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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李師長拍案而起:“無組織、無紀律!匹夫之勇!蠻夫!一個團出去,沒全須全尾地回來?你倒有臉回來……那幾百個弟兄呢?”

  在團部,許山豹驚訝地發現,李師長的所作所為,一如他在昏迷前後所想象的那樣,簡直是毫厘不差地在演繹著。獨立團安縣之戰損失慘重,李師長是連夜跑到團部問責來了。許山豹明白,自己這回要吃不了兜著走了。許山豹看見李師長在桌邊來回走,兩盞馬燈高懸。他不小心碰到,馬燈大幅度搖擺,光線忽明忽暗,將他的影子拉長又收縮。許山豹差點要笑出聲來。

  但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響。他和劉文彬在馬燈下筆直站立。劉文彬那副斷腿的眼鏡老往下滑,他便時不時地用手往鼻梁上撐一下,使其歸位。

  許山豹做麵無表情狀。李師長踢一腳礙眼的凳子:“問你話呢!啞巴啦?”許山豹:“報告師長!他們……壯烈了!”

  李師長站在許山豹麵前,他的鼻尖幾乎頂到了後者的鼻尖:“壯烈了?三個字就把我打發了?那是人命,幾百個兄弟的身家性命!你能打發我,打發得了他們嗎?即便能打發他們,你又打發得了他們的妻兒老小、父母高堂嗎?我問你!”

  許山豹:“報告師長!……不能!”李師長:“那你說,怎麽辦?”許山豹:“我許山豹甘受軍法處分!”

  李師長一時無語。他最怕聽到許山豹甘受軍法處分的豪言壯語,在他看來那就是扯淡!什麽軍法處分加在許山豹身上,那是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說起來,許山豹也是老同誌了。……可到今天,許山豹混來混去,都成了什麽鬼樣子了?李師長哀其不幸,怒其不改。尤其令他火冒三丈的是,當他提起許山豹的輝煌曆史時,此人竟然很皮厚地說:“報告師長!好漢不提當年勇!”

  李師長哭笑不得:“你個鬼話,才多大點年紀啊,說什麽當年。今年還不到四十吧,還年輕,有希望的。啊,有希望。但是,我提一點,不要逞匹夫之勇。你小子要不是小錯不斷,今天也不至於這樣……可惜,可惜了啊!”李師長拍拍許山豹,一臉惋惜的神態。

  劉文彬站得筆直。破眼鏡架在他的鼻梁上,顯得很滑稽。李師長斜眼看著劉文彬,上前扶他眼鏡,卻怎麽扶也扶不正。李師長感慨:“作孽囉,一個書生,這個形象不怎麽好看嘛。告訴我,這眼鏡哪裏有得配,我給你重新配一個。”劉文彬:“師長,我這眼鏡是在北平大明眼鏡店配的。那還是學生時代就戴上了,正想換個新的呢,可巧,一場戰爭讓我達到了目的。”

  邊上的許山豹一聽這話,瞥一眼劉文彬,還撇了撇嘴。劉文彬似乎有些自知失語,沒再往下說。李師長看一眼許山豹,又看回劉文彬,道:“算戰爭的經濟賬,小劉政委,怕不能這麽算吧。一些壇壇罐罐要打破,換個眼鏡也要這麽計較?胸懷不夠寬廣嘛……”

  李師長往後退一步,看著眼前兩個站得筆直的男人,一個粗,一個細;一個文,一個武;一個滿腹詩書,一個戰功赫赫。說起來真是絕配,李師長關切地問起他倆在一起幹活會否存在磕磕碰碰的情況。許山豹瞥了一眼劉文彬,回答響亮:“報告師長!我們兩人團結友愛,互敬互讓!”

  劉文彬不吭氣。李師長:“小劉政委,你也表個態嘛……”劉文彬不服氣地接話:“我,我沒什麽說的……”李師長一戳他的額頭:“鬼話,你連自己都騙不過去。你眼睛告訴我,你不服氣,一萬個不服氣。要真像許團長說的,你們兩人團結友愛,互敬互讓,你會這樣一臉苦相?”

  劉文彬欲言又止。許山豹從背後捅了捅劉文彬的腰眼,小聲耳語道:“秀才,別胡說八道啊!……”

  李師長瞪一眼許山豹:“你搞什麽小動作?”許山豹一本正經:“報告師長,我在鼓勵政委暢所欲言!”李師長將目光轉向劉文彬:“是這樣嗎?小劉政委。”

  劉文彬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來。李師長不滿:“怎麽回事?弄得跟個娘兒們似的?”劉文彬索性號啕大哭。

  李師長威嚴地盯著許山豹:“小劉政委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欺負他了?”許山豹一臉清白的樣子:“沒有啊,我一直拿他當祖宗供著呢……”

  劉文彬一聽這話,哭得更厲害了。李師長下令:“劉政委,我命令你停止哭泣。像什麽話,一個軍人……有事說事……”劉文彬勉強憋住眼淚,卻死活不說一個字。

  李師長再次威嚴地盯著許山豹,覺得問題還是出在他身上。獨立團的政委配備是老問題了。現在全師上下都在流傳,說獨立團是鐵打的團長,流水的政委。政委換了一茬又一茬,團長還是這個許山豹!李師長還聽說,獨立團的兵都認許山豹一人。當他話剛說出口時,許山豹就嚷嚷開了:“誰他娘的嘴長P股上,滿口噴糞啊!獨立團隸屬於師部,要認也認師長一人!師長您說是不是?”

  許山豹嬉皮笑臉。

  李師長:“少來這一套!我李某人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特別是你許山豹的馬屁,夾槍帶棒的,一不留神就中彈。我警告你,獨立團,包括我們這個師,都是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不是我李家軍,更不是你許家軍!我必須強調一點,獨立團不是自由王國,想搞針插不進、水潑不進那一套,門兒都沒有!小劉政委雖然年輕,但是學問高,人聰明,特別是懂兵法……”

  許山豹聽到這裏,撲哧一笑。

  李師長:“你不知道,《孫子兵法》他可以倒背如流……我說許山豹,你笑什麽笑?我說的很好笑嗎?”許山豹:“報告師長,你一點兒都不好笑!”

  李師長瞪他一眼。許山豹:“報告師長,你說的很好笑!”李師長更加不滿。許山豹慌了,他抓耳撓腮,求劉文彬:“大政委,大知識分子,快救急啊,幫我整個詞唄,好好跟師長掰扯掰扯,這可是你的強項……你瞧我這大嘴巴笨的……”

  劉文彬昂首向天,不理他。

  許山豹繼續央求:“劉大政委,你幫我救了這急,以後我軍事上聽你的……”劉文彬開腔了:“那生活上呢?”許山豹:“生活上更聽你的啦,政委本來就管思想生活嘛!”劉文彬:“軍事、生活都聽我的,那你幹嗎去?”許山豹:“我,我當團長啊!”劉文彬:“啥都不管團長?”許山豹:“哪能啥都不管呢?”劉文彬:“軍事、生活都聽我的,那你管啥?”

  許山豹口吃了:“我,我管……”

  看著眼前兩個男人戲劇小品式的一段表演,李師長打心裏讚賞劉文彬有水平。正所謂蔫人出豹子。許山豹開頭乒乒乓乓放那麽多炮,看上去氣勢壓人,實際全沒在點上;可劉文彬呢,先示敵以弱,還使上了哭招,結果他隻要抓住一次機會許山豹就全盤皆輸……所以李師長覺得,劉文彬學兵法還是有效果的。

  但世上的事多出人意料。李師長欣賞劉文彬,劉文彬卻要撂挑子,他突然發話說想離開獨立團……李師長蒙了:“你說什麽?”

  劉文彬:“我和許團長沒法再合作下去了。”許山豹急了:“劉大政委,你這什麽意思?對我老許有什麽不滿,攤在桌麵上說。”

  劉文彬:“師長,獨立團是鐵打的團長,流水的政委。政委換了一茬又一茬,團長還是許山豹!我大概是獨立團第N任政委吧,也可能是任期最短的政委。從上任到今天,隻有短短的三個月……”

  李師長火了。這個劉文彬,真是太自以為是了。什麽獨立團任期最短的政委?誰批準他辭職了?李師長告訴他,在師黨委做出決定之前,他依然是獨立團的政委。誰都不能剝奪他這個職務。許山豹不能,他自己更不能……“還有沒有一點兒黨性原則了?”李師長氣急敗壞道。

  許山豹則趁機喊冤,稱自己可是一直拿秀才當祖宗供著……李師長令其閉嘴,說:“你那點花花腸子,當我看不出來?許山豹,我警告你,現在全師上下,對你意見很大!你要明白一點,獨立團團長,不是不可以撤換的。更何況這次軍事行動,造成了獨立團的重大損失。這裏麵的原因,你們兩個說說,到底誰責任大?”

  許山豹:“行了行了,老子算是看出來了,這個黑鍋,老子不背沒人會背。秀才懂兵法,那就讓秀才當家,老子啥事都不插手還不成嗎?”李師長:“我說了讓秀才……不,讓小劉政委當家了嗎?你的毛怎麽那麽長,一碰就炸,屬刺蝟的啊!……要拿下你這個團長職務,我用費那麽多口水嗎?懂不懂什麽叫苦口婆心?”

  許山豹:“不懂!”李師長突然打了他一下:“我讓你不懂……”許山豹:“哎喲,師長,你真打呀,這可是違反軍紀的……”李師長:“向小劉政委道歉,以後吸取教訓,取長補短,再創獨立團的輝煌。”

  劉文彬不依不饒,還是想離開獨立團……李師長好奇地問他離開獨立團又能到哪兒去,劉文彬竟然書生氣十足地說想回燕京大學教書。李師長問:“偌大的中國,炮火連天,能擺下一張寧靜的書桌?”劉文彬答:“全國快解放了,不要說一張書桌,再多的書桌也擺得下。”

  李師長苦口婆心地規勸劉文彬,好男兒要建功立業,值此大好時機,卻縮回象牙塔內,這是逆潮流而動。劉文彬卻趁機提出自己不回燕大也行,他請求李師長讓他到別的團去。哪怕不幹政委也行,做軍事教員都可以,隻要能離開獨立團……許山豹一聽就火了:“我說秀才,你就這樣討厭我老許啊。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要不是老子把你從死人堆裏挖出來,你小子還能在這矯情?師長,別理他,他就是欠罵……”

  李師長嗬斥許山豹跟政委說話文明點,許山豹狡辯說知識分子都這德性。許山豹認為像劉文彬這樣酸文假醋的人越跟他客套,他越當自己是個人物;如果隔三岔五凶他一把,他就沒有那麽多操蛋想法了……李師長怒了:“許山豹,你閉嘴!”

  劉文彬:“師長,你看到了吧。這哪像個解放軍的團長,完全是蠻夫一個。你安排我們倆一起共事,就是個天大的錯誤!”

  李師長這時覺得用人還真是一門大學問。他將許山豹和劉文彬安排在一起共事,本意是想讓他們互相幫助,形成互補關係。劉文彬雖然是大學生,學問高,但畢竟涉世不深。有很多東西還停留在書本上。就說那個《孫子兵法》,倒背如流固然好,可要不會靈活運用,在戰場上那是要誤事的……李師長如此這般一解釋,許山豹馬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哎呀師長,你這話說得,那叫一個透亮。我說我怎麽說不出來。剛才在戰場上老子要能說出這番話,還瞎耽誤工夫學什麽兵法呢?對了秀才,你還欠我一命……”

  接下來兩個針尖對麥芒的男人就“欠命說”進行了火藥味頗濃的論證。許山豹強調自己不止救了劉文彬一命,而是兩命。第一命是劉文彬讓大家在戰場上學《孫子兵法》,天黑了還學,結果被敵軍發現,“轟”一發炮彈打過來,是他許山豹豁出老命掩護的劉文彬;第二命是那一發炮彈剛躲過,第二發炮彈又來。許山豹形容自己說時遲那時快,帶著劉文彬一個側翻滾,躲到了旁邊一坑裏,這叫舍生忘死,二救政委。在鐵的事實麵前,劉文彬嘟囔道:“嗯,救命之恩,來世再報,但這獨立團,我是不想再待下去了。”

  許山豹火了:“秀才,你小子真是一根筋啊。老子苦口婆心……抱歉啊,師長,我借你這個詞用一下……老子苦口婆心地跟你講半天,就是要說明這樣一個道理:我,許山豹,說下大天來就是拿你當祖宗供著,要不是祖宗,我能舍命連救你兩次嗎?你仔細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理?”劉文彬疑惑地:“哎呀,我都給你說糊塗了。你真的沒有歧視我?”許山豹:“歧視?老子仰視還來不及呢!”

  李師長:“好了好了,心結都解開了,以後就和平共處,互相幫助吧。但這一次獨立團傷亡巨大,不總結經驗教訓是不行的。所以許團長,你必須要做出深刻的書麵檢查……”

  許山豹:“師長,不能吧,敵軍也傷亡慘重,弟兄們死得值。”李師長:“弟兄們死得值不值,不是你一個人在這說了算,要從戰役戰術的角度重新複盤:進攻點是不是找對了?還有進攻的時機、準備、戰前動員、火力配合……這裏麵的道道多了。小劉政委,你幫著許團長好好做這份檢查。”

  劉文彬:“是!”

  李師長:“對了,你也得寫份檢查。”

  劉文彬:“我也要寫啊?”

  李師長:“當然。你覺得自己沒錯嗎?”劉文彬:“錯肯定有,比如阻止許團長犯錯誤不力,沒有堅持原則……哎呀,這一說,發現自己還真有錯。師長放心,這檢查我肯定寫。”

  李師長:“最關鍵的一點,在戰爭還沒結束之前,在戰場現學《孫子兵法》,差點造成二次傷亡。這個錯誤,你要深刻檢查。同誌,紙上談兵要不得喲。”

  劉文彬站得筆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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