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的呼嘯冷寂下來以後,李天翔走出機艙就覺得眼前冷清得異乎尋常。隻見他本能地用手扣了扣領扣,隨後做了個深呼吸。這時他定睛一看,隻見舷梯下站著一個穿著綠色旗袍手捧鮮花的姑娘。“喲!怎麽就她一個人呢?”李天翔好生納悶,因而腳步顯得零亂得有點躑躅。李天翔多少次往返,從來都是熱熱鬧鬧的,出於條件反射,因而不由站在舷梯上遲疑了一下。藍天白雲,風和日麗。“這是咋回事?”在困惑、詫異間他有些難堪地走下了舷梯。然而就在姑娘上前獻花的瞬間,李天翔突然像觸了電一樣,鮮花擎在手裏,他甚至連謝謝都忘了。男人本能的反應讓他驚心慌亂。也許李天翔還從來沒有如此正視過姑娘,所以這種慌亂是前所未有過的體驗。綠衣姑娘並不在乎眼前這個男人的“失禮”。因為她同樣處在前所未有的體驗之中,區別隻是有備無備而已。其實在李天翔跳出機艙的那刻,姑娘的心就已經“砰砰”直跳,她那臉上的紅暈由於沒有綠色的旗袍搶眼,所以被“掩蓋”了。就在他們彼此幾近不知所措的時候,姑娘“掙紮”了出來。“你好!我叫劉含芝,歡迎你載譽歸來!”聲如銀鈴,明眸含情脈脈。一直在責備自己的李天翔急忙說:“謝謝!謝謝!”這時百十米開外,本來像一群木雕般靜立在那兒的人群歡呼了起來。不知什麽原因,讓李天翔突然大方了起來,他按禮遇的規矩,勇敢地伸出手挽起了姑娘的胳膊。“走吧!我們走吧!”李天翔說話的聲音明顯有些顫抖,姑娘心頭的那匹小鹿頓時在寬廣的機場揚蹄狂奔。這時,李天翔注意到綠衣姑娘暈紅的臉色就像一柱翡翠上綻開著的紅牡丹,李天翔再也無法“怠慢”姑娘的美麗,美麗感動了羞澀的他,因此他的腳步慢了下來。“走吧!你看他們在那兒等你呢!”“銀鈴”似撫慰心靈的天籟之音,李天翔順從地點了點頭。機場放蕩不羈的風調皮地吹起了劉含芝的長發。李天翔差一點伸出手要幫姑娘理一理飄亂的頭發。“風太大了!”李天翔找話驅趕了不安份的嗬護。盡管有備而來,但體驗與實踐還是擾亂了她一到機場就開始固守的沉靜,因此她感到了又是從未感到過的那種近乎要昏厥的頭暈。她的呼吸有點兒急促,臉色似乎淡了下來,但增添的是女兒家本能的柔意。由於彼此心動,所以他們也許都在希望腳下的路能長一點,但他們已經走近了人群。這時幾十架固定相機都在劈啪閃光。滿臉笑容的總導演陳起初率先走上了前。“她是蔣夫人三姑的女兒劉含芝。奉夫人之命她特地從蘇州趕來接你!”
陳起初說得很明白,但李天翔聽得很朦朧。在這樣的場合根本不允許他想什麽,問什麽,所以隻得向熱情揮手的人群躬身相謝。然而,當他扭頭的時候,姑娘卻已經不知去向。李天翔頓時茫然若失。“我讓含芝姑娘先走了,讓她休息一下,待會她還要見你呢!”陳起初的一句話起了“拯救”的作用,李天翔內心如釋重負,但表狀還是從容地對陳起初點了點頭,陳起初高興得什麽似的,一把拉著李天翔的手就從頭到腳的把李天翔看了個夠。“秘書長,你怎麽這麽高興?”“高興,高興,這次你回國,夫人特意讓含芝姑娘給你獻花。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天翔,快上車,我可有話要對你說呢!”陳起初沒等天翔從渾沌的信息中理出具體的含意,就一把拉著李天翔就上了駛到身前的汽車。“天翔,你是否覺得今天的歡迎儀式有點單調?”“沒!沒!我沒覺得!”“噢!為什麽?”“因為……”“因為什麽?”“因為……”從未經曆過男女情感磨勵的李天翔一時語塞臉都漲紅了。“是不是因為有含芝姑娘獻花?”陳起初說得一針見血。“是的!是的!那姑娘太美了!”“天翔,這姑娘你滿意嗎?”出於激動陳起初自己攪亂了說話的程序,不料卻是走了條捷徑。“是的,她的美麗可以拯救世界!”“啊!傾國傾城!太棒了,太棒了!”反應敏捷的李天翔此時已越過了朦朧,清晰地明白前因後果了。於是他陶醉在凝集了蔣夫人和陳起初心意的愛意裏,很快就駕馭住了初萌的、特殊的、激動的節奏,因此在隆隆的車聲和泥路的顛簸中他那與生俱來的同樣特殊的沉靜,讓他安祥地等待著秘書長接下來要說的話。秘書長也許是為了找回程序,所以先是問過了美國此行的情況,然後拍拍李天翔寬厚的肩頭,欲言卻又止。“天翔,人們常說,欣賞美麗不是輕浮,美麗動人不是罪過,今天我的感覺是你與劉含芝姑娘一見鍾情是一幅超乎了人物美的最美的畫,而這幅動人的畫可是蔣夫人的心靈之作呢!”李天翔靜靜地聽著。“天翔,她是夫人三姑的女兒,夫人出於對你的厚愛,雖然事先沒和你招呼,不過這確實是夫人的用心!”也許此刻隻能說得轉彎抹角,所以陳秘書長含糊其辭。李天翔依然默不作聲。“夫人愛才,夫人關心你……”在沉靜的相逼下,陳起初終於把蔣夫人如何見愛,自己又是如何到泰州征求天翔父母並獲得認可的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讓陳秘書長感到驚奇的是,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可李天翔還是一言不發。如果說見到劉含芝時的反應是男人的本能的話,那麽現在的沉著,則就是特殊的心理素質了。這份特殊的素質決定了李天翔的與眾不同和麵對重大挑戰時的出色表現。然而沉默威逼了城府極深的陳起初,於是他顯得有些慌亂了。
“天翔,你們可不僅門當戶對,而且將來一定誌同道合,所以蔣夫人要我牽線搭橋,並擇日要你們完婚,現在就等你的意見了!”在李天翔的沉靜中,劉含芝的美麗泛現在眼前。他如同走進了朦朧又靜謐的霧海,雖然看不見光明,但李天翔明白,這個綠衣姑娘就是自己的期待。“天翔,夫人對你的這份厚愛,你可要知恩,感恩!由於夫人考慮到你在軍中沒時間顧及自己的終身大事,所以事情安排得緊湊了一點!”盡管說什麽都可以,但在為什麽如此匆忙地要求擇日完婚的問題上,還是難以自圓其說的,所以陳起初的吱唔可以理解。“也許你覺得與姑娘之間彼此還缺乏了解,但夫人足以信賴。所以好事快辦,皆大歡喜!”文思敏捷,語詞流暢的陳起初今天說話可有點兒亂套。“至於讓你感到兀突,那是老夫的不是,因而向你檢討!”李天翔握著秘書長的手,神情誠懇。“秘書長,天翔感恩蔣夫人、感激你對我的關心,不過……”“不過什麽?”陳起初慌了。“不過,蔣夫人的侄女,天翔如何敢高攀!”陳起初如釋重負。“天翔,天翔……到這個份上,我不得不告訴你,這件婚事不僅夫人操心,而且蔣先生也點了頭,也就是你母親對我說的,是一門天親呢!”說到這兒,陳起初忽然放刁起來,隻見他聳了聳肩膀,搖搖頭似乎有點無奈地歎了口氣。“不過……不過……不過婚姻的主體是你們自己,而任何人也隻能做個建議,因而如何決定則還在於你們自己!”李天翔再次歸於了沉默。這樣的沉默很可怕,因為在陳起初想來,恐懼的是李天翔會說出那我不願意。為此這個熱心人又祭出了美麗的感動。“天翔,天翔,你覺得姑娘如何?”陳起初簡直有點心慌意亂。“秘書長,她的美麗簡直就是一個生動無邊的世界,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麽!”陳起初鬆了口氣。“天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因此擇日完婚是眾望所歸。天翔,為了這事我奔蘇州,走泰興,來杭州,忙得汗淋的,為什麽,為的就是成全這段金玉良緣!就拿今天的安排來說,也是老夫的一番苦心。因為你需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無邊春色的世界,但如果沒有別人來推動,那麽你身在軍旅,根本沒時間來考慮自己的事,所以在夫人的過問下,老夫作出了這樣的安排。天翔,你得有個準備,在今晚為你舉行的歡迎宴會上,含芝姑娘可會來看你,到時你倆一定光彩奪目,集千愛於一身呢!”李天翔沒有激動,他隻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歡迎李天翔的晚宴規格極高,國民政府在南京的高官幾乎都來了。朗朗的月色,天剛黑,就把六朝古都照了個透,在天宮賓館最大的宴會廳裏,從紫金山天文台借來的那盞法國宮殿吊燈,瑰麗的色彩折射得大廳蓬蓽生輝。從長吟飯店接來,這時穿著另一套綠色旗袍的劉含芝,披著蔣夫人送給她的粉紅披肩而顯得格外光彩奪目。人們的目光聚焦在李天翔與劉含芝這一對金童玉女的身上。宴會廳洋溢著春天的氣息,人們的臉上個個喜氣洋洋。“我受蔣夫人委托,今夜為李天翔先生洗塵,現在請大家一塊舉杯!”隨著陳起初簡明扼要的祝酒詞,李天翔站起身向四方鞠躬以後,在如雷的掌聲裏走到了劉含芝的身邊,大廳頓時落寂。“謝謝你的鮮花,謝謝你的等待!”大廳隨即沸騰。這時劉含芝含情脈脈地向李天翔伸出了手。宴會廳裏再次掌聲四起。
李天翔當晚由專車送回杭州,因為第二天上午他要向有關方麵匯報赴美的情況。二天後李天翔又受命去了美國,由於在異國他鄉,受心頭那份美麗的牽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好不容易俟到回國後隨即去向指揮長報告赴美的情況。“我今天不聽你的匯報。我通知你,決定給你10天假期,你現在就轉身走!”“為什麽?”李天翔呆了。“給你10天假期,接你的車子已在門口等你了!”指揮長指著門口對李天翔下命令。李天翔覺得不可思議,因此報告:“情況匯報十分重要,長官,我不能休假!”指揮長毫不妥協。“立正,向後轉,起步走!”李天翔當然服從,但走到門口他又奔了回來。“長官,為什麽?”這時指揮長露出了笑容。“待會你問陳秘書長!”指揮長的話剛落音,“不用待會!不用待會!”陳起初應聲走了進來。“天翔,是我給你請好的假,快!現在就跟我走!”“秘書長去哪兒?”“去南京!”“啊!秘書長,這幾天A——40就會運到,我可要接機呀!”“接機已作安排,現在我們就走!”陳起初說完拉起李天翔的胳膊就走。“秘書長,不能不能!接機可是我的任務呐!”“天翔,蔣夫人要你一回來就把婚事給辦了,我可沒那個膽抗命!”陳起初不容分說,一把拉起愣得完全走了神的李天翔,用力把他推進了吉普車。“秘書長,這,這,這不成了接郎配麽?”“別胡說!你父母可都在含芝家裏了呢!”
上了路陳起初首先把最近日本窺視中華,以及蔣某人如何憂心和蔣夫人因此如何關注婚事的來籠去脈都給李天翔說了個明白。“天翔,戰事一旦發生,你就根本沒有時間來打理婚事,因為日本人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三年五載恐拿不下這場戰爭,為此夫人認為你和含芝既然是天生的一對,那麽婚事晚辦不如早辦,成了家也好讓你一心投身軍旅!”李天翔如何接受得了這個事實,因而顯得十分不安。“秘書長,謝謝大家的關心,可終身大事我一點準備也沒有,況且我與劉含芝也僅是初識而已!”陳起初笑嗬嗬地說:“好姻緣,始於一見似故,好夫妻貴於一生相愛。因此不在於磨蹭而在於如何相愛和大家予以如何嗬護。現在,你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由於先生和夫人的關注,所以你隻要準備當新郎,其它的事你不必操心,這可誰有這等福氣呢!”在吉普車的轟鳴聲中,李天翔透過車窗玻璃,目光茫然地望著遼闊的曠野,劉含芝那美麗的身影在眼前靈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