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豪雨過後,秋意就在這天夜裏彌散開來,盡管秋風還顯得有些靦腆,但秋姑娘卻慷慨地把一筐筐“珍珠”撒向了大地。劉含芝大清早看到院子裏桑樹葉子上掛著晶瑩的露珠時,進屋就對兒子說:“鎮宇,雨過天晴了,我今天上半山衝去!”李鎮宇本想去學院,聽母親這麽一說也就點了點頭。“媽媽,我有一個多月沒去了,我想和你一塊去!”劉含芝高興地點點頭。“好呀!咱一塊去,去年栽的那些樹已長大了呢!鎮宇,媽手裏還有5000多元錢餘著,今天和你上山一塊和你爸合計合計,爭取今秋把紀念碑刻好,明年清明有親屬來就滿意了!”這些年來,雖然周宏懷走了,但統戰部門很關心半途而廢的墓地工程。在有關方麵的資助下,山下盡管在忙著“幹革命”,但倒也沒有閑人來幹擾,所以墓碑都已豎起。母子倆來到半山衝,劉含芝指著墓地上的樹欣喜地說:“鎮宇,三年前栽下的,如今快成蔭了,前天,我看到鬆鼠在樹上蹦來蹦去,待會我帶你去看那邊的枝椏上還有鬆鼠窩呢!”鎮宇因手頭忙,所以半年多沒來半山衝了。“媽媽,種了這麽多樹,再過幾年墓地就成森林公園了呢!”劉含芝欣喜地點點頭。“鎮宇,昨天市統戰部說,主席夫人有可能來仲青,據說要上這兒來看你爸呢!不過鎮宇,我想這個時候她到這兒來不合適!”李鎮宇會心地點點頭,忽然墓地的草叢一片作響。“呶,呶……”劉含芝呼喚起來。“鎮宇,這二年野豬回來後常常跟著我來到墓地,它們可認識我呢!”劉含芝正說著草叢裏就探出了幾個野豬的頭。“鎮宇,真可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你看當年大火無情,可如今這蒿草重生、野豬複來。被山火嚇遠了的鳥兒一度淒望蒼夷的半山衝,如今回來在樹上還安了家,山下有許多讀不懂的泛世繪,可到了山上就感到清靜愜意。在可以感受得到的主席夫人的關心下,墓地正在悄悄的發生變化。因此我常常對你父親說‘鎮兒事業有成,他想帶你回泰興去,可我還真的舍不得這兒呢!’那天夜裏夢中你父親對我說‘四海為家,那就不要回去了!’我對他說‘這也好,讓鎮宇決定吧!如果不回去,那我死後就來陪你!’你父親聽了淚流滿麵,他再沒吭聲,我是哭著醒來的。”劉含芝站在野地而感到欣慰,這對曆盡了瘡傷的她來說,與世可以無爭,但隻要有一塊可以聊以自慰的地方就滿足了。李鎮宇撫摸著父親的墓碑不由感慨。“爸,媽媽在這塊墓地上差不多傾注了她半生的心血,而我一定會實現你的遺願,爸爸,盡管風風雨雨,但終於都有了結果了,特別令人欣慰的是主席夫人這幾年對媽媽暗中的關懷,我想,再努力幾年,媽媽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了!”母子倆坐在墓地上與李天翔“討論”來年清明接待第一批陣亡人員家屬的事。隻見成群的鳥兒在半山衝的上空盤旋,白雲繚繞,陪著鍾靈毓秀的南山似乎不想散去。劉含芝動情地對李天翔“說”。“天翔,總有一天政治環境允許了,我要讓每一個陣亡人員的親人來這兒,這是我心底最後的願望,我想這一天會到來的!天翔,墓碑已全部換上了宏懷書記從雲南調運來的大理石,現在看上去多精神!前一陣子,政協吳主任讓文史委的幹部告訴我,編排6321個陣亡人員的詳細情況,天翔,目前還差95個,自從上個月統戰部派人找到了目前在勞改的飛虎隊隊員吳其軺以後大有收獲。天翔,你一定記得吳其軺是你當年的朋友,雖然他是陳納德支隊的飛行員,可他說當年還和你一塊拍過照。目前他還在接受勞動改造,但他答應會靜下心來去想,如果想得起的話,那麽全部陣亡人員就都有著落了!”李鎮宇在一旁聽了不由沉吟。“媽媽,你說的那個姓吳的飛虎隊員還在勞改?”劉含芝撩了撩被山風吹亂的頭發。“是的!你感到奇怪?”鎮宇點點頭。“媽媽,當年總部設在重慶的飛虎隊和駐在湖北的中國空軍同是抗日的兄弟部隊,不過隻是番號不同而已,因此他們同樣抗日有功,可怎麽還要去勞改呢!”劉含芝歎了口氣。“鎮宇,共產黨沒有否定他們在抗日方麵的功勞,但是根據對國民黨的政治定位,因此很難對其功過切割,所以隻能順乎政治的需要!”劉含芝說得很平靜,但李鎮宇顯得十分悵然。
“鎮宇,個人命運必須服從政治大局,對此我們不能拘泥主觀。認識事非,應該尊重客觀演變的規律,同時不斷提高主觀解讀的質量,因為過於偏執並無意義!鎮宇,在這個已知的世界,人類文明的進步隻能依靠一荏荏政治精英,前赴後繼並不斷地推出先進的理念才能去一波波的撥動。而在這個過程中,由於對政治解讀的不一致,因此客觀地會導致政治理念的差異,所以要準確理解政治人物的命運以及他們的事業。這是常識!有了這樣的認識,那些生死尚置之度外的政治精英對於悲喜則完全不足為論了!鎮宇,文明永無止境,如果以宇宙觀而言,一切都是從未知到已知,又從已知躍向更高級的未知,這就是文明的進化過程!而一次次政治洗牌,亦不過是受波動方程效應的影響而在一次次重複。但經過一次次的演義,無疑在一次次的推進所有的進化過程!因此人類文明不是靜止的說教,不是權力的左右,而是經過痛苦的、迷惘的、有時甚至是困惑的洗禮。在周而複始的演變中消弭愚昧,走向也許永遠未知的將來。鎮宇,未知的內核是神秘的,它是宇宙的無窮,所以認識未來的準確態度就是應該承認自己的有限,以及超然地如何去理解無限,鎮宇,哲學無法完全地對空間作出解釋,因為支配人類的是宇宙。所以像吳其軺這樣的案例,我們無法論其功過是非,因為準確的答案在時間和空間,因此我們不必產生過多的沮喪感,用媽媽的話說,就是作為我們應盡力地去做可以做到的事情,這樣我們的求索就可以歸零。這就是為什麽媽媽可以以守望你父親而感到神聖的原因。鎮宇,歸零以後,心情就會平靜,因此讓我特別幸福地感到在守望你父親時可以同時守望6321名陣亡人員,這就成了媽媽一生中的巨大收獲。鎮宇,說遠了,我想把話收回來,從而談談媽媽的這個守望。兒子,總有一天我將無法繼續,因此我借古人‘瞻題蘊精奧,守位重仔肩’這二句來拜托你!”李鎮宇用“陌生”的目光望著母親,因為母親的長篇大論引用了波動方程論。“媽媽,你太偉大了,讓我徹底理解了你的當初,你的犧牲,你的守望!這些都是未曾迸發出的心中嚆矢,未曾奔騰出的心中的奔騰,你讓我感受到了在生死守望中,那無限的圖騰與伸張,因此媽媽,我會接受傳承,並用來作為我在精神上能登高望遠的階梯。為此我答媽二句‘曉義藏疾澀,感恩自清心!’”劉含芝聽了撫摸著墓碑動情地說:“天翔,我們後繼有人呐!”忽然鳥兒們飛了過來。“鎮宇,媽到了這兒,它們就會來陪我。”劉含芝邊說邊從竹籃裏拿出一個布袋,宛似浣溪女喂魚似的一邊呼喚,一邊灑著玉米。“媽媽,你快成野地的母親了!”“是呀!野地的母親,你這話說得好!鎮宇,一個人如果心靈能回歸於曠野,那麽一切就不必躑躅,一切就一定與世無爭了!然而媽媽眼下還做不到,因為還有幾件放不下的事呢!”劉含芝知道兒子這幾天因陳濟時院長被批而心情十分沉重,所以今天帶兒子來半山衝,看的,說的,都是為了給兒子“降壓”。
“鎮宇,你坐下,讓爸接下來聽聽我們會說些什麽!”劉含芝的眼神退出了憂傷,隨之明亮了起來。鎮宇坐了下來。劉含芝看了兒子一眼,語重心長:“鎮宇,爸媽的姻緣,如之前對你說的,除了頗具戲劇性外,實際歸根結蒂還是一個緣字。為此媽媽在想,你和靜漪如同在複製我和你父親的故事,但你們的空間較之爸媽要寬廣得多,因為關心你倆的人比爸媽那時要多得多。鎮宇,上星期孫處長來我家與我說起,陳院長雖然自身不如意,但還在關心你和靜漪的事的時候,她告訴我‘陳院長說即使自己被鬥死,但隻要能看到鎮宇和靜漪完婚,就死而無憾了!’這話讓我聽了十分感傷,但隨之感到了責任。鎮宇,周書記人在萬州,可他也在關注著你和靜漪的事,為此我想今天當著你爸的麵咱倆談實這個問題吧!”墓地靜悄悄,鳥兒忽然安靜地棲息在枝椏上,連空中的“歌王”——百靈鳥也沉默了下來。“鎮宇,生命的部分責任就是傳承,對此你同意這個說法嗎?”李鎮宇不得不順從地對母親點了點頭。這時一陣山風吹過,劉含芝怕吹滅了蠟燭,所以急忙彎身護著。“鎮宇,剛才的問題你沒有回答我,你可以想一想再說。為了讓你自在一點,咱倆不妨先上點兒境界,談談有關政治傳承的問題,因為這是你父親當年與我結婚前說得最多的話題。鎮宇,當時他由於感歎國共二黨合作未果,因此對我說的一段話,至今言猶在耳。他說‘有人也許會抱怨政治洗牌,但不理解這是政治文明的一種傳承方式。稍有點政治理性的人都明白,在製度性政治成熟之前,所發生的一切變革都是推動文明的重要方式。這種方式往往是殘酷和痛苦的,但別無選擇!世間萬物大都遵崇叢林法則,而人類的政治文明的進化正在糾正其中相當的一部分!’鎮宇,你父親的思想內質十分深沉,但借他的話來看待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就應明白許多。我們今天雖然處在共產黨與國民黨因政治信仰的不同而彼此不認可的曆史時段,以及蘇聯背信棄義又讓中華民族雪上加霜的狀況下,所以在這個時段,一定要超越浮世俗見。而我想要說的,就是不能因為眼下亂紛紛而不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因為這些煩心的霧霾遲早會被澄清的,也就是在迷漫中不迷惘,在失望中尋找希望。鎮宇,你要明白,個人的婚姻是超越政治的,至少基本如此!”
劉含芝看到兒子有些沉重,於是下意識挪了挪話題:“鎮宇,你那篇《論空氣動力學》的論文發表後,那天就陳院長對我說‘你的兒子在理論上他不問政治,但在實驗裏能做到對國家負責,他所完成的高速發動機合金材料的配伍,無疑是大政治!’為此我想這是可以告慰你父親的大事!”劉含芝說到這兒,心事又糾結起來,於是說:“不過那天陳院長對我說‘你家必須雙喜臨門!’我問因何,陳院長笑眯了眼對我說‘論文頌獎,鎮宇娶靜漪!’出於感動,我隨即答應陳院長:婚事一、二年內一定操辦。於是陳院長笑了。鎮宇,靜漪是個少見的好姑娘,咱們二家有緣,你今天就在父親麵前給媽答應娶靜漪!”李鎮宇被母親“逼”得有些委屈,因為娶靜漪不是問題,可母親今天為什麽一再強調呢?於是他不無困惑地望著母親。忽然鎮宇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空茫。“媽!媽!”他茫然四顧,連聲呼喚。含芝覺得有些奇怪,但她無法想象兒子為什麽會驚恐地連連呼喚自己。“鎮宇,媽不是在你身邊麽?”李鎮宇定睛一看。“喲!媽,我怎麽一時眼花,看不到你?”劉含芝笑了起來。“鎮宇,一談到你的終身大事,你總是忸忸怩怩的,因此你不必如此,媽會尊重你意見的!”鎮宇難以解釋,因而隻好為了讓母親釋懷,就對著父親的墓碑說:“爸,熱能動力的研究已有很大進展,婚姻上今生定娶靜漪!”含芝吻了一下墓碑。“鎮宇,這是你對父親的承諾,我想若有可能,一定在一、二年內迎娶靜漪!媽媽可在憧憬牽著小孫孫的手來到半山衝,聽他一路呼喚爺爺奶奶,我一路呼喚孫孫寶寶。然後在你父親的麵前,讓我含飴弄孫。我想這天能早點兒到來該多好呀!”含芝的話剛落音,忽然山風驟起。受驚的鳥兒狂飛了起來,一時間半山衝“沸騰”了。“鎮宇,你有了承諾,爸媽就放心了,你看這山也歡了,樹也樂了,鳥兒也狂了,它們和我們一樣在高興呢!”“是的,媽媽!”“是的!是的!”劉含芝笑得淚流滿麵。
這一陣陳濟時的心情壞透了,這倒並非是由於運動對他的衝擊越來越嚴重,而是根據對他“為什麽包庇留用反革命分子子女李鎮宇”的指摘。為了這個問題,陳濟時不但被罰跪,被打耳光,而且一味要他交代動機,所以讓陳濟時感到這些人要對付李鎮宇隻是早晚的事,所以今天憂心忡忡地來到了李鎮宇專用的物理實驗室。李鎮宇一如平常都什麽時候了,可一頭紮在實驗室裏不能自拔。他的這種沉迷與執著並非為了名利,而是懷揣著國家的利益,父親的遺願,還有壯士為知己二肋插刀的那種報恩情緒。“沒有什麽比我一步步走近目標而更為興奮的了!”這就是他對自己行為的詮解。盡管他手上做的已基本上無人問津,但他知道其中的價值,因而我行我素。他對陳院長所受到的不尊重和衝擊除了看望、寬慰外,幾乎不作評論。“發生的總有其發生原因,一切如此到來,一切又如此而去!”他簡單心寬到了悟空一切的程度。現在連走路也顯得踉蹌的陳濟時用零亂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理不睬”自己的李鎮宇,然後苦著臉。“鎮宇,當初我沒有堅持讓你調走,這是我最大的失誤!如今,亂象叢生,讓你走也走不了,這便如何是好呢?”李鎮宇抬了抬頭。“陳院長,一向笑談天下事的你怎麽一下子愁麵苦臉起來了呢!陳院長,馬克思說過‘革命就是火’!是火那就應該讓它燃燒。即使燒得世界都毀滅了,但烈火中還會有笑聲的,因為春風吹起,塵埃落定,焦灼的大地終究還會鬱鬱蔥蔥!院長,世界之大,一個人的命運式微得不足為論。有關我的未來與命運,請院長姑且不要放在心上!”陳濟時長歎一聲,剛想繼續“懺悔”,卻從窗戶裏看到一群身穿戎裝的學生,於是不禁擔心是來為難鎮宇的,因而忽然仰天浩歎:“多少年來,濟時不才,但也嘔心瀝血,可今日,今日……”陳濟時不禁哽咽。幸好學生沒有進實驗室,因此陳濟時鬆了口氣。
近來,由於學生和工人造反派聯合行動,因此趙四興下令對陳濟時的批判力度突然加大。陳濟時心情悲愴,在鎮宇身邊喝了杯茶以後閉上了眼。李鎮宇以為院長睡著了,所以走過去拿了件白大掛給他披上。這時,李鎮宇看到院長身邊有一張報紙落在地上,於是俯身把報紙揀起後放在桌子上。“小李,你坐下!”“院長,你休息一會,我不幹活坐在你的身邊陪你!”陳濟時看上去極度疲憊,說話也有氣無力。因為不僅昨夜被折騰得一宿未睡,而且因擔心鎮宇而悔恨交加得極度消極。“小李,你坐下,我有話與你說!”李鎮宇把凳子端過來坐在院長的旁邊。“院長,你慢慢說,我聽著!”“小李,亂套了!你看他們(指學生)哪兒像學生,這……這……這……成何體統!”陳濟時說著咳了起來。李鎮宇急忙倒了杯茶。“陳院長,喝口水,看你給氣成了這個樣子!”陳院長接過喝了一口,然後語音淒然地說:“小李,學校已散了架,你也不要在這兒忙碌了,回家去陪陪你的母親吧!”鎮宇點點頭然後輕輕地說:“院長,實驗室裏還有幾個物理試驗已做了一半,因此不能半途而廢,明後天做完了,我聽你話就回去!”陳院長不無憂心,“唉!小李,昨天造反指揮部給我下通知,說從明天開始,要封閉學習,這對我來說倒沒有什麽,問題是從一些跡象來分析,恐怕學院會有一番大的折騰,甚至……甚至……”陳濟時不忍說出來。“院長,沒關係,即使亂到不可收拾也不過如此。蘇軾詞中有‘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動’。而歐陽修詞曰‘子因有難明於一時,而有待於後世者’,所以是非總有公論,曆史不外因果,因此他亂他的,我們處晦待靜,不就如此而已了麽!”陳濟時點點頭。“鎮宇,我和總務處王主任打了招呼,萬一鬧得太凶,大家就放下學院暫時散去,但是……但是……鎮宇,不管如何,你和靜漪的終身大事可不能改變,不能改變呀!”陳濟時剛說到這兒,實驗室的門外忽然喊聲大起。“在這兒,在這兒呐!”陳濟時和李鎮宇還沒反應過來,門就被應聲踢開。一群人似狼如虎的衝進來不由分說架起陳院長就走。在這種情況下,李鎮宇不顧一切衝了過去,“你們這是幹什麽,幹什麽?”然而李鎮宇雖然個頭大,有力氣,但怎麽敵得過七、八個人一齊動手。他們把李鎮宇推打倒在地後,把院長拖上汽車就揚長而去。李鎮宇爬起來拿過自行車就追。然而,自行車哪能趕上汽車。“他們是去參加批鬥大會的!”這時旁邊有個人對李鎮宇如此說。“去哪兒?”“在廣場!”李鎮宇於是不由分說,騎上自行車如飛而去。廣場上人山人海,他推著自行車怎麽擠也擠不過去,於是把自行車停在辟處後再擠入人群。李鎮宇遠遠看去隻見主席台上站著一排掛著牌子並被按得彎身垂首的人。由於李鎮宇無法靠近,因而大喊:“陳院長!陳院長!”的呼喚聲隻能無奈淹沒在鼎沸的人聲裏。主席台下裏三層外三層的,都是由佩著紅袖套的人似虎似狼把守著,所以李鎮宇根本無法靠近。無奈等到批鬥會結束以後,李鎮宇才得以擠上前。不料他遠遠的看到陳院長他們又被拖上了汽車,而且去追不知去向。第二天早上有消息傳來:“陳濟時在郊區養牛場跪到半夜後倒下去後就沒再醒來,經醫院診斷係突發心髒病而死亡。”晴天劈靂,李鎮宇聽到後呆得回不過神。“不!這不是真的,陳院長沒有心髒問題,怎麽會突發心髒病呢!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李鎮宇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但教授、老師們卻灰頭土臉得不敢吱聲。因此他來到市委、市政府、公安局為陳濟時討個公道。“陳濟時肯定不是病死,而是謀殺,強烈要求立案偵查,將殺人犯繩之於法……”李鎮宇也許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李老師,你得克製,據說有人已準備了材料,說你破壞運動。李老師,院長已不能複生,但你得想想院長予你的期望……”陳主任冒著風險,把李鎮宇叫回到學院好言相勸。“李老師,你得冷靜下來,你一貫主張沉著冷靜。我們理解你對院長的死無比悲痛,對他們的行為忍無可忍,但為了明天你常常說的來日方長,那麽相信你能夠理性地審時度勢,不作無謂犧牲,否則有人在等著你去飛蛾撲火。如果那樣的話,那麽陳院長的苦心、你的努力、你母親的守望、還有你父親的遺願、都將隨著你去魚死網破而消弭!鎮宇老師,現實是魚死了,網不會破,他們依然會胡作非為,他們全然不在乎你存在與否,因此當今之下,讓我和你放下悲傷,因為陳院長的遺體被擱在火化場還沒人打理呢!”陳主任接著又把陳家的情況給鎮宇說了一下,於是李鎮宇回過了神,忽然判若二人,和陳主任隨即來到了火化場。“我是他的兒子!”“那你簽個字,遲來一會,馬上就作為無人屍骨處理了!”當火化場把一隻裝著陳濟時骨灰的木盒交給李鎮宇時,他雙手捧著跪了下去。“院長,我和陳老師送你回家!”二人來到陳家,陳夫人已被送去醫院搶救。陳院長的一雙子女遠在他鄉,於是二人把骨灰盒放置中堂後轉身就去了醫院。然而雪上加霜,就在二人趕到醫院之前,陳夫人已撒手人寰,醫院冷冷地說:“人已被送去火化了。”於是工人再次來到火化場等著把骨灰盒捧回。痛心疾首的李鎮宇默然守著二隻骨灰盒不發一言。而學院的“臭老九”們則囿於被階級鬥爭阻嚇,偷偷地來陳家看上一眼,說聲“院長,你安息”就離去。在陳主任的努力下,把陳濟時的二個孩子給接了來。他們跪謝李鎮宇後,二個孩子捧著父母的骨灰盒說了句“謝謝!我們帶著爸媽走了。”李鎮宇望著遠去的汽車和陳主任鎖上了陳家的大門。
成天背著沒裝子彈的五四式手槍,見人就耀武揚威的趙四興為陳濟時的死暗暗高興。“李鎮宇,他媽的,我讓你再自在一陣,回頭看我怎麽治你!”趙四興盤算著接下來如何對劉含芝母子和周宏懷下手,可眼下聽說有人光顧過桂花街10號而做賊心虛,所以準備先把珠寶轉移出去後再對仇人下手。這幾天,他不但虛張聲勢,而且動不動就嚇唬人。“王司令要調我去上海當副總指揮,可我舍不得仲青的弟兄們!我發誓與弟兄們風雨同舟,共同戰鬥在一起!但如果有人敢於與我為敵,那麽我的這把槍,是不會發呆的,說白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者,乃無產階級,亡者,則是資產階級,不信,可以較量較量,老子的子彈可不是吃素的!”這是一種精神反映。他料到去桂花街的就是身邊的人,因此這樣的謾罵是具針對性的。豈知作鬼的是他的幹兒子趙小三,目的很清楚,趙小三拿走了一部分珠寶,怕被發現,因此故意說,發現有人去了桂花街。趙四興這下按奈不住了,於是先是放言嚇唬,隨後和幹兒子趙小三開始行動想轉移出去,但東西實在太多,況且又擔心親戚朋友不可靠,為此決定還是“就地安置”。於是和趙小三二人偷偷的在這兒深挖洞。趙四興的要求是洞要挖深,然後鋪上鋼筋,澆上厚厚的水泥,再用表土複住,然後恢複地表原狀,這麽勞累的事又不能請人,而趙小三也樂意,這麽一來亂中取勝毫無破綻了。趙四興一連勞累了六、七個晚上,白天惺紅著眼疲憊不堪地來到了司令部。剛坐下,秘書就進來向他報告:“司令,有個情況要向你報告!”“他媽的!有什麽快說!”趙四興很不耐煩。“是!是!總司令,省工人造反司令部的閻副司令陪著北京市‘工總’的朱部長來了,你看什麽時間約見?”“什麽?”趙四興跳了起來。“他們在哪兒?”“在市賓館!”“那你快去招呼,我隨後就到!”趙四興差點就斜了眼。
自從元旦社論《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提出:“1967年將是無產階級聯合其他革命群眾,向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社會上的牛鬼蛇神展開總攻擊的一年……是更加深入地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消除它的影響的一年、是一鬥、二批、三改取得決定性勝利的一年。同時肯定和強調支持上海的奪權,並號召全國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起來,從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手裏,自下而上地奪權。”因此緊接著山西、山東、貴州、黑龍江等省造反派就先後奪了當地的黨政權。對於這樣的行動權威雜誌立即跟進發表了社論《論革命的三結合》。在權威輿論的導向下,奪權之風越刮越烈,因此打、砸、搶、抄、抓和武鬥隨即普遍發生。這一陣,趙四興成天在想著王洪文對他說的一定幫忙讓自己三結合進班子的話,因此在這個節骨眼上上麵來了人,他怎麽高興瘋了。“哈哈!昨晚地洞快完工,今天又有好消息,真是雙喜臨門呀!哈哈!看來天要降大任於我了!”竊以為喜的趙四興上了車越想越高興,因而不禁笑出了聲。“趙司令,你可樂著呢!”司機趁機奉承。“高興!高興!我們的紅色江山後繼有人呐!打倒了形形色色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消滅了一切階級敵人,偉大的共產主義社會到來了,因此怎不高興!”不料趙四興樂極生悲,下了車上賓館的台階時不料一腳踏空以後就仰麵朝天嚴嚴實實的跌了一跤。司機將他扶起,趙四興的後腦瓜已腫了個大包。“這地也該修一修了!”趙四興跺著腳罵了一通。“司令,這是台階!”“台階也是路,難道我不知道?”秘書嚇得沒敢再作聲。但這不打緊,因為趙四興心裏樂。對他來說,隻要能做大官,樂著去見閻王也歡。“你快去房間請一下,我在會客廳等!”趙四興摸著腦袋,司機和門衛一邊一個扶著他“扛”進了賓館。
省造反聯合會閻副司令一行來到會客室與趙四興寒喧過後,他指著北京來人對趙四興說:“趙四興同誌,這位是國家中辦、北京‘工總’的趙勝領導。”“喲!歡迎,歡迎,我與領導500年前是一家呀!”趙四興忍痛和趙勝緊緊握手。“趙四興同誌,省造反總部根據有關方麵的提議,已原則上同意你任省造反總司令部副司令,並繼續具體負責仲青市的革命工作。四興同誌,這一任職十分重要,因為對接下來的三結合是有著重大現實意義的,因此祝賀你!”身上痛得鑽心,因而趙四興拉風箱似的喘起了大氣。“四興同誌,你的臉色怎麽這麽灰?”“唉!閻司令,我市的鬥爭艱巨而又複雜,一些保皇派準備跳出來向我們挑戰。為此如何應對,我已經幾天沒睡覺了!剛才聽說你們來了,急忙趕來,不料在賓館門口跌了一跤!”“啊!那快去醫院看看!”“不!不!領導遠道而來,我身子骨還結實,沒關係,沒關係!”閻副司令望著趙勝點點頭。“四興同誌,你就是有意誌力,因此按你的影響力,接下來擔子會更重,所以身體一定要當心!”趙四興聽得出話中有話,於是拍了拍胸。“沒事,沒事,傷痛沒什麽,過會就好了,還是請領導作指示吧!”閻司令對趙領導看了一眼隨後說:“四興同誌,目前,二條路線鬥爭十分複雜,保守勢力頑固地準備與我們造反派作殊死的較量,為此希望你抓住當年被周宏懷迫害的前因後果……”閻司令說到這兒賊著對站在趙四興一旁的人看了看,於是趙四興立即領會。“小李,你在車上等我一下!”秘書出去後,北京來人便說:“根據你之前寫的舉報材料,讓我們了解到王光美與你市國民黨特務劉含芝有著密切的關係,因而我這次來,就是希望你在這方麵再做點具體工作。四興同誌,這是件光榮而又艱巨的工作,你一定要發揚敢把皇帝拉下馬的造反精神,進一步擴大戰果,為自己擴大影響!四興同誌,搞臭王光美,就等於打倒劉少奇,這個意義你一定明白!”趙四興急忙點點頭說:“明白!明白!”北京來人用狡黠的目光看了一眼“閻副司令”。於是“閻副司令”隨即會心地點點頭。“四興同誌,事關重大!目前的形勢對打倒中國最大的走資派極其有利,因此希望你在王光美與劉含芝的關係上重炮猛轟,為打倒中國最大的走資派投下重鎊炸彈!四興同誌,這件事一定會讓你名震天下,因此你的前途也不可限量!目前,XXXXXX小組,正密切注意這起國民黨特務案的進展,希望你抓住被仲青市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對你的迫害的典型案例,及時進行控訴揭發,並如此這般……”北京來人接下來說得很具體,而且說完後連連狂笑。趙四興心領神會,因而跟著就“嗬嗬嗬”的笑個不停。可這麽個一笑,眼睛和嘴就往一邊抽。趙四興知道要犯病了,而這時要命的是趙小三又不在身邊,於是無奈隻得急忙走進衛生間就狠打起耳光。不料手指打在後腦的腫塊上,因而痛得一身是汗。趙四興做夢也想不到,前幾年的暗箭不僅射下了周宏懷、李鎮宇,如今還引起了XXXXXXXX的高度重視,於是挺了挺胸,又抽了二下耳光走出了衛生間。“四新同誌,能扯上王光美並被早期蛻化變質的走資派打壓的,除了你全國可沒有第二人!因此你必將很快成為著名人士了!”“哪裏,哪裏,我不過是在洪文司令教導下發揚四不怕精神而已,現在我已做到了三不怕,唯有還沒有被害得坐牢!”“不!不!你完全屬於四不怕的典型,因為不僅被開除黨藉,而且連工作也沒了,這失去工作就等於坐牢,因此你是我們的楷模,學習的榜樣!是值得全國造反派向你致敬的人!”趙四興刻意謙虛,但一聽到“趙領導”的話,便立即忘了痛,忽然顯得趾高氣揚。
“既然領導對我這麽肯定,那麽我就匯報一下,三月份去上海會見王洪文司令時,當我說到遭受打擊與迫害時,我就把老婆離婚,開除黨藉,失去工作的情況作了匯報。我當時對洪文說‘請司令放心,我不怕老婆離婚,不怕被開除黨藉,不怕殺頭,不怕坐牢,一定把偉大事業進行到底!’我說了這四不怕才有了王司令的四不怕呢!”趙四興吹得眉飛色舞。“欽佩,欽佩,原來是你的點化,才有了洪文同誌這幾句妙言的!太高了,太高了!”趙四興被吹捧得昏了頭,因而脫口而出:“我趙四興造反也比洪文同誌早,今後如能出人頭地,我一定不會忘記你們的!”趙勝對閻司令看了一眼,便拱著手。“請多多提攜!請多多提攜!”這時趙勝從黑皮包裏取出一個檔案袋交給趙四興。“四興同誌,請你看一看!”趙四興打開一看,見是一份調查材料。其中有劉含芝、孫景華赴京“活動”的內容,還有王光美給仲青市委的幾次有關批示以及自己寫的舉報材料。“太好了,太好了,我終於遇見青天大老爺了!”趙四興明白趙勝此人非同尋常,因此立即裝出一副委屈得似要流淚的樣子。“四興同誌,你別難過,我今天就是來為你伸冤的!你要化悲痛為力量,堅決向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果斷地扔下一顆重鎊炸彈,要炸得他們血肉橫飛,從而讓玉宇澄清萬裏埃!四興同誌,隻有敢把皇帝拉下馬後,你不僅可以揚眉吐氣,而且一定前程似錦!”趙四興差點嘴又斜了,於是一邊伸手擰自己的P股一邊說:“我會按你的指示執行,請領導放心!”這時“閻副司令”上前拍拍趙四興的背。“四興同誌,沒想到在這個問題上,你的資源大到足以驚天動地,太了不起!太了不起!我們全省造反派為你感到驕傲!”東窗定計,趙四興懷揣著黃粱美夢,回家拿出劉含芝夫婦與王光美合影的照片(即劉含芝缺失的一張),就來到辦公室細細研究起來。“我當初沒有認出王光美,隻是注意到二個男人穿的是國民黨軍服,而照片背後‘與光美光複合影’的這一行字,我也沒有想到會是王光美。去年是朱明看出照片上的人就是年輕時的王光美,他才告訴了王洪文,可沒想到今天會有這個結果!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趙四興越看越想越高興,於是一時高興忘形得學著惡狼張牙舞爪起來。“趙司令,你這是怎麽啦?”剛調到總司令辦公室的女秘書張燕剛好推門進來,看到趙四興人不像人,鬼不象鬼的模樣大吃一驚。趙四興這時樂在臆念之中,因此不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女秘書,而且鬼著臉發出一陣冷笑。張燕嚇得腿都發了軟。“總司令,你……你……有事叫我?”張燕驚恐得奪門而出。
“嘿!陳濟時,算你走運,你這個老賊死得早就便宜你了,可劉含芝、李鎮宇這下你們可馬上要知道我的厲害了!還有還有,還有那個最大的混蛋周宏懷!哈哈!你沒想到吧,老子今天馬上要堂堂正正的將你取而代之!這可是你怎麽也沒有想到的吧!”趙四興高興得血衝腦門,因此不但眼睛血紅,而且行為意識一時再也無法控製,所以像隻瘋狗似的滿屋子打轉,因此頭上的血泡撞在桌子角上也渾然不知。嘴角上堆著白沫,氣喘籲籲得狂吠了好一陣。待到有些清醒就喊著:“徹底,徹底,徹底!滅了她的門,滅了她的門,殺了那人,殺了那人!”他爬得筋疲力盡,直到耗盡體力,才躺在沙發上喘大氣。一會他從沙發上如僵屍般的直挺起來,這時張燕剛好輕輕地再次推開門,一看到這個樣子,嚇得關上門急忙轉身,不料撞上前來給趙四興送水果盤的趙小三身上。張燕“啊喲”一聲,水果盤“哐啷”落地。“外麵什麽聲音?”“沒事!沒事!”趙小三急忙走了進去。趙四興緣何把劉含芝他們今天還恨之入骨,原來他聽說要對他政審,所以擔心留個把柄,因為不除掉劉含芝他們,一旦引證出自己曾是個盜賊,那一切都完了,所以有句“多行不義必自斃”,而之所以會自斃,大概就是如此。不過趙四興畢竟是個凶殘無比的人,因此決定了他會徹底幹淨地清除危險因素,所以本質決定了他的殘忍。
今天造反司令部的會開了半天還沒散,先是學習文件、資料,隨後腫著頭的“趙司令”的重要指示說個沒完。“同誌們,明天我要去北京接受一個重要任務,這個任務非同尋常。”趙四興賊眼鬼溜,裝模作樣幹咳幾下。“戰友們,我們將一鳴驚人,今天我可以負責任地給大家稍稍透露一點兒……”說到這兒,趙四興又賊著那雙小三角眼,並詭譎得十分神秘。“我們要完成的這個任務,因涉及到中國最大的走資派,所以屬於重大機密,由於如此,目前請大家一定要保密。同誌們,明天我去北京匯報工作,而家裏的事同誌們就辛苦了!”趙四興每次講話似乎神經係統總是無法調整一致,所以說的話有時會一連重複好幾下。而當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身邊的趙謀士或趙小三就會插話打叉,現在趙謀士又幫腔了。“同誌們,司令去北京,我們在家的一定完成任務,請趙司令放心對不對?”他“領唱”,大家也就立即附和。緩過來的趙四興立即舉起雙手不停揮舞,“同誌們,偉大的時刻要到來了,讓我們團結全市所有的造反派,迎著革命的曙光前進吧!”這是趙四興故弄玄虛的一次會議。
接著他和核心圈子召開了秘密會議。“你們都是未來要掌權的領導,我告訴你們,中央知道由於受仲青市、黨政走資派的庇護,所以有個潛伏特務長期以來一直沒有被挖掘出來!革命的同誌們,潛伏在我市的一個女特務,後台就是王光美!”趙四興說到這兒,故意裝神弄鬼,和坐在右邊的人咬耳朵說了幾句,接著又和左邊的人交頭接耳,然後直著脖子,停轉眼球,如妖道作法,這可是他在小型會議上慣用的“技巧”。“聽的人沒聽到我講了什麽,看的人在猜測我講了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講什麽,這就叫盡在不言中!”趙四興裝神弄鬼一番後又說了下去。“為不打草驚蛇,根據上麵的要求,我們要來一次暗掃一切牛鬼蛇神,從而在強有力地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的同時,根據上麵對我們的要求,出其不意地把矛頭指向我市曆來最主要的走資派,並將國民黨一塊特務拉出來示眾,這樣我們繼十日革命以後又實現了一次刨根究底式的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的偉大創舉。我們要組織人員,搶占輿論導向的高點,向全國造反派發送仲青號外,號外的標題要醒目,字要大,紙幅也要大。同誌們,馬上要實現的革命行動將讓我市一夜名揚天下!革命的同誌們,今天我們雖然奪了市委、市政府的權,但他們人還在,心不甘,因此無時無刻不想反攻倒算,所以我們要以牙還牙,以毒攻毒,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抓特務的同時,要順勢完全徹底摧毀他們!同誌們,我們要激發更大的革命激情,更高級的革命堅定性,從而摧枯拉朽,粉碎一切,完全徹底地踢開黨委鬧革命,並按上麵的要求建立一個‘全新的仲青’。我們要繼續‘破四舊’,並再次推動一場聲勢浩大的群眾運動。同誌們,紅衛兵燒了廟,砸了佛,現在我們工人階級造反派的激情可不能不如那些娃娃們。為此全市的造反派要迅速再次掀起一個協力破四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運動高潮!同誌們,革命行動要一波接一波才能鞏固,才能把所有的階級敵人全部摧毀消滅,因此我們要根據上麵的安排,立即啟動大批判、大批鬥的高潮!革命的造反派同誌們,戰友們,打擊敵人我們不但要參照《關於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加強公安工作的若幹規定》而且要有創造性,要幹出我們仲青的特色。我們為什麽要參照這個規定呢?因為這個規定中有‘對破壞文化大革命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地富反壞右分子要堅決鎮壓’的這一條,因此我們要理解什麽叫鎮壓,鎮壓就是毫不留情決不手軟!而為什麽要有創造性呢?因為就全國而言,我市的國民黨特務與最大的走資派的老婆有關係,這可是我市造反派的獨有的資源,為此應該利用好資源幹出有仲青個性的革命行動。”
趙四興照本宣讀趙謀士給他寫的材料,讀到這兒他扭頭對張副司令說:“這個專項鬥爭,具體由你負責,相信同誌們一定會完成上麵交辦的光榮任務!”散會後趙四興回到辦公室陰沉著臉對趙小三說:“小三,我得和你說件事!”趙小三一愣,因為趙四興的聲音聽起來特別瘟,所以他用困惑的目光望著趙四興。“小三,事情安排得怎麽樣了?”趙四興邊說邊搓著手,看上去一副畏冷的樣子。“準備工作已做好了,你就放心吧!”“場麵越亂越好,手腳要利索,並且一定要達到那麽個效果!”趙小三會心地點點頭。這時,忽然停電,窗外頓時狂風大作,從上遊裝載砂石經過仲青的江輪在風雨中發出的笛聲,聽得趙小三毛骨悚然。由於屋子裏漆黑一團,加上一會兒風大雨猛,一會兒電閃雷鳴,因此趙四興悸得脊背上直沁冷汗。這場突然而下的滂沱大雨猶似天悲似的足足下了一個多小時,趙四興不知為什麽,他覺得心在往下沉,而不是口斜嘴歪,因此揪住了胸口連連呼喊:“小三,小三,快給我倒點熱水,我心口好痛呐!”趙小三手忙腳亂,找到了蠟燭剛點亮可就被風吹滅,於是不由驚呼:“喲!這屋子裏沒風,怎麽就陰風慘慘呢?”趙小三這麽一喊,本來就支撐不住了的趙四興則立即應聲倒地。這時電來了,趙小三急忙扶起養父。“爸,你臉上怎麽就像被火燒了一樣焦黑呢?”“是呀!剛才就像碰到了鬼似的,背上出冷汗,臉上覺得被火在燙,小三,怕是被雷擊了吧!”趙四興說得氣喘籲籲,而趙小三則搖著頭,“爸,哪兒是,如果是,那你早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