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景華從北京回到學院沒過幾天,學院就收到了教育部轉來的一個內部文件。陳濟時打開一看便喜滋滋的拿起了電話。“你的努力已經見效,文件上‘宜留學院,以濟後需’這八個字高度概括,因此我代表學院和鎮宇同學謝謝你!今晚我請大家吃飯,你一定要來!”陳濟時放下電話,不僅激動得仰天浩歎,而且雙手作躬。“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有了這八個字,鎮宇就可以留下了!”陳濟時因何如此激動,因為李鎮宇不但去不了北京,而且也絕對不能留在學院,所以他讓孫景華去北京要求就是:“去不了就留在外國語學院!”現在終於如願以償,因此高興得老淚縱橫。“留在我身邊,讓我親自來嗬護他,我才放心!”陳院長顯得那麽“自私”。
今夜,外國語學院的小會議室裏燈光通明,陳院長與老師們在這裏“揚眉吐氣”。一改往常很少沾酒,陳院長在剛才的宴會上喝了三杯,因而不但紅光滿麵,而且神采飛揚。“今天應當是我最高興的日子之一,為此借岑參的‘石上藤’而改動二個字,以表有感鎮宇同學命運的轉折。”陳院長正經八兒的抬起頭,做足了宏揚國學的架子,然後輕輕咳了二下,接著十個字便朗頌得抑揚頓挫。“已逢高枝引,終得淩空上。”岑參的詩,被陳濟時改了二個字,應用在李鎮宇的問題上讓老師們感到具體、經典,因而不僅掌聲滿室,而且掌聲持久得讓人激動。“這是諸位心靈的共鳴與良知發出的嚆矢,因而飛揚奔湧,讓大家一定一生難忘!”陳濟時欣喜不已地向理解與支持的同仁們躬身相謝。然而陳濟時卻突然神情嚴肅。“同誌們,在我們學校裏,階級鬥爭的弦是始終繃緊的,我們在一起皆為無產階級之大愛,因為這是任何時候不會喪失的原則。李鎮宇同學能留校,體現了黨的一貫政策,體現的是如何讓英才能更好地為無產階級教育服務,為此我們說話做事有原則、有目標的,這就是在為無產階級培養接班人!眾所周知,李鎮宇同學的父親雖然是國民黨的軍官,但良知告訴我們,他是有別於反動的國民黨的,因為他是為了抗日才魂斷藍天為國捐軀,這是可以彪炳千秋功傲中華的悲壯!因此共產黨看問題下結論不僅尊重曆史、尊重事實,而且堅持的就是唯物主義!同事們,在抗日那個時段國共是處在部分合作狀態的,所以可以客觀地說,那時的國共彼此間並不是敵人,而是兄弟與朋友,這是不可否認的曆史事實!因而我們的周總理,不僅為國民黨的空軍叫好,而且還為他們題過詞寫過文章作過表彰,為此我們要尊重這個事實!李鎮宇的父親為了保衛仲青而戰死在湖北麻城,對於這樣的英雄之後,我們不能沒有良知!我們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抗日英雄與反動的國民黨一概而論!否則不但情理不容,而且天地不容!”陳院長大智慧,因為這時全社會正在全麵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一切都在強調意識形態的階級鬥爭,所以為了防止被人穿小鞋,因而才扯上政治拉高說話的分貝,似在朗頌一首正氣歌似的。陳濟時感到言猶未盡,因而喝了口茶又顯得興致勃勃。“鎮宇同學為什麽受委屈,說白了就是因為有人在害他!同仁們,韓愈在與袁相公書中有一句‘不忍奇寶,橫棄道側,’我們就是要用這種心情來惜才愛才!對於人才,柳宗元在行路難中有‘南山棟梁益稀少,愛材養育誰複論’之說,因此古人的話值得我們深思!”陳濟時說得慷慨激昂,但目光卻不時在望著門口,因為他安排總務處去請李鎮宇的母親,怎麽此時還不見人影兒呢!一會,陳濟時終於看到劉含芝進門來了,於是大聲說:“老師們,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抗日英雄的夫人劉含芝女士!”教授們立即站起身並熱情鼓掌。會議室雖然小了一點,但不絕於耳的掌聲韻猶繞梁,因為這已不再是掌聲,而是心聲!這是無法言喻的真正情動,這是不用鼓動而從肺腑湧出的心靈嚆矢!也許是在燈光下,也許就是如此,因為在老師們的眼裏,劉含芝看上去有些憔悴、有些疲憊。隻見她對大家深深的鞠了三躬。陳院長笑吟吟的上前招呼。會議室突然沉寂了一會,接著熱烈的掌聲久經不散地再次向劉含芝表示致敬。掌聲過後,氣氛因寂靜而顯得有些凝重,因為劉含芝此時在沉下頭用無言的感激不盡向大家低頭鞠躬。“請李鎮宇同誌的母親劉含芝女士給大家說幾句!”陳濟時打破了帶有些許憂傷的沉默,劉含芝站了起來。“感謝老師們的關懷與厚愛,此時我的心情難以用言詞來表達。你們對我兒子恩重如山,我們母子倆一定珍藏在心!”言簡意賅,會議室裏再次響起了掌聲。
此時因到市裏去辦事而匆匆趕來的孫景華走進了會議室。她怕影響老師們熱鬧,因此從側邊貓貓的走過去坐在了副院長朱潔的身邊。她看到有個女人不知為什麽在向老師們頻頻鞠躬,於是困惑地問朱院長:“那個女人是誰?”“那是李鎮宇的母親呀!”孫景華突然覺得她有些麵熟。“我好像在哪兒看到過她!”剛自語了這麽一句,卻又“喲”的一聲把朱校長給嚇了一跳。“孫處長,你幹嗎?”孫景華把坐椅往朱潔身邊挪了挪。“上個月,我為李鎮宇的事去北京,在火車上碰到的就是她!”“是嗎?人家可沒去北京,你肯定看錯人了!”“不!不!鐵定是她!”孫景華想過去打招呼,但怕影響了會議,所以熬到會議結束後才擠到了劉含芝的麵前。“大姐,你認識我嗎?”劉含芝呆了。“呀!大姐,是你!”見到母親雙手挽住了孫處長,李鎮宇頓時呆了。“媽,孫處長是學院的領導,你怎麽認識她?”劉含芝還來不及告訴兒子,孫景華接口就說:“鎮宇同學,那天在火車上我和你媽坐在一塊,可哪兒知道是你母親呢!”披衣、解愁、指路的情景,此刻一下子湧上了劉含芝的心頭,她不由握住了孫景華的手放不下。二個女人再次相逢,她們彼此感慨不已。“大姐,那次我去北京就是為鎮宇同學而去的,可我當時並不知道你是鎮宇的母親,因此請你多多原諒!”“唉!有時真的似在夢中,你看,我不但有眼不識泰山,而且恩人亦作陌路人了呢!”“不!不!大姐,我是學校的人事處長,這是我應盡的責任,大姐你有這麽好的兒子,我們都為你高興呢!”二個女人說個不停的畫麵,這時讓陳濟時看在眼裏,卻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看樣子,你倆早就是老朋友啦!”陳濟時上前圈話。孫景華點點頭,然後把在火車上如何巧遇劉含芝的過程說了一下。陳濟時聽著就說:“這是緣份!明天我過六十歲生日,邀請你們二家帶上孩子上我家來吃杯酒!”說者有心,聽者無意,因而覺得不好意思的劉含芝對陳院長說:“謝謝院長,我就不去了!”陳濟時“嗬嗬嗬”的笑了起來。“別見外,別見外,我的生日其實是不該驚動你們的,但我聽到你倆在火車上的有緣相遇,不由讓老夫有了聯想,所以借我的生日讓你們二家在一塊多聊聊!”盛情難卻,劉含芝也就隻好點頭答應。陳院長一再叮囑:“一定要帶著你們的孩子來呢!”
陳院長有些事如同偶爾所見的序列,不經意間會發現是多麽的勻稱,因而油然而生就是如此!他覺得二家應該走得更近一些。因為二家的孩子太匹配了!然而畢竟是隨機派生,所以孫劉二家難以敏感。第二天,當劉含芝和孫景華如約各自帶著兒子與女兒來到陳家時,陳濟時便笑嗬嗬地說:“我的生日隻是粗茶淡飯小酒一杯而已,但你們二家二代人在我家的再次相逢與相識,就非同尋常了!”盡管陳濟時此時說得依然含蓄,但此時的劉含芝與孫景華不由彼此會心地相互點了點頭。
陳濟時是個資深高人。他與北大校長竺可楨同是周總理從美國召喚回國的。出於培養外交人才的需要,所以組織上要他組建了四川外國語學院。陳濟時的哥哥就是大名鼎鼎的文人陳白塵。陳白塵不僅才華橫溢,而且性格更為外揚,兄弟倆走的路不盡相同,但外界對陳氏兄弟評價都很高。陳濟時慧眼識英雄,自從發現了李鎮宇以後,難能可貴的是,及時叮囑有關的教授們給李鎮宇“吃小灶、出難題、增壓力。”李鎮宇沒有辜負陳濟時的“抬舉”,因而讓陳濟時常常在同仁麵前搬出柳宗元的“南山棟梁益稀少,愛材養育誰複論”這二句來得意。陳濟時識才不看表相,而重創新思維,對此他有一句名言:“死知識,活才華!”因此如何才能讀懂李鎮宇,他多次親自考核。在考核中,他發現李鎮宇有非凡的潛質,因此斷言:“這是一個空前絕後的帥才!”陳濟時第一次對李鎮宇的考核在大三。李鎮宇所表現出的特殊的數學和物理天賦,讓陳濟時一次次感到震驚。“他用量子力學所解的電磁方程簡直讓我目瞪口呆!”陳濟時激動不已,在與竺可楨見麵時,談到了李鎮宇,於是出於對國家貢獻考慮,是他倆竭力舉薦李鎮宇提前畢業,並建議“對號入座”選送到相關研究部門予以重用。這個問題,他從未向學院任何人透露過舉薦的細節,因此出現波折後,他的發誓可謂到了“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的程度。“去不了北京,就‘以濟後需’,北行路不通,南甾且自封!”這是他寫在文件上的字。此時二個年輕人在一起,他越看越想就越高興。“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孫景華不知院長出於何因說這話,於是附和:“是呀!得與失總有因果轉換,這也叫客觀規律吧!”陳濟時“嗬嗬嗬”的笑了起來,笑得滿屋春風。
塵埃似乎已經落定,鎮宇留院已無懸念。而就在劉含芝感激不已時,市統戰部接連走訪劉含芝。他們不僅噓寒問暖,而且重點關注、了解有關劉含芝之前在檔案館的工作情況,以及有關半山衝空軍陵園的修繕問題,為此劉含芝頗感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