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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剛蒙蒙亮,買早點歸來的黃曉天神采奕奕地推門進來,喊道:“開飯啦!”可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他在各間客房上掃視了一通,每間房門都緊閉著,老板兒的房間裏竟還傳出了響亮的呼嚕聲。

  黃曉天無奈地把早點放在桌子上,邊坐下來開吃邊反複喊道:“吃早點了!起床了!再不吃就涼了……”喊了兩三輪,終於把大家都喊了起來。老板兒眯著雙眼走出房門,還意猶未盡地邊咂巴嘴邊埋怨:“吵死了吵死了,正做美夢呢,剛在大街上碰見一個洋妞兒,那長相那身材……”秀才也不停叨叨:“覺都不讓睡到自然醒還當騙子幹嗎……”還被終於把眼睛睜開的老板兒調戲道:“狐狸明天不是讓你扮死人嘛,要不板兒爺我把藥給你下猛點兒,你直接睡過去得了。”黃曉天當即變成了無語狀態,把早點在桌子上分了分,接過金狐狸遞給他的一個紙條,問:“什麽東西?”

  “登你們《法華時報》上。”沒等黃曉天繼續發問,金狐狸拿起個饅頭咬了一口說,“這世道,給日本人當漢奸能當這麽大的,肯定是個謹小慎微的主兒,突然冒出個大夫肯定遭懷疑。你們報紙怎麽說還是有點兒公信力的,登了這個就可信多了。”

  紙條上是金狐狸用行書寫成的剛勁硬朗的兩行字:“旅美醫學博士陳一弘先生昨晚已到滬考察,擇日將由滬轉往北平講學。”

  草草吃完早點後,大家又把黃曉天手頭的錢“瓜分”了一番,把黃曉天“瓜分”得心疼肉疼,忍不住不踏實地問金狐狸:“準備些衣服褲子道具用得著花這麽多錢麽?”黃曉天原本是指望金狐狸放話讓大家省著點兒錢,哪知從金狐狸那兒得到的回答竟然是:“留幾天飯錢就行了,幾天後你就等著數錢吧。”隨後竟然還叮囑大家準備道具時千萬不能馬虎,購置道具時千萬不能圖省錢。

  秀才一直囑咐老板兒下藥時注意點兒,千萬別手抖給下多了,還恐嚇說萬一被他毒死了做鬼成天鑽老板兒夢裏跟他“偶遇”去。老板兒則一個勁兒地借勢煽風點火,低聲對秀才說金狐狸就是看他是弱不禁風的瘦老頭兒,所以才讓他扮死人,明擺著就是欺負他,而金狐狸自己卻扮公子哥兒,淨把名牌手表名牌衣服往自己身上拾掇。老板兒還說就算自己也還扮了個醫學博士嘛,如果讓自己扮死人,自己打死也不會同意。久吃江湖飯的秀才自然聽得出他在挑撥離間,這兩天老板兒總有意和金狐狸較量較量的架勢,他早就看在眼裏了,壓根兒就沒搭他這茬,佯裝糊塗地一個勁兒念叨:“睡到自然醒那才叫舒坦。”幾人準備出門,黃曉天反倒折身往房間裏走去,秀才轉身問道:“呀!你把我們吵醒了,自己個兒怎還不去你那什麽破報社?”

  黃曉天也學著他們那痞子語氣,邊往臥房走邊笑道:“不睡到自然醒還當記者幹嗎……”黃曉天已經看出來了,要是想和這幫人打成一片,隻能學著和他們一樣沒正形。

  秀才罵了一句:“哎,這臭小子……”

  百合爽朗地笑著說:“他上午得假裝搜羅陳一弘博士來上海的消息嘛,總不能拿那紙條直接去登吧。”秀才這才明白過來,瞥了一眼旁邊即將扮演虛構出來的陳一弘博士的老板兒,竊笑著嘀咕:“博士都長這個肥樣兒啊。”

  金狐狸又叮囑了秀才幾句,讓他把按計劃找來的小混混們的痞子氣都收一收,都換成老百姓的舊衣服,拿了窮人衣服時別少給人家錢。金狐狸的吩咐,秀才向來沒有任何異議,當即應下並讓他放一百個心。

  都安排妥當的幾人朝著各個方向分頭準備去了。

  進入了“工作狀態”後,大家都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壞毛病也都暫時收了起來。

  街邊,一位佝僂著身子的老阿婆正在小攤前買雲吞,付了零錢後,把幾張票子疊得整整齊齊,又用手帕包得嚴嚴實實後,再小心翼翼地塞回了衣兜裏。一個小混混打扮的小夥子湊到老阿婆的身後,捏著指頭想要偷老阿婆的錢。小攤老板看見了這一幕,剛要開口提醒老阿婆,卻被那小混混橫著眼瞪了一下,小攤老板見他一副惡狠狠的凶相,也隻能暗自歎了口氣裝作沒看見了。

  小混混偷東西的手法看上去很是嫻熟,但剛要得手卻被猛拍了一下肩膀,本能地迅速抽回手來,同時又驚又怒地扭過半個身子,嘴裏剛要罵娘,看清眼前的人後立馬刹住了車,臉上也迅速堆滿了笑容,說:“喲,秀才爺?您看嚇我一大跳……”

  秀才麵不動色,伸開巴掌就朝小混混的腦袋上一下緊接一下地打,打得並不狠,半玩笑半教訓地邊打邊說:“渾小子,老阿婆的錢你也偷,叫你偷叫你偷……”老阿婆聽明白怎麽回事後,慌張地摸向自己的衣兜,包錢的手帕已經卡在了衣兜上,差一點兒就被人偷了去,檢查了一番後趕忙又塞了回去。再回過頭時,秀才和小混混已經不見了影子。

  小字輩的無人不知秀才愛喝兩口,小混混非要拉著秀才往小酒館走。秀才則一改往日聞著酒味兒就邁不動步的常態,把小混混拉到了一個角落裏,說:“不喝了。毛子,我來是讓你幫我辦點事兒。”

  這個綽號“毛子”的小混混迅速正色應道:“這是什麽話,秀才爺您盡管說,上刀山下火海您吩咐就是了。”

  秀才欣慰地拍了拍毛子的肩膀,說:“小事小事,別弄得這麽嚴肅。”說罷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一番,毛子邊聽邊連連點頭,聽完後拍著胸脯爽快地說:“這小事,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秀才掏了些錢給毛子,毛子卻死活不肯要。一番拉扯過後,秀才還是硬塞給了他,叮囑說:“衣服一定不能穿新的,拿窮人家的衣服時,記得給錢。”指了指毛子手裏的錢,又用命令的語氣重申了一遍,“給錢!”毛子連連應著“知道了”,還要拉著秀才去喝兩口,秀才再一次拒絕了,讓他抓緊把正事辦利索。

  百合先是一連光顧了好幾家化妝品店,那些高檔化妝品店的店員對她已經熟悉得像街坊似的,極力推薦各種新款化妝品給她,但她這次要的東西一連找了好幾家才終於找到——肉色的指甲油。

  買了指甲油後,百合又鑽進了一家首飾店,讓店裏師傅現場幫她定做了一款和她耳垂上的耳洞一樣深的銀針,雖然銀耳針用不了幾個錢,但現場定做的價格可就高了。百合手頭的錢不多,索性直接用摘下來的純金鑲寶石的一對耳墜抵了價,把首飾店經理樂得嘴都合不攏。百合又讓店裏的專業師傅幫她把指甲油塗在了銀色耳針的頂端。店裏的師傅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人家紮耳洞買耳釘耳墜,都是為了戴出去給外人看的,她倒是把花大價現場定做的耳針藏在肉色指甲油裏麵了。百合也不理睬他,在鏡子上照了照,耳垂上就像壓根沒打過耳洞一樣,這才滿意地出了門。

  從首飾店離開後,百合順便在商場裏逛了逛服裝店,好不容易找到幾款像是窮人家姑娘穿的大眾貨,卻又太新了。百合想從大街上找一個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姑娘,從那兒買一身或者換一身來,可身邊行來過往的又沒見到一個像自己這麽高挑纖美的。正發愁著,百合的視線掃到了一家理發店,決定先把頭發處理了再說,徑直朝那理發店裏走去。

  見這麽一位梳著歐美正流行的披肩卷發的姑娘走進來,理發店的經理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又喊來一個又高又帥的理發師過來,殷勤地向百合介紹:“小姐,這是本店最好的發型師……”哪知這位時尚前衛的大美女開口便說:“把頭發給我弄直,零零散散的都剪掉,給我梳一個好拾掇的……”轉身在店裏看了一圈,指了指正在店裏打雜掃地的一個姑娘,“就照這姑娘的發型做。”店裏的人都聽得目瞪口呆,那位又高又帥的“最好的發型師”還像是沒聽懂似的再次確認:“馬……馬尾?”

  百合爽快應下:“對,就是馬尾。”

  做完頭發後,百合又把那位打雜掃地的姑娘叫了過來和自己比了比身高胖瘦,除了胸部沒有自己豐滿外,基本上差不太多。這姑娘上身穿著洗得泛白、袖口還有兩塊小補丁的碎花衣服,下身的灰色粗布褲子膝蓋處也有一塊不太顯眼的補丁。

  從理發店離開時,百合身上已經穿著那姑娘的碎花破衣服粗布舊褲子了。百合叫了一輛黃包車,讓拉車師傅在濟世藥鋪前一個胡同停了下來。待黃包車走後,百合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臉上很快就浮出了愁苦無助的神情,拿出了昨晚老板兒已經開好的方子,邁著焦急的小步子走進了濟世藥鋪。

  老板兒今天也沒有忙著“守株待兔式的偶遇”,頂多就是在路上真偶遇到美女的時候用力瞄幾眼。他一連走了幾家商店,終於挑中了一個棕色的歐美範兒手提包,又給自己弄了一副沒有度數的圓框眼鏡。回來的路上,老板兒偶遇了幾個金發碧眼的漂亮外國妞兒,腦子裏潛意識地回想起被黃曉天擾了的春夢來,迅速把眼鏡卡在了鼻梁上,伸出手朝那幾個姑娘打招呼,嘴巴也張開“嗨”了一聲。這一張嘴不要緊,“嗨”過之後竟然沒收住,猛地打了一個大哈欠,“嗨——啊、啊——欠!”嘴巴大張得都快讓人看見胃了,把幾個外國妞兒惡心得夠嗆,鄙視地說了幾句外國話後就走掉了。老板兒的興致也一下子掉了大半,哈欠又一個接一個地打了起來,擦了擦被哈欠帶出來的眼淚,打道回府補覺去了。

  老板兒回到住處時,恰巧碰到拎著公文包往外走的黃曉天。老板兒稱兄道弟地把黃曉天拉進了屋,讓他坐下後又給他倒了杯水,這一番突如其來的熱情讓黃曉天一頭霧水。老板兒寒暄了幾句後,清了清嗓子,說道:“兄弟,你剛和我們大夥認識,有些情況你可能還不太了解。”

  黃曉天一聽這話,立馬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度來。老板兒一看他那認真的樣子,高興地繼續說了下去:“我們這幾個人裏麵啊,你看誰最有派頭?兄弟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明眼人,你準能看出來。”說著還不由得坐直了身板,清了清嗓子。

  黃曉天還是有點兒發懵,問:“什麽派頭?”

  老板兒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老大的派頭啊!就是我們幾個人你猜猜誰說了算?”

  他這麽一說,黃曉天立馬就明白了,喝了口水,敷衍著說:“你這氣質挺好、挺好。”見老板兒又要步步深入地讓他承認自己是老大,黃曉天看了眼手表,“喲,真得上班了,再晚那簡訊可發不了了。”起身就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門。

  金狐狸拎著采置的衣褲、手表正往住處走著,忽然被街對麵的喊打聲吸引了過去,停下腳步朝對麵看了去,一個髒兮兮的麵黃肌瘦的小叫花子一邊啃著嘴邊的白麵饅頭一邊瘋跑,邊跑邊不時滿臉驚恐地扭頭看向身後,身後紮著長圍裙的饅頭攤小老板邊追邊叫:“儂個小赤佬……”

  小叫花子臉上驚恐的神色讓金狐狸不由得想起了當年的自己,剛要跑上去幫那小叫花子一把,又忽然止住了步子。因為就在方才的一瞬間,隻顧著回頭提防饅頭攤小老板的小叫花子,一頭撞在了剛從戲院走出來的一個身穿日本軍服的年近花甲的老鬼子身上,撞得自己反彈地摔在了地上,饅頭也被撞得滾到了一旁。小叫花子應該是餓壞了,既不管那賣饅頭的老板,也不管眼前凶神惡煞的老鬼子了,連爬帶滾地抓起饅頭就沒命地啃了起來。

  賣饅頭的小老板見眼前場景,沒敢再追上前去,暗罵了一句後,轉身走回去繼續照顧生意了。

  因為剛從日本兵的手下脫身不久,又正處於準備做李子儒這筆生意的階段,金狐狸理智地勸自己暫且忍住沒動,先看看情況再說。隻見那老鬼子身邊的一個讓金狐狸眼熟的中國人躥到了小叫花子跟前,一腳就踢飛了那半個饅頭,又伸腳要往小叫花子的臉上踢去。這人正是偵緝隊的隊長常楓。

  被撞的那個老鬼子,用力撣了幾下前襟後,沒有讓手下人教訓小叫花子也沒有罵人,竟然直接掏出手槍對準了小叫花子。金狐狸見狀不妙,眼睛緊緊盯著老鬼子準備扣動扳機的手,拔腿就要衝過去救人,可剛抬起腿來,“啪!”的一聲,槍響了。不僅是金狐狸愣了一下,常楓也嚇了一大跳。但此時小叫花子並沒有中彈倒地,正拚命往下咽著嘴裏尚未嚼爛的饅頭的他被槍聲嚇得打了一個嗝。應著槍聲倒地的是那個老鬼子後麵的一個日本兵,那個老鬼子被隨行的幾個日本兵掩護著往路邊的車裏躲去,但那老鬼子暴怒地推開擋在身前的日本兵,舉槍就朝子彈射來的方向連連還擊。

  金狐狸警惕地混進了慌張躲避的人群裏,眼睛卻尋找著打向日本人子彈的射出方向,有樓上的茶館,有黃包車後麵,有小攤車的後麵,還有街道路口,很明顯這是一次有計劃的伏擊。一個持槍的女人邊朝著那老鬼子射擊,邊從牆角彎身衝到了小叫花子的身旁,把暴露在雙方火力之下已然嚇傻的小叫花子夾了起來,在日本兵的火力下飛速躲進了一旁的小書店,很快又冒出頭來朝日本兵繼續射擊,一槍便將擋在老鬼子身前的日本兵放倒在地。日本兵的行動也不遲緩,迅速和常楓掩護著老鬼子上了車,在追擊的子彈中消失在了視野之外,伏擊的人們也很快就撤退了。

  金狐狸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個冒死救了小叫花子的女人,是百合的姐姐——玫瑰,連衣服都是見麵時的那件。

  晚飯過後,百合、秀才、金狐狸按照慣例向大家通報了準備的情況,至於遇見玫瑰的事兒金狐狸並沒有提及,一來和李子儒的這樁生意沒有關係,二來那個玫瑰的具體背景和眼前這個黃曉天的具體背景尚且都不清楚,黃曉天又似乎非常提防玫瑰,還是不說為妙。聽見他們三個各自說了自己的準備情況,黃曉天也通報說金狐狸擬的那條簡訊下到印廠了,並且已經確認濟世藥鋪訂了這份報紙,明早就會看到這則簡訊。老板兒似乎不太喜歡金狐狸他們謹小慎微的傳統,雖然在秀才的催促下還是匯報了自己的準備情況,但匯報後卻對百合謹慎得把耳洞都堵上了的過分小心大呼沒必要,說隻要她把頭發散下來連耳墜都擋住了,一舉兩得,還有意笑她說紮了頭發、摘了耳墜一下子魅力值減半。老板兒似乎想通過質疑百合過分小心的舉動來撼動金狐狸早已定下來的傳統,進而動搖金狐狸已經在百合和秀才心中樹立起來的老大地位。百合卻絲毫不饒人地衝老板兒說道:“你見過哪個窮人家姑娘買得起金買得起銀嗎?你見過哪個窮人家姑娘散著頭發幹活嗎?你以為人家被騙的都像你這智商啊?”把老板兒嗆得隻能說:“你厲害你厲害,行了吧,姑奶奶。”

  百合也懶得再搭理他,回臥房拿了一大捧小袋包裝的肉脯分給大家當飯後零食,唯獨沒有分給老板兒。黃曉天要把自己的分給他,卻被百合製止了。老板兒聞著肉脯的香味兒,忍不住往下咽吐沫,冷哼了一聲後,抬起P股起身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走兩步回來對百合憤憤地說:“你就饞我吧,你就吃吧,早晚吃成我這麽胖!”

  百合看了看老板兒走開的肥身子,又看了看手裏已經吃掉一半的肉脯,不由得打了一個大寒戰。

  第二天清晨,黃曉天和往日一樣,買了兩袋早點回來,本以為老板兒他們幾個還在夢裏逍遙,推門進屋時遠沒了往日的興致,連“開飯了”都沒有喊,蔫蔫巴巴地進門後,自己坐在餐桌前吃了起來。可剛把油條塞進嘴裏,就聽見睡房門一個接著一個地打開了。黃曉天訝然地抬頭看過去,驚得他雙眼越睜越大,嘴裏的油條忘了嚼就咽了下去,把他噎得滿臉通紅,端起水杯就往肚子裏猛灌。

  此時,金狐狸四人已經把衣褲等道具穿戴整齊,喬裝得看上去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老板兒雖然還是一套西裝,但又粗又短的脖子上卻多了一個做工精致的領結,往日的大背頭也變成了三七開,隻是依然油光鋥亮。見黃曉天被噎得半死,老板兒還似乎下意識地扶了扶鼻梁上的圓框眼鏡。紮著馬尾辮的百合身上穿著從理發店換來的粗布衣裳和千層底布鞋,就連平時出門買饅頭時都要塗的唇膏和眼影也不見了痕跡,活脫脫的就是一個清純如水的鄰家小妹妹,隻是這個小妹妹竟一臉的哭喪相。這時終於順過氣來的黃曉天,指著百合問道:“這、這、怎麽這表情?”一聽他這麽問,百合臉上的哭喪相越來越重,竟然還無助地抽泣了起來:“我爹死了!”說這話的同時把手搭在了一旁秀才的肩膀上,被秀才厭惡地抖開了,用訓斥自己閨女的語氣說道:“你爹我還沒死呢!”本就瘦削的秀才頭發如雜草般亂蓬蓬的,身上套著一身打了不知道多少補丁的對襟褂子,布扣還扣串了位置,一副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衰樣。他們三個的喬裝效果讓黃曉天不禁連連稱好,金狐狸的喬裝則讓黃曉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看了一眼金狐狸,又對比著在老板兒身上看了一眼,不由得暗歎:這哪是一輩兒的人呐!

  此時金狐狸額前的頭發用發蠟梳得微微上揚,上身的格子襯衫外套著一件做工精致的淺色開衫,腕上鑲著彩金的皮帶手表不多不少地露出了三分之一,下身則是一條黑得發亮的皮褲,腳上是一雙純牛皮的高筒長靴。最關鍵的是那張臉並沒有經過任何化妝,卻平白多了一層濃重的書生氣,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改變。

  大家吃早點的時候,金狐狸把手表和秀才的老懷表核對了時間後,又叮囑秀才,準時吞下藥後懷表別戴在身上了。金狐狸沒有吃早點,叮囑完秀才後就一直在蹲茅房,昨晚百合偷偷多分了幾塊肉脯給他,他吃得便秘了,這讓老板兒把早飯吃得特別香。幾人吃完早點後便出了門,臨出門前秀才捏著老板兒給他的“詐死藥”不厭其煩地對老板兒磨叨:“你這藥量可真下準成了吧?我吃完一個小時肯定能活過來?這人命關天你可不能騙老哥,老哥沒活過來做鬼也不放過你。你確定這藥就讓我死一個小時?”把老板兒煩得掐死他的心都有,不耐煩地丟了一句:“死一輩子。”大跨步就跟金狐狸走了。見老板兒已經走遠,秀才掂了掂手裏的一小包藥,自言自語說:“死不了吧!”

  半小時後,濟世藥鋪門前圍了一圈又一圈看熱鬧的老百姓,隻聽人群裏傳出百合悲慟欲絕的哭喊聲:“爹,你醒醒啊……殺人啦!這黑心的藥鋪殺人啦!”看見熱鬧的老百姓開始議論紛紛了,百合則撲通一聲跪在了板車前,又聲淚俱下地高喊了起來,“爹,你死得好慘呐!”這時聞聲走出來的李子儒朝他們快步走近,扒開人群徑直走到了百合麵前,聲色俱厲地指著百合的鼻子嚷道:“吵什麽吵?哪家的瘋丫頭?怎麽回事這是!”見到“真凶”的百合憤怒地躥起身來,用袖子隨意抹了把眼淚,滿臉都是非得討回公道不可的堅決神色,伸出手指怒不可遏地衝李子儒吼道:“你們賣的是假藥、毒藥,毒死了我爹,你給我爹償命!償命!”說著就衝上去對他又打又撕又咬。驚慌的李子儒衝其身後跟出來的兩個夥計喊道:“還愣著幹什麽?快把她拉開!拉開啊!”同樣抱著看熱鬧心態的兩個夥計這才不情願地上前拉開了百合。這時混在人群裏的毛子,用稍大的聲音就地“呸”了一口,說:“賣毒藥,良心讓狗吃了!”當即,人群中被毛子安排的幾個人趁勢起哄道:“不能坑老百姓!”“償命!”“給老百姓一個公道!”……

  李子儒似乎懷疑其中有詐,在毛子和帶頭起哄的幾個人身上警惕地掃了一眼,見他們都穿著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這時,李子儒竟指著自己濟世藥鋪的牌匾大聲說道:“大夥看見了,我這可是濟世藥鋪,懸壺濟世的‘濟世’,這牌子掛在上麵這麽多年了,老夫可從來沒賣過假藥。”然後指向一臉冤屈的百合,語重心長地衝人群喊:“父老街坊們可得給我做主啊!可不能這丫頭說吃我的藥吃死了人大家就信了,你們誰見她從我這兒抓的藥啊?”李子儒把視線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尤其在毛子臉上謹慎地多看了一眼。毛子本想應茬,卻不知說什麽好,隻能作罷。這時百合忽然指向李子儒身後的一個夥計:“他,就是他給我抓的藥,不信你問他。”李子儒迅速把頭扭向了那個夥計,隻見那夥計對李子儒磕磕巴巴地說:“是、是來過、是抓藥。”被氣憤的李子儒“啪”地扇了一下腦殼。這時人群中再次響起了聲討聲。毛子給幾個兄弟使了個眼色,幾人帶頭假裝要衝上去砸了藥鋪。李子儒趕忙安撫大家:“街坊們冷靜、冷靜。容老夫看一下這位老爹的情況。如果是老夫藥鋪的責任,老夫肯定會給鄉親們一個說法。”說罷,李子儒俯下身來,伸出兩指在躺在板車裏的秀才鼻前放了放,又驚慌著縮回了手,竟真的沒了呼吸。

  李子儒臉上也慌張了起來,另一個夥計湊上前來,低聲建議說:“叫警察局來幫忙吧!”被李子儒低聲嗬斥:“那生意還做不做了!”人群中讓他償命的聲音此起彼伏,甚至有人開始把菜葉子往他臉上砸來。就在李子儒處於萬般無奈的境地之時,一臉憂國憂民的老板兒出現了,不慌不忙地走到板車前蹲下身來,伸手在秀才脖頸處摸了摸。這時已經哭得不知東西南北的百合,發瘋似的要推開老板兒,被緊隨老板兒之後出現的金狐狸攔住了,金狐狸帶著一口南洋腔兒說道:“他是陳一弘先生,是個醫生……”見百合像是沒轉過彎來,又進一步解釋說,“醫學博士,最厲害的大夫。”百合這才放鬆了對老板兒這個陌生胖子的警惕。

  老板兒解開了秀才的破褂子,把耳朵貼著各個髒器仔細聽了一番。這時李子儒嘴裏不斷念叨著:“陳一弘?”鎖著眉頭像是在回憶什麽,忽然腦子裏閃現出了《法華時報》上的簡訊:“旅美醫學博士陳一弘先生昨晚已到滬考察,擇日將由滬轉往北平講學。”李子儒迅速用一副看著“大救星”的神態緊緊盯著陳一弘看,又滿懷希望地拉過金狐狸,試探地問:“有救麽?能救活麽?”金狐狸異常淡定地說:“救著看吧!不一定!”搞得李子儒更加心急火燎,雙手不由自主地在胸前搓來搓去,不時地擦一下腦門上急出來的汗珠。隻見老板兒把秀才露了腳趾的破布鞋脫了下來,頓時濃重的惡臭撲鼻而來。老板兒擺手示意金狐狸幫他托住秀才的雙腳,金狐狸擺出一副嫌臭的厭惡神情,生怕髒兮兮的雙腳弄髒了自己的袖子,把袖子卷起來的同時,又把鑲著彩金的手表鬆了兩個扣子,擼到了胳膊肘偏上的位置,讓表盤正對著老板兒的方向。老板兒在心裏暗罵:“他媽的,多少年沒洗了!”握著拳頭連連往秀才的腳底砸去,視線則緊盯著金狐狸的手表看,砸了一會兒後,心裏隨秒針開始了倒計時,“5、4、3、2、1”。當時間剛好指向10點的時候,秀才竟忽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大噴嚏,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嚇了一大跳。

  “爹,爹你醒啦!”狂喜的百合撲上前搖著秀才的身子,“你真醒了,爹,你嚇死我了……”說著說著還掉下了喜極而泣的眼淚。轉身撲通一聲跪在了救命恩人老板兒的麵前,嘴裏一個勁兒地道謝,雙手伏地就要磕頭,老板兒趕忙把她扶了起來,說:“姑娘快快請起,既然老人家無礙了,快送老人家回去吧,記得給老人家多喝點兒溫水。”

  醒來的秀才用懵懂的眼神看了看身邊的人,見大家都以如釋重負的眼神看向自己,滿臉的茫然。看見自己的閨女被那個胖眼鏡扶起來,忙問她這是怎麽一回事。百合上前解釋說是這位好心人救了他的老命。一臉純樸相的秀才撐起身子要向老板兒跪謝,被老板兒笑眯眯地扶著坐回了板車裏,說了幾句諸如“靜心休養不得勞累”的套話後,讓百合推著他往回走,臨走又叮囑了一遍:“多喝溫水。”

  百合推著秀才走後,圍觀的老百姓也紛紛散去了。秀才雙手在太陽穴上反複揉著,臉上的表情稍稍有些痛苦。百合換回了平常的語氣,對秀才說:“你就別揉了,揉掉皮了也沒用,胖子之前不就告訴你了,這是藥的副作用,多喝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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