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福通所料,看到他明確許諾的高官厚祿及眾士兵前程後,旅長終於坐不住了。按照周福通一天天計算得出的日期,那個跑腿兒角色的龐三兒如期帶了人回來和他接觸,但這人並不是旅長本人,而是一個讓周福通剛一接觸就心生喜意的人。此人是老板兒。此時的老板兒口中操著濃重的四川口音,每說一句話都非常用力,很明顯在努力讓對方聽懂他說的話,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讓周福通心生喜意的並不是他的滑稽,而是他的那副派頭——梳著漢奸式的中分頭,頭發上抹得油光鋥亮,一雙色迷迷的小眼睛,即使是相貌平平的商行裏的打雜丫頭,他都忍不住瞟上幾眼,一個金閃閃的大懷表時不時地就掏出來顯擺一下。周福通草草地看他一眼,就知道這一定是個貪財好色的家夥,收買這樣一個人,甚至比對付像龐三兒這種富家公子式的倔小夥子還要容易。
據金狐狸介紹,這個貪財好色的胖子叫馮遠鏢,副參謀長,是旅長的發小兒。
之所以把老板兒喬裝成這副德行,就是為了減輕周福通的戒備心。更何況,川軍多數都是從軍閥混戰中起家,老板兒喬裝成的這副德行也符合周福通這種人對他們的潛在判斷。
金狐狸將老板兒和周福通互相引薦之後,周福通裝出一副無比歡迎的樣子,握住老板兒的手說:“久仰久仰,歡迎歡迎。”恰如周福通預料的那樣,老板兒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之後,馬上就表現出了無比受用的神態,眼睛樂得都眯成細縫了,說:“我兄弟,哦,就是旅長,旅長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金狐狸看上去有些煩躁不安,急得就差蹦起來了,幾次想和周福通說話,卻都沒能插上嘴。周福通雖然一直在跟老板兒寒暄,但也注意到了金狐狸的狀態,笑著對老板兒和金狐狸二人說:“兄弟我已經備了薄酒,為兄弟們接風洗塵。倩倩小姐已經和我太太等在酒樓了,咱們一會兒邊喝邊話家常。”
一路來到酒樓包廂門口,周福通和老板兒、金狐狸二人寒暄著要往裏走,還不忘對保鏢式地跟在老板兒身後的黃曉天說:“這位兄弟也一起來。”此時黃曉天身穿嶄新的中山裝,看那筆挺的站姿和雙手扣在褲子上的姿勢,周福通不難發現,這個人是軍人。
在作局之時,金狐狸就對如此設計做了簡單的解釋——周福通這人謹小慎微,定會關注到常人關注不到的一些細節,而取得人信任的最關鍵之處就在於細節,細節會給人帶來真實感和信任感。所以黃曉天非但不用掩飾自己的軍人身份,甚至還要把軍人的樣子做足。讓周福通觀察並判斷出你是軍人,就相當於讓周福通再一次確認了對老板兒身份的判斷。
老板兒笑嘻嘻地一把攬住周福通的肩膀,問都不問已經筆直站在門口的黃曉天,直接說道:“不用不用,他站在外麵就行。”把周福通攬進包廂後,還盛讚道,“周老板真是體恤下麵人啊,旅長真沒看錯人。”
金狐狸搶在二人前麵走進了包廂。
包廂裏周太太正在給百合的杯子裏添水,百合則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來。周太太還用大姐姐關心小妹妹的語氣叮囑:“以後少吃點零食,吃多了身體早晚出毛病。”二人這幾天相處得好像相當不錯。
金狐狸看見百合,高興得都快把嘴角咧到耳朵邊了。但百合隻是歪頭看了他一眼,隨後“哼”了一聲,把頭歪到了一邊,把瓜子皮用力地吐在地上,用以表達自己的憤怒情緒。周太太還用寵溺的語氣對百合說了一句:“這大小姐脾氣!”隨後笑臉盈盈地起身對金狐狸說,“我妹妹怪你不辭而別呢,趕快來哄一哄。”側過身子就走上去迎接周福通了。
周福通向周太太熱情介紹道:“這是馮遠鏢,可是個不小的官,參謀長!談吐非凡,做人也豪氣!”每一句似乎都說到了對方的心裏,老板兒臉上的肥肉都樂得快要開花了。周福通簡簡單單地對老板兒介紹說:“這是我太太。”
周太太伸出纖白的玉手和老板兒握了一下,老板兒的眼睛卻盯著周太太的胸部瞄了幾秒,手也差點兒忘記鬆開。周福通適時打岔說:“來,遠鏢兄弟快快請坐。”老板兒這才恍然一下,鬆開了周太太,嘴裏連應著“好、好”。
金狐狸正在小聲哄著百合,百合卻還是把嘴噘得很高。
周福通擔心金狐狸會說起自己是因女朋友被軟禁才不告而別的,他像是一個慈祥的老大哥似的勸百合說:“倩倩姑娘啊,你家小龐是去辦正事兒的,你就別生他的氣了。”
百合還是不依不饒的,不滿地嘀咕說:“辦正事兒都不告訴我,那就是太不把我當正事兒了。壞人一個!”
金狐狸要繼續解釋,被周福通搶了話。雖然此時周福通知道,無論自己用的是什麽手段逼金狐狸送的信,此時都已經不再重要。別說這個肥頭肥腦的參謀長了,就算是龐三兒那個姐夫旅長也斷然不會在乎這件事,因為他們和周福通的目的是一致的,是想合作。但向來做事嚴謹的周福通還是不希望被百合這個瘋丫頭影響了的氣氛,進一步勸說道:“小龐把正事辦完了,他姐夫才能升他當軍官嘛。”這話正中命脈,百合的憤怒情緒瞬間平息了多半,周福通繼續說道,“但這次小龐確實是做得不太妥當,確實得批評。就罰他陪你逛一天街吧,隨便讓你買什麽,他都不能攔著。”這話再一說完,百合的怒氣就徹底消盡了,歪頭看了一眼一臉焦急的金狐狸。對她束手無策的金狐狸立馬點頭說:“行行,沒問題,沒問題。”
百合嘟囔了一句:“這還差不多。”還“不知好歹”地衝周福通道了一聲,“謝謝姐夫。”金狐狸被她搞得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福通讓老板兒先來點菜,還在一旁時不時地叮囑服務生說:“多放辣椒,我兄弟從四川來,愛吃辣的。”老板兒這種貪財好色愛麵子的人,受到大生意人周福通如此厚待,臉上的笑就沒斷過。等老板兒點完菜後,周福通又照顧情緒似的把菜譜遞給了金狐狸,“來,龐三兒老弟和倩倩姑娘點幾個可口的,這家酒樓是咱們自己的,今天隻招待咱們自己人,你們倆慢慢點。”這時周太太在一旁微笑著說:“上次給倩倩過生日,回去後福通就念叨,都沒問問龐兄弟和倩倩愛吃什麽,就直接把菜給點了。這不,昨天他就把這家酒樓給買了下來,以後咱們自己愛吃什麽,就在自己家酒樓裏吃。”周福通接過話說道:“這話啊,隻說對了一半,在咱們自己家吃不假。但這可得問問咱們的遠鏢兄弟和龐三兒兄弟讓不讓咱吃嘍!”
聽見周福通說的這話,老板兒和金狐狸都一臉霧水地看向了周福通,百合也抬起頭來,問道:“你的酒樓,問他們幹嗎?”
周福通爽朗地笑了起來,說道:“這酒樓,從今天起,就是遠鏢兄弟和龐三兒兄弟的了。”在老板兒和金狐狸的臉上各看了一眼後,又說道,“我買下這酒樓啊,本來是想送給旅長兄弟的,想著以後他進出上海也有個不錯的吃飯的地方,在自己家吃肯定比外麵舒服嘛。但今天既然有緣和遠鏢兄弟結識,遠鏢兄弟肯為了全旅兄弟的前程而親赴上海與我周某人會麵,龐三兒兄弟又為了這份緣分而連日奔波,索性就送給二位兄弟。等我周某人和旅長兄弟見麵時,我再為旅長兄弟準備一份大禮就是了。”
金狐狸因為周福通的話而分外吃驚,百合則高高興興地搖起了周太太的胳膊,說:“太好了,我以後每天都能在上海和姐姐逛街了。”
老板兒笑得兩腮的肉明顯亂顫,表情激動地說:“周老板,哦不,周大哥,周大哥你這、這也太客氣了,太客氣了……”
周福通伸出手阻止老板兒繼續往下說,神色有些激動地說道:“見外的話,咱們留著說給外人聽。咱們兄弟之間,敞開了喝酒。這世道太亂,咱們虧了誰也不能虧了自家兄弟!”
“對對!周大哥說得對。”老板兒連聲應和。金狐狸倒是沒附和著周福通說什麽,而是拿出了酒樓老板的豪氣,指著菜單上的幾個名貴菜肴吩咐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一頁吧,都給我上一份。”
一番大吃大喝之間,周福通並沒有急著談正事。老板兒和金狐狸、百合也都沉浸在轉眼間得了一個酒樓的喜悅之中,滿心歡喜地享受著眼前的菜肴和好酒。周福通還是像上次一樣,隻要有機會就隻喝半杯應付過去,還一再地用“兩位兄弟海量啊,我不服老不行,頭這就暈了”之類的話來鼓舞他們兩個起勁兒地猛喝。
幾人都喝得差不多的時候,看上去稍有醉意的周福通有意把筷子碰掉了,周太太起身來到門口,對壯漢保鏢說:“幫老爺要一雙筷子。”隨後就坐了回來。
壯漢保鏢對候在幾米外的瘦高的服務生說道:“去,拿雙新筷子過來。”
瘦高的服務生應聲後就走開了,黃曉天警惕地看著那個服務生,並對自己表現出來的警惕毫不掩飾,但那服務生走進廚房之後,就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瘦高的服務生朝碗櫥的方向走過去,一個矮胖子遞了一雙筷子給他。瘦高的服務生接過筷子,低聲說道:“屋頂準備。”瘦高的服務生說完後轉身走出了廚房,照著原路折返了回去。而那個矮胖子則端了一簍子的菜葉從廚房後門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叉開手指衝著屋頂上的一個人做了一個“手槍”的手勢,屋頂上的那人轉身朝著伏在屋頂中間的三人吹了一個口哨,那三人把視線轉過來後,他又衝那三人做了一個“手槍”的手勢。伏在屋頂上的三人隨後就進入了緊張的準備戰鬥狀態,他們手裏各握著一把狙擊步槍,順著他們的槍口可以看見撬開的半片瓦頂下麵的酒樓包廂,包廂裏的金狐狸和周福通等人正碰杯喝著酒,氣氛一派祥和融洽,而屋頂上這三個冰冷的槍口,一個緊緊對準了金狐狸,另一個緊緊對準了老板兒,最後一個則對準了房門的位置。因為屋頂上的三人早已守在上麵,所以金狐狸和老板兒此時完全沒有意識到上麵有什麽不妥。
周福通又端起一杯酒要敬金狐狸和老板兒,這時隻聽周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氣,隨即發出了疼痛難挨的聲音。坐在周太太身旁的百合第一個問道:“姐,你怎麽了?”此時周太太雙手捂著腹部,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但盡量保持著富商太太的禮儀,說道:“我,肚子、肚子疼。”
周福通心疼地說:“老毛病又犯了,我送你去醫院。”轉過身就要向金狐狸和老板兒道歉告辭。周太太忙阻攔說:“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躺一會兒就行。”
周福通把壯漢保鏢喊了進來,急忙吩咐說:“扶著點兒太太,趕緊送太太去醫院。”還一臉焦急地看著自己的太太。此時壯漢保鏢似乎有些猶豫,臉上也掛滿了擔憂,對周福通說道:“要不,周老板還是陪著吧?”壯漢保鏢臉上的擔憂其實並不是因為周太太的病情,而是擔憂周福通的安危。
兩個多小時前,周福通家洋樓裏,周太太幫百合在屋子裏打扮著,邊打扮邊說:“長得可真好看。”百合還不悅地說:“好看有什麽用,龐三兒那個渾蛋,一走就是好幾天,連個屁都不放。”周太太笑話她說:“嗬,倩倩還會說髒話呢。你啊,嘴裏罵著,心裏卻急著。別急了,方才我先生不是說了嗎,商行那邊來電話了,龐三兒他們正在那邊等著呢。一會兒等司機回來,先送咱們到酒樓,然後就去接他們,一會兒你就能見到他了。”百合用言不由衷的語氣說道:“我才不想見他呢!”
周福通正坐在客廳的桌前品著茶,見壯漢保鏢把車開進了院,他快步往外走了去。壯漢保鏢停穩汽車後,打開車門跳下車來,走到周福通身邊壓低聲音說:“都辦好了,茶樓上安排了三個狙擊手,都是高手,服務生也都換成了自己人。不過老爺,把您自己留在那兒,我不放心,萬一他們有問題,這不是羊入虎穴……”臉上掛滿了真真切切的擔心。
周福通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但依然壓低著自己的嗓音,說道:“別廢話!你重複一遍我的要求!”
壯漢保鏢雖然長得人高馬大,但被周福通這麽一訓斥,立馬溫順得像一隻羊羔,按周福通的要求複述道:“太太讓我幫您要筷子,就代表您設的局正式開始,由服務生一路把信息傳到屋頂上的狙擊手,狙擊手隨即進入戰備狀態。然後太太就假裝肚子疼,您因為重視這二位客人而無法脫身,隻能由我送太太去醫院。目的是給他們的人創造和您獨處的環境。如果他們是國民黨或者共產黨的人,總之是一切想從您口中套取情報的人,甚至是想直接要您命的人,這時就是他們千載難逢的絕佳時機,他們勢必會動手。一旦發現苗頭不對,屋頂的狙擊手迅速將可能對您構成威脅的人擊斃……”壯漢保鏢說到這兒,又忍不住擔憂,“老爺,他們如果真是那邊派來的,身手也不會太差,您的安全……”周福通拍了拍壯漢保鏢的肩膀,說:“知道你擔心我,我心裏有數,”隨後又像是父親帶著疼愛的語氣數落兒子似的說道,“讓你說你就趕快說!”壯漢保鏢繼續說了下去:“如果這個機會他們都沒動手,就變相證明了他們並不是來套取情報的,他們的身份也得到了進一步證實。依老爺的分析,那個倩倩姑娘現在已經和夫人情同姐妹,夫人忽然發病,她應該會主動隨夫人一起去,但為了避免龐三兒和他帶來的人因為倩倩在我手上而有所顧忌,所以我和夫人要設法拒絕倩倩,讓她留在屋子裏。”保鏢又建議道,“老爺,要不就讓那個倩倩去,這樣他們不敢對您太過分……”周福通拒絕地擺了擺手,還沒說話,這時裝扮完畢的周太太和百合已經說笑著走了出來。
飄滿酒香的酒樓包廂裏。“要不,周老板還是陪著吧?”壯漢保鏢剛說完這句話,就被周福通暗暗地瞪了一眼。雖然周福通完全明白他擔憂自己安全的初衷,但周福通此時最想做的,隻是確認這個叫馮遠鏢的胖子究竟是不是誠心誠意來談投靠日本人。周太太忙說道:“不用不用,這裏還有貴客呢。”同時有意把視線朝金狐狸和老板兒這邊看過來,金狐狸剛剛已經看出了周福通的狀態不對頭,但就在周太太轉頭看向這邊的時候,金狐狸假裝“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吃起了花生米。
滿臉擔憂的百合正站在周太太的身旁,她已經走過來一會兒了,但看上去顯然是一個沒有經曆過事情的傻姑娘,除了滿臉焦急外,根本不知道該幹什麽好,要陪著周太太往外走去。周太太走到門口時,假裝忍痛擠出笑容來對百合說道:“倩倩,你不用去了,陪著你男朋友吧。”哪知百合卻強硬地說道:“我才不陪他,我陪姐姐,姐姐這都病了。”
壯漢保鏢想要建議百合一起去,但看見周福通正看著自己,也就閉上了嘴巴。周福通勸百合說:“倩倩,你不用去了,你個小姑娘,去了也幫不上忙,醫院的醫生是我們朋友。”
周太太也說道:“嗯,你不用去了。我沒大事,順便和那醫生朋友聊聊天。”說完就往門外走了去。百合“哦”了一聲,坐回了位置上,還在擔心地望著走出視線的周太太。
黃曉天從外麵把房門幫大家關上了。此時包廂內就剩下了周福通、金狐狸、老板兒、百合他們四個人,而包廂門外也隻剩下了黃曉天一個人。對於金狐狸他們而言,或許此時逼迫周福通說出情報是再直接再迅速不過的辦法了,當然,要把屋頂上那三杆狙擊槍排除在外。
屋頂的三個狙擊手全神貫注,手指也一點點靠近了扳機,萬分緊張地關注著包廂內的情形,隨時準備將槍口對準的人一擊斃命。
周福通端起酒杯道:“我太太啊,向來不喜歡我過多地談政治談打仗。但你們說,咱們堂堂七尺男兒,就算你不想稱王稱霸,誰還沒有點兒熱血氣概,總得有點兒俠義豪情嘛!”老板兒笑臉相迎地說:“那是那是,周大哥替我們兄弟謀出路,這就是俠義。來,我敬你一杯!”老板兒說著站起了身,和周福通碰了下杯子後,一隻手端著酒往嘴裏送去,另一隻手在腰間的手槍上輕碰了一下。
出發前籌備計劃時,金狐狸對老板兒說:“如果這老狐狸不上套,咱們就用道爺他們最初的辦法,想辦法綁了他,逼著他交代出被策反軍官的名字。當然,和讓他主動交代相比,這算是下策,備用。”
老板兒哼了一聲,說道:“我看這下策就挺好,這才是上策。”
金狐狸叮囑他說:“就算逼著周福通,他能否交代實情還要兩說,所以我們還是以原定的計劃為首。你千萬不能衝動,如果你認為哪個時機適合采取下策了,你要示意我一下,得到我認可後,才能行動,不然萬一出了岔子,咱的小命很可能就不保了,任務也泡湯了。”
老板兒雖然看上去不太認同,但還是點了點頭,說:“行吧,你是老大,你說了算。我要是想動粗了,我就摸一下手槍,你要是點頭我就行動。”
金狐狸剛要點頭,忽然腦子裏躥出了幾個畫麵:
壯漢保鏢聽到周福通喊他送太太去醫院後,並沒有像常理那樣急忙照辦,而是看上去似乎還有些猶豫,臉上也掛滿了擔憂,對周福通說道:“要不,周老板還是陪著吧?”隨後周福通竟沒有及時表示去或者不去的態度,而是抬頭麵向那壯漢保鏢站著,雖然坐在金狐狸的位置上看不到周福通的表情,但看那壯漢保鏢的反應,似乎剛剛被周福通責怪。而百合嚷著要陪周太太去的時候,那保鏢似乎又要說什麽,視線掃到周福通臉上後,卻忽然閉上了嘴巴。之後就聽周福通勸百合說:“倩倩,你不用去了,你個小姑娘,去了也幫不上忙,醫院的醫生是我們朋友。”
時間有些緊急,金狐狸一時間還無法想通這裏麵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他感覺這裏麵肯定有問題。金狐狸忙搖了搖頭,為了避免周福通注意到他連連搖頭的怪異舉動,他嘴裏還不斷往外吐著花生皮和花生末,“噗噗,這花生怎麽還有臭的!噗噗!”甚至還發飆地吼道:“誰買的花生,我非得開除了他不可!”
周福通倒了一杯水給金狐狸,哈哈笑著說道:“來來,趕快漱漱口。”
百合接過周福通遞過來的水,一邊數落金狐狸:“惡心不惡心啊你,都弄我衣服上了。”一邊把水遞到了金狐狸嘴邊。金狐狸喝了一口,微微抬起頭漱了兩下,屋頂瓦片間的一個小縫隙映入了視線,而那個縫隙裏露出了一個槍口來。金狐狸當即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在方才自己製止了老板兒的行動,咕嚕了兩下就把嘴裏的水吐掉了。
老板兒雖然被金狐狸阻止了,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怨氣來。一來今天麵對的大事容不得他發脾氣;二來自從搭夥做事以來,老板兒已經認可了金狐狸這位老大。老板兒把酒一飲而盡,若有所思地看著手裏精致的酒杯,邊吐著酒水翻上來的辣氣,邊歎息說:“哎,這好酒啊,我們旅長都有日子沒喝過了。”坐下來的同時把酒杯用力地放在桌子上,“都是這打仗鬧的!”
“有能耐你跟那蔣光頭抱怨去!”金狐狸裝作看不慣老板兒的樣子。
周福通幫老板兒把杯子倒滿了酒,承著老板兒的語氣說:“打仗,可惜的是那些拿著命往前衝的兄弟們。你們說這仗究竟是兩個‘中華民國’的仗,還是中國人和日本人的仗?是民族戰爭呢,還是汪和蔣的戰爭?唉,軍人當政,國將不國啊!”
老板兒濃重地歎著氣,就連看似玩世不恭、心無正事的金狐狸也似乎被這倆苦大仇深的人帶動了情緒,不爽地把筷子放了下來。
周福通繼續發表宏論,道:“蔣介石把自己的中央軍留在後頭喝酒吃肉,讓你們川軍兄弟跑到前麵去送命,用屍體給他們鋪路,這是一個當權者該有的態度和行為麽?遠鏢兄弟、龐三兒兄弟,別說你們兩個心寒,就連老夫我這個局外人都跟著心寒啊!”說著還動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同時又端起了酒杯。這次老板兒和金狐狸都迅速端了起來,周福通要和他們碰杯,但已經無比氣憤的金狐狸一口就把自己的酒給喝掉了,老板兒把酒杯送到前麵與周福通碰了一下,兩人也一飲而盡。
金狐狸憤憤不平地抱怨道:“我就想當個軍官,我姐夫還說,不發餉!哪有當軍官還不給發餉的!說一千道一萬,都是那個蔣光頭害的!”
周福通雖然很瞧不上金狐狸,但此時也表現得像是寬慰後生一般,說道:“發不發軍餉先不論,你姐夫這是在保護你啊。”這話讓金狐狸神色一驚,抬高了嗓門兒,惱著說:“什麽?保護我?”
周福通點了點頭,說道:“你聽我給你分析啊。蔣介石的中央軍是不是一直瞧不上川軍,視你們川軍為眼中釘肉中刺?”說著看了看老板兒和金狐狸,老板兒極為認同地點了點頭,金狐狸焦急地說:“是是,你繼續,繼續說!”
周福通繼續說了下去:“汪精衛也是蔣介石的眼中釘肉中刺。他讓你們出川打仗,如果和日本人打,那是拿命幫蔣介石擋子彈;如果跟汪精衛打,那就是想讓你們真刀真槍地幹,他在後麵坐山觀虎鬥!川軍兄弟出川抗戰不是一天兩天了,剛點到你們頭上,已實屬萬幸。這裏麵的彎彎繞,你們自然比我清楚。”
金狐狸“啪”地狠拍一下桌子,罵道:“他姥姥的,這是借刀殺人啊!”
老板兒稍微琢磨了一下,也點了點頭,說道:“拋頭顱灑熱血,兄弟我和我們一幹兄弟屁都沒有,但被人家借刀殺人給幹掉,唉,心啊,心寒喲……”
眼前的場景讓周福通心花怒放,看見老板兒既委屈又難過的神態,看見金狐狸怒火衝冠的樣子,周福通漸漸意識到,自己的這次策反行動即將大功告成。於是趁著他們此時高漲悲憤的情緒,及時說道:“蔣介石中央軍一敗千裏,找出各種借口來應付大眾。但細想想,他一敗千裏又能怪得了誰?有遠鏢兄弟這般勇將卻不用,試問怎能不敗?”隨後又緩了緩語氣,看了看金狐狸,繼續說道,“龐三兒小兄弟救了老夫的命,老夫年紀不饒人,國家大事兒我也不在行,但我兒時就聽先父教誨,滴水之恩理應湧泉相報!何況我這豈止是滴水之恩。今天我就把話放在這兒,我在商界縱橫多年,在南京軍政界、上海軍政界都有靠得住的朋友,隻要旅長兄弟那邊有個準信兒,你們的事兒就包在我的身上了。我豁出去這張老臉,給旅長求來一頂中將的帽子戴戴。而遠鏢兄弟和龐三兒兄弟以後的位置,那還不就是旅長兄弟一句話的事兒麽?”
周福通這話說完,老板兒迅速應道:“這話我一定如實稟報旅座。”金狐狸也被感染得找不著北了,意氣風發地說:“對,回去就告訴我姐夫!”
老板兒擺出十二分誠意來,說道:“周大哥既然跟兄弟們如此掏心掏肺,那老弟我也不瞞您,我們旅長要是沒有找條出路的心思,我也不會來。但有一句話我不得不說,雖然老哥您可能不太愛聽。”
周福通從容道:“但說無妨!”
老板兒說:“老哥您為人大方豪氣,又知恩必報,這兄弟已經見識到了。但恕兄弟直言,您畢竟是商人。讓我們兄弟們投奔過來,我們至少要知道軍政界哪位是您能靠得住的?兄弟我賤命一條,但身在其位,我就得為萬千兄弟的性命和旅長的安危考慮。您想想,我們旅周邊盡是各師旅駐軍,可不是說走就能走的,萬一事情出了一丁點兒紕漏,我們萬千兄弟的性命可就毀在兄弟我的手裏了,那我豈不是千古罪人了?”
周福通說道:“和龐三兒小兄弟接觸這麽久了,我從來都沒過問過你們旅的番號和駐地。但今天咱們已經兄弟相稱,並且遠鏢兄弟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那我也不顧忌太多了,你說說番號和駐紮地,我看看中央軍那邊的朋友是不是夠得上?”
老板兒說道:“十八師二十七旅,駐紮在……”
周福通見大事已成,等老板兒把駐紮地報完,隨後就給他們二位吃下了最後一顆定心丸:“從二十七旅過來,經過的是三五六師的防區。旅長兄弟決定過來的時候,先知會老哥我一聲,給老哥留一通電話的時間就足夠了。通過三五六師的時候,如果誰敢問一句、開一槍,兄弟們拿老哥我的人頭是問。”
就此,情報已然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