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喜好弄點文墨,且不時能在報端占巴掌大一塊地方。因此,時常有人在我麵前誇上她幾句。逢此,我竟如醉般癡迷,以致平日裏那掌鏟搓衣的勞累,還有那諸如給我織的毛衣袖口如褲管肥粗之類的怨責,頓時會煙消雲散。
妻生性好靜,嗜書成癖。床頭、桌上、櫥麵,隨處都是她扔的書。好不容易捱上個星期天,她竟能硬起心腸扔下我爺崽倆而獨自去圖書館泡上一天。待到她傍晚回來,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那腰駝背曲忙碌一天的衝冠怒氣,竟會隨著她神采飛揚的“真過勁,看了本好書”之類的孩子氣而盡行散去。妻顧家疼兒,卻似乎不如她對作文那般迷醉。有時,她會斜靠在椅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就連眼珠都不轉動一下的呆呆地麵壁。你跟她說話,她不是“全無聲息”,就是“大夢醒來不覺曉”,大瞪著兩眼,茫然無措,全然不知如何應對。開初逢此,笑則好笑,仍免不了吼上幾句。久而久之,則“入鄉隨俗”,由著她出神入定,自由自在去遐想、去神遊,而絕不去也不許兒子近前去扯衣袖了。
妻作文大凡我都看過。每見她有新作,我便討過來看。有時為了在她麵前露上一手,極盡吹毛求疵之眼力,好不容易能提上兩毛錢意見時,卻十之有八得不到她的高度重視。雖然心裏老大不服,可又有什麽法子呢?承蒙編輯厚愛,妻之作文多數能變成報上鉛字。如此,則每當有人在讚妻之餘,拖上一句我也有助妻之功雲雲時,便好不尷尬地全身燥熱。
憑心說,妻之小成,全賴其茹苦含辛之力,絕不是虛名之夫所能施舍的。非怪從小就好強的妻子會語出駭人,那一句“分手拉倒”雖是嗔語,但不驚得人一身虛汗才怪!嗟呼,時至巾幗不讓須眉的今日,隔著門縫瞧女子的人竟然硬是大有人在……
原載1992年《九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