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山裏,長在山裏,出門當兵也在山裏,後來轉業又回到了養育我的故鄉。我未曾想到過離開山。但外婆在世時說過:“我給你算過命,算命先生說你八字好,是吃外麵飯的。”對此,我總是付之一笑,從未當過真。
命運似乎總是給我開玩笑。刻意追求的不一定能得到,不曾企盼的卻來得全不費功夫。我曾兩次放棄了進城的機會。有人說我太傻,為我惋惜。鬼使神差,當第三次城門為我閃開一絲縫隙時,我這個已近不惑之年的山裏漢子,卻緊緊抓住了這個事不過三的機遇。說不清楚,我當時是非常的情願,還是一般的情願,抑或是又情願又不情願。但真真切切的是,我走出了大山,匯入了鬧市的生活流。直到此時,我才認真地想,莫或真是應了外婆說的:“我是吃外麵飯的麽?”
外麵的飯比山裏的飯好吃麽?失去山的依托,我還能安身立命麽?帶著幾分惶恐,幾分憂慮,幾分憧憬,幾分希冀,我從山裏走來。也許是山裏人的土氣,我一頭紮進城裏,卻好似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似的不自在。城裏的快生活節奏使我感到緊張,過個街得東張西望,瞅準個空子飛快地竄過去的驚嚇使我感到心顫。畢竟是在山裏滾慣了,那山的粗獷、山的俊秀、山泉水的清亮,那峰回路轉、山路彎彎的誘惑,特別是山裏人略帶幾分野性的率真而又親情融融的人情味,竟是那樣令人回味。說真的,從山裏來不久,我的心卻千百次閃現過還是轉回山裏去好的念頭。
我認真地在城裏待下來了,逐漸習慣成自然了。是啊!既然是山的兒子,就應該有山的豪情,山的膽魄,山的胸懷,山的坦誠和堅毅。這些都不能因為離不開了山而消失。前麵等待我的是些什麽,我不知道,但我卻自信:城市終究會接納我,我也終究會真正適應城市。隻是我這滴匯入城市生活流的水,任何時候都會帶有山的氣息,都將閃現山泉的清亮……
原載1990年《九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