瓶去參加這種共虛共榮的宴會的,但是今天她心情很不爽,所以她要去耍耍,跟那些專業投懷送抱、嬌羞獻媚的小蘿莉們比一比,拚一拚,也給生活亮出點自己的態度,順便還可以幫劉坤打個圓場,所以她答應得非常爽快。
“好啊!在哪兒,我一會兒過去。”
“太好了!王府井,8點前,我等你!”
劉坤在北京投資的私立大學新校剛把地皮、建校和統招手續全部敲定。這次宴會請的主要是教育機構的領導和有業務合作的幾個商界寡頭,當然,他們各自還隨身帶來一個漂亮小妞,餘薇也算妞兒中的一個。
餘薇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才趕過來的,剛一見麵劉坤都有點兒看傻了,她渾身都放射出咄咄逼人的性感美,極簡主義的黑色晚宴禮服,配上奢華妖嬈的限量版鑽飾,一簡一繁相得益彰,剛好襯托出她知性、脫俗且內外兼修的美貌。她成熟、不淺薄而且有一種無法躲閃的傲氣,這讓在場的幾位美人顯得有些寡淡,盡管也都是精雕細琢的尤物,但跟餘薇比起來總覺得缺少點什麽。有一位領導同誌都忍不住冷落了身邊可人兒的小蘿莉,頻頻對餘薇投來殷勤之意。
不過,這根本不是餘薇擔心的問題,這樣的場麵她見得太多,完全遊刃有餘。幾杯烈酒過後,男人們都放下姿態開始曖昧,所以餐桌上女人之間的明槍暗棒漸漸退去,轉而把精力放在迎合男人的手腳上。此時,過頭的激情喧笑、露骨的摟抱T情、隱隱蕩漾的荷爾蒙越過五花八門的昂貴菜肴在餐桌上方60厘米出相處撞擊,然後分散溶解在辛辣酸甜的酒菜香氣中,從繽紛的杯盤縫隙間穿梭,令在場的男男女女沉迷、犯暈。
都說在誘惑的染缸裏不會有一條清白的絲帶,餘薇懂得這一點,她知道自己如果用沉默與滿目的蠅營狗苟做抗爭會是多麽愚蠢。她完全有能力營造自己特有的氣場,若即若離又無法抵擋。正因如此,劉坤這次對她也更是另眼相看。
你一定能想象到,男人們總喜歡有意顯擺奢侈的配備以吹噓身價,連身邊的女人也成了標榜品位的砝碼,漂亮、嬌媚、風騷這都還不行,如果可以有資曆或是社會地位,甚至有不一樣的身份和個性都能凸顯其胃口非凡--現實就是如此。
宴席結束後,別人都另有安排,劉坤為了表達感謝專門讓司機開車,自己也陪著先把餘薇送回了家。
餘薇清楚地記得她是如何在午夜坐在劉坤的路虎神行者裏放聲大笑的。夜風很涼,她故意打開車窗,一隻臂膀趴在窗外望著城市立交橋一個個退去,頭發被風吹得鼓鼓的。路上,她放肆地拷問劉坤她所有想知道的問題:他到底有幾個情人?他到底有多少錢?他是不是也會三心二意?他找她僅僅是為了利用她來撐門麵那麽簡單?還是也有一種征服的欲望在作祟?
劉坤對這些問題迂回不答,也許是因為這類問題他已經被人問過很多次,他知道該如何回答,但現在卻懶得回答。餘薇的確很迷人,對劉坤這樣的身份也很應景,可是他心裏還藏有一個特別的人,一個唯一讓他牽腸掛肚、念念不忘的女人--成荔。
還記得半個多月前的除夕夜,他推掉了所有的應酬,獨自一個人走在街上享清淨,一邊走一邊目睹別人平凡的甜蜜和幸福,心裏再次想起苦苦尋找過多次仍沒有消息的成荔,多日以來隱藏心底的惆悵頓時襲上心頭。直到深夜,他仍然裹著絨大衣站在刺骨的寒風裏排解憂愁。他獨自依靠在天橋的欄杆上,麵無表情地眼望遠處幾簇煙花絢爛升起,霎時間感覺耳邊仿佛響起了成荔的歎息聲,他內心跟著激動起來,覺得成荔似乎就站在身旁,正跟他肩並肩一同仰望天空,可他猛然回頭去找,卻空無一人。
劉坤自知找到成荔的希望已經非常渺茫,但是他真的已經厭倦了其他女人的主動奉迎,厭倦了那些暗藏的心機,厭倦了女人急切渴求得到的目光。他想等,等一個奇跡出現,抑或是就這樣思念下去,也挺好。
餘薇還記得她漸漸地忽略了時間,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主動要求去劉坤的家,她那時並不在乎是否會淪為劉坤下一個臨時情人。劉坤拗不過她的刻意挑釁便讓司機掉了頭,但卻說隻答應請她過去小坐然後還會讓司機送她回家。
餘薇望著車前這座宮殿一般,沒有女主人的別墅豪宅,不由得開始浮想聯翩。她著了魔,站在裝修得富麗堂皇的客廳裏,心情變得複雜無常。她很不客氣地打開音樂,隨一首古老的爵士翩翩起舞,曼妙的身姿和迷惘的表情在劉坤麵前飛旋,但劉坤卻隻是很客氣地鼓掌讚賞,並不為之所動。
劉坤這個樣子激怒了餘薇,她說還要喝酒。於是,劉坤便從吧台的壁櫃裏拿出各種名字的酒來,倒在淡琥珀色的水晶高腳杯裏,一樣一樣放在餘薇的麵前讓她挑。隨後說了一句:“要看電影嗎?我剛買了一部,要不你也看看?不過,看完電影就該回家了,好嗎?”
說完劉坤便關掉唱片,把影碟放在播放器裏,打開了占據半麵牆壁的背投。餘薇沒有看他,而是正為剛才那句話生氣。劉坤已經很客氣地趕她走了,她還賴在這裏看什麽電影!
餘薇眯起眼睛斜倚在沙發上,腦子裏不停浮現出一些荒唐的情景:劉坤不再繼續裝正經,他從另一張大沙發裏靠下來,走過來,彎下身子,從背後抱住餘薇,咬著她的耳朵說:“美女,其實你不知道,我一直對你很仰慕……”
餘薇這樣想象,嘴唇浸在酒裏吃吃地笑--透過唇色的液體她似乎看到一個男人突然上前把她捋走了。後來,她重重地跌在一個圓形的像湖一樣巨大的床上,她怕被淹死,掙紮著劃上來,可中途還是沒了力氣,岸上的男人赤裸身體跳下湖,遊過來,他並沒有救她上岸,而是撕爛她身上的衣服,將她沉沉地壓在水底。她有些窒息,可這個男人卻像一條油滑的魚,在她身體裏一次一次地翻湧……
轟隆隆!
電影中激烈的戰爭場麵開始,巨大的炮火轟鳴聲將餘薇驚醒。
她隻感覺腦袋裏仿佛塞進了石灰,下樓的時候差點跌倒,嘴裏有一股腥鹹的味道,令人惡心。出了那扇奢華的門,餘薇暗暗恨了自己幾分鍾,或者不是恨,是一種無言的空虛,內心深處突兀地增加了一處汙痕,無法抹去。司機送她回家的路上,她總結出一條:如果一個女人很清高地說自己不會為金錢所動,那是因為她還沒有受到足夠的誘惑。
餘薇並不想就這樣回家,便讓劉坤的司機在半路停了車。自己一個人朝一家經常光顧的喧鬧酒吧走去。
夜變得格外的冷,餘薇的裙子外還穿了一件大衣,但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她像一個失禮的客人闖進靜悄悄的午夜,站在馬路邊等不存在的人來接她脫離苦海。
走進酒吧,餘薇立刻覺察到自己與這裏的氛圍簡直太格格不入。她這一身厚實的裝束跟室內耀眼奪目的肉色比起來活脫脫一個老冒兒。震耳欲聾的音樂,閃爍的燈光,還有絕對法西斯式的節奏吞噬了所有個體的意識,所有人都被施了咒語,身不由己地跟隨節奏恣意癲狂、汗水飛濺,桌椅也躲在黑暗裏狂舞。餘薇來得稍晚,所以還需要等坐。一位被套裝勒住脖子的男侍應生上前來幫餘薇拿掉了身上的大衣,請她到擁擠的夾道裏稍坐。午夜的鬧吧都是如此,越晚人越多,大家貼在一起,玩刺激又危險的遊戲。空氣幾乎接近窒息,但裏麵的人卻異常興奮,餘薇的打扮很搶眼,像個外來人,從她身邊擠來擠去的人都用目光炙烤她,想讓她無地自容。
有一對很年輕的男女拉著手從她身邊蹭過去,撞到出口的拐角,迫不及待地開始熱切撫摸、擁吻,餘薇看在眼裏,麵無表情,大腦卻不停地重複“隔岸觀火”這個成語,煞是諷刺。
大約十分鍾不到,侍應生過來告訴她有位子了。
餘薇費力擠到了空位前坐下後才發現自己被夾在吧台前一排男人中間。但她不以為然地要了一杯芝華士,還點了一支煙,氣氛有些尷尬。左右的男士似乎都在猜度,該由誰來邀請這位性感的女士去跳舞?但他們也隻是目光意淫,遲遲未動的類型。
餘薇根本不想去注意周圍的人,沉默地舉起酒杯一口氣喝了下去,然後稍稍揚起頭,用食指和中指夾著煙的那隻手支起下巴,目光散淡,臉上浮起新傷舊恨混雜不清的表情。可是,女人越是這樣,越是看起來很誘人。
果然,一個優質型男打破了僵局--在一群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男士中你一定能通過他身上似是而非的藝術氣質一眼挑中的那種,一身混搭的休閑服,自然不拘謹,隨性的短發微卷,臉部線條硬朗,似乎有點混血的氣質,下巴上隱隱留著胡子茬給他增添了那麽點異域硬漢的味道,但又不明顯,他叫星亮,名字也很有品質。
“去跳舞吧?”
星亮一隻胳膊肘伏在吧台上,從餘薇左側麵微笑著湊上前。
餘薇扭過頭來,看一眼星亮,並沒有立刻回絕。這個男人的氣質不錯,行為舉止也不輕薄,很陽光的笑容正是她現在需要的。她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先坐一下,並露出為難的表情,周圍高分貝的音樂噪聲掩蓋了她微弱的托詞。
星亮見狀有些猶豫但還是坐了下來。餘薇旁邊另一位男士把自己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很掃興地起身離開了座位,瞬間消失在流光和人群的夾縫裏。
餘薇和星亮又要了一杯喝了個精光。因為交談在這樣的環境裏顯得有些困難,或許也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兩人分別靠近對方耳朵將自己的職業和大概狀況大喊著交代了一番,然後便沒了後話,隻默默地齊肩坐在吧台待了一會兒。
等剛才離開的那位大汗淋漓地回來的時候,餘薇才站起身湊在星亮的耳根大聲說:“我想走了,你呢?”
星亮應該也感覺有點兒無趣,便點了點頭,隨她往外走去。
從酒吧出來,星亮才有機會不用費力地跟餘薇多說幾句,他說是開車來的,問餘薇要不要送她回家,餘薇問喝了酒還能開嗎?他所沒關係,他隻喝了那一杯,不會有事。於是,餘薇便站在門口等他將車開過來。也許是幾種液體混合後讓她迷了心竅,坐進星亮的豪華跑車時,她已經把先前的不愉快全忘了。
淩晨三點左右,兩個微醉的流浪鬼到了餘薇家門口。這時,餘薇已經對星亮又多了一點了解,他是個典型的京城富二代,不用愁事業、不用愁未來,似乎什麽都不用愁吧!
而餘薇搬到這個名字叫“飄”的新公寓也就幾個月的時間,她的薪水原來還不足夠買得起一個滿意的房子。直到幾個月前,她才買了現在的這間公寓,自從搬到新家後她花了很多心思,雖是袖珍型的Loft小躍層格局,可裝修的風格完全是餘薇氣質,也具備製造幸福、溫馨情調的能力。開放式的廚房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杯盤狼藉,而是擦拭得十分幹淨整潔,刀叉勺鏟整齊地掛在米黃色櫥櫃的上方,每一個角落都被擦得十分潔淨。她的家裏很少有人做客,也難得會有氤氳的飯菜香氣,但她每天都要仔細地把家裏清潔得一塵不染。客廳中間放著一組紅色的沙發,很有一股妖媚的意味,即熱烈又矜持;電視機的頭頂是循著七色的彩燈逐級而上的磨砂玻璃樓梯,是餘薇喜歡的那種理想主義設計,每日從懸空的樓梯慢慢走進臥室很有滿足感。
回到家裏,餘薇先鑽進了浴室,脫去黏在身上的衣服,躲在熱水噴灑的蒸汽裏,腦際再次浮起愚蠢的想象,她在流水的掩護下,放蕩地哈哈大笑--她醉了,失去防線。
半個小時後,星亮終於見到了退去雕飾後另一番清新風情的餘薇。如果說男女間的情感必定是一場你需我求的戰爭,那麽,此時此地,星亮和餘薇究竟誰是徹底潰敗者?
她們接下來的談話不知是從“你的女朋友是哪裏人”開始的,還是從“你喜歡什麽音樂”深入的,總之,手裏喝的茶水又變成了紅酒,聊天的地點由客廳的沙發轉移到了臥室的床邊;她們嘟囔過“已經很晚了”或是“我該走了”,可兩個人的距離卻愈靠愈近,兩個特大號的高腳杯被丟棄在床邊的地板上,有點不太識趣。臥室裏落地窗的對麵整麵牆都是放滿書的擱架,白色的,錯落有致,各種顏色和圖案封裝的書填補了室內的色彩。餘薇和星亮都仰麵躺在那張位於臥室中央的矮塌式大床上,望著白色低矮的天花板,壓抑心頭的欲望。床單也是潔白的,上麵細細地印著似有非有的紅色格線,對主色調頗有點不甘心,厚實的窗簾替她們拒絕了光明。
這樣的家對單身的餘薇來說應該是不錯的安樂窩,然而,卻總有一種遺憾的滋味充斥其間。此時此刻,大床被占滿了,那種遺憾也被驅逐了不少。
不知什麽時間,兩人都換了一種最具象征意義的姿勢。餘薇抬起眼,睫毛都要觸到星亮的嘴唇了!星亮微微頷首,慢慢地品啄這個女人斷斷續續哼出的輕柔言語……
這不是一個浪漫的開始。當外麵天光大亮時,兩個人還抱在一起酣睡,餘薇身上隻草草蓋著睡衣,手裏握著身邊一個陌生男人的陽物。
噔噔噔!有人敲門。
星亮翻了個身,蓬頭眯眼地哼了幾聲,過了幾秒鍾,他猛地打了個挺,隨即又把身邊這個陌生女人的胳膊擼開,迅速跳下床,像逃離戰場的潰兵一樣,提上褲子,抓起外衣,踉踉蹌蹌跑下樓。餘薇被他的舉動驚動,“哎……”字還沒喊出聲便被樓下重重的關門聲給捫了回來。
接著,敲門聲再次響起。
餘薇胡亂披上睡衣,迷迷糊糊地走下樓,打開門。又是一個陌生男人!
餘薇怔了一秒鍾,匆忙又去關門,對方攔住她有些疑惑地說道:“請問,您是餘薇小姐嗎?”
“是啊!怎麽了?”
“我是來給您送車的,你昨晚將車子泊在我們飯店的停車場,交代我們今天上午送過來的,這是您的車鑰匙,車就停在地下車庫。”
“哦……”
她這才想起來,去參加劉坤的宴會時將自己的車停在飯店,因為喝了酒所以沒有開走的事。
餘薇勉強擠出一朵微笑,接過車鑰匙,然後道了聲謝關上了門。太好笑了!她心裏暗暗叫了一句。星亮為什麽會那樣害怕自己被人看見?為什麽不打招呼落荒而逃?
想著剛剛發生的事,餘薇心裏有說不出的擰巴。她如同一個學藝未精而被迫站在鋼絲上的雜技演員,一直努力地自我調整著平衡,艱難向前邁進,但事後的每分每秒卻變得異常艱難。盡管她已經適應了自由開放的社會土壤,但還沒適應放縱和墮落,她不知道,這不過是一夜多情,大家都在玩的遊戲而已。
餘薇不是個拜金女,也不是一個浪蕩腐女,她隻是因為習慣了優越,而把目光放高了一些,但那些多金的公子哥們心裏所想的,她根本想不到。
如今看來,某些,日子。某些,言語。某些,動作。可笑的曖昧,可惡的一夜情,自以為是的灑脫愛情--木偶劇,罷了。
變質的微笑如此逞強,刻意假裝的倔強也變得不堪一擊。她一直堅持的莫須有“獨立主張”,一遍又一遍反複抽她耳光。什麽單身貴族生活,謊言罷了。
快到中午時,餘薇才趕到公司上班。但她完全不在狀態,一直悶在自己的辦公室,拉下了玻璃隔斷的百葉簾,整天都魂不附體。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餘薇忽然聽到外麵的大辦公室裏有好幾個人在大聲地嚷嚷,仔細聽內容又不太真,但那種聒噪嘈雜讓她愈發的頭腦發脹。她有些急了,便騰地站起身,用力將百葉簾拉開,隔著玻璃往外看,結果外麵的同事們都在忙工作,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可她的耳朵裏仍舊是鬧哄哄的,而且還有幾個特別大的聲音在重複,說的內容越來越清楚,都是類似以前別人曾經私下議論過她的話。
她被嚇壞了,不知道怎麽辦,用兩手使勁夾著腦袋晃了晃,太陽穴的靜脈暴起來,耳朵裏突然發出刺激性轟鳴。她實在受不了折磨,便極其煩躁地離開了公司。
她開車穿行在街上,好在沒有遇到擁堵高峰,所以路上沒有停留。臨近到家的時候,她把車泊在一個小停車場,下來買東西。
天色褪去了最後一絲暖光,橋下來回穿梭的車流已經悄沒聲息地打開了各色車燈。天橋上漂浮著一兩聲歎息,羸弱而晦澀,沒傳去多遠就被擦身而過的歡聲笑語和腳下的交通喧囂擊碎。餘薇站住腳,靠在天橋欄杆上,盲目地望向匆匆過往的車流,小心翼翼安撫著胸口淤積的無助,同時,又回想起已經發生的羞於啟齒的事。
餘薇從超市出來,提著一大兜水果回到車上,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電腦還開著,她的ID也一直掛在網絡上。一直獨自在北京,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她不喜歡隨波逐流,所以更願麵對比現實相對安全的網絡世界做一個旁觀者,隻是偶爾也會將手伸入深不可測的網裏任意撥弄幾下,而現實仍舊是寡淡的,毫無生氣。她的感情生活也過得荊棘叢生,分外荒涼,如同一個愛情的遺孀,熾熱的激情慢慢褪去,未來的方向卻還是無所適從。
耳畔的聲音斷斷續續,還在折磨著腦細胞,像一個迸射火花的電鑽時而襲來,時而又退去,挑釁她脆弱的神經。她心裏已經非常清楚--她得了幻聽,而且必須盡快去找心理醫生。
她坐在前一晚和星亮交談過的位置,突然又想起他們之間每一句聊過的話題,呆呆地靜止在一處,直到淚水不聽話地滑下臉龐,它們不客氣地站在毛孔邊緣開始對她嘲笑、謾罵。慣有的清高嚇壞了,早已躲起來不聲不響。
餘薇也不知道在樓下待了多久,她懶得做飯吃,便從購物袋中隨便掏出一個蘋果洗來吃。隨後,她又把茶幾上開著的筆記本電腦轉移到樓上的臥室,放在床頭靠窗的一邊。瀏覽了一下她人不在時,一些陌生人在新式網絡即時溝通工具上跟她不失含蓄地T情片段,這些都是她的生活,無傷大雅。
這一晚,餘薇徹底失眠。
第二天一大早,她直奔自己私人醫生的醫院而去。她的私人醫生很絮叨,但專業水平很高,餘薇雖也談不上對他十分信任,但終歸是花了大價錢簽約的好大夫,所以這種時候她也隻有把他當作救世主一樣看待了。
這次的病來得莫名其妙,白天晚上都持續被耳鳴折磨,漸漸地還有些偏頭疼,更可怕的是時而出現的幻聽,混亂的議論聲每次回蕩在耳邊時,她都異常的煩躁,甩也甩不掉。昨晚後半夜,好不容易才安靜了一會兒卻又被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嚇出一身冷汗,接著她就崩潰了!
走進診室,醫生跟她隻寥寥幾句問話就知道她的幻聽究竟怎麽回事,醫生建議她立刻休假,並找一些平時喜歡玩的地方散散心。然後便開了一張藥單遞到她手裏。她剛要站起身,醫生又問要不要幫她開具假條,她咕噥了一句,不用了,便恍恍惚惚地從門診室走了出來。
來到醫院大廳,餘薇看到結賬的窗口人很多,很多不能像她一樣享受私人診療服務的普通人都得在這裏排隊。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上辨認不清字跡的“天書”藥單,很不耐煩地向廳外走去。
就在她開車走出醫院大門沒一分鍾,眼睜睜地看到一個氣質不俗、身材高挑的女人倒在路旁。
餘薇急忙停車,下來仔細探查。
倒在地上的女人麵色蒼白,似乎是虛脫了,因體力不支而暈倒在地。餘薇蹲下身子把這個女人輕輕地扶起來,讓她的頭枕在自己胳膊彎裏,小心翼翼地叫了她幾聲。
“喂,喂……小姐你怎麽了?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後麵很近就有一家。”
事實上,暈倒在這兒的正是成荔。她被經紀公司的雪藏似乎已經無限期推後,所以幾個月來,她獨自留在北京無所事事,好幾次想重新找些事做,可是邁入一個門檻,便毫不客氣地被轟了出來,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她的不良背景。甚至一些很大眾的小規模攝影工作室都不敢讓她充當臨時的上鏡模特,隻有一些非常不起眼的露天商業活動答應讓她上台走秀,可她試過兩次後便再也不忍摧殘自己。
她被困在失敗的牢籠裏,感覺好像永不見天日一般。所以她開始一味懷念過去,也無可救藥地想起自己曾經去過的另一個時空。於是,她開始刻意地折磨、摧殘自己,好讓她有機會再次因為精神極限狀態而穿越時空。
這次她成功了,連續幾夜的狂醉後,她終於在夢中再次來到了四年以後也就是2015年的北京,但因為身體的刺痛無法承受所以想到找一家醫院去治療,可就在她一邊尋找一邊尋問即將走到這家醫院的時候,還是支撐不住短暫暈厥了過去。
聽到有人叫她才緩過一點神來,慢慢睜開眼,看到一個長得漂亮,但卻有些憔悴的女人。
“嗯……謝謝,我要去醫院,我身上很痛……”
成荔隻掙紮著說完了這一句便又暈了過去。餘薇看她這個樣子,不得不招呼了路邊一個陌生人幫她把成荔搬上車,隨後掉頭又回到了醫院。
經過醫生們的診斷,成荔隻是暫時休克,具體原因還不太容易判斷,所以隻能先輸送對身體有益的液體,留下來觀察。
餘薇因為對成荔一無所知,所以隻好自己先幫她墊付了住院的費用,交代了醫生護士幾句便離開了。
從醫院回來,餘薇心裏翻騰難安,拿起書也看不下去,打開電腦掛在網上仍是百無聊賴。她決定聽從醫生的建議,於是給公司打電話申請了休年假。明天就是周末了,又有幾個人主動上來搭訕,約她聚會消遣,不用問不是K歌就是喝酒,要麽就是一幫不生不熟的男男女女鬼混在一起,她完全不感興趣。
說白了,餘薇並不喜歡喧鬧,她對那些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是完全沒有防疫能力的,一些個High過頭的玩法,她都招架不住,所以她從來對外麵的花花世界都是蜻蜓點水,從不以身犯險動真格--隻有和星亮這一次,她栽了。
又是一夜無眠。餘薇躺在床上絲毫沒有睡意,她有點後悔沒有按照醫生的藥單去拿鎮靜和安眠的藥物,這會兒她被清醒折磨得幾乎要發瘋。她橫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的吸頂燈,一股無名的火在胸口燃燒,隻燒得她沒著沒落兒。
突然,幻聽又起,她從床上跳起來,左右狠抓頭發來回踱步,手漸漸有些戰抖,頭發根生疼,可那都無濟於事。她大腦裏開始浮現那些在噩夢中奪取欲望的魔鬼!他們都在朝她狂吼:“你抓住的隻是你墮落的頭發,而不是將誰繩之以法的線索,不是,什麽都不是!哈哈……”
餘薇咬著牙,伸手對著自己那張臉重重地扇了過去,然後趴在床上蒙頭大哭。
第二天,餘薇又去了醫院,一是準備拿些安眠的藥,另外是想再去看看她昨天救起來那個女人。但是,餘薇怎麽也沒有想到,她巧遇的這個女人正是劉坤經常跟她提起,而且總讓她耿耿於懷的成荔。
盡管醒過來的成荔對她是感激不盡,還主動說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但唯有一件事沒有跟餘薇言明,那就是她原本不是這個時空裏存在的人,她來到這裏的方式很特殊也很難令人相信,還有,她來這裏還有一個似乎很荒唐的目的--想能再次遇到或者找到對他真心表白過的劉坤。
餘薇得知,她叫成荔,而且她也是個模特,她訴說的一些經曆完全就是劉坤描述過的那個成荔時,她有點傻了。心裏先是很激動,想立刻打電話告訴劉坤,自己替他找到了心目中的女神;轉而又自私地想了很多,這個成荔究竟是不是劉坤要找的那個成荔?如果真的是,那麽她把現在的事告訴劉坤會不會顯得有些太傻?畢竟劉坤也是她理想中的男友選擇,而且劉坤的執著讓她動心,她會不會傻傻地做了牽線的紅娘卻最終失去了自己的機會呢?何況就算是要做個成就有情人終成眷屬好事的人也要問清楚,劉坤曾說過跟成荔隻見過兩次麵,而且四年多時間都不曾聯係,隻在去年見過一次成荔便再次失蹤,這樣的女人會不會有些問題呢?劉坤還會一如既往的等下去嗎?她要不要先問一下劉坤的感情近況再做打算呢?
諸多疑問纏繞著餘薇,讓她不好多問又不好唐突行事,所以她更加猶豫,要不要把成荔在醫院的事立刻告訴劉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