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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團部大操場的兩棵大樹間拉起了一條橫幅,上麵寫著“熱烈歡迎師屬文工團送戲下團!”近兩千名戰士整整齊齊地席地而坐。主席台上坐著許山豹、劉文彬和若幹個獨立團的營級幹部。

  劉文彬翹首以待。許山豹則側轉著身子,坐臥不寧,臉上表情很焦灼。他不明白劉文彬為什麽要整這麽大場麵,不知內情的人猛一看還以為是歡迎師長視察獨立團來了。一句話,許山豹最煩搞形式主義。劉文彬卻不怕場麵大,他要的就是送溫暖。

  劉文彬勸許山豹:“師裏送戲下團,我們就要送溫暖到文工團員的心裏。”許山豹受不了那股酸勁:“這話怎麽這麽肉麻?不行,老子坐不下去,你一個人在這台上唱戲吧。”說著作勢要走。劉文彬拉住他:“老許,不能走。你看,車都來了,現在走,像什麽話?”

  一輛吉普車駛上了通向大操場的土路。許山豹一見師裏真的來人了,立馬起身就走,劉文彬死死攔住他:“老許,你這時走,不是拆台嗎?”許山豹怒道:“拆什麽台?我不想來的,你小子硬拉我來。整這麽大場麵,你有臉坐下去,老子可沒臉。幹啥玩意兒?”

  劉文彬耐心地勸他:“老許,既來之則安之。你看車都到了,現在走掉,你讓兩個女兵怎麽想?”許山豹:“你管那兩個娘兒們怎麽想?男子漢大丈夫,活得硬氣一點兒。”劉文彬:“老許……好了好了,別鬧了,營長們都在看你哪,別鬧笑話。”許山豹:“你撒手,再不撒手老子翻臉了!”

  劉文彬放開手:“真要臨陣脫逃?行,獨立團的臉麵都在你團長這兒了,你要有種就這麽冠冕堂皇走下去。”許山豹一聽這話,不走了:“誰臨陣脫逃,誰敢說老子臨陣脫逃?不就兩個娘兒們嗎,有什麽好怕的?”

  許山豹和劉文彬在吉普車停下的前一刻安靜了下來。許山豹氣呼呼地坐下,劉文彬偷著樂。吉普車“吱”一聲停在主席台前。劉文彬忙下去迎接,走了兩步,回頭一看,發現許山豹沒跟上。他正坐在主席台上,用嘲笑的眼神看著自己呢。劉文彬回去拉許山豹,許山豹甩開他的手,猶豫了一下,才跟著劉文彬走下台來。

  吉普車裏走出慕容楚楚和金子。劉文彬雙手鼓掌走向前,並且示意全場一起鼓掌歡迎。

  戰士們熱烈鼓掌。許山豹不為所動,背手昂胸,故意慢騰騰地走到吉普車前。慕容楚楚看著他,不動聲色地輕笑。劉文彬殷勤地笑道:“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師屬文工團送戲下團!自我介紹一下,本人姓劉,名文彬,獨立團的現任政委。”

  金子立刻恭恭敬敬地敬禮:“政委好!”慕容楚楚動作略顯緩慢地敬了個禮,調侃道:“好年輕的政委。我們的金子姑娘還說你長得帥呢。走近一看,果不其然……”

  金子見自己被出賣,立刻麵紅耳赤,結結巴巴:“慕容姐,人家哪裏說過了?政委,你可別誤解啊,我真沒有亂評價您的意思。”

  劉文彬:“亂評價也沒什麽。人生在世,悠悠眾口,誰躲得過他人評價呢?隻要不是腹誹就好。”

  慕容楚楚一聽到這話,震了一下,看向劉文彬的眼神就複雜了許多,有一絲欣賞的意味。金子拉拉慕容楚楚的衣角,小聲問她:“慕容姐,什麽是腹誹啊?”慕容楚楚小聲回答:“腹誹就是在肚子裏悄悄講他人的壞話。”

  劉文彬聽到了,很欣賞地看向慕容楚楚:“好有學問的姑娘,你叫什麽名字?”金子搶著回答:“報告政委,她叫慕容楚楚,是我們文工團的大才女,燕京大學畢業的。”

  劉文彬驚訝:“哦,你也是燕京大學畢業的?幸會!幸會!在這裏碰到校友了。”劉文彬上前一把握住慕容楚楚的手,神態親熱了許多。

  許山豹看到自己長時間被冷落,劉文彬握住慕容楚楚的手說個沒完,就故意咳嗽了一聲。同時昂首挺胸,神情倔傲。劉文彬回過神來,馬上介紹:“來來,我給你們兩位文工團同誌隆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獨立團大名鼎鼎的許山豹團長。”

  金子立刻恭恭敬敬地敬禮:“團長好!”慕容楚楚則馬馬虎虎地敬了個禮,沒說話。許山豹盯著慕容楚楚,故意諷刺:“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容楚楚?師長跟我說你可是個人物啊,歡迎到獨立團來指導工作!”

  慕容楚楚大大咧咧:“大名鼎鼎不敢當。指導工作更談不上,來了就是給獨立團添麻煩的,我這人不安分慣了。團長多見諒啊……”許山豹做過來人狀:“女娃子不安分不好,婆家都不好找啊。我勸你,改改。”

  慕容楚楚淡淡地回他:“婆家不好找就不找,改性格卻難。老話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盡量吧。”許山豹嗬嗬幹笑:“你這性格,嗬嗬,有點像老子,可這裏畢竟是部隊,部隊是講什麽的地方?兩字:紀律。還有兩字:服從。紀律加服從,才能戰無不勝。我對我的兵,向來都是這麽說。現在你倆是我的兵了吧,所以對不起,你得改改。”

  慕容楚楚不卑不亢:“我隻能這麽向您保證,團長。工作上的事,可以改;工作以外的事,我行我素。”許山豹:“嗬嗬,好一個我行我素。你這女娃子,性子越來越像老子了。老子喜歡。唉……有一點可惜了,太可惜了……”

  金子好奇地問:“團長,慕容姐什麽地方可惜了,您說說。”許山豹:“識字太多。念什麽大學嘛?還燕京大學。學問這麽高,成一女秀才,相公就不好找囉。可惜,太可惜了……”

  慕容楚楚:“團長,我能不能提個建議?”許山豹:“你講,跟我客氣個啥。”慕容楚楚:“您能不能不要當眾評價我的私生活,給我一點兒尊嚴好不好?”

  劉文彬看一眼許山豹。許山豹不理解:“你說啥玩意,啥生活?”

  慕容楚楚:“私生活。”

  許山豹轉向劉文彬:“私生活是啥玩意,秀才?”劉文彬小心翼翼地向他表述:“私生活就是一個人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一些敏感生活,團長。”許山豹哈哈大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團長也不能知道?保密?在獨立團搞保密?慕容楚楚同誌,這不大好吧。我們共產黨人是最講究光明磊落的,要時不常地向組織交心,組織才能對你放心啊。你把你的生活東藏一點兒,西掖一點兒,不給我這個團長看到,想幹什麽?搞陰謀詭計啊?”

  慕容楚楚哭笑不得。

  許山豹繼續:“這麽跟你說吧,慕容楚楚同誌,你不要小資產階級調調那麽濃,你來獨立團,就是要入鄉隨俗,不要標新立異。獨立團爺們多啊,你冷不丁地搞些洋調調,會渙散軍心的……”

  劉文彬轉移話題:“好了好了團長,今天是歡迎大會,工作上的事以後有的是時間去探討。下麵我提議,歡迎文工團的慕容楚楚同誌和金子同誌給我們大家來一段好不好?”

  在場眾戰士響亮回答:“好!”

  金子小聲地問:“慕容姐,表演什麽呢?”慕容楚楚淡然:“你看著辦吧。挑一個自己最拿手的表演。”金子想了一下:“最拿手的?《三十裏鋪》我最喜歡唱了,沒問題吧?”慕容楚楚背著許山豹小聲嘀咕:“沒問題,總比《天涯歌女》強。要不然,這個團長把狀告到師長那裏,我們可沒地方去了。”

  金子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下麵,我給同誌們演唱一首陝北民歌《三十裏鋪》:

  提起個家來家有名,

  家住在綏德三十裏鋪村。

  四妹子愛見(個)三哥哥,

  他是我的知心人。

  三哥哥今年一十九,

  四妹子今年一十六。

  人人說咱二人天配就,

  我把妹妹閃在半路口。

  叫一聲鳳英你不要哭,

  三哥哥走了回來哩。

  有什麽話兒你對我說,

  心裏不要害急。

  洗了(個)手來和白麵,

  三哥哥今天上前線。

  任務就在那定邊縣,

  三年二年不得見麵。

  三哥哥當兵坡坡裏下,

  四妹子崖畔上灰塌塌。

  有心拉上句話知心話,

  又怕人笑話。

  金子唱歌的時候,許山豹老拿眼睛盯著慕容楚楚。慕容楚楚目不斜視,麵無表情。劉文彬不時看一眼許山豹,又看一眼慕容楚楚,臉上流露出擔憂的表情。

  金子一曲唱罷,掌聲雷動。

  劉文彬:“慕容楚楚同誌,你也來一首吧。你還沒亮過相呢,肯定一鳴驚人。”慕容楚楚:“我唱得不好。”劉文彬:“來吧來吧,別客氣了。”慕容楚楚:“真唱不好,不是戰士們喜歡的風格。”劉文彬:“那更要來了,百花齊放嘛。”

  金子小聲提醒:“慕容姐,你可千萬別唱那首啊!……”

  劉文彬好奇:“說什麽悄悄話呢,不唱哪首?”金子尷尬,不好意思說出來:“就……就那首嘛。”慕容楚楚大大方方:“我替金子說了吧,《天涯歌女》。”

  劉文彬感興趣道:“《天涯歌女》,好啊,是電影《馬路天使》的插曲吧。我記得是田漢作詞,賀綠汀作曲的,是首進步歌曲呢。這電影我看過,趙丹演吹鼓手陳少平,周璿演歌女小紅。兩人郎才女貌,絕配!周璿演得好,唱得更好。你要能唱,那太好了……”

  許山豹在後麵不耐煩了:“我說秀才,你小子嘰嘰歪歪那麽長時間幹啥玩意兒?弟兄們可都等著呢,別扯閑篇啊。那個慕容楚楚同誌,你到底會不會唱?文工團出來的不會唱歌來獨立團幹啥?打仗,你能扛槍嗎?”劉文彬忙解釋:“團長,她會唱會唱,唱得好著呢……”許山豹:“會唱趕緊唱,別磨磨蹭蹭了。”

  金子著急地說:“慕容姐,不能唱啊,千萬別唱《天涯歌女》,會出事的……”劉文彬鼓動她:“出什麽事啊?唱一首歌還能出什麽事。我說慕容楚楚同誌,我們都是燕京大學出來的,做什麽事情都要大氣,大大方方地唱吧,我支持你……”

  許山豹:“秀才,你小子他娘的還扯閑篇,有完沒完?”劉文彬:“好了好了,馬上好了。”許山豹幹脆利落:“還有那個慕容楚楚同誌,現在我以獨立團團長的名義,命令你——開唱!”

  慕容楚楚眼珠子一轉,有主意了:“團長,這可是你要我唱的,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許山豹催她:“唱唱唱,快唱快完。”

  慕容楚楚開始唱了。

  天涯呀海角

  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愛呀愛呀郎呀

  咱們倆是一條心

  當她唱到這裏時,台下的戰士們騷動了。他們竊竊私語。

  劉文彬聽得很入神,還不自覺地打節拍。

  許山豹則眉頭緊鎖,臉色越來越難看。當他聽到“咱們倆是一條心”時,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停停停!唱的什麽黃色小調?還他娘的‘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誰跟你一條心。你這娘兒們一來我就看不順眼,從根上露出來的味道跟我們大老粗不一樣。老子還真不明白,文工團帶戲下團就帶來這玩意兒?”

  劉文彬:“老許,你可能誤會了,這歌還真不是黃色小調。它是愛情歌曲,謳歌底層人民純真愛情的……”許山豹:“拉倒吧你這個秀才,還替這娘兒們擋槍眼兒,燕京大學出來的就互相掩護,還要不要組織原則了?什麽謳歌底層人民純真愛情的?底層人民談戀愛會扯著個嗓子喊‘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分明是勾引人的調調嘛……”劉文彬解釋:“老許,你知道這歌是誰作詞作曲的嗎?是田漢作詞,賀綠汀作曲的,田漢同誌是1932年入黨的老同誌,《畢業歌》《義勇軍進行曲》都是他寫的;賀綠汀同誌早年參加湖南農民運動和廣州起義,現在是延安中央管弦樂團團長……”

  許山豹打斷他:“老同誌就不興犯個小錯啥的?老子雖然沒什麽文化,可一聽這歌,它味道就不對!獨立團是要衝鋒陷陣的,你軟綿綿地‘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弟兄們還怎麽往前衝啊,腿肚子都軟了……不行,這兩個娘兒們老子不要,這不禍害獨立團來了嗎?”金子慌了:“慕容姐,你跟團長認個錯吧,以後咱不唱這歌了行嗎?獨立團要不接收咱倆,咱倆又能去哪兒呢?”慕容楚楚:“這錯我不能認。是團長讓我唱的,現在怎麽把板子打我身上了?”

  許山豹怒喝:“老子讓你唱這黃色小調了嗎?你這娘兒們,還挺能狡辯的。你也別認什麽錯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秀才,你也說說,這禍可是你惹的……”劉文彬一狠心:“老許,慕容楚楚同誌沒錯,我看你的藝術修養要加強啊……好好一首歌,給你描黑成什麽樣子了?”許山豹:“我描黑?你讓弟兄們評評理。這歌能聽嗎?”

  麵對團長、政委的交鋒,在場的戰士們都不說話,一個個低下頭去。許山豹惱羞成怒:“好好,都啞巴了是吧?那我找師長、找文工團長評理去!老子今天把話撂這兒,這兩個娘兒們不走,老子離開獨立團!”

  慕容楚楚一臉淡然的表情。

  金子一臉慌張和無助。

  劉文彬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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