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心是萬花筒,
瞬息萬變。
五彩碎片隻需微細的力量便會重新組織成型。
然而,女人的心又深不可測,
防不勝防。
這座城市似乎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季節更替,冷颼颼的冬和炙熱的夏仿佛也就一夜之隔。人與人之間的真誠和天氣一樣,都變得不再純粹、不再界線分明。所以,無論你是誰,無論跟誰談感情已經成為一種奢侈行為。
尤其這一冬,成荔仿佛覺得自己已經無意間失去了自然本能。天也如此,幾個月來一片雪花也沒有落,萬事萬物都裸露著枯燥的真相,像素麵朝天的老女人。或許正因如此,身邊的朋友們也都順應時務、降低格調,各自尋找到了不關乎愛的理由,嫁的嫁娶的娶。隻有成荔還在堅持,盡管她已經講不出任何讓別人信服的理由來辯解。
這一年來,成荔換了工作,還離開了那個曾讓她失戀過的小城市。可是,陌生的環境並沒有改變她為情而奮不顧身的個性,她以為可以很理智地重新開始,她也以為讓她再度踏進感情世界的這個男人會因為曾經有過的成熟經曆會對她更加珍惜。可現實不理會這些,它總是像個樂此不疲的捉弄狂,先給人一個虛偽的開場,然後再慢慢地讓你挖掘殘酷的真相。
成荔一連好幾天沒有上班,張學海那天走了以後也沒有再來。她想過了很多可能性,事實是怎樣卻無從知曉。她隻知道那天他離開的時候,背影裏應該比以往多了些堅定,也許是因為成荔的某些話,或者某些態度的變化讓他不再那麽優柔寡斷了嗎?
成荔越想這些心情變得越消沉,她一個人待在公寓裏,帶著極壞的情緒和陰癡癡的臉色看影碟,百無聊賴。
客廳的沙發上、茶幾上,都是從樓下超市買回來的零食。她感到餓便隨便打開一袋來吃,吃到惡心為止,根本無暇認真對待自己肚腹的預警信息,隻想找到可以讓她轉移思維的辦法;她數著秒針擦遍了公寓裏每一處經久的汙痕,站在斜射的陽光裏跟漂浮的灰塵跳起康康舞,然後大汗淋漓地倒在地板上與天花板對峙,這都無濟於事--已經發生過的每一個細節踩著點兒押著韻,絲毫不落地顯現在眼前。
畢業前她就是大學裏人人豔羨的校花,在那段時光裏,她的初戀就像世外桃源中爛漫的蝴蝶花,不妖豔、不名貴,卻自然純美,讓無數人望塵莫及。畢業後,她站在聚光燈下的工作開始匯聚很多男士的目光,可認真的卻寥寥無幾。後來有一個窮小子跟她在新聞發布會上相識,並一見鍾情,兩人的關係迅速升溫,像是天意的安排。
可一個用盡招數想往上爬的男節目主持人和一個前途飄搖的汽車模特在混沌複雜的都市生存下又能如何呢?就算肩並肩手牽手的風景再好看,也逃不過物欲名利的拷打和詰問。隨隨便便一個官家名媛上來略施手段便讓他們的感情不堪一擊,土崩瓦解。
成荔內心經曆了太多抓狂的割舍和磨礪,漸漸變得不再信心十足,她從怪自己、恨自己漸漸變成了適應自己的脆弱和退縮。現在的她已經再也下不了狠心,也不敢輕易去相信。
“睡了嗎?”
嗒嗒,短信的精靈蹦出來,打了正在發呆的成荔兩個耳光。
“沒”,成荔的心像漫無目的飄蕩的蒲公英,突然被不知吉凶的彼岸接住,隻漠然回複了一個字。
“在幹嗎?”
“發呆,想你。”
“我也想你,睡不著,真希望能無憂無慮地跟你在一起。”
“你現在有憂有慮了,是嗎?”
“別多想了,我會想辦法讓你放心,好嗎?”
“我等你,明天我會去上班。”
“好,晚安。”
“安。”
女人的心是萬花筒,瞬息萬變。五彩碎片隻需微細的力量便會重新組織成型,成荔也因為這區區的幾條短信便開始責怪自己,不該那麽容易亂了方寸,對愛失卻信心。
第二天,她仔細掩蓋了麵容的憔悴與倦怠,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了辦公室。
成荔沒有活動安排,所以來這裏也是無所事事,打開筆記本聽起甜蜜的情歌,漸漸地她的意識像束之高閣的理想,自顧自地編織起美好悸動。
手機被突如其來的一連串信息嚇破了膽,竟然暴跳起來,提示音被催促的有些卡殼,聽上去像幹咳。
成荔想錯了!
她抓起手機微笑著去迎接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場陰謀!那些短信是從李豔梅的手機發過來的,內容正是昨晚她跟張學海互發的那些短信,一字不差。
成荔愣了,一時有點兒反應不過來。李豔梅的電話接著也打了進來,她有點兒驚慌失措,拿起手機跑出了辦公室,站在樓道裏猶豫了半天才接通。
“喂?”
成荔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可戰抖的嗓音中扼不住的慌亂簌簌地竄出來,不容挽回地轉換成無線代碼迅疾傳到對方的耳畔。
“成荔?是吧!短信看了吧?是不是感到很意外?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明白了吧!昨晚,是我用他的手機給你發的短信,他現在已經回我家住了。”
手機裏傳過來的每個字眼兒對於成荔來說都如極地冷窟中最堅硬的冰刀,招無虛發地刺穿了她的喉嚨,鮮血賁張,嗓子眼兒頓時噙滿辛辣腥鹹的黑色液體。
“你,我……”
“其實啊,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讓你明白,年紀輕輕的在這裏工作不容易,我不會對你怎麽樣,你別再糾纏老張,對你對他都有好處,你想幹呢就好好幹,不想幹就離開這兒,別再惹出什麽事兒來,到時候不好收場,你說呢?”
李豔梅拿出那種身處高位盛氣淩人的腔調警告成荔,好像是正對著一個罪犯宣判,根本無須她再辯解什麽。
手機掛掉,成荔突然感覺身體像失重一般,她本能地扶住樓梯欄杆,胸口被悶得喘不上氣來。此刻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張學海說個明白,但是,雙腿像被抽掉了筋骨,綿軟無力,挪動一步都難,隨即往後一折,蹲坐在樓梯上。
明智的敵人一般都是不給對方留餘地的,且沒完沒了乘勝追擊也才是上上策,李豔梅顯然就是這方麵的高手。成荔還傻愣愣地坐在那兒不知怎麽辦,又一通電話打過來,這次卻是一個冷冰冰的陌生男人的聲音。
“成小姐吧?我聽說你不好好當你的模特,跑到辦公室裏耍媚功,跟上司搞什麽不正當關係啊!你這種行為可不地道,路見不平有人鏟,你拆散人家老夫老妻多年的感情,按江湖規矩,這事我們哥兒幾個是不是也得管管?”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我李姐找我了,要我說你還是消停點兒,你一個小騷娘們兒,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不小心搞臭了名聲,將來沒臉見人咋辦?你還真想去給人家偷偷摸摸當小三兒啊?這做著好做,說出去也不好聽啊!你說是不是?”
“你到底是誰?”
“你別他媽廢話!給我聽清楚了,哥們兒可是道兒上混的,你小心著點兒,你的行蹤我也早掌握清楚了,給你提個醒兒,算是客氣的,要不然你走著瞧!”
啪!電話又撂了。
成荔騰地一下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踉蹌跑進辦公室,撞開了張學海的房間門,上去就把手機噌地摔向他,眼珠兒已經瞪得通紅,身體無法克製地發抖。
張學海見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這樣,竟有些惱怒。
“你這是幹什麽!”
“我幹什麽!應該我問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我們?誰啊?怎麽回事?”
“你自己看呐!這算什麽?竟然還找人恐嚇我是嗎?你們合起夥兒來欺負我一個是嗎!”成荔說不下去了,不顧場合也不管體麵,眼淚奪眶而出,泣不成聲。
張學海從地上拾起成荔扔過來的手機,看到了那些短信,臉露難色,他急切地問:“她給你打電話了?她恐嚇你了?”
“她做什麽你還能不知道麽?你叫我還怎麽相信你!”成荔哭喊著轉身奪門而逃。她一口氣跑到大街上,蹲在一處,龐若無人地放聲大哭起來。
世界變得模糊不清,車水馬龍都被屏蔽在悲傷之外,自顧自地扮演一貫的冷漠無情。
她終於哭累了,坐在粗鄙的混凝土台階上,感受到那刺骨的冰涼,真像這世道人心。
§§第二章 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