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荔繼續發著瘋,朝前狂奔,
理智被踩得粉碎,已萬劫不複。
她沒有力量再去聽更刺傷心靈的話,
她踉蹌蹣跚,隨著恍惚的夜,向前,
拿出不顧一切的勇氣,掙脫!
“好了,起來吧,有家屬陪你過來嗎?”
醫生收拾起聽診的儀器,冷冰冰地問了成荔一句。她虛弱無力地從診床上坐起來,下地穿鞋,心裏有點兒發慌,不知道醫生這麽問是為什麽,難道她真的患有什麽大病了嗎?
等她重新坐回醫生身側的木凳子上後,吞吞吐吐地問道:“大夫,有什麽問題嗎?我是自己來的。”
“嗯,問題不大,有點貧血,你回去要多補充營養,最近有沒有暈倒的現象?”
“有過,這個嚴重嗎?”
“沒事,你懷孕了,所以在受到刺激的時候,或者太累的情況會暈倒,以後你必須得注意了,下次來的時候讓家屬陪著你一起來吧。”
“什麽?……大夫,你說我懷孕了?”
“對,你懷孕了!你還不知道吧……怎麽,你……”
醫生顯然是意識到成荔對此事的驚慌失措,所以才把目光轉移了過來,先是有些詫異,很快又恢複到不以為然,可能這種事情對於她來說司空見慣了。成荔顧不得理會醫生的神態轉換,隻一味地陷入了慌亂不定的思緒,這個狹小的白色診室本來就透著一種沁骨的冷漠,這會兒因為成荔的心神不寧顯得更加殘酷無情。
“行了,你拿這個單子去拿些補血的……你的孩子要嗎?要的話以後就不能隨便吃藥了,如果不要的話問題就不大,但你得盡早做手術,早了對你的傷害小,你明白吧?”
醫生這些話不過是例行提醒,可讓成荔聽來卻像是一種嘲諷,讓她無法釋懷的嘲諷。她的確不知道這個“意外”該如何處理,也不知道該不該處理,這個突如其來的大問題會不會有人替她分擔呢?那個男人要是知道了又會如何反應呢?
成荔有點木訥地從醫生手裏接過單子便走出了診室,她沒有去按照醫囑拿什麽補養品,而是徑直走出了醫院,把自己放逐在無人注意她的人群中。
成荔腳下踩著深淺不一的石板路,腦子裏卻在狂亂地想著各種各樣的可能。要不要給張學海打個電話,現在就告訴他?要換一種很高興的口氣?他要是很震驚或者不以為然怎麽辦?要不給他寫信說出自己內心掙紮的想法?他會不會仔細去看,會不會真的理解?他會要這個孩子嗎?她該不該這個時候說出孩子的事?如果說出來會不會被人家笑話她拿著孩子當把柄說事兒呢?那樣她豈不是真的跟無恥的小三一個樣了?他會不會為了孩子而選擇要她?那樣他的感情能算什麽?她還是不要說出這件事情了吧?就當是一個屈辱的秘密,自己想法解決掉好了!可,她自己怎麽解決?
“自作孽,不可活。”
成荔默默地從心裏咬出這幾個字,這一刻,她真的有點兒恨自己。
下午,成荔還是在公司露了麵。
剛坐下來便看到同事朱葛的神情詭異,成荔問他是不是有事,他卻搖搖頭,故意低下頭,並有些慌張地指了指張學海的辦公室,似乎是示意成荔不要進去。他這種欲蓋彌彰的樣子讓成荔好不疑惑,內心升起一陣不快,一個不好的預感轟隆隆砸在她的頭頂。
“老張……你到底想怎麽著啊?”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聲音隱約從張學海辦公室的門縫裏鑽了出來。
“我不想怎樣!我還能怎樣?”故意佯裝刻板卻又無可奈何的張學海悶悶地回了一句,成荔還從未聽到過他跟誰用這樣的口氣。
“我做什麽了?我……跟你怎麽說你才能相信我?”
“你還說什麽啊?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呢!”話音剛落,張學海便猛地從辦公室衝將出來,氣哼哼地奪門而去,竟然沒有注意到正走過去的成荔。裏麵的李豔梅愣了一陣,拿起手包和外套也走了出來,她站在門口狠狠地斜了成荔一眼,換了一種盛氣淩人又故作親切的表情跟外麵辦公室的另一位同事說,“今晚你們去參加節目嗎?”
那位同事不尷不尬地點了點頭。緊接著李豔梅倒是放高了嗓子揚言:“好啊!一定去看你們表演,先走了啊!”
成荔知道她這種姿態擺明了是給自己看的,她想用這種方式來展示自己在這個環境裏的地位和人緣。她的氣勢幾乎都成功了,真的讓成荔感覺自己突然像個局外人一樣被撇在一邊了,關於演出她什麽都不知道,隻傻愣愣地望著李豔梅離去的玻璃門悵然若失。
過了一會兒,她發覺自己待夠了,便伸手把眼前死寂的一頁撕下好幾片摔在地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的熱鬧禮堂這才顯露出來。
成荔臨時決定要出麵代表公司在這次省裏的某主題晚會上出個節目,於是,公司的合唱節目被替了下來。這會兒,她心裏的柔情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忐忑不安和遊離不定。原本她還想給張學海發個短信約他晚會後好好談談,可現在看來這似乎不可能了--直到她從晚會後台的休息室化完妝出來都沒有見到張學海在現場露麵,而且聽別的同事說一直聯係不上領導,不知道還能不能來現場呢。
成荔心神不定,一直在演員休息席東張西望,目光遊離在禮堂的每一個進出口,想看到張學海的身影,她真想一看到他就撲過去,把憋在心裏的所有話都說出來,可他在哪兒呢?難道又被那個老女人給纏住了嗎?他究竟為什麽始終未能徹底擺脫這樣的局麵,是有壓力,還是根本沒想擺脫?
難道她真的傻到了極點?自己當了人家兩人感情複合的催化劑還不自知嗎?成荔不敢再想下去,越想越糟糕。
主持人興高采烈地宣讀著晚會的開場,整個禮堂四壁被擠得嘎吱作響。沒有座位靠牆站的觀眾你推我搡地調整著站姿,張學海站在禮堂門口若無其事地跟幾個人打了聲招呼便順著中間過道摸到了前邊的領導座席,成荔的目光第一時間抓住了這個身影,看著他落座。隔著兩個人,成荔還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人,李豔梅。
節目到她了!主持人上台宣布“下麵有請我們美麗的模特成荔小姐,她給我們帶來一首《為了誰》,大家歡迎!”
成荔預感自己沒有機會再說出該說的話了,於是,決定更換曲目。
在熱烈的掌聲中,她穿著一條低腰闊腳牛仔褲邁步上台,從褲腳一直延伸到膝蓋由密而疏撒開的金粉在聚光燈下閃著銳光,修長的腿形被襯托得性感而憂鬱,緊身的粉色抹胸外搭了一件煙灰色羊毛披肩,一種難以捉摸的神情流露在精致而淒楚的麵龐。這時,五彩的光線襲來,很快迷惑了台下所有觀眾的心,連她的美麗都變得似真似幻。
微微鞠躬之後,成荔拿起話筒開了口:“大家晚上好,謝謝,我想為大家唱另一首歌,因為今天對於我來說,很特別,我想把下麵這首《勇氣》獻給台下的某個人,好嗎?謝謝大家。”
掌聲再次響起,觀眾被她的這些話觸動,但卻完全不是因為她所傳達的意思,應該為這句話、這首歌而觸動的隻有一個人。
她的歌聲像她的人一樣,很容易讓人迷醉。但此時此地,她內心奔湧而出的情愫已然淹沒了難表心跡的歌聲,漫過台下的觀眾,一直瘋漲到玻璃窗頂,衝開禮堂大門傾瀉而出。熾熱的聚光燈讓成荔的視線模糊,她似乎感覺到台上與台下隻剩下了自己和張學海兩個人四目相對。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麵對流言蜚語/隻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
一曲唱罷,成荔走下台,周圍一切都混沌不清,眼角有淚飛出來,一點點浸濕了所有的燈光。
沒等晚會結束,成荔便離開了。她獨自一個人站在禮堂外的停車場默默地流著淚。她真想,如果心裏留存對張學海的一點愛可以就這樣慢慢流完,那該多好!
成荔越來越意識到,在這場情感遊戲裏,她並不是主角,而是一個並不怎麽光彩的配角,是人家多年的情感坎坷路途中的一小段風景,是改變不了風味的一餐中無意放進去的新鮮調料……
不知過了多久,成荔發覺有幾個人從禮堂走出來,跟著陸續往外走的人多起來。有人發現了她,在不遠處叫她名字。成荔沒應聲匆忙轉身朝前走去,她突然有點兒害怕,怕別人目睹自己麵目全非的臉,怕別人察覺她已經崩潰的心。
張學海也看到了她,他並沒有回避什麽,而是跟許多同事一起走上前來。成荔故意走得很快,甚至幾個跑到前麵追她的人也沒能趕上。
她不過隻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可是卻沒有機會了。她走到馬路上的時候已經被好幾個員工追上來了。成荔很想跑,可是她雙腿又沒了力氣,本來強忍過去的傷心,這會兒又潰了堤,路燈晃得眼睛看不清楚前方,眼淚隨意地撒落,她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身體裏洶湧的痛苦!
成荔在前麵走,這些人跟在後麵開始你言我語。她實在受不了,轉身撕破了嗓子拚命地朝他們喊:“你們都走吧!我求你們了,我想一個人待著,你們走吧,都走吧!”
在別人眼裏,她此刻真是瘋了。
成荔心裏的防線徹底崩潰,變得語無倫次,歇斯底裏,不管什麽形象,不顧什麽用詞,什麽都不是了!也許張學海發火了,成荔隻恍惚聽到他在後麵大聲地斥責著什麽,還有冷冷的飄進耳朵裏的“有病”兩個字,可成荔不想管那些了,已然如此,就讓彼此徹底決裂吧!
“張學海……我恨你!我恨你!”她停下腳步朝身後旁若無人地大喊。
張學海緊趕幾步,怒氣衝衝地上前對她說:“怎麽回事啊!你覺得這樣有意思麽?”
“有意思麽?你覺得沒意思麽?你什麽時候尊重過我的感情?你天天用那種方式來考驗我麽?還是你們兩個人一起來汙辱我?你們做出那些樣子來是給我看的麽?”
“你怎麽胡攪蠻纏啊?你這樣把大家好好的聚會給攪和了!”
“我怎麽胡攪蠻纏了?我怎麽攪和你們了?你那位女處長不高興了嗎?是你讓她來給我示威麽?你們都已經處處夫唱婦隨了,我什麽時候攪和過你們了?”
“走吧,走吧!趕快走吧,你這樣的女人我可受不了,明天就收拾東西走!”
“好啊!不用你趕我,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你早就盼著我走吧?走了你們就方便了,對吧!”
“……”
成荔繼續發著瘋,轉身朝前奔跑,理智被踩得粉碎,已萬劫不複。她沒有力量再去聽更刺傷心靈的話,她踉蹌蹣跚,隨著恍惚的夜,向前,擺脫,離開!
她想,用這種笨拙的伎倆又能告誡誰呢?就這樣跑下去,死了吧!那樣就幹淨了。
凝固的氣流將成荔的胸膛條條挖開,把心撕下來,丟離她的身體。手機在響,不停地響,成荔緊緊抱住自己劇痛的前胸停下腳步,夜幕下的街燈一齊向她投過來關切的微光,她戰抖的手費力地接通了電話,可喉嚨被攫住說不出一個字來。
“喂?成荔!你到底想幹什麽?理智一點兒好不好,這件事我會跟你解釋清楚好嗎?你一個人亂跑什麽?我剛才態度不好,我跟你道歉行嗎?你要相信我,好不好?喂,你在聽我說嗎?成荔!李豔梅有心髒病,今天她跟我鬧一天了,我怕出事,所以不敢離開,你能聽到嗎?”
意識清醒地告訴成荔:他還得回去找那個巫婆,他是逃不過她的魔掌的,或者他還是更在乎那個女人,成荔!你完全被欺騙了!被玩了!
對此她不想再辯解,也無法辯解。
頃刻間,眼前真的昏暗下去,接著她便失去了知覺--倒在了路邊的下水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