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狐狸幾人睡到自然醒的日子過得優哉遊哉,就連黃曉天也經常太陽照P股才起床。這天黃曉天正睡著回籠覺,街道上報童的叫賣聲傳進了耳鼓——“賣報!賣報!汪精衛發表‘豔電’,明確對日妥協政策,公開投靠日本……”黃曉天如遭噩夢般猛地睜開雙眼,“唰”地跳起身奪門而出,連衣服褲子都是邊往外跑邊穿上去的,衝到街上後,就從報童手裏“搶”過了正在手裏擺晃叫賣著的那張報紙。
1938年12月29日,汪精衛由林柏生代為發表了致蔣介石的電報式聲明,明確其支持對日妥協的政策,因為29日的韻目代日為“豔”,所以稱為“豔電”。而此時,汪精衛本人已經潛逃到了越南河內。
白雲觀內,道爺神色超然地坐在老君像下打坐。黃曉天急匆匆地從道觀外麵跑進來,氣喘籲籲地跑到道爺身旁,見道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稍沉了沉氣,說道:“道爺,汪精衛叛變了。”
“昨天夜裏我就知道了。”道爺的聲音沉著淡定,隨即又不疾不徐地說,“做好我們該做的就是了。”
“我知道!”黃曉天雖然滿腔的愛國豪情,但他相當清楚自己無力掌控大局。因此他此次急忙忙地來找道爺,除了通報“豔電”的消息外,他還拿著剛剛和金狐狸草草商定過的留住“青山翠煙大瓶”的計劃請示道爺。
就在這張報紙的另一版,還有一條新聞吸引了黃曉天的視線,新聞大意是,上海博物館館藏的絕世珍寶“青山翠煙大瓶”將以“中日文化友好交流”的名義送往日本展出。
黃曉天的“我知道”除了淡然之外,還有一絲絲難以抑製的急迫感。在看見“豔電”的新聞時,黃曉天真切意識到,已然相當嚴峻的國內形勢,隨時都有可能變得愈發嚴峻。自從井上大石的事情以來,黃曉天一直在物色下一個任務,但往往總是因為覺得任務的分量不夠而被他放棄。而今天的“豔電”消息讓他意識到了強烈的緊迫性,他的胸口似乎忽然間堆滿了力量,這些力量亟待找一個出口發泄出去,而發泄的對象隻要是日本人隻要是偵緝隊隻要是漢奸走狗賣國賊就可以了。就在刊登了“豔電”消息的這張報紙上,黃曉天無意看見了“青山翠煙大瓶”的消息。他奔到金狐狸的房間,急匆匆地扯著問他對留住這件國寶的計劃怎麽看,半睡半醒中的金狐狸說道:“你定你定,隻要是收拾日本人的事兒就行。”黃曉天急得連話都沒有應,直接奔去了白雲觀。
聽到黃曉天的話,道爺還是一臉的平靜:“既然知道,那你還急急忙忙的做什麽!”
黃曉天展開手裏的報紙,俯身遞到了道爺麵前,“博物館裏有一個大瓶,被日本人惦記……”黃曉天的話剛說到一半,道爺就平和地打斷說:“不妥。”
“這麽久您都沒有下達任務,‘黑賬簿’空有一身本事,沒有任務怎麽為國效力。這個瓶子是國寶,一旦到了日本……”黃曉天想繼續力爭,道爺則稍微抬高了一點兒聲音繼續說道:“‘青山翠煙大瓶’是國寶不假……”道爺由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過眼,此時他說出“青山翠煙大瓶”幾個字,讓黃曉天不禁一驚,他頓時意識到方才自己對道爺這麽久沒有下達任務的指責有些過分,道爺之所以能連這條小消息都清清楚楚,那是因為他也一直在物色接下來的任務。道爺繼續說道:“現在日本人要的是我們的土地,在國土麵前,人命都不足惜,何況這麽一個瓶子。”
對於道爺的這番話黃曉天不肯認同,黃曉天繼續爭論說:“國寶是我們國家悠久曆史的鑒證,也是重要的。國寶能夠被同意運往日本,肯定也會牽扯出一些漢奸賣國賊來。更何況、更何況我們一時也沒有更重要的任務。”
道爺接下來的語氣似乎有些生氣,略帶怒意地說:“你和那夥人,沒有我下達任務,不也一直沒閑著麽?”
“‘黑賬簿計劃’的目的,就是要在上海打擊日偽勢力,我和他們總不能眼看著日本人和漢奸們為惡多端,我們一直閑著吧。”黃曉天的語氣中沒有絲毫理虧,繼續說道,“我和金狐狸商量過了,我們要留住這個大瓶,希望得到您的支持。”
道爺並沒有動氣,而是稍稍平靜了片刻。黃曉天也沒有再緊催著道爺表態,隻是筆直地站在道爺旁邊靜等他再次開口說話。過了一會兒,道爺說道:“你想做就去做吧,這些日子你們擅作主張的事兒還少麽!”道爺雖然語氣很是平和,但其間責怪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說完這些後,道爺緩緩站起身,邁步朝裏麵走了去,邊走邊說,“弄這個瓶子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如你所說,這件事肯定會牽涉一些漢奸賣國賊進來。做這件事把他們攪亂的同時,風險也遠比你想的要大。攪進來的,不是小賊。”
黃曉天聽出了道爺的話音,立即欣喜地問道:“道爺!您調查過這件事了?”
道爺停了一下步子,說著話又繼續往裏麵走去:“你眼中的道爺,就是個吃幹飯的嗎?”這句話把黃曉天問得臉色有些難堪,道爺繼續說道,“瓶子不在博物館……”
安全屋內。
“不在博物館?”老板兒高聲質疑道。
已經從白雲觀趕回來的黃曉天和其他幾人圍坐在桌子前,眾人正在聽著黃曉天介紹剛從道爺那兒得到的情報支持。老板兒的質疑源於黃曉天剛剛介紹說:“瓶子現在已經不在博物館裏麵了……”
秀才數落老板兒道:“別插嘴,大驚小怪的,聽曉天的,曉天你繼續說。”此時金狐狸正專心致誌地等著黃曉天繼續說下去,一旁的百合則往金狐狸的杯子裏續滿了水。
黃曉天繼續介紹下去:“兩天前,這個‘青山翠煙大瓶’就被秘密運送到了王浦江的家裏,就是那個副市長王浦江,實打實的漢奸。這個王副市長除了貪羨官位喜好權勢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愛好,不好吃不好喝不好穿不好字畫古董,也不好色……”說到“不好色”三個字,老板兒鄙夷地嘀咕了一句:“那還是男人麽!”
百合分析說:“運出去之前就發了新聞,說明這東西不怕被劫。既然不怕被劫,就沒必要事先從博物館秘密運出去。就算運出去,也不至於像情報裏說的運到副市長家裏啊。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條新聞應該是掩人耳目的,這個狗屁副市長是想借這條新聞,把這個瓶子弄到他個人的名下。”
這時秀才質疑說:“他打著日本人的旗號,就不怕日本人怪罪他?”
百合繼續分析道:“他弄到個人名下後,並不是想據為己有,他是要把這東西送給日本人。區別在於,實際操作上他不是以博物館的名義,而是以他個人的名義,以此來討好日本人。”
聽見百合的這番分析,黃曉天臉上露出了讚賞的笑容來,他繼續說:“分析得沒錯。王副市長一直覬覦市長位置,想借這個大瓶討好日本方麵的一位大人物,讓他保自己坐上市長的位置。道爺那邊派人查過了這條新聞的情況,就是王副市長安排人刊登的。這樣一來,對外可以說成是搞中日文化交流,對這些愛國人士來說,這也隻不過是在日本人淫威之下的無奈之舉,而在日本人那邊,這就是他王副市長奉上的一份厚禮。在不以個人名義觸犯眾怒的前提下,他以個人名義獻媚的目的也就巧妙地達到了。”
老板兒恍然大悟說:“還真是老奸巨猾。我分析著啊,這人不好色肯定是生理上有問題……”剛說完就被聽得津津有味的秀才數落說:“別總打岔,讓曉天繼續說。”老板兒不滿地反駁道:“我怎麽打岔了,剛才人家百合打岔你怎麽不說,就知道欺負我。”這時黃曉天笑了笑要繼續說下去,卻被老板兒給打斷了,老板兒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抱怨說:“還有你,黃曉天。百合分析了那麽一堆,你也兩眼放光地聽著,這我剛要分析,你就搶我話。”剛才還一臉委屈,說到這兒時,老板兒又露出了一臉不正經的笑容,擠眉弄眼地問黃曉天說:“你給板兒爺說實話,你是不是對百合妹子也有意思……”話音剛落,百合猛地抬腳落地,結結實實地踩在了老板兒的腳趾頭上,老板兒臉上的表情由剛才的擠眉弄眼瞬間就變成了齜牙咧嘴。
老板兒和百合還要繼續鬥爭,被一臉平淡的金狐狸阻止了:“都別鬧了,曉天你繼續說。”
黃曉天臉上稍微有些尷尬,喝了一口水,繼續介紹了起來。
王副市長出身寒微,完全是憑借自己一步步經營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這麽多年一直為人謹慎,場麵上嘻嘻哈哈的朋友遍布上海各大機要部門,但從來不跟人家交心,唯一一個信任的是一個叫吳正德的人。這個吳正德是交通局的局長,和王副市長比起來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吳正德能力不強,並且癖好特別多,最大的癖好就是喜歡泡在夜總會裏,是“金色夜總會”的常客,酒肉財色什麽都好,尤其好色,平時牛氣哄哄的,但見了漂亮女人立馬就變成了孫子。他能坐到局長的位置,就是王副市長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們兩個曾經是同鄉,王副市長之所以提拔他,就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心眼不多且忠誠度足夠高的狗腿子幫他出麵打理一些自己不便親自出麵的事兒,萬一出了問題也有人幫他頂雷。這個吳正德唯一的優點就是忠誠,王副市長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
大家都聽得分外仔細,黃曉天介紹完這些就停住了,說道:“道爺提供的情報大致也就這些了。”又對金狐狸補充說,“對了,我之前看過一些資料,說是那個‘青山翠煙大瓶’質地很薄很脆,最好是輕拿輕放,禁不住顛簸磕碰,硬搶是肯定行不通,就算不是硬搶,得手後也要留出足夠的時間安全運送,萬一匆忙間顛壞了就白忙活了。”
黃曉天敘述的過程中,金狐狸順手把王副市長、吳正德、大瓶等信息都寫在了紙上,此時金狐狸用筆尖在紙上的各個信息圈來圈去,並說出了一個帶著諸多定語的任務要求:讓這位心思縝密並且幾乎沒有癖好的王副市長乖乖地把易碎的青山翠煙大瓶交到我們手上,並且保證在拿到大瓶後,留出充足時間安然無恙地把大瓶送出去。
金狐狸正盯著那張紙仔細謀劃著:“王副市長這個臭雞蛋的縫隙隻在權力官位上,在這上麵不好找路子。咱們得先從吳正德這條臭魚下手,咱們要先挑出一個最恰當的弱點,給他放一個餌,等他這條小魚咬上魚餌後,王副市長這條大魚離鉤子就不遠了。這個吳正德又忠於王副市長,硬來肯定是不行,得讓他主動把王副市長這條魚帶到咱的鉤子上來……”
金狐狸正在一步步展開分析著,老板兒忽然問道:“我打斷一下啊,方才曉天說了這麽一堆情報,好像漏了一個內容。”大家都看著老板兒,等著聽他的高見,哪知從老板兒嘴裏說出來的話竟然是——“錢啊!這活兒裏我沒聽見有錢啊。上次那個井上大石的錢咱可都沒計較。”又急切切地解釋說,“幹這麽大的活兒,得給咱兄弟幾個工錢啊。”黃曉天把精神頭都集中在這個任務上了,還真就沒考慮到錢的事。秀才方才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經老板兒這麽一說,這會兒也把注意力投到錢的問題上來了,說道:“我回頭找一個買家,咱拿到瓶子後出手就有錢了。”
黃曉天急忙說:“使不得!這可使不得!一旦賣到民間,在這世道,完好保存下來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再說指不定倒了幾手又到日本人和漢奸的手裏了。大瓶得手後,必須讓道爺他們負責運走才能保證它的安全。”
“那道爺給咱多少錢?”老板兒的話接得特別快,致使黃曉天臉上的難堪也快速顯露了出來。黃曉天想解釋一下,但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道爺勉勉強強才答應下來這次任務,想回去找道爺要錢肯定是不可能了,好在金狐狸接下來的話替他解了圍。金狐狸說道:“別隻盯著錢看,這一陣兒曉天又是幫咱們截了鬼子的采購款,又是騙了偵緝隊的物資,零零碎碎的加一起也不少,曉天又從來不肯要咱的分紅,別為難曉天了。”
金狐狸的話讓大家都感覺有些詫異,尤其是一直跟他在一起搭夥的秀才。秀才不可思議地問道:“狐狸,這可不是你風格啊。”
自從出了牛子那件事之後,金狐狸就一直在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自己做每一件事又究竟是出於什麽具體原因。一直以來,金狐狸每做一件事每做一個局,除了江湖道義之外,都會把錢擺在第一位。他從未認真思考過這些問題,直到聽見了牛子的那番話,他才發現自己以錢為首要目的來做的那些事,都隻是為了彌補自己童年挨餓的經曆,都為了掩飾掉由於父母雙雙餓死而帶來的巨大陰影。除了他一直把騙來的錢幫助窮人外,他做事幾乎是沒有信念可言的,牛子的話以及連日看見的世道不公,讓他意識到自己樂於和日本人和走狗們作對的真正原因。
麵對秀才的質疑,金狐狸沒有多說什麽,把自己最近沒施舍出去的錢都拿了出來,讓大家誰缺錢從他這裏拿,包括老板兒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動金狐狸的一分錢。金狐狸淡然地說道:“那咱們來商量一下計劃……”
接下來的兩天,大家都按照計劃緊張籌備了起來。第三天的晚上,騙取王副市長家的“青山翠煙大瓶”的計劃正式啟動。
霓虹燈閃爍的“金色夜總會”好一派紙醉金迷,和彌漫著血腥味兒的中國大地似乎屬於兩個世界。夜總會外麵,兩個衣著光鮮的男人一臉醉意地往夜總會裏麵晃去,身形略胖的那位邊走還邊眉飛色舞地說:“聽說這夜總會裏來了一個叫‘小堂寶兒’的,那身段那嗓子那模樣,都是一流,咱哥倆瞧瞧去。”
這人話裏的“小堂寶兒”就是百合,在騙井上大石一局中喬裝孕婦本來就讓百合極度不滿了,這回又要喬裝成以拋媚眼玩曖昧見長的歌女,百合一看見金狐狸就一百個不情願地把嘴巴高高嘟起來。
此時“金色夜總會”舞台上炫目的燈光頻頻閃耀,在一排露著大白腿的舞女的簇擁下,一襲酒紅色旗袍的百合唱著動聽的調子款步走上了舞台。
天涯呀海角
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
畫著豔妝的百合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嫵媚迷人的氣息,再加上那稍帶慵懶嘶啞音色的歌喉,把舞台下男人們的眼球牢牢地吸引了過去,就算是台下的老板兒也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耳朵,忍不住結結巴巴地讚歎:“這小妞,今天也太、太媚了。”他身旁的秀才則低聲嚴厲地訓起了老板兒:“注意你的身份!把你那色勁兒收起來!”秀才雖然嘴上這麽一本正經地說著,眼睛也忍不住往舞台上看過去,百合慵懶地把眼神裏的媚態撒向了台下的各個角落。
……
哎呀哎哎呀郎呀
患難之交恩愛深
人生呀
誰不
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哎呀哎哎呀郎呀
……
秀才不禁咽了咽吐沫,咂巴著嘴說:“有味兒。”也不知是在說舉手投足間媚態盡顯的百合,還是在說那每個音符都唱得婉轉耐聽的調子。
此時的老板兒身上穿著一套做工精細的中山裝,腳下則是鞋頭鋥亮的軍鉤式大皮鞋,腰板兒坐得直直的,一副國民黨大員的派頭,並且不斷留意夜總會內各個角落裏的人。他這是在假裝觀察周遭環境,進而確保身旁這位大人物的安全。
這位大人物就是秀才,秀才穿著一身有點兒破舊但很幹淨合身的深灰色長袍,腳上的厚底布鞋也是再普通不過的那種,瘦削的身板在椅子裏坐得筆挺,一個雕了暗紋的花梨木文明棍輕拄在身前,下巴上修剪細致的花白山羊胡給他添了一份仙風道骨的飄逸之氣。
百合有意把目光在正對舞台的那個位置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還衝位置上那個長著一雙鼠眼的人拋了一個媚眼,那人一臉色相地衝舞台上的百合擺了擺手,此時就差口水從嘴角流出來了。百合並沒有禮尚往來地衝他擺手,而是直接把視線轉到了別處,那人的目光一直緊追著百合跑,還時不時地用大聲叫好來吸引百合的注意。此人正是吳正德吳局長,也就是金狐狸計劃裏的那條小魚,黃曉天在做完計劃的第二天就偷拍到了吳正德的照片。
老板兒不時地朝四處緊張警戒的同時,朝著一個角落裏的侍應生點了一下頭。這個侍應生以前是秀才麾下的一個小跟班,秀才退出江湖後,就一直在這家“金色夜總會”做侍應生,偶爾會做些小偷小摸的勾當。金狐狸本是計劃找一個小混混安排到這裏當侍應生,恰好秀才這邊有這個小混混,並且當年秀才因為幫這個小混混擺平過一樁命案而有恩於他,於是就選中了讓此人幫忙。
侍應生收到老板兒的示意後,拎起一壺好茶就往老板兒和秀才這邊走來,要往老板兒的茶杯裏續水,被老板兒阻止了,老板兒示意他先把“老先生”的茶杯續滿。這一切都是金狐狸安排任務時反複叮囑的,以免被有心人發現細節上的漏洞。侍應生正往秀才的茶杯裏倒著水,忽然手有意一滑,茶壺“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茶壺墜地的“啪”聲,把大家的視線統統吸引了過來,舞台上的百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給驚得停住了歌喉。侍應生慌忙地說著“對不起”,老板兒騰地站起了身,同時把手向懷裏摸去。秀才紋絲未動地坐在椅子裏,向老板兒抬手示意了一下,老板兒隻低聲罵了句“滾”,那侍應生就抓著幾大片茶壺碎片彎身跑開了。平靜的秀才忽然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衝舞台上驚慌未定的百合微微點了下頭,同時伸出手掌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百合衝著這位“陌生的老前輩”微微欠了欠身子,又繼續唱了起來,隻是那歌聲中似乎多了一點兒小慌張。
這一切,都如預期的那樣,被吳正德看在眼裏。吳正德稍有不屑地衝秀才翻了一下眼,又把心思投到了百合身上,叫好聲又連連發出。
道爺幫準備的汽車正停在金色夜總會門口,司機位置上的金狐狸已經抽了幾根煙,終於等到了老板兒和秀才出來,他跳下車去幫二人開了車門。
老板兒和秀才上車後,金狐狸還沒發問,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匯報說:“一切順利。”金狐狸發動汽車朝已經準備好的大房子駛去。老板兒齜牙咧嘴地鬆了鬆緊勒胖肚皮的腰帶,嘴裏還抱怨說:“勒死我了,勒死我了,誰規定黨國大人物就不能有大肚子了,勒死了,真是勒死了。”
秀才把文明棍放在一邊,掏出小鏡子小心翼翼地把下巴上的山羊胡扯了下來,P股沾到車座後,剛剛還挺得筆直的身子也彎了,“哎喲喲,我這腰都快坐折了,誰規定這做先生的就不能彎腰駝背了,坐折了,真是坐折了。”
車子開動後,被安排保護百合安全的黃曉天從牆角裏探出頭來,仔細盯著夜總會門口三五成群走出來的人們。
百合的高跟鞋磕出篤篤聲,正往夜總會門外走去。吳正德緊緊跟在百合身邊,嘴裏不斷說道:“小堂寶兒,這麽早回去多沒意思,咱們一起去吃個消夜吧……”“寶貝兒呀,那明天咱們去逛逛街怎麽樣……”“要不我請你去吃西餐吧……”“我知道一家首飾店非常好……”“天這麽晚了,我有車,我送你回去吧……”無論吳正德如何用物質誘惑,百合都是客客氣氣地一概回複說:“不了,您多來捧場就謝謝您了。”無奈的吳正德也隻能“嘿嘿”笑著回應:“捧場是一定的,捧場是一定的。”
憑借吳正德的身份地位,能夠垂青一個夜總會歌女,算得上是歌女的福分了。換句話說,如果吳正德想要得到這個歌女,隨便叫兩個人把她綁上車就能輕鬆得手。金狐狸也正是擔心這一點,才私下安排了黃曉天暗中保護百合。萬一這個吳正德沒像情報裏所說那樣見了美女就變成了孫子,而是自己充大爺,見色動了粗,依照金狐狸的安排,黃曉天要以“小堂寶兒表弟”的身份出麵保證百合的安全。金狐狸之所以沒有親自來保護,是因為他要以“司機”的身份參與到後麵的環節中。
出了夜總會後,吳正德還是一再纏著百合,擺出一副無比誠懇無比愛慕的樣子來,讓百合一定一定要同意陪他吃一頓夜宵,並且讓百合不要誤會,自己隻是想和她聊聊天而已,還打趣似的“笑著威脅”說,如果百合不接受他送的禮物,就是瞧不起他,那麽他就讓夜總會的老板把百合給開除。一聽可能被開除,百合這才著了急,隻好答應下來,指了指街對麵那家西餐廳說道:“就去那家吧,就是有一點兒貴。”
吳正德滿口答應說:“好好好,隻要寶兒你喜歡,別說貴了,就算你想吃我的心,我吳某人都不會眨一下眼呐。”
百合和吳正德走進西餐廳後,在二樓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黃曉天守在街對麵一處不顯眼的地方,一直仰著頭遠遠看著窗前的百合,不覺間脖子因仰得太久而有些痛,揉了揉脖子後,又緊張地仰頭望了過去,擔心百合受到那個吳正德的欺負。天起了風,夜晚的涼氣滲進黃曉天的衣服裏,黃曉天冷得打了一個噴嚏。這時肚子也發出了饑餓的咕嚕聲,黃曉天朝著街邊仍然營業的飯店看了一眼,但隻是看了這麽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繼續仰頭朝西餐廳的二樓看去。此時二樓窗前位置的百合竟然不見了身影,黃曉天怔愣了片刻,拔起腿就火速朝著西餐廳裏跑了去。
西餐廳二樓內,吳正德“啪”地打了服務生一巴掌,指著那份“蔬菜沙拉”上蠕動的小蟲子命令道:“他媽的,這菜你們怎麽洗的?有蟲子也敢端上來,你給我吃了它,不吃我要了你腦袋!”
被那蟲子嚇了一大跳的百合站在桌邊,替那服務生求情說:“算了算了,讓他端走就行了,這蟲子看著都怪惡心的。”
吳正德關心起百合來:“嚇著了吧?別害怕別害怕……”方才臉上的凶神惡煞瞬間就消失不見了,隨後還像是變相哄百合似的,又大聲罵起了那服務生,“看把我們小堂寶兒嚇得,端個菜也不檢查檢查……”伸手要去摸百合的手,被百合巧妙地拿起刀叉避開了。
黃曉天快衝到二樓的時候,和那個剛剛被罵的服務生差點兒撞個滿懷,聽見吳正德的聲音,猛地停下步子,再朝視線所及的範圍看去,在窗邊的那個位置上,看見了又坐回自己位置的百合,確認一切正常後,往樓下撤了回去。
金狐狸把車開到大房子後,叮囑他們沒事盡量少出門,自己則急著跳下車,要坐黃包車回安全屋一趟。秀才好奇地問道:“咱有車幹嗎還坐黃包車啊?”
金狐狸說:“那個色局長萬一非要送百合回咱老窩呢,看見咱這車停小堂寶兒家門口,那就麻煩了。我得回去掌握一下情況……”
老板兒撇撇肥厚的嘴唇,笑話金狐狸道:“瞧你那猴急樣兒吧,談情說愛的事兒,你遠不及板兒爺我,急著回去看百合就直說唄。”秀才在一旁也點頭說:“就是。”被他們二人說得有些尷尬的金狐狸想要為自己辯解一下,但二人壓根不聽了,搭著肩膀就往房裏走去,留下金狐狸一臉害羞地說:“不是……哎……你們……”
吃完飯後,吳正德主動請百合坐他的車回家,但百合以“陌生人送我回家,爹娘會擔心”為由給拒絕掉了,和吳正德告辭後,就上了一輛黃包車。
百合擔心吳正德會派人跟蹤,特意讓車夫拉她兜了個圈子才繼續往安全屋的方向跑去。夜已深,臨近安全屋的街頭有一位老阿婆仍守在小籠包攤子前。見有人在攤位前下了車,老阿婆用嘶啞的嗓子叫賣了起來。百合付過車錢並讓車夫不用找零後,款步走到了攤子前,笑臉盈盈地問道:“阿婆,這麽晚了怎麽還沒收呀。”
老阿婆笑著應道:“還剩下幾籠,賣光了就收。隔了夜就不好吃了,再賣一會兒,碰碰運氣。”
百合還是一臉笑盈盈的,說道:“我家裏有兩桌人打牌,我得給他們帶吃的,您看看一共還剩幾籠,都賣我吧。”
遇著大買家了,老阿婆和藹的語氣裏又添了些興奮:“都買了啊,成全我老太婆了哦。我看看還有幾籠……”老阿婆在熱氣騰騰的蒸屜上點了點,“還有五籠,都這個時間了,就收你四籠的錢吧。”
百合忙說:“不用不用,您正常收。”
付過錢後,百合剛要去拿包子,卻被一隻男人的手拿了起來。百合緊張地轉頭看過去,竟然是黃曉天,她問:“你、你怎麽在這兒?”
“去你家打牌呀!”黃曉天笑著就和百合往安全屋的方向走去。
安全屋的窗前,金狐狸望著街道這頭,等著百合安全回來。終於,百合出現在了金狐狸的視線之中,她和黃曉天正有說有笑地朝這邊散著步走近。
黃曉天笑著對百合說:“我說你怎麽忽然就消失了,‘蔬菜沙拉’上的一個小蟲子,就把你嚇得蹦起來!至於麽你!”
“太至於了!”百合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我最怕的就兩件事兒……”
“哪兩件?”黃曉天興趣頗高地追問。
“第一件就是怕蟲子,第二件就是怕沒零食吃,嗬嗬,聽起來有點兒沒出息是不是?”百合爽朗地笑著,這笑聲傳進了安全屋窗前金狐狸的耳朵,金狐狸把窗戶關上,但還是忍不住把臉貼著窗戶往樓下看去。
“沒有沒有,女孩子就該這樣嘛。”黃曉天說道。
這時百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黃曉天說:“對了,剛才你說一直跟著我,這是狐狸哥安排的麽?”語氣中帶著一絲絲難以言喻的幸福感。
黃曉天幾乎潛意識地遲疑了一下,但依然點了點頭,應道:“是。”
百合回憶著做計劃分配任務時的場景,念叨說:“不對啊,那天我沒聽他做這個安排啊!”黃曉天正在抉擇著,是告訴她這是金狐狸後來私下安排他的,還是打馬虎眼讓百合誤以為是自己擔心她的安危。但就在黃曉天猶豫時,百合就已經揣測出了實情:“哦,我明白了。狐狸哥是擔心我要是知道有人暗中保護,容易在細節中露出馬腳來。如果有人保護我,小堂寶兒的那種既擔心惹怒了狗頭局長,又擔心自己被狗頭局長占便宜的兩難狀態就容易表演得不到位。”分析完之後,還不忘抬頭問黃曉天,“我分析得對不對?”
黃曉天拿了一個小籠包放在嘴裏,口齒不清地說:“總之,你安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