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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白雲觀內,道爺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在老君像前走來走去,走過兩個來回後又強迫自己在老君像前站定,盡量調整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黃曉天大步跑進來的聲音傳進了道爺的耳鼓,道爺長長籲了一口氣,轉過身。黃曉天急忙忙地問道:“道爺,怎麽了?這麽急著找我。”雖然喘著大氣,但身體依然站得筆直。

  道爺把拂塵甩到了胳膊另一側,嚴厲地命令道:“立即終止騙王浦江的計劃,出大問題了。”道爺的命令把黃曉天給驚著了,但更多的卻是疑惑,黃曉天上前了兩步,焦灼地問道:“什麽問題?”

  道爺快速說道:“我掌握並提供給你的關於王浦江的情報不夠詳細,落下了極重要的內容,你們騙瓶子的計劃也因此出了問題。”黃曉天還沒開口追問,道爺就具體說了下去,顯然這次的變化讓道爺也有一點兒措手不及,道爺加快了語速說道,“上麵最近正在調查上海政府高官的情況,把調查到的情況傳到了我手裏一份,就是半小時之前的事兒。王浦江的情報信息顯示,他和汪精衛走得很近,日本侵華之前,汪精衛就曾親手提拔王浦江升了兩次官。不僅你們騙‘青山翠煙大瓶’的計劃不能繼續執行,就連你們‘黑賬簿’的幾個人也都處在危險之中,王浦江和他的走狗們,隨時都可能過去幹掉你們!”

  “那‘黑賬簿’怎麽辦?”這是黃曉天想到的第一個問題,隨即又一口氣接連問道,“金狐狸他們幾個怎麽辦?翠煙大瓶怎麽辦?”

  道爺沉吟了一聲,說道:“我都替你想好了。大瓶等從王浦江那裏運出去的時候,我會安排人炸掉,寧肯毀了也不能留給日本人。”道爺之所以選擇先說了對“青山翠煙大瓶”的處置,是因為這個問題相對而言最容易回答。道爺已經發覺,和這個大瓶比起來,黃曉天更在意的是“黑賬簿”,是金狐狸他們幾個人,黃曉天已經和“黑賬簿”這個計劃,已經和金狐狸他們幾個人建立了道爺一直無法理解的濃厚情感。道爺抬眼瞄了黃曉天一眼,黃曉天仍在仔細且緊張地等候道爺繼續說下去,道爺稍微放緩了語氣說道:“至於‘黑賬簿’,就地解散,我隨後就安排你撤離上海……”等不及道爺繼續說,黃曉天情緒激動地反問道:“解散?怎麽能解散呢?”但他並未繼續辯駁下去,而是同樣急切地催問道爺,“那人呢?金狐狸他們呢?怎麽安排?”

  道爺一點點吃驚的神態都沒有表露出來,因為黃曉天的這番疑問他早已料到了,道爺用平靜的語氣回答說:“遣散。”

  “遣散?”黃曉天迅速反問,語氣中帶著濃重的不滿。

  道爺的情緒並沒有受到黃曉天的影響,依然平靜地說:“他們不是我們中統的人!”道爺的話讓黃曉天感到一絲絲的心寒,一起並肩作戰的戰友,就因為一句“他們不是我們中統的人”就可以不管他們的死活。黃曉天冷笑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麽,轉身就要離開白雲觀。

  道爺用平靜且冷漠的聲音說道:“不用這麽急,他們在法租界,天黑前王浦江他們不會貿然動手。”黃曉天停下步子,用同樣冷漠的語氣說了一句:“我和他們商量商量。”抬起腿繼續往門外走去。道爺用異常嚴肅的語氣說道:“記住你的身份!你是中統的人!你是黨國的人!”說話的同時憤怒而威嚴地轉過身來。陽光撲到了道爺那張戴著眼罩的臉上,讓人覺得有一股難以遮掩的凶狠。

  黃曉天大有一種百爪撓心之感,他坐在黃包車裏從熙攘的人群中穿行而過,他希望能想到一個萬全之策,但此時腦子裏什麽也想不出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是因為道爺殘酷冰冷的話讓他寒心,進而失去了黨國曾帶給他並一直支撐著他的榮耀感和歸宿感?還是因為自己在麵對這不願看見的局麵、不願接受的現實而備受打擊,產生對自己懷疑的無力感的同時,進而失去了和命運、和敵人、和現實做鬥爭的勇氣?黃曉天想不通究竟是怎麽了,他催著車夫跑得快些。雖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把事實講給金狐狸他們聽,也不知道金狐狸他們會做何舉動,但黃曉天還是想快些見到他們。他主觀地認定了,這個本應由自己領導卻反倒把自己給領導了的“黑賬簿計劃”成員金狐狸,一定會想出辦法,至少會替大家拿定一個主意。

  除了這些之外,百合的一顰一笑也總是在黃曉天的腦子裏閃現,他看得出金狐狸和百合二人之間互相中意,但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總是忍不住去想百合。黃曉天眯起了眼睛,任憑車夫“讓一讓、讓一讓”的喊聲以及街道上各種嘈雜各異的聲音鑽進耳鼓,任憑那風聲從耳邊流淌而過。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累了,為了使命為了抱負為了理想為了民族大義為了疾苦百姓。但他更加知道,他需要強迫自己保持備戰的狀態,因為他還要把金狐狸他們引向一條光明大路,雖然他此時此刻也無法判斷這條路究竟是對還是錯,好在他清楚,至少有一部分是對的。

  金狐狸他們幾人已經為今晚和王浦江的見麵準備妥當了。老板兒抱怨說:“這黃曉天把我褲子拿哪兒去了?去了這麽半天,新做一條也該做完了吧。”話音還沒落,一臉失落的黃曉天就走了進來。

  “喲,說曹操曹操到,褲子扔過來……”坐在沙發裏的老板兒衝黃曉天拍了拍手。黃曉天這才再次意識到手裏的褲子,沒有扔給老板兒,而是情緒消沉地走上前幾步,把褲子放到了茶幾上,說:“不用補了,用不著了。”

  此時的王副市長辦公室內,在吳正德的一再追問下,王副市長把自己為今晚設的小局告訴了他。吳正德越聽越是興奮,不禁說道:“這招好!好!要真是冒牌貨,咱今晚就……”說著伸出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待黃曉天把實情講了一遍後,包括老板兒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明顯的驚慌,而是都把征詢意見的目光投向了金狐狸,因為在既往的行動中,金狐狸的表現足以讓大家心安。當然,這並不代表今晚死亡逼到眼前時,他們會如現在一樣坦然麵對。

  金狐狸認為,王副市長這種官場上的老狐狸,為了和汪精衛套近乎,絕對不會放棄親自來拜會汪精衛恩師的絕好良機,隻要他尚且沒有認定大家身份是假的,親自來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反過來推之,隻要他親自登門,大家的身份也就算是初步蒙混過關了。即使王副市長和汪精衛關係走得較近,汪精衛也提拔過他,但這些政客的交往,多半都是僅限於政治方麵,所以這個王副市長極大程度上不至於清楚汪精衛每任老師的情況。在眼下的情形,他也絕對不可能去主動找汪精衛辨認此事的真假,更何況眼下時局混亂情勢危急,他八成也無法聯係到汪精衛。

  雖然金狐狸一直以來都不主張自己做的局有賭博的成分,但這次他認為可以賭上一賭,其原因除了據他判斷勝算很大之外,他還想出一口氣,他不是為了自己出氣,而是連日無數次看見日本鬼子、漢奸們欺負勞苦百姓的情景,使他莫名地感覺有一股氣堵在了胸口,非得把這口氣撒在這幫渾蛋身上不可,他不主張終止計劃。

  百合還是一如既往地力挺金狐狸的決定。

  秀才和老板兒這次也暫時沒提出異議,但兩人各說了一句話。秀才說:“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老天爺保佑吧!”老板兒說:“黨國怎麽能這樣呀,說遣散就遣散,這不是卸磨殺驢麽,哎,不是親生的就是不疼呦!”

  拿不定主意的黃曉天還是有一些猶豫,一方麵是道爺的緊急命令,另一方麵又覺得金狐狸分析得確實在理。一方麵自己也不想如道爺所吩咐的那樣把“黑賬簿計劃”中止,把金狐狸他們幾個“黑賬簿”小組成員就此解散;另一方麵又擔心萬一金狐狸推斷有誤,畢竟金狐狸此次單憑常規邏輯所得的推斷結果和賭博並無實質差別,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兄弟幾人很可能全部葬身在王副市長的槍下。

  老板兒抱怨黨國,但黨國不著邊不著際的,就連那個道爺也不過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眼前唯一一個和黨國倆字挨得近的,就隻有黃曉天了。老板兒把對黨國對道爺的怨氣轉嫁到了一直猶豫不決的黃曉天身上,撒著氣對黃曉天說:“還磨蹭什麽呀你!你不就是想保住那瓶子嗎?你就甭代表黨國在這兒假仁義了,磨磨蹭蹭的,跟個娘們兒似的……”他的話被金狐狸打斷:“行了,胖子!”

  老板兒還要爭辯:“你別說我啊!你說我說的不對呀……哎呀呀呀……哎呀呀呀……姑奶奶,姑奶奶……”百合一邊執行著“一掐,二抻,三擰”的揪耳朵原則,一邊對老板兒大發不滿:“什麽跟娘們兒似的?什麽跟娘們兒似的?你怎麽瞧不起婦女呢?”老板兒的那句“你不就是想保住那瓶子嗎?”倒是給黃曉天提了一個醒兒,“黑賬簿計劃”的核心就是要利用金狐狸他們的高超騙術在上海打擊日偽勢力,而這次任務的核心正是如老板兒所說保住那個瓶子。黃曉天沒有再猶豫,轉身就朝門外走了去。金狐狸誤以為黃曉天是被老板兒氣到了,開口叫他,黃曉天卻邊走邊說:“就按你說的辦!我很快就回來。”

  費了好大勁才從百合手中掙脫出來的老板兒,邊揉著耳朵邊對出了門的黃曉天的背影說:“耍什麽帥?”正說著話,他的那條開了襠的褲子朝他飛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掛在了他的大腦袋上。“凶手”秀才故作語重心長地說:“去吧,趕緊把褲子補上吧!”

  黃曉天出門後,直奔白雲觀而去。雖然他和道爺在這件事上的意見出現了嚴重分歧,並且道爺已經明確表示反對繼續這次行動,但黃曉天依然要把自己的“抗命”行為知會給道爺,因為黃曉天明白這次任務的得失成敗事小,中統抗戰大局事大。即使他出門時就已經料到,道爺一定會對他的決定大為不滿,更不用說提供一些必要的援助了,但他還是非見道爺不可。

  來到白雲觀後,黃曉天把金狐狸的分析向道爺闡述了一番,並且明確表示要和金狐狸他們繼續這次計劃。道爺的一隻獨眼怒氣衝衝地瞪了起來,忽然迅猛地指向黃曉天的鼻子,惡狠狠地說道:“雖說是用人之際,我照樣可以殺了你這個犯上之輩。”黃曉天毫不畏縮,倒將身子挺得更直,聲音洪亮地說道:“我知道!”

  道爺把手收了回去,嗬斥說:“知道你還這麽做!”黃曉天底氣十足地應道:“為黨國盡忠我不怕死!”黃曉天的表現讓道爺稍稍有些意外,道爺背過了身去,片刻後,用平靜的聲音問道:“已經決定了?”黃曉天應了聲“是”,道爺緊接著問:“決定了還跑來找我幹什麽?”

  黃曉天回答說:“我怕萬一會影響大局,現在您知了情,我就踏實了。”道爺歪過身子看他一眼,說:“這麽瞧得起我?”黃曉天一臉正色地說道:“您是黨國元老級特工,雖然以狠辣著稱,對大局的掌控卻一直都很到位,陳立夫先生就曾親口盛讚您。”

  道爺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再次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僵硬如鐵,鄭重其事地對黃曉天說道:“要繼續計劃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給我立個軍令狀。”道爺洪亮中透著凶狠的聲音在白雲觀內飄蕩起來——“此騙局一旦被識破,一定要把‘黑賬簿’小組金狐狸等一幹人全部處死,絕對不能落在狗漢奸、日本人,尤其是共產黨的手裏。”黃曉天詫異地問:“共產黨?”道爺不悅地橫了黃曉天一眼,用不滿的語氣反問道:“黃曉天,你不會不知道姨媽是個共產黨吧!”黃曉天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應話。道爺繼續冷冰冰地說:“萬一被識破了,你死了不要緊,他們幾個一定要給我殺掉,這幾個賊一旦被敵人收攏過去,遭殃的早晚會是黨國。”

  夜色降臨,漸漸濃鬱。

  房間內隻能聽見“咚咚咚”緊張的心跳聲。

  老教書先生打扮的秀才、國民黨大員打扮的老板兒、退役歌女妖嬈打扮的百合、保鏢穿著軍人氣質的金狐狸和黃曉天,大家透過窗簾的縫隙朝樓下望去。這時有一個人的“咚咚咚”心跳聲響得有些過於猛烈,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了老板兒。

  老板兒伸著胖乎乎的手在心髒位置上摸了摸,身子一挺一挺地做起了深呼吸,可越做那心跳聲卻越大,老板兒忽然停了下來,說道:“不行不行,我有不好的預感,今天晚上非得出事不可,我說要不咱還是撤吧……”

  老板兒身旁的秀才則附和著應道:“對對,我也有預感,就為了一個破瓶子,把命搭在這兒不值啊。”

  金狐狸此時正仔細觀察著樓下的道路,也不回頭看他們,逗笑著說:“不是都跟你們說好了麽,見機行事!老板兒你身上不是有槍麽,有槍你還怕呀?”

  這時百合忽然驚恐地喊道:“秀才秀才,你那硫酸漏了,褲子,灑褲子上了……”嚇得秀才騰地跳到了一邊,驚慌失措地抖起了褲子,可百合卻在旁邊把腰都笑彎了。

  “不好!”窗前黃曉天的喊聲讓大家的舉動都停了下來,紛紛朝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樓外,二十多個人紛紛從街頭黑暗的角落裏走出來,正朝他們所在的這棟樓的方向走過來,他們每個人的手要麽握在腰間的手槍上,要麽伸進了半敞開的風衣裏,迎風走動的時候,借著微弱的路燈光可以看見那風衣裏麵都藏著長槍。

  事情不妙,老板兒起身就要往樓梯口跑,跑到樓梯口注意到方向不對,摔了一個大屁墩。逃跑經驗豐富的秀才迅速躥到了後窗前,快速把手向後窗伸去。百合驚慌中拉起金狐狸也要往後窗那邊跑。

  這時黃曉天腦子裏不斷閃著道爺讓他立下的那張軍令狀,抽出手槍緊緊握在了手裏,但似乎那槍有千斤重,墜得黃曉天雙手已經爆出了青筋。黃曉天不敢想象眼前這幾個人倒在自己槍下時的情景,但軍令狀已經立下,他又不得不那麽做。黃曉天用力閉緊自己的雙眼,準備舉起槍來。

  “都別動!”金狐狸剛被百合拉著跑了兩步,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停住了腳步,百合相對瘦小的身子因為拉著金狐狸的衣服而彈了回來。金狐狸的這句喊聲把黃曉天嚇了一跳,黃曉天把剛剛微微抬起的胳膊放了下來。秀才的手剛剛抓住後窗扶手,還沒有拉開,老板兒剛剛站起身準備往後窗那邊跑,拉著金狐狸的百合則詫異地回過頭去看向了他。

  金狐狸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勸大家道:“別動,都別動,情況不對。”金狐狸解釋說,“這裏是法租界,如果王副市長真的識破了咱們的騙局,他肯定不會這麽興師動眾。他合理的做法應該是派上幾個高手潛過來,不聲不響地就把我們給綁了殺了。可樓下這幫人,他們每個人都把手要麽握住腰間的槍,要麽就是握住風衣裏麵的槍,那手勢那動作完全不是隨時準備戰鬥的姿態,並且他們竟然沒有迅速潛到樓根,再沿著樓根往門口這邊移動,而是直接斜穿整條馬路,很明顯是故意做樣子給我們看的。再說,王副市長這麽謹慎的人,怎麽可能讓他們這麽招搖過市?”

  “那這幫人是怎麽回事?”驚了一身冷汗的黃曉天剛剛緩了過來。“還說不好,我看像是王副市長在演戲給我們看,這是在詐咱們。”金狐狸說著話,整了整被百合拉皺的衣袖,往樓下走去,“我下去看看,你們幾個見機行事。”

  本來就對這次任務不太滿意的老板兒朝後窗走去,說道:“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詐咱,黨國不關心我們生死,咱自己可不能不惜命,兄弟我可要先走一步了。”走到窗前就要拉開窗戶,被黃曉天的一句話給阻止了,黃曉天對老板兒說道:“等等!如果真是演戲,這窗戶後麵也肯定設了埋伏,這麽跳出去可就是此地無銀地招供了,本來怕死,反倒是必死無疑!”

  老板兒抬起來的手停了下來,但被黃曉天這麽一說似乎還有些尷尬:“誰、誰怕死?我才不怕!”手雖然收了回來,但不知道放在哪裏好,索性揉起了被摔疼的P股來,揉了兩下忽然揉出了靈感,把剛揉了P股的手指向百合說:“不對啊,百合不是說那個姨媽在後院接應咱麽?”百合及時說道:“我姐說姨媽他們在隔了一條街那裏接應,在樓下那不是直接引起王副市長注意了麽!”

  金狐狸見大家情緒都還算穩定,叮囑大家少安毋躁,自己則以小跟班小保鏢的身份一個人朝樓下走去,走到一半時還叮囑黃曉天說:“萬一有問題,不用管我,帶著他們撤。”指了指黃曉天手上的槍,“槍,槍先收起來!”

  黃曉天本是想用這把槍殺了金狐狸他們幾個,並且自己已經被那“軍令狀”逼得起了殺意,那種讓自己都感覺冰冷的念想剛剛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黃曉天的腦子裏。黃曉天自己想想都覺得可怕。聽見金狐狸如此信任地把大家的性命交托到了自己手上,黃曉天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僵硬地衝金狐狸點了點頭。

  金狐狸步履沉穩地往樓下走去,百合的雙眼連眨都不敢眨,緊緊盯著金狐狸目送著他一步步往樓下走去,一顆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兒裏。百合正眼巴巴且無比緊張地盯著金狐狸的背影看著,被黃曉天一把拉到了後窗前。黃曉天在老板兒和秀才身上各看了一眼,選中了逃跑速度一流的秀才說:“秀才哥,你往下走幾階樓梯,盯著狐狸那邊的情況。”安排完秀才後,黃曉天讓他們一定要穩住,自己則跑到了窗前繼續觀察外麵的情形。

  外麵的那幫攜槍的人朝門口走近了,走路的聲音已經傳到了房門之內。金狐狸鎮定自若地上前打開了宅門,半個身子都暴露在了夜色之中。

  隻見那群攜槍的人繼續朝門口走過來,領頭的那位還一邊盯著他看一邊把手槍掏出來舉在手裏,金狐狸在他們身上迅速掃了一遍,並沒有緊張地躲閃或者急於關門,相反卻把整個身子都暴露在了眾人麵前,不急不慌地走出門外半步。那領頭的人見狀,並沒有把槍指向金狐狸,而是舉在手裏吩咐著大家朝兩邊散開。金狐狸臉上滑過了一絲笑意,他知道自己賭贏了,他對那個領頭的人說道:“這位先生,這裏是民宅,我家待會兒有貴客登門,您這是……”

  領頭的那人並沒有接他的話,而是轉身跑到了一盞路燈旁,朝著他們跑出來的那個黑暗街角打了一個手勢。

  王副市長的車子就停在街角的黑暗處,吳正德向王副市長指了指路燈下的那個人,說:“大哥,你看!”

  王副市長彎身朝路燈下看了一眼,衝吳正德擺了擺手。吳正德吩咐司機道:“開過去吧。”

  二樓窗前,黃曉天順著那路燈下的人把視線移到了黑暗的街角,隻見王副市長的車子緩緩朝著樓下開了過來,他擔心事情再有什麽變化,沒有急著告訴其他人,而是繼續仔細觀察了一會兒。

  王副市長的車子開到樓下後停了下來,吳正德要開門下車,卻被王副市長阻止了,王副市長說道:“你就別進去了,那老先生不是正生你氣呢麽?”

  二樓窗前,黃曉天辨認清下車的人正是王副市長後,對大家說道:“大魚來了,沒問題。”秀才聞聲後快速走上了二樓,幾人互相檢查了一下彼此的形象,各自恢複了角色狀態。

  王浦江下車後,拎著一大盒好茶,笑盈盈地朝門口走來。

  金狐狸的聲音傳上了二樓:“喬專員,貴客來了。”

  伴隨著大皮鞋磕在樓梯上的一連串“噔噔噔”聲,已然變得意氣風發的老板兒順著樓梯快步走了下來,下到正廳中央位置時,恰好王副市長已經走到了門口,並且把手裏的茶葉交給了金狐狸。老板兒和王副市長兩人都擺出一副虛偽的相見恨晚的神情,熱情地走上前去和對方握手問好。老板兒自報家門道:“小弟是南京革命政府軍政部少將參議,喬誌宏。”

  雖然“參議”這種閑職理應不會太引起王副市長的注意,但為了保險起見,金狐狸還是適時地把王副市長的注意力轉移過去,金狐狸對那個攜槍領頭的人說:“那我關門了,你們辛苦。”

  老板兒和王副市長紛紛轉頭看過去,沒等老板兒發問,王副市長就忙解釋說:“啊,我帶了幾個人過來,擔心老先生有什麽需要,他們隨時聽候老先生差遣。”在沙發上看了一眼,見沙發正空著,緊張地問,“老先生呢?”

  這時一個清亮有力的聲音從樓梯那邊響了起來:“誰要見我?”

  兩人紛紛轉頭看去,秀才一臉威嚴地出現在了樓梯上,百合嬌滴滴地挎在他的一側,而身後則跟著一臉警惕的保鏢黃曉天。

  秀才看見王副市長的正臉後,緊接著就問:“我們認識麽?”

  王副市長恭恭敬敬地向秀才頷首欠身,就連語氣都變得輕柔起來,說道:“汪總裁的恩師,就是鄙人的恩師,恩師屈尊蒞臨上海……”話還沒說完,隻見秀才臉上嚴厲的表情一絲都未變,但兩片嘴唇卻上下快速動了動,忽然開口臭罵道:“趨炎附勢的混賬!”就連片刻都不再多停留,轉身就往樓上走去。

  老板兒此時已經掛上了一臉的惶恐,忙對秀才的背影說了一句,“您老千萬別動氣,氣壞了身子!”但秀才也沒有理睬他,倒是百合一臉無助地朝老板兒這邊看了過來,老板兒衝她擺了擺手,稍微放小了一點兒聲音說:“給老先生倒點水喝,我一會兒就上去。”

  王副市長哪裏受過這種氣,忽然被這麽一頓臭罵,不由得愣住了,隨後待稍微緩過神來,要走上前給老先生道歉,可這會兒秀才已經被百合挽著上了二樓。王副市長還處於半發懵狀態,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板兒,老板兒則半帶怨氣半無奈地跟王副市長說:“您看您……唉!”歎著氣繼續說道,“吳局長托小堂寶兒遞來的條子上說老兄您想拜見老先生,我還以為您認識老先生呢。您看您,這禍讓您給惹的……”王副市長一時不知怎麽回應,老板兒繼續說了下去,“老先生在上海隻是暫作停留,您和那個吳局長輪番得罪他……唉……”老板兒的語速有些快,王副市長隻顧著聽他埋怨了,心裏麵急得就快著了火,臉上急切的表情越來越難看。老板兒在臉上擺出了一副充滿疑惑的神色,又繼續說道:“您跟汪先生是莫逆之交,汪先生的啟蒙坐師桃山先生您不知道?您看您今天……”王副市長已經被老板兒說得幾近抓狂,腳下的步子也沒有了往日的規矩,又急又嚇地不由踩起了碎步來。老板兒還不肯罷休,同時為了增強王副市長對他的信任感,繼續說道:“老先生此番途經上海,要不是碰到了小堂寶兒,此時已經在南京等候汪先生了……”

  一提到“汪先生”,王副市長終於接上了話,自責道:“該死該死,真是該死。我倒是聽汪先生提起過,但沒見過老先生——哦,桃山先生,沒見過桃山先生本尊啊……”老板兒也隨著他連聲歎著氣,心裏卻在盼著樓上的摔茶杯聲音快點兒響起來。

  王副市長說道:“喬兄,您可得幫小弟在桃山先生麵前美言美言啊……”

  “啪”,茶杯摔在地板上的清脆聲傳了下來,隨後就傳來了秀才的怒聲:“混賬東西!”

  暢快淋漓地罵完王副市長後,口幹舌燥的秀才抓起果盤裏的一個大蘋果神色輕鬆地啃了起來。

  茶杯碎地聲和罵聲響起後,老板兒臉上又掛起惶恐的神色,急匆匆要往樓上走,走了兩步又快步返了回來,對一直站在門旁警戒的金狐狸說道:“送王市長……”王副市長還要再請老板兒幫他多說好話,這時金狐狸已經按照老板兒的命令把宅門打開了,並用恭敬的語氣逐客道:“王市長,您請。”王副市長不好再多說,一邊叮囑著老板兒替他多多美言,一邊無奈地朝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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