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堂寶兒擺弄著吳正德送來的玉鐲子,看上去心思全落在這個價值不菲的玉鐲子上了,佯裝無意地回答吳正德的問話:“他?他都沒意思死了。天天擺弄那幾個瓶子罐子的,還沒我那巴黎的香水瓶好看呢。”
王副市長交代的任務,吳正德可不敢兒戲,進一步問百合道:“瓶子罐子?什麽樣的瓶子罐子?”
百合把那鐲子在手上戴來戴去,慵懶地回答說:“就是那些古董唄,有幾個小的是自己隨身帶來的,還讓喬專員幫他四處去淘,淘來的東西有些嫌不夠檔次,直接就在屋子裏摔碎了,說是還要把挑出來的真正的好東西統統帶走,要拿南京去。”百合說到這兒,把嘴巴撇了起來,“我看啊,就是人家都不稀罕要的破爛,把他們當冤大頭,賣他們很高的價錢。”百合把那玉鐲子衝著陽光照了照,眯縫著眼睛說道,“我看還沒有你送的這鐲子好看呢。”吳正德指著這鐲子說:“這是好東西,上等的貨色。”但時刻不忘自己的目的,繼續追問道,“那老先生還有沒有其他什麽特別的愛好?”
百合皺著眉頭想了想,說“其他愛好、其他愛好……”想了一會兒也沒應聲。吳正德看著著急,在一旁忍不住引導說:“比如說抽兩口、抽大煙?或者喝點兒好酒?喜歡汽車啊,或者其他值錢的東西……”百合也一邊思索回憶著一邊重複著吳正德引導的內容:“大煙……沒見他抽過。好酒……好像也沒喝過酒,一回都沒喝過……”
吳正德繼續引導說:“那女人呢?喜歡漂亮女人……”吳正德的這次猜想終於從百合那裏得到了肯定,百合笑著說:“對對,喜歡漂亮女人。”吳正德的臉上霎時露出了即將大功告成的興奮來,忙著問道:“他喜歡什麽樣的?胖的還是瘦的?大年紀的還是小姑娘?高的還是矮的……”吳正德正在自己的專業範圍內問得起勁兒,百合的一句話就讓他打消了用女人打通老先生這一關的念頭。百合一臉白癡地說道:“他喜歡我這樣的啊。他還說呢,等去南京的時候,把我跟那些瓶瓶罐罐一起帶走。”
吳正德算是聽明白了,唯一能打動老先生的,隻有瓶瓶罐罐的古董了。把這話和王副市長說過之後,王副市長腦子裏躥出來的第一個念想就是自己的“青山翠煙大瓶”,但這“青山翠煙大瓶”是準備送給日本人的,輕易動不得。
吳正德提議說:“那咱去博物館再隨便弄兩件來,檔次不太低就行了。”
王副市長想了想,歎了口氣,說道:“算了,就拿‘青山翠煙大瓶’過去吧。這老先生眼界這麽高,淘得的東西不滿意就摔,一般的東西肯定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再讓他當麵給摔了,我這臉就真沒處放了,還得再惹老先生生一次氣。就算即便東西入了他老人家法眼,萬一日後知道了咱手裏有這個‘青山翠煙大瓶’沒舍得給他,反倒給了日本人,那他還不跟我急呀?”王副市長苦笑著說,“我這幾天連覺都睡不踏實,哎,趕緊把這位老太爺給哄好吧。”
天微微見黑之後,王副市長找了幾個親信,秘密地把“青山翠煙大瓶”包裹嚴實,小心翼翼地裝上了車,直奔法租界秀才住的大房子而去。
金狐狸打開宅門,看見來人是上次把老先生惹得雷霆大發的王副市長,他伸開胳膊在門口攔擋了一下,轉身衝樓上喊道:“喬先生,有客人。”
老板兒噔噔噔從樓上跑了下來,跑過一半樓梯時,見所謂的客人是王副市長,臉上從容的表情立馬緊張起來,先是回頭確認了一下老先生沒在身後,緊接著就加快了腳步,壓著嗓音對王副市長說道:“您怎麽又來了!”
王副市長一臉的喜氣洋洋,側過身子說道:“我給桃山先生帶了好東西了!”老板兒朝他身後看了看,兩個人正抬著一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個半米高的又長又圓的東西,問道:“這、這什麽東西啊?”
“桃山先生喜歡的東西!喬兄你就放心吧。”王副市長衝後麵兩人擺了擺手,後麵兩人就要把那東西往屋子裏抬,老板兒極不願意地把胖身子擋在了門口,說:“等會兒等會兒,什麽東西我都不知道,你讓我怎麽放心啊!”老板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了,又回頭朝樓梯口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壓著聲音對王副市長說,“王兄啊,你能不能別再惹老先生生氣了,老先生氣壞了我沒法向上麵交代啊!”
“來來,喬兄你來看看。”王副市長叮囑那兩個抬瓶子的人拿穩,之後就把外麵包裹的細絨毯子一類的東西拉開了一小塊,露出了“青山翠煙大瓶”一小塊漂亮的彩麵來,向老板兒介紹說,“喬兄,這可是罕見的寶貝,聽說桃山先生特別喜歡這些瓶瓶罐罐的,我這拿來送……”王副市長感覺自己有些語誤,停下來朝著旁邊的人看了一眼,假裝咳嗽了幾聲,繼續說道,“我這拿過來請老先生幫忙掌眼掌眼。”
“誰又來吵吵嚷嚷的!”秀才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了下來。聽到這略帶訓斥的聲音後,老板兒忙往外推王副市長:“王兄王兄,對不住對不住了……”老板兒一邊往外推他一邊估摸著秀才現在是否從樓梯上露了臉出來,避免由於自己推得太快而導致王副市長沒有喊住秀才的機會。
被百合挽著的秀才走到樓梯緩步處,高聲嗔怒道:“誰在那兒擾了我清淨!”秀才抬頭一看是那個惹人煩的王副市長,怒著對老板兒說道,“關門!”自己則轉身就要往樓上走去。
王副市長見狀不妙,衝著門內高聲喊道:“桃山先生,瓶子,我給您帶了瓶子,好東西,‘青山翠煙大瓶’!”
聽到王副市長這話,秀才邁開的步子沒有落到上一階樓梯上,收回腿轉過身,對老板兒說道:“小喬啊,讓他進來。”對旁邊的百合說道,“去把放大鏡給我拿來。”
百合篤篤篤踩著高跟鞋回了二樓,秀才則拄著文明棍,不急不忙地下了樓梯。老板兒把身子側過一邊後,王副市長就讓人把那大瓶搬到了正廳之中放妥放穩,讓他們兩個去外麵候著之後,金狐狸就把宅門關嚴了。
秀才這會兒已經緩步走到了青山翠煙大瓶跟前,自言自語般念叨說:“‘青山翠煙大瓶’,竟然還在?真的贗的?”他這麽一說,王副市長卻被他弄得有些沒底了。王副市長隻知道這東西被稱為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但究竟這東西是真是贗,究竟“青山翠煙大瓶”有什麽特殊之處,他其實就是一個門外漢。
不管怎麽說,老先生終於沒再罵人,王副市長心裏的壓力也不至於太大,彎下身子把那裹在大瓶外麵的東西緩緩撕開。秀才則大睜雙眼盯在那大瓶身上看,繞著這大瓶走起了圈子,時而停下來在細節處仔細觀察,時而又用手指輕輕叩在上麵,再俯下身子貼耳去細細地聽。
等百合把放大鏡拿下來後,秀才又拿起放大鏡在那大瓶的諸多細節之處一一查看,其他所有人都圍在旁邊候著。十幾分鍾下來,秀才還在樂此不疲地看著,似乎整個人都被吸引了進去。期間老板兒搬了椅子給他,讓他坐下來看,秀才也沒有坐。老板兒又讓他歇會兒再看,秀才也沒應他。老板兒讓他明天再看,秀才也沒有理他。
秀才又仔細查看了一番,歎了一口氣,這一口氣把王副市長歎得可謂是脊背冒涼風,王副市長還以為他判定了這“青山翠煙大瓶”是冒牌貨呢。而實際上是,秀才歎了一口氣,惋惜地說:“哎,夜間的光線不如白天,辨得不是太清楚,但應該是好東西,應該是。”目光中充滿了戀戀不舍。
王副市長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趕忙對秀才說:“您老明天再慢慢看,瓶子留在這裏,後生就不多叨擾了,您老早些休息。”說完和老板兒和百合示意告辭之後,就要走。
秀才叮囑道:“明天下午你過來取,順便來品品茶。”
王副市長一聽這話,終於放下心來,這老先生對自己的怨氣應該是消解了,一臉欣喜地連聲應道:“好,好,那明天再來打擾您老人家。”而這時,說完話的秀才並沒有再睬他,而是繼續專心在那個大瓶子上打量觀察。
王副市長出門上了車,開出了兩條街後,把車停了下來,等在那裏的吳正德打開車門上了車。
王副市長問道:“安排好了?”
吳正德答道:“房子前後各安排了五個人,都是一頂一的高手,就算他們長了翅膀,這大瓶子也偷不出去。”
王副市長沉著地應了個“好”。
吳正德忍不住問:“您還不放心他們的身份?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王副市長沒直接接他的話,而是往吳正德身上的單衣看了一眼,又在他互相搓著的雙手上瞄了一下,問:“冷吧?”
吳正德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問得有點吃驚,愣了一下,然後應道:“有點兒。”
王副市長從車座後麵拿了一件大衣遞給吳正德,頗有意味地說:“隨時準備一件大衣,雖然看上去有點麻煩,甚至看上去很沒必要,但萬一天氣冷了,就不用挨凍了。”他把語氣拉得緩了一些,“‘萬一’這個東西,防一下總比不防要讓人踏實。”
吳正德聽得似懂非懂的,自己在那兒溫習著把王副市長的話斷斷續續地念叨了一遍,也沒有再多問。
大房子內,一直在二樓窗前觀察外麵情形的黃曉天,看見街道斜對麵的一個賣煙的小販有些不對頭,有人找他買煙時,收錢找錢時眼睛根本就不在錢上,而是一直往他們房子這邊看。黃曉天又在附近掃了一圈,發現街頭拐角處有汽車燈掃過時,一個人影投射到了地上……黃曉天跑下樓來,對樓下正在用事先準備在沙發下麵的棉被和繩子包裹大瓶的幾個人往樓外比畫了一下,低聲說道:“有盯梢的。”
把宅門關好後,為避免被外麵人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幾個人紛紛上了二樓。
現在瓶子雖然到了手,但脫身成了一個大問題。幾個人在二樓坐下來,金狐狸率先說道:“看來這漢奸副市長心眼比咱預想的還要多,拿到東西後連夜離開的原定計劃看來行不通了,既然外麵安排了人,咱這麽運出去肯定是不行,得再完善完善這個計劃。”
這時秀才提議說:“運不出去不怕,往外帶東西他們盯著,咱往裏帶東西就相對容易了,明天一早我就到黑市找人弄個一模一樣的假貨來,這東西既然以前在博物館擺著,市麵上假貨肯定能有。咱給他來個狸貓換太子!”
王副市長的車子已經開到了半路,吳正德也已經暖和了過來,把大衣脫下來還給了王副市長。吳正德忽然擔憂地說道:“不對啊,大哥,你剛才說‘萬一’,那‘萬一’他們給咱調包了怎麽辦?我安排的那些人,是讓他們看著東西別被弄出去,但往裏帶東西我可沒交代。”吳正德說著還真著急了起來,對司機說,“掉頭掉頭,咱回去一趟。”
王副市長笑了笑,讓司機繼續往前開,對吳正德說道:“瓶子口裏麵,很不顯眼的地方,我做了一個小記號。不用擔心他們調包,隻要東西沒離開那屋子,沒被運出去,這東西就跑不了。”
金狐狸他們幾人還在商議著怎麽脫身的問題。
大家紛紛發言後,金狐狸總結分析道:“如果明天一早能順利找到仿製程度高的贗品,並且能順利帶進來的話,調包肯定是最輕鬆的辦法,咱們就把它定為第一套方案。如果這套方案不行,或者明天看情況,如果風險太大的話,就用方才我說的第二套方案,雖然第二套有些折騰,但肯定萬無一失。”
大家都沒有異議,金狐狸又想起姨媽交代他的事兒,問黃曉天說:“對了,曉天,那件事你跟你們上頭匯報了沒有?”
黃曉天說道:“我通過道爺已經匯報到了上層,等待上層核實情報,會把任務下達給上海站,也就是道爺……”金狐狸打斷說:“你匯報上去就行了,別人交代我的事兒我就算做完了。”
老板兒把大腦袋伸了過來,帶著一副賤兮兮的八婆表情問道:“什麽好事兒?”被金狐狸拍了一下腦袋,“屁好事也沒有,走,下棋去,輸了做蹲起。”
“誰怕誰啊!”老板兒不服不忿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聲音過後,每隔十幾分鍾就會響起老板兒的另一個聲音——“1、2、3……25、26、27、28、29……35、36……哎呀、做不動了、腿要累折了……”
天色已漆黑如墨,老板兒做蹲起數數間已夾帶著連連哈欠聲,好不容易又做夠了一百個,樂顛顛地要去替下剛剛戰敗的秀才,哪知大夥都不跟他玩了。老板兒鬱悶地說道:“唉,你們怎麽回事……”秀才朝電話機旁走過去,對老板兒說:“請你看煙花。”金狐狸和黃曉天已經分別守在了前後窗的窗口前。此時房子的前後,吳正德安排在外麵的那幾個盯梢的依然守在各自的位置上。金狐狸對秀才說道:“開始吧!”秀才拿起電話撥了出去:“毛子,讓兄弟們開始吧!”秀才掛掉電話後,換上了為撤退準備的行頭,文明棍已經撇到了一邊,胡子也被他扯下來仔細放好。秀才快速下了樓,跑到房門口候著,隨時準備偷著跑出去。
秀才這一連串忙忙叨叨的舉動,把老板兒看得直眼暈,並不知情的老板兒打著哈欠問道:“怎麽、怎麽回事?”金狐狸把老板兒扯到樓梯的中間位置,並快速吩咐說:“秀才要出去弄假瓶子,一會兒我告訴你,出發的時候,你就馬上轉告秀才,我在樓上喊,怕他聽不清。”金狐狸說完就往樓上走去,剛走兩個台階又不放心地撤了回來,在老板兒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說:“精神點,精神點!”被他這麽一拍,老板兒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哈欠。金狐狸剛剛回到後窗自己的崗位時,隻見房子的東南方向,一串串璀璨的煙花騰空升起,煙花的爆炸聲把街上寥寥可數的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自然也包括吳正德的那幾個眼線。金狐狸和黃曉天的心思並不在這漂亮煙花上,而是緊緊盯著藏在房前房後的眼線們。房後的幾個眼線已經紛紛轉過身去看那一波緊接一波的煙花,並且互相低聲交談著,像是在說“這誰家放的,可真他媽的漂亮”之類的話。金狐狸當即示意黃曉天說:“房後搞定!”但黃曉天那邊的情況卻並不順利,也可能是他們守在正門外的原因,雖然守在街角和店麵前的眼線都被這煙花吸引了注意力,但正對著宅門的一個眼線隻在那第一束煙花上瞥了一眼,很快把頭扭過來緊盯著正門看。金狐狸快步走到黃曉天身側,看了一下對麵的情形,念叨一句:“小瞧這幫走狗了。”黃曉天提議說:“要不然從後窗用繩子順下去?”金狐狸阻止道:“不行!這煙花的注意力隻能吸引他們一時,還是安全起見吧,用第二套方案。”
第二天中午,王副市長出門前給吳正德打了一通電話,隻叮囑了吳正德一件事:替他挑兩個身手好,槍法也好的,穿上文職的衣服,跟他去取瓶子,記得帶槍。
老板兒十一點多鍾才從床上爬起來,由於昨天晚上蹲起做得太多,這一覺睡得特別香,隻是會時不時地說上兩句夢話,夢話的內容都是在數數。雖然大夥催促著老板兒趕緊穿衣裝扮,但他卻賴在床上反複嚷著:“我腿疼,我P股疼,我腿疼,P股疼……”無奈之下,大家隻能像照顧傷殘人士一樣照顧起了老板兒:這個幫他穿衣服那個給他攏頭發,最鬱悶的當屬秀才了,秀才負責幫老板兒穿已經半月未洗的臭襪子。
大約正午一刻,王副市長的車在房外停了下來,王副市長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兩個文職裝扮的人,其中一個習慣性地摸了一下藏在腰間的手槍。
就在剛才,秀才還在埋怨老板兒的襪子臭得要死,快趕上化學武器了;百合還在埋怨老板兒的大肚子胖得要死,幫他扣衣服扣子手指都要累斷了;黃曉天還在反複叮囑秀才和百合都別嘮叨了,真擔心把他再給催眠了,老板兒還很是配合地眯著眼打了一個大哈欠。被金狐狸用撣子“撓”了一下脖子,老板兒才變得無比精神。
宅門打開後,呈現在王副市長眼裏的卻是另一番情境了,此時秀才的鼻梁上卡著一副老花鏡,手裏舉著一個放大鏡,微微佝僂著身子,坐在沙發裏,依依不舍地看著茶幾上的青山翠煙大瓶;老板兒則帶著一臉“隨時候命”的表情站在秀才旁邊;百合嘟著嘴坐在秀才的一旁,掛著一臉的委屈,嘴裏不斷小聲嘀咕著:“破瓶子……有那麽好看嗎……切!連我都不理了……”黃曉天拎著茶壺正往茶幾前走去。剛剛打開房門的金狐狸則站在門旁,對出現在門口的剛張開嘴巴準備寒暄的王副市長“噓”了一聲,隨後又轉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百般認真的秀才。
王副市長沒有搭理金狐狸這個小跟班,但還是把張到一半的嘴老老實實地閉上了,抬頭看向了老板兒,老板兒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先進來。王副市長走進來後,金狐狸抬手要攔住他身後的兩個“文職人員”,其中一個“文職人員”開口說了一句:“王副市長,您看……”還沒等王副市長表態,秀才已經放下了手裏的放大鏡,朝門口處看了一眼,摘下老花鏡說道:“進來吧,都進來吧!”
得到秀才的準許後,王副市長笑著向老板兒問好:“桃山先生,打擾了。”同時人也走到了秀才的跟前,指著“青山翠煙大瓶”說道,“桃山先生,這瓶子怎麽樣?”說這話的同時,王副市長微微向前傾斜著身子,把視線往瓶口內側望去,自己做過的那個記號出現在了視線之中,王副市長微微舒了一口氣。此時的他才完全確認,桃山先生和喬專員他們幾個人身份屬實。
站在王副市長身後不遠處警戒著的金狐狸把王副市長的一舉一動都看在了眼裏,走到茶幾前給秀才倒了杯水,借機把視線朝著方才王副市長看的位置望去,看見了王副市長做的那個記號,手心裏不禁冒出了一層冷汗。幸好昨晚沒讓秀才冒險出去找贗品,不然他們幾個人的小命可真就懸在王副市長的槍口上了。
秀才簡潔地應道:“好東西,真東西,拿走收好吧。”他也不看王副市長,而是依依不舍地盯著那大瓶看。秀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對老板兒說:“小喬啊,看看幾點了,別誤了火車。”
王副市長趕忙關切地問:“您這是要出遠門?”
老板兒先恭敬地回複秀才說:“先生放心,還有一個多小時,來得及。”隨後才回複王副市長道,“我們今天啟程去南京等候汪先生,上海就不久留了。”
一聽到“汪先生”三個字,王副市長馬上連連應承:“那是那是,這事要緊這事要緊。”又忙著對秀才道,“王某愚鈍,對這瓶瓶罐罐的也沒有什麽研究。俗話說寶劍贈英雄,這瓶子就請桃山先生收存吧,就當是晚輩的一點兒心意了。”
秀才一聽這話,稍稍猶豫了片刻,端起茶呷了一小口,說:“這麽貴重的東西,老夫可受不起啊。”雖然話這麽說,但秀才隨後衝老板兒比畫了一下,“怎麽沒給小王倒茶,我不是說過要請他過來品茶嗎?”
老板兒佯裝吃了一驚,馬上要去倒茶。王副市長急著說:“我自己來,自己來。”上前端起了茶壺,先給秀才的茶杯蓄滿,邊蓄水邊言辭懇切地說,“您老到上海,我剛一登門就惹了您一肚子氣,晚輩內心萬分愧疚,您就收下晚輩這點心意吧,不然晚輩又要整夜整夜睡不踏實,就要等著向汪公負荊請罪了。”
秀才示意王副市長在對麵的沙發裏坐下,王副市長誠惶誠恐地看著秀才的表情,坐在了對麵的沙發裏。秀才又在那瓶子上看了一眼,指了指王副市長帶來的那兩個“文職人員”,說道:“你正好帶了人過來,拉回去就是了。”
王副市長聽出了秀才的話音,老先生是在埋怨自己帶了人來,忙解釋說:“我是擔心您老搬搬挪挪這瓶子不方便,特意讓他們倆來聽您差遣的。我這拿過來了,豈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老板兒偷偷衝王副市長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那兩個“文職人員”礙眼。王副市長立即吩咐那兩個人說:“你們先出去,外麵候著,桃山先生需要時,我喊你們再進來。”隨即又焦灼地盯在秀才臉上看,但那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麽明顯的態度變化來,隻好又把求援的目光投向老板兒。
老板兒擺出一副“真不愛管你這閑事”的表情,但礙於麵子,隻好用故作輕鬆的語氣對秀才說:“先生,要不您就遂他願收下吧。這王副市長是個小心眼兒的人,您要是不收,我看他都快染上失眠的毛病了。”
秀才伸手在那瓶子上輕輕摸了摸,對急等著他表態的王副市長說道:“那這樣吧,這個瓶子我暫且收下,等再來上海時,我也送你點兒東西,咱們算是交換。”
終於肯收下了,王副市長心裏的石頭算是落了地,臉上的笑容終於又露了出來,連聲連氣地應道:“好好,隨您隨您。”
大瓶子穩穩當當到了手,脫身問題也已解決,秀才也就懶得再跟王副市長多說一句廢話了,對老板兒說道:“時間不早了,咱們也動身吧。”
王副市長起身說:“我陪您去車站吧。”
為了不讓王副市長在最後關頭起疑心,秀才答應了他的請求。王副市長親手幫大家把“青山翠煙大瓶”包裹得嚴嚴實實,一路將秀才等人送到了火車站,目送著幾人登上火車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大氣。
火車停靠在下一站時,秀才和金狐狸等幾人紛紛下了車。折回上海之後,黃曉天負責把“青山翠煙大瓶”運送到白雲觀,其他人則返回了安全屋。
一年半後,王副市長終於有機會和汪精衛見了麵。王副市長討好地問道:“桃山先生近來身體還好吧?”哪知汪精衛卻滿頭問號地反問道:“桃山先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