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山裏來

第四十一章 強強的星期天

　　四歲的強強，有個幸福的家。爸爸、媽媽都是機關幹部，隻生了這麽一個寶貝疙瘩。平日裏，爸爸、媽媽把他視若掌上明珠，兩口子下班回來，不是這個摟在懷裏親，就是那個抱在膝上逗。小強強的日子可美了。但自強強的爸爸考上成人高校上省城讀書，強強的媽媽也考上電視大學後，小強強的生活驟然起了變化。在他的眼裏，爸爸是一陣風、一朵雲、一個來去匆匆的影子。媽媽的時間花在他身上的也少得可憐。每逢星期天，強強的日子就難挨了。

　　這是一個星期天，強強和媽媽一人趴一方桌子吃早飯。強強手裏拿著半截子饅頭，小嘴兒一鼓一鼓機械地嚼著，待一口饅頭咽下後，他伸左手扯著媽媽的衣袖，怯怯地說：“媽媽，今天不讀書，帶我上公園玩去吧？”

　　強強已經好久沒有去過公園了。星期天，強強的媽媽總是要看書，沒時間帶他玩。小強強不是一個人待在家裏玩積木，就是可憐巴巴地東家轉、西家遊地找鄰居的小孩玩。昨天，強強聽樓下的偉偉說公園裏來了大熊貓，可好玩啦。惹得強強夜裏做了一晚上媽媽帶他看熊貓的夢。這時，強強多麽希望媽媽答應他啊！那一雙滴溜圓的大眼，流露的眼光與其說是希望，莫如說是乞求。一個幾歲孩子的眼神，倒是像一個飽經憂患的成人的目光。

　　“乘崽，媽媽要考試了，今日要做作業。你趕快吃完飯找偉偉玩去，可不許來吵媽媽。”

　　媽媽的話音剛落，強強的眼裏即刻閃過一陣憂鬱。他鬆開拉著媽媽衣袖的手，機械地點點頭。隨即往嘴裏狠勁地塞進一口饅頭，似乎要把委屈連饅頭一起吞到肚裏去。目睹著這一切，強強的媽媽心亂了方寸，她張開嘴似乎要說點什麽，但隻是苦笑了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

　　吃完早飯，強強的媽媽收拾好餐桌，在強強的臉蛋上親了一下，拍著他的肩兒哄道：“強強是好崽，是聽話的崽，曉得媽媽要看書，不會吵媽媽，自家去玩的對嗎？”

　　幾句誇獎，把小強強的勁頭提上了，他高興地咧開小嘴，衝著媽媽一招手“拜拜”，轉身一蹦一跳地出門，找他的好朋友偉偉去了。

　　宿舍樓前的一堆沙子上，小強強和偉偉四隻胖胖的手正在掏沙洞，兩人都攢足勁比賽誰的沙洞掏得深。正玩在癮上時，突然傳來一聲吆喝：“偉偉，看你又玩沙，還不快回家洗手，你媽帶你去公園去。”

　　偉偉聽說媽媽帶他去公園，樂得蹦起來，撇下強強，轉身就往家裏跑。

　　強強眼巴巴地看著偉偉跑開了，一陣失落感襲滿全身。他一跺腳，死命地踩塌了兩個沙洞，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沙堆上發愣。

　　一會兒，偉偉一手牽著媽媽，一手拉著爸爸，神氣十足地走過來了。強強好生氣呀，偉偉經過沙堆時，連正眼瞄都沒有瞄他一眼。

　　“哼！我也叫媽媽帶我去。”望著偉偉他們走去的身影，強強拍去手上沾著的沙子，一陣風似的跑回了家。

　　寫字台前，強強的媽媽正在為解一道數學難題而傷腦筋，以致強強來到身邊也都毫無知覺。

　　看到媽媽苦著臉、皺著眉，趴在桌上頭也不抬，小強強剛進門時的那身勁一下全泄了。以往的“經驗”使他心裏清楚，這時找媽媽帶他上公園是沒門的。他怏怏地轉過身，兩隻眼睛滴溜一轉，便悄悄地跑到外間，打開食品櫥，從糖果盒抓了幾把糖果塞進口袋。然後，自個兒出門找隔壁樓上的胖墩去了。

　　胖墩比強強大一歲，強強和他玩時，要憑他高興，弄不好就不要強強在一起玩，時而還打他。往常，強強總是把自己好吃的東西送給胖墩吃，換得跟他玩一陣。今個兒，強強沒人玩，隻好又找他去。

　　小強強氣喘籲籲地爬上三樓怯生生地推開胖墩家的門，閃身進了屋。

　　胖墩正和他妹妹在玩架積木，見強強進來，理都沒理，隻顧玩。強強往近前湊湊，討好地朝他笑笑，伸手從口袋裏摸出糖果遞上：“胖墩哥，給”。

　　強強入了夥正玩得高興時，口袋裏的糖果卻吃完了。他怕胖墩攆他，心裏發慌，可偏巧又不小心碰倒了胖墩架起來的“房子”。這下胖墩可火了：“去、去、去，不要你玩了。”

　　強強被胖墩推出了門。他下樓站在坪子上，四周瞅瞅，希望能找到一夥伴玩，可他失望了。空坪上，隻有他孤單單的一個人。強強茫然地在坪子轉了一氣，實在無聊極了，又打算回家。恰好，這時飛來了幾隻小鳥落在樓前的一棵樹上，嘰嘰喳喳地唱個不停。一下子把強強吸引住了，他仰著脖子，入迷地看著那幾隻鳥兒尾巴一翹一翹地唱歌兒。一邊看一邊想：“要是鳥兒下來跟我戲就好。”他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有一點兒響聲驚飛了他的樂趣。那鳥兒竟似看透了強強的心思，在樹枝上輕快地跳來跳去，越唱越歡。強強看得入神時，不知是誰家開窗戶弄出響聲，幾隻鳥兒一下全驚飛了。強強又失去了伴兒，悶悶地轉悠著回了家。

　　“強強，怎麽不跟偉偉戲，就跑回來啦？”

　　“偉偉跟他爸媽上公園了。”強強滿肚子委屈。

　　“那快去找胖墩哥玩啦。”

　　“胖墩哥不要我戲，還要打我。”強強忍不住哇的一聲撲到媽媽懷裏大哭起來。

　　“唉！”強強的媽媽輕輕歎了口氣。一種母性疼子的本能，使她心一軟扔下了手中的書，把兒子抱到膝上。

　　“好乖崽，不哭了，媽媽給你講個故事……”

　　故事講完後，強強又被媽媽帶到了外間。他媽媽找來幾本小人書，哄著強強自個兒看，又轉身回裏間捧起了書。

　　渴求得到父喜母愛是孩子的天性。強強的這種渴望得不到滿足，並不能使他的這種天性泯滅，相反愈是得不到，求之則愈烈。剛才強強偎在媽媽懷裏聽故事得到了片刻的滿足，但這也更萌發了小強強希望得到更多的母愛的心理。他在外間耐不住，一會兒跑進裏屋指著小人書問媽媽，太陽爺爺的臉旁怎麽也長“頭發”，一會兒又跑去問媽媽，輪船沒有腳，怎麽能在水裏跑。

　　強強的這些提問，使他媽媽又是樂來又是煩，她耐著性子給強強作了解答。這下子強強越發來勁了，他幹脆爬上桌子，雙手捂住書不讓媽媽看，撒著嬌要媽媽帶他玩。

　　可是這做得到嗎？對於她這個既要忙於工作，又要窮於家務，還要拉扯孩子的自學人來說，時間是不能以一會來計算的，而是要以一小時一秒鍾來計算的。故而，星期天的時間對強強媽媽來說太金貴了，一刻都值千金啦。她所在的機關裏，年輕人裏邊，大專生隻她一個，雖然工作可以對付下來，可沒有高學曆文憑的外界壓力是極大的。強強的媽媽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況且，她生來就是個好強的人，而且平素就很喜愛讀書，也深知在這知識爆炸的年代裏，沒有文化知識，是難以立身於世、獲用於時的。誌趣和工作的需要，都促使著她要這樣拚命地學習。旁人的閑言碎語她不管，吃苦受累，她不怕，孩子她是疼的，可是她的心暫時隻能一半給孩子，一半要花在讀書上。

　　但是，這一切，對於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是全然不知的，也是無法解釋得清楚的。小強強這時隻需要得到母親的慈愛，其他一切他都不管了。無論媽媽怎樣哄，小強強就是不願下桌子，捂著書本不放手。強強的媽媽又是疼來又是惱的。半天的時間被這一攪和眼看就要浪費了，過幾天就要考試，不抓緊複習又怎麽行呢。她心裏一急，不由得心裏騰起了一股火。正當她心裏的火往上竄時，也是強強該挨打了，趴在桌子上的強強他一不注意，打翻了桌子上的墨水瓶。墨水流出來浸濕了書，染髒了強強的衣服。這下子猶如點燃了根導火索，強強媽媽心中的火氣爆炸了。她漲紅著臉，禁不住一巴掌扇在強強的臉蛋上。隨即又餘怒難消地把哇哇號哭的強強從桌子拎下來，扔到了外間房裏的長沙發上，並嗬斥道：“不準哭，再哭還要打。”

　　強強被媽媽的盛怒震住了。他嚇得抽搐著止住了哭聲，眼淚汪汪地看著媽媽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把他撇在外間而不敢吭氣。

　　待到做午飯，強強媽媽從裏間出來時，強強已歪倒在沙發上睡著了，眼角上還掛著沒幹的淚水。

　　頓時，強強的媽媽就像被電擊中了一樣，她木然地愣在那裏，半晌才走上去，用顫抖的手輕輕擦去兒子眼角的淚，而自己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原載2014年《潯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