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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世事如水。男女之間的情事,再大的愛恨,隨著時間的推移,都會淡去,更何況現在是戰爭時期,死生之事才是大事,除此都是小事。許山豹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直接將他推到了人生穀底,即便整個餘生都拿來懺悔也無法令他心安理得。事實上在許山豹發動攻擊之前,劉文彬曾苦口婆心勸阻他三思而後行。的確,以獨立團一個團的兵力去攻擊固守漢原的王牌旅,沒有後援,沒有策應,萬一不敵,獨立團會被各種重武器齊備、人數不下五千的王牌旅給包餃子了。當然,許山豹也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上次他的檢查交到師部以後,李師長沒吭聲。許山豹自己覺得,那應該是過關了,一時間心情大好。不過人這個物種往往這樣,麻痹大意之時,就是舊錯重犯之日。許山豹雄心再起,源於他本性如此。當然,這是他的主觀原因。另外還有一層客觀原因,那就是慕容楚楚對他的刺激。

  慕容楚楚和他同在屋簷下,卻形同路人,這對狂妄自大的許山豹來說,絕對是一種鄙視。許山豹是什麽人?在獨立團,那是需要人人仰視的。慕容楚楚一個女流之輩鄙視他,是可忍孰不可忍?關鍵的一點,這涉及到他和劉文彬之間孰優孰劣的問題。所謂“優雅”雲雲,許山豹不懂。許山豹隻知道,做男人,就要雄心萬丈,笑傲江湖,糞土當年萬戶侯。最簡捷直白的一點,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給幹成了,那就是真男人。所以在許山豹非常簡單的頭腦裏,將漢原城一窩端了,那就是真男人。雖然師部曾經幾次下令,獨立團所部對漢原采取圍而不打的策略,待時機成熟時聯合友鄰部隊圍而殲之,許山豹卻自以為是地理解為,漢原城隨時可以打,隻是李師長他們前怕狼後怕虎,就怕獨立團勢單力薄拿不下它。許山豹在心裏輕笑,獨立團都是些什麽物種?可以以一當十的。不要說漢原城區區一個旅,就是再來一個旅,獨立團也不怕它!

  解放漢原的戰役就這樣打響了。事後想起來,很多貌似重大的戰役有時候僅僅是前線指揮官腦門一熱然後一拍桌子的結果。許山豹連桌子都沒拍,因為他不習慣幹這個。這個活許山豹覺得李師長幹比較合適。許山豹隻是吼了一句:“弟兄們,給我往死裏打!”結果這場戰爭真是往死裏打了。敵我雙方都殺紅了眼,而且基本上都拚光了。漢原城中的國民黨王牌旅被全殲,但獨立團自身也傷亡慘重,全團近兩千人打得隻剩下60多人。司務長老項在犧牲前笑著對許山豹說,再也不能偷偷用軍餉去城裏給團長買酒喝了,死不瞑目啊。許山豹聽了,流淚了。

  更讓許山豹想不到的是,漢原之戰結束後,他在慕容楚楚心目中的印象更差了。慕容楚楚原先隻是覺得他不夠優雅,現在感覺他就是蠻人一個。意氣用事,斷送了獨立團的前程。慕容楚楚跟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痛心疾首,仿佛他就是獨立團的罪魁禍首。這個人,跟自己的關係如此特殊,現在闖下這麽大的禍,慕容楚楚感覺自己心裏真的似刀割一般。說來也奇怪,剛成親那陣,她誓死捍衛自己的尊嚴,感覺這個人與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現在獨立團麵臨這種狀況,慕容楚楚一下子覺得是自己的丈夫惹禍了,她這個做妻子的難辭其咎。

  與一般慣常的夫妻一樣,丈夫在外麵闖了禍,妻子總是會嘮叨兩句,慕容楚楚與許山豹雖然是新婚宴爾,也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嘮嘮叨叨這一點還是不能免俗。盡管她也稱得上是個高知女性。而許山豹心裏雖然悔恨交加,嘴上卻說她頭發長見識短,還說自己娶錯媳婦不討喜,死了這麽多生死兄弟。許山豹這話裏話外,含意真是大了去了。他一方麵將自己的這一次衝動歸咎於慕容楚楚對自己的蔑視;另一方麵也是覺得,漢原城畢竟拿下來了,雖然犧牲大了點,但敵人損失更大啊。再說革命嘛,總是會有犧牲的。獨立團幾次浴火重生,新鮮血液不知換了有幾茬。如果總是婆婆媽媽、菩薩心腸,獨立團早就他娘的趴下了。這也是許山豹認為慕容楚楚頭發長見識短的原因。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複雜的心緒,許山豹對慕容楚楚說話就有些夾槍帶棒的意味。委屈、孤傲、泄憤,一言難以蔽之。在慕容楚楚聽來,這個男人是屬於煮熟的鴨子——嘴硬,死不改悔。她真大失所望了。一想到自己一輩子要和這樣一個蠻夫生活在一起,她對劉文彬又多了幾分幽怨。慕容楚楚本想這輩子都不理劉文彬的,可在許山豹這裏受了委屈,她無處傾訴,也隻能找劉文彬一吐苦水。慕容楚楚也不知道自己的腳步怎麽會邁向那個男人的宿舍。她原本是在野地裏散步的。冬雪茫茫,一望無際,像極了她孤獨的人生。她怎麽會在這裏?在兩個男人之間猶豫、徘徊,找不到人生的歸宿?一個可親不可敬,一個可敬不可親,到底都是有缺陷的人。可以獨立團之大,又有誰會是完美男人呢?慕容楚楚不知道,就像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會在哪裏一般。她在野地裏轉了無數個圈子之後,不知不覺竟然發現自己轉到了劉文彬宿舍門前。

  有那麽一瞬間,慕容楚楚是想離開的。自己和許山豹的房間就在隔壁,一個已婚女人,不找自己的丈夫,偏偏要找別人的丈夫訴說煩惱,多大的說法或者說由頭才能讓他人信服呢?但就在她將走未走之時,劉文彬宿舍的門無聲地打開了。慕容楚楚馬上說,她走錯了,她隻是要回自己房間。慕容楚楚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她看見劉文彬的宿舍裏除了他,還有金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慕容楚楚發現自己和金子的關係越處越敏感。兩人都像心照不宣一般,明了對方的想法。金子倒還坦率,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雖然什麽都明白,卻什麽都不說。

  除了上次吵過一架後,金子對她一向崇拜的慕容姐,還是恭敬有加的。這次見她進來,金子馬上起身離開,讓慕容楚楚和劉文彬單獨聊。慕容楚楚倒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了,忙說:“沒別的事,就為咱家山豹的事找劉政委討教討教。”慕容楚楚在外麵特別是公共場合提到許山豹,都要說“咱家山豹”,以示她的家庭認同感;而“劉政委”雲雲,則是說給金子聽的。意思是她和劉文彬的關係純粹是上下級關係,沒有別的。但慕容楚楚越是這麽說,金子越覺得她生分了。曾經是無話不談的一對好友,何曾說過“劉政委”這麽嚴肅的詞兒,都是說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的。話裏話外,掩飾不住的好感兩人都心知肚明。現在,她們倆各為人婦後,當初的默契已是蕩然無存。

  金子走出房間後,空氣馬上凝固了下來。屋內的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誰都不知道開口後該說些什麽。“許山豹他瘋了。”沉默半天後,慕容楚楚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劉文彬注意到這次慕容楚楚沒有再提“咱家山豹”,而是直呼其名。這樣的改變毫無疑問是敏感的。在外人麵前,“咱家山豹”似乎是個掩飾詞,掩飾慕容楚楚脆弱的情感,但在劉文彬麵前,慕容楚楚防線洞開,仿佛是個渴望得到保護的女人,頗有些坦誠相見的意思。劉文彬沉默。他不好評論什麽。慕容楚楚繼續:“他是個瘋子,聽不進任何勸……我怎麽嫁了這麽一個瘋子!”

  這話幽怨的意思就很明顯了。劉文彬更不敢接茬。房間裏就他們兩個人,說深說淺都不好。“你說,我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嗎?”慕容楚楚這回將問題直接拋給對方,逼其回答。劉文彬看著慕容楚楚一頭長發,字斟句酌:“頭發是長,見識卻不短。”“可他憑什麽這樣說我?還說打漢原全是為了我,犧牲了這麽多戰友,自己不反省,將責任全都推給我一個無辜的女人……我、我慕容楚楚逼他打漢原了嗎?太欺負人了……”

  慕容楚楚開始嚶嚶哭泣,邊哭邊委屈地靠在劉文彬肩頭,淚水打濕了對方的軍裝。劉文彬心頭大震。金子就在門外,慕容楚楚膽子也太大了,倚肩而泣,萬一被金子看見,可就啥都說不清了。劉文彬是個善良的人。他對金子隻是相敬如賓;而且在內心深處,似乎更心儀慕容楚楚一些。但是現在,一切都已成為定局。他也不願金子太受傷。劉文彬試圖推開慕容楚楚,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執拗地靠在他的肩頭哭泣,怎麽推都推不開。

  慕容楚楚抬起淚眼:“靠一會兒怎麽了?你就這麽無情……”“不是,慕容楚楚同誌。這個不合適,真不合適,萬一老許看見,會誤會咱倆……”“膽小鬼,我都不怕誤會。你怕啥……”慕容楚楚話說得越來越曖昧,劉文彬受不了了:“慕容楚楚同誌,行了!獨立團犧牲了這麽多好戰友、好兄弟,你就不要在這裏……卿卿我我了……不合適!”劉文彬話說得很重,而且猛地推開慕容楚楚,做出一臉正襟危坐的樣子。

  慕容楚楚愣住了。她猶豫了一下,然後猛一轉身,拉開房門,邊哭邊跑了出去。劉文彬慌了,忙追出去喊:“慕容楚楚同誌,慕容楚楚,楚楚……”門外,一臉茫然的金子看著這兩個人一跑一追,也感受著劉文彬對她稱呼上的變化。劉文彬見狀,忙改口:“慕容楚楚同誌可能和老許有些誤會,我去勸勸她。”“去吧。是得好好勸勸。”金子看上去一臉關切,毫無破綻。劉文彬停住腳步:“嗯,我還是先和老許聊聊,他去勸更合適些。”金子像沒聽見一般,轉身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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