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雖然猶似大力神般似的把中國這條沉入苦海的東方巨輪一氣打撈出了水麵,但“鏽跡斑斑,一身瘡痕”,將如何著手修複,又將往何處去,這就成了必需的選擇。於是仁人誌士信心滿滿地發音:“驅除韃虜,還我中華。”然而這個步履蹣跚且又積痼成疾的封建古國,雖然放下了嗑頭跪拜,免去了三呼萬歲的君威臣服的體製,但有誰來帶著朝前走去卻是一個必須解決的核心問題。雖然也許不是問題,因為出類拔萃的政治精英們,以他們的大氣度,大智慧,已經在發誓要把羸弱的古國引領著走向光明,但事實是,此時夢魘還沒有完全褪去,王綱雖已解紐,但新政的苗苗未茁,加上清王朝雖已危如垂絲,但並不甘心退出曆史舞台。“領袖在哪裏?光明之路又向何方?”於是人們在呐喊,在彷徨,在焦慮。“來了!來了!”就在群英亂步的時候,政治巨匠孫中山終於不負眾望應聲而出。
“洗盡鉛華,讓國家抬頭起步!”這是孫中山所發出的政治嚆矢。“革命同誌攜手共進!”這是他伸出雙手在謙卑地呼籲:“同誌!同誌!誌同道合,眾誌成城!”在裏程碑式的曆史轉折點上,這個富大氣,懷大愛精神的政治領袖,一點也不有猶豫,一點也不徬徨,肩負著時代的責任,在危如垂絲的國情國況之中,昂首向前。然而詭譎的政治陰雲企圖吞噬一縷光茫四射的陽光,老道的陰霾要挑戰他那脆弱的權威,“冷箭”從四麵八方無情地在向他射去。“曆史的拘限如何才能超越,國人又如何才能領略民主與繁榮的園融?中國的曆史習慣了君君臣臣的往複回環,所以我等不能僅僅嫉滿為仇,我等要喚起民眾,承前啟後,共哺乾坤!”孫文底氣十足地不予理會,他的呼籲浸透了大愛的靈光,他那決心改寫曆史的縱橫之氣如萬鈞雷霆喚醒了沉睡的神州大地。
因此革命的浩然正氣在時空霧漫,朝暉雖然還很朦朧,但是金雞既已報曉,那麽天亮已不可抗拒,所以宇宙在等待著地球一處閃光的因果。然而由於種種困難而政治的春寒依然料峭,但從“沉船”裏走出來的“東亞病夫”畢竟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所以很快就有了精、氣、神。雖然風雲似乎還會變幻,但新紀元的大格局已經如同拂曉收盡了夜幕,光輝必哺天下那樣,孫文領頭站在新紀元的起跑線上,已顯得不可動搖,而無數具有革命誌向的人,完全義無反顧地跟著他不僅風雨兼程,而且個個發誓我以我血濺軒轅。
這年冬天,大雪一場接著一場。從不結冰的長江,一俟夜半風靜,岸邊就拖了一溜冰棱。出奇的寒冷凍得江邊村子裏上了點年紀的男人們,一俟太陽爬出雲藹就一路呼著白氣,推開家門,縮著脖子,先先後後的站在父輩們站過的陳家大院前的屋簷下,各自拿出煙“槍”“巴嗒巴嗒”的抽起了旱煙。一縷縷青色的煙霧從白氣中升起,慢慢的飄散去了田野。“今兒個起身讓婆娘翻箱倒櫃的找棉襖穿了可怎麽還冷得發抖呢!”“是呀!我家堂前的那隻老公雞也凍得睡不著了,一聲接一聲的叫了大半夜!”他們無話找話,你一句我一語拉起家常。陳家媳婦聽了男人們的話兒就走下織布機,先是推開南窗望著天空,接著大著嗓子:“呀!快看呀!那大雁與天鵝飛了一夜,可在找家呀!”被老煙嗆得流鼻涕淌眼淚的男人們便齊頭望著天空。
這是長江邊上泰興縣附近的一個大村莊。泰興是長江奔流撒野了億萬年衝積而成的一塊道地的野地。據說最早發現這塊沙地的是汴梁(南京)的一對夫婦,他們到這兒來放養鴨子,由於這兒不但水草豐茂,而且溝溝坎坎裏還有小魚小蝦,因此鴨子吃魚、蝦營養豐富,所以生的蛋竟然都是雙黃蛋。夫婦倆唏噓不已,可好事多多,一些飛來的野公鴨留在家鴨群裏不願離去,因而不久草叢裏就出了一批毛色特異的小鴨。夫婦倆養的鴨子是沒有公鴨的,這下鴨群不但變得“隊伍龐大”,而且這些小鴨成了“綠頭鴨”,意外收獲讓夫婦倆歡喜不盡。綠頭鴨不僅漂亮,而且鴨肉特別好吃,所以夫婦倆因此發了財。由於故事鮮活,膾炙人口,加上衝積平原的土壤裏含有豐富的微量元素,所以種稻,種棉花年年豐收,因此前來“新大陸”占地為主的人越來越多。因而不久挖基建屋,形成了標準的自然村寨。由於地處在長江邊上,加上是“新大陸”,因此並不編劃在行政區域內,直到元代地圖上才有了泰興縣。到了明朝洪武年間由於這兒出了個吏部尚書叫翟善,還有去福建當官做了巡撫的朱一馮以及考上武狀元的張兆璠,因而泰興便成了蘇北的名縣,接著剝屬通州改屬於蘇常道。到了民國元年,泰興由於受辛亥革命的影響,民眾普遍求新求變,因此這塊靠綠頭鴨名噪江北的黃土地,如今不僅溫飽無虞,而且憧憬未來,泰興人興奮得“是夜滿城吟”。
天性懷抱著革命情愫的泰興人,可謂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們與祖先發現這塊新大陸一樣,求新求變的觀念似乎與生俱來,因此民眾的共識是要與上遊漢口兩岸的革命黨人同飲一江水,同走一條路。“我們要與時代比肩!”這是泰興學棧(中學)校長李宏達在友人麵前發出的誓言,由此可見,辛亥革命在泰興已深入人心。李宏達為人師表,在泰興縣頗具口碑。這一陣,由於袁世凱竊取權力,改變了辛亥革命的初衷,因此泰興人感到十分憤懣,所以作為當地革命標識的李宏達放下了手頭教書的活兒,成天穿街走巷與知心會意的朋友們話說革命,追捧孫文。這個血性漢子充滿激情,常常學著先軀者的架式,在舊政晦暗新政朦朧的這個非常時期,他不辭辛苦到處發表演講。因此他成了泰興地區鬧革命的標識性人物。他把這場空前浩蕩的變革當作是應盡的責任。今天,他要在上海與上海的革命黨人碰頭,為了造勢,在朋友的擁簇下,大清早就在擠滿了人的祠堂發表演講:“我們這兒雖然是晚風未韻開明事,朝霞依舊五更寒的江邊小縣,但我們的心頭一點也不荒寒與孤寂,我們對革命早已神凝智解,因此解衣磅礴投身革命是我們每一個泰興人的基本責任。鄉親們:今年1月1日孫文宣誓就職成立中華民國後,清宣統已經宣布退位,但自從袁世凱擔任了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以後,由於帝製回潮,所以大失民望。為此突破了千年桎梏的中國不能由這樣的人來當革命的領頭羊,而應該由目光如炬,暉睨鳥瞰於世界的孫文來領導才行!心術不正的袁世凱,他當不了萬眾瞻目的領袖,所以我們必須選擇孫文!推翻滿清,是曆史發展的必然和必需,我們並非忘宗典祖,而是治國安邦開創革命的新紀元,為此人人有責!自古以來漢室就是個大家庭。這個大家庭是由不同民族的情感與文化凝結而成的一個國家,而不是一小撮人把弄的權力。在曆史的變遷中,盡管清人是滿人,但清王朝不是漢人的冤孽,而是曾經推動大漢文化延承與發展的一個時代。因此安邦治國不能盲目全盤否定清王朝於曆史的貢獻,所以革命一定要本著必需承前啟後,存精去糟的大情懷,出力包容、滋養與孕育政治文明。我們堅決反對一戰得天下,從而重蹈往複的折騰!革命要把握政治進化的平衡,從而讓這種平衡解開一切糾結,消除不必要的矛盾,以公平公正的態度對待曆史和創造未來!為此革命不是簡單地重複過去,而應該是徹底的創新,在這個問題上,我們泰興人雖然是山野村夫,但必須是道地的‘元韻天悟’者。我們必須竭盡生命的光熱,為泰興未來的繁榮與民主鞠躬盡瘁!中國人不能認命是東亞病夫,我們要反思。5000年文明的積澱,會找回我們應有的至尊!泰興人必須首醒愚昧,發誓立誌自強,破局於百姓無權論天下的桎梏!鄉親們:封建王朝的宮牆已經坍塌,而普濟大眾的新紀元已經誕生了!漢昌革命之源已順流直下,現在已流到了泰興這塊肥沃的土地,但目前新政不穩,孫文在被排斥,因此泰興人要聲援革命權威孫文!鄉親們,群龍不能無首,革命需要領頭羊,我們必須擁護孫文!因此今天我去上海會會投身革命的朋友,看看咱們泰興人怎麽樣才能聲援孫中山!”李宏達說完,祠堂一片沸騰。李宏達向鄉親們揮揮手,就拿起了靠在牆上的自行車。
李宏達1.8米多的大個頭,可身手靈活。膚色被江風吹成了古銅色,因此鄉人都叫他“活關公”。由於說話慷慨激昂,因此全然不遜於政治大家。他自稱山野之儒,其實滿腹經綸。據說李家祖上是犯了皇家案的李廣大將軍的後代。也許是基因使然,因而性格豪放,喜交朋友,樂於助人。他對辛亥革命的解讀殷心如訴,娓娓道來,加上語音鏜撻,因而極具鼓動性。祖上經商,家境所以比較富裕。“我們泰興為什麽隻有武狀元而不能出文狀元,其原因就是教育不振!”自從漢江發生推翻滿清的革命以後,李宏達對民主憲政的渴望其激情似乎與生俱來。你看他此刻站在祠堂的石階上,信誓旦旦雄風浩浩,厲然像當年文武雙全的李廣。
泰州人外出習慣騎自行車。李宏達此時拿起車把拍拍車座,“寶馬,寶馬,待我與你輕騎越野,給泰興帶回春天的喜訊,帶回未來的憧憬,帶回泰興人民的福祉佳音!”在眾人的掌聲下李宏達正要“翻身上馬”,不料同胞兄弟李宏發氣喘籲籲地奔了過來。“大哥,大哥,你等一等!”李宏達一愣,於是單腳踮地,轉身緊鎖雙眉望著急得臉已發了紫的兄弟。“四弟,你幹嗎?”“大哥,大哥,嫂子剛生了個大胖小子,有9斤重,你回家看看吧!”李宏達聽了當然喜出望外,但他猶似一個出師的將軍。“出師怎可落馬!”一忖度,他的目光投向了天際,投向了茫茫的原野。然後俯身湊著四弟的耳朵輕聲說:“四弟,大哥國事在身,問師出馬不能回頭,家事就仰仗你們了!四弟,兒子取名天翔。你和嫂子說一聲,我去去上海,很快回來,宏達愧對她了!”李宏達沒等兄弟說話就對眾人雙手一拱,一端車頭,就疾飛而去。眾人感動,於是圍著李宏達的四弟問長問短一番後,就一齊擁到李家去祝賀。
李宏達在前年與女教師梅瑛結婚後,由於時逢辛亥之變,因此國事重於家事,他忙得照顧不上梅瑛,為此,公婆隻得給媳婦賠不是。梅瑛卻笑吟吟地對公婆說:“爸媽,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是匹千裏馬,應當嚆矢於原野,奔馳於大地。目前時局多變,沿江上下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所以宏達盡力責無旁貸!”媳婦的話讓鬱結憂心的公婆聽了就此如釋重負。
趙梅瑛有一兄一妹。祖上經商,到了父親趙龍生手上,竟然也喜歡教育,因此門當戶對。李家在靠近長江邊的宋家莊,而趙家則在泰州北的羌莊村,二家相距80餘裏。
李宏達單騎一到上海就去拜見了之前早就有聯係的革命黨人。由於初為人父,所以心頭叨念著梅瑛與兒子,因此第二天黃昏時分就趕回了泰興。“我得先去向摯友們通報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人計劃於來年發動討伐袁世凱的‘韻寧之役’的訊息!”由於信息量大,因此幾處“傳達”結束已近子夜。農曆十二月十五,皓月當空。他來到家門口把自行車往牆上一靠,稍作沉吟,怕驚醒家人,於是在院牆上雙手一撐就跳進了院子。月明夜籟兒啼聲,李宏達激動得跪在地上仰望著星空。“蒼天,吾兒降生,宏達感恩!”這個鐵竿漢子,可以不甘曆史的判詞,可一聽到兒子的哭聲,不禁落下了眼淚。跪謝過天地,他就躡手躡腳的走進屋子。房間的梳妝台上的油燈在隨風飄忽,剛給孩子喂過奶的梅瑛是那麽敏感地聽到了丈夫的腳步聲。“宏達!宏達!”她激動地欠身呼喚。“梅,是我!”李宏達飛步床前俯身吻著妻子。“宏達,快看看我們的兒子!”梅瑛“貪婪”地品味著夫君的窘相。“梅瑛……”男人也有矜持時,梅瑛忍俊不禁笑了起來。李宏達伸出手想撫摸兒子,可又不敢撫摸的模樣更是讓梅瑛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悅。“宏達,暖窩裏的雞湯還熱的,你去喝一碗吧!”李宏達搖搖頭,神情木訥。“梅瑛,我沒有陪你……”“宏達,別這麽說,你親親兒子吧!”李宏達凝視著兒子。“我怕胡子紮了他!”梅瑛欣賞著從未如此“傻乎乎”的丈夫,一股愛的暖流融通全身。“梅,我回來了!”李宏達從未如此“低聲下氣”。“是的,宏達,你回來了!”梅瑛從未如此滿足過。李宏達吻著妻子一遍一遍地說:“梅,我們有兒子了!”“是,我們有兒子了!”梅瑛激動得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