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釵記

第四十八章 醉俠閑評

　　（老旦酒保上）遊人醉殺牡丹時，立誓無賒掛酒旗[1]。一鬥十千教滿腹，十分一盞即開眉。自家乃崇敬寺前大街頭一個有名酒館小二哥便是。恭喜今年牡丹盛開，約有半月日，看花君子往來遊賞，須索在此守候。凡有吃寡酒的[2]，吃案酒的[3]，賒酒去的，包酒來的，咱都不誤主顧。正是有物任教攜酒去，無人不道看花來[4]。遠遠一個活神道來也！（豪士輕紗巾黃衫挾弩彈騎馬跟從數人打獵上）

　　“鎖南枝”風光粲，雲影搖，矯帽輕衫碧玉絛[5]。花襯著馬蹄驕，俠骨天生傲。自家埋名豪客是也。春歸花落草齊，彈鳥一會[6]。呀，前麵是個大酒店。胡雛叫酒保，可有淡黃清數十瓶[7]？待俺打鳥回來飲唱也！（保）知道了。（豪）你把珍珠茜，滴幾槽[8]，待俺打圍歸，醉花鳥。

　　去也。（下。崔上）

　　“前腔”春多少，紅樹梢，長安看花愁思敲。一步步倚斜橋，詩打就殘紅稿[9]。酒保哥有麽？（保上，崔）你把冷燒刀，不用的熬[10]，水晶蔥，鹽花兒搗。

　　俺有朋友韋夏卿來此講話，案酒排幾個來。（保）請裏麵坐。（崔自飲介，韋上）

　　“前腔”青旗上，酒字兒飄，步轉東風尋故交。原來崔允明先在此。（見介，崔笑介）如此春光十分，怎生不醉也！（韋）你窮暴的不鏖糟[11]，忖沙恁還俏[12]。（崔）酒保取酒來！聽提壺喚，春色澆[13]，免把俺老明經，幹渴倒[14]。

　　（韋）允明兄，敢待商量李君虞一事。（崔）便是。聞得崇敬寺牡丹盛開，小弟要將小玉姐所贈金錢作酒，邀請李君虞吟賞，席上使幾句，攢聒得他慌[15]，不由不回頭也。（韋）你不知盧太尉當朝權勢，出入有兵校挾著，分付有說及霍府事者，以白梃推之[16]，且盧家刺客布滿長安，好不精細哩。（崔）得人錢貫，與人消算[17]，盡你我一點心也。

　　“前腔”把他孤鸞賺，去鳳招，受了他殷勤難暗消。俺二人嗬，似接樹老花妖，惜樹憐枝好。（韋）隻怕他冷心情，會作喬，苦了俺熱肝腸，替煩惱。

　　（崔）此事就煩這酒家做酒三筵，明後日崇敬寺牡丹花下，就煩他去盧府下請書，催請李參軍赴宴。（保）門上難進，怕他生疑。（韋）俺有一計，隻做無相禪師請他便了。（保）知道了，二位與俺再倒一壺。（豪上）

　　“前腔”流鶯巧，翡翠嬌，彈珠兒打來雲漢高。金鐙寶鞭敲，旗亭外把銀瓶吊[18]。呀，兩個秀才在此，忍耐不住，教他回避便了。那魯兩生，可也不伏嘲[19]，困黃粱，是這邯鄲道[20]。

　　（作舉手介）請了。（韋崔作辭避介）高樓後客催前客，深院新人換舊人。請了，崇敬寺相候也。（下。豪笑目送二生雲）何處擺出兩個大酸俫[21]。（從）這兩個秀才好生眼熟，似三年前一個借鞍馬的韋先兒，一個求俊僮的崔先兒。（豪）借人馬何用？（從）李十郎就親霍府，借去風光也。（豪問保）兩個酸俫到此許久？（保）好一會了。（豪覷殘肴笑介）這盤中何所有？（保）是五香豆豉。（豪）那盤中？（保）十樣錦豆腐。（豪作笑介）這狗才，幾縷兒豆腐皮，做出這十樣錦，去哄弄那窮酸。可憐人也！兩個消了你幾大瓶酒？（保）每人倒了一瓶。（豪看壺介）呀，是夾鑞壺[22]，人不上五六小杯。有甚商量？消停許久？（保）為那隴西李十郎贅了盧府小姐，棄了前妻。那前妻害的懨懨，病待不起。兩人商量，俺家包了酒，到崇敬寺，請李十郎去賞牡丹，勸他回心轉意。又怕盧府威勢，不敢深說。說起那前妻，好不恓惶人也！（哭介。豪）原來有此不平之事！酒保且將酒過來。（酒到介。豪）近間可有名姬喚來。（保）對門有王大姐，隔壁有劉八兒，都好。（豪）這怎生使得？都是些菜瓜行院也[23]。

　　“前腔”掀黃袖，拂鬢毛，看花的紅塵飛大道。無過是李和桃，好共朱顏笑。紅一點，酒千瓢，是雄豪，喜長嘯。

　　（保）動問怎生喚做雄豪？（豪）雄豪二字，不是與你們講的。（保）小人不認得雄豪，認得個雌豪。（豪）怎喚雌豪？（保）這京兆府前，有個鮑四娘，揮金養客，韜玉抬身[24]。如常富貴，不能得其歡心。越樣風流[25]，才足回其美盼，可不是雌豪也？（豪）久聞其名，可請相見。（保）兀的不是鮑四娘來也！（鮑上）

　　“前腔”欹紅袖，嚲翠翹，聽子規窗前啼不了。覷了那病多嬌，淚向王孫草[26]。（保出接介）鮑四娘，小堂有客相請。（鮑作打覷介）覷他豐神俊，結束標[27]，料多情，非惡少。

　　（保）識貨識貨。（豪作見介）他便是鮑四娘？名不虛傳！

　　“前腔”他是閨中俠，錦陣豪[28]，聞名幾年還未老。他略約眼波瞧，咱驀地臨風笑。人如此，興必高，（回身介）指銀瓶，共傾倒。

　　（揖鮑介）久聞鮑四娘女中俠氣，才一見也！[菩薩蠻]赤闌橋盡香街直[29]，牡丹風外垂楊碧。（鮑）疊損縷金衣[30]，相逢憔悴時。（豪）黃衫騎白馬，日日青樓下[31]。（鮑）金彈惜流鶯，留他歌一聲。（豪笑介）咱悶弓兒打不上老鶯也[32]，為咱歌來。

　　“繡帶兒”（鮑進酒介）金杯小，把偌大的閑愁向此消，多情長似無聊。暗香飛何處青樓？歌韻遠一聲蘇小[33]。含笑。倚風無力還自嬌，好些時吹不去彩雲停著[34]。

　　“白練序”（豪）妖嬈。恁還好，花到知名分外標。恨不得、逐日買花簪帽。暗香消，年來覺，咱四海無家有二毛[35]。更著甚，錦鞍呼妓，金屋藏嬌。

　　“醉太平”（鮑）休喬，有如許風韶[36]。便敲殘玉鳳，換典金貂。風雲事業，忍負尊前談笑[37]。閑眺。綠楊風老雉媒嬌[38]，古道獵痕青燒[39]。一般兒草綠裙腰[40]，花紅繡口[41]，殘春恁好。

　　“白練序”（豪）虛囂[42]。那年少，曾赴金釵會幾宵？如天杳、江南一夢迢遙。酒醒後，思量著，折莫搖，斷了吟鞭碧玉梢[43]。從誰道，兀的是渭水，西風殘照。

　　四娘踏草何來？（鮑）看霍王府小玉姐病來。（豪）因何病害？（鮑）貪了才子李十郎，因而招嫁。十郎薄幸，就親盧太尉府中，再不回步。小玉姐病染傷春，敢待不起也！（豪）可也有了人麽？（鮑）謹守誓言，有死而已。（豪）世間怎有這不平之事？家貲如何？

　　“醉太平”（鮑）多嬌，一種情苗。貪看才子，致令家計蕭條。把珠釵折賣，訪問薄情音耗。他病癆。鎮熏香帕裹鬢雲喬，枕伏定把淚花彈卻。（豪）病可好？（鮑）多應不好。（豪）那人可回？（鮑）再休提薄幸，咱為他煩惱。（豪作惱介）

　　“絳黃龍”心憔[44]，難聽他綠慘紅銷。為他半倚雕闌，恨妒花風早[45]。四娘，飲一大杯何如？倩盈盈衫袖，（又），灑酒臨風[46]，泱住這英雄淚落[47]。（豪作醉，鮑扶介，豪）還勞你把玉山扶著[48]，恁多情似伊個中絕少。胡雛，取紅綃十匹與四娘，作為纏頭之費[49]。暮雲飄，寸心何處？一曲醉紅綃[50]。

　　“尾聲”你淒淒切切愁色冷金蕉[51]，隻俺臂鷹老手拈不出鳳弦膠[52]。（舉手介）四娘一笑相逢咱兩人心上曉[53]。

　　（鮑下。豪吊場）冷眼便為無用物，熱心常為不平人。花前側看千金笑，醉後平消萬古嗔。俺看李十郎這負心人為盧府所劫，使前妻小玉一寒至此。此乃人間第一不平事也！俺不拔刀相救，枉為一世英雄。叫蒼頭，你將金錢半萬，送與霍府，叫他明後日作大酒筵。他問設酒因何，你隻說到時自有分曉。（雜）稟主翁，畢竟為何？（豪）不須閑問，明後日人馬整齊妝束，跟俺崇敬寺賞牡丹花去。正是立拔寶刀成義士，坐敲金盞勸佳人。（並下）

　　注釋：

　　[1]立誓無賒掛酒旗：酒旗，即酒簾。酒店的標幟。唐劉長卿《春望寄王涔陽》詩：“依微水戍聞鼓，掩映沙村見酒旗。”宋周邦彥詞[驀山溪]（樓前疏柳）：“十載卻歸來，倦追尋、酒旗戲鼓。”這裏說立誓無賒，下文卻說有“賒酒去的”，前後矛盾。

　　[2]吃寡酒：隻喝酒，沒有下酒菜。

　　[3]吃案酒：有菜肴佐酒。案酒，下酒，後來也指下酒的食物。宋梅堯臣《臘筍》詩：“薦盤香更美，案酒味偏清。”

　　[4]無人不道看花來：語出唐劉禹錫《元和十年自朗州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詩：“紫陌紅塵拂麵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5]矯帽輕衫碧玉絛：矯帽，不詳。絛，用絲線編織成的花邊或扁平的帶子，可以裝飾衣物。碧玉絛，綴有碧玉的絲帶。

　　[6]彈鳥：用彈弓打鳥。

　　[7]淡黃清：酒名。

　　[8]“你把”二句：茜，草名，根黃紅色，含茜素等，可作染料和入藥。珍珠茜，一種色澤紅豔的酒。槽，盛酒的器具。唐李賀《將進酒》詩：“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珍珠紅。”

　　[9]詩打就殘紅稿：意思是打好了寫落花的詩稿。殘紅，凋殘的花；落花。唐王建《宮詞》之九十：“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宋無名氏詞[怨王孫]（夢斷漏悄）：“門外誰掃殘紅？夜來風。”

　　[10]冷燒刀：冷的燒酒。燒刀，亦稱“燒刀子”，即燒酒，用蒸餾法製成的酒。《本草綱目》二五《穀》四《燒酒》：“燒酒非古法也。自元始創其法：用濃酒和糟入甑，蒸令氣上，用器承取滴露……其清如水，味極濃烈，蓋酒露也。”元王仲文《救孝子》雜劇第二折：“外郎，這場事多虧了你，叫張千去買一壺燒刀子與你吃咱。”

　　[11]鏖（醥）糟：不潔，醃臢。《朱子語類·論語》：“緣是他氣稟中自元有許多鏖糟惡濁底物，所以才見那物，事便出來應他。”

　　[12]忖沙：即村沙。粗野，土氣。元康進之《李逵負荊》雜劇第二折：“宋江雲：‘你看黑牛（李逵）這村沙樣勢那。’”

　　[13]“聽提壺”二句：意思是聽提壺鳥叫取酒來喝。提壺，鳥名。見本書第二十五出注[41]。唐劉禹錫《和蘇郎中尋豐安裏舊居寄主客張郎中》詩：“池看科鬥成文字，鳥聽提壺憶獻酬。”春色，指酒。參見本書第二十三出注[31]。

　　[14]老明經：明經，漢代以明經射策取士。隋煬帝置明經、進士二科，以經義取者為明經，以詩賦取者為進士。唐沿隋製。宋改以經義論策試進士，明經始廢。老明經，指經常參加明經考試的書生。

　　[15]攢聒：意為聒噪、絮叨。

　　[16]以白梃推之：疑為“以白梃椎之”，用白木棒打他。梃（tng），棍棒。椎（chu恚麽潁鞔頡？

　　[17]消算：消賬。清李漁《風箏誤·冒美》：“去到管帳手裏支銀，都在買辦簿上消算。”

　　[18]旗亭外把銀瓶吊：意思是酒樓外掛著白色酒瓶的幌子。旗亭，酒樓。唐李賀《開愁歌》：“旗亭下馬解秋衣，請貰宜陽一壺酒。”銀瓶，銀製的瓶。唐杜甫《少年行》：“不通姓字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嚐。”這裏指掛在酒樓外白色酒瓶的幌子。

　　[19]魯兩生：《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叔孫通使征魯諸生三十餘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麵諛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汙我！’叔孫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後因以“魯兩生”指保持儒家節操，不與時俗同流合汙的代表人物。亦指迂腐不知時變者。這裏指崔、韋二位書生。

　　[20]困黃粱是這邯鄲道：唐沈既濟《枕中記》曰：道士呂翁行邯鄲道中，在邸舍休息，遇到盧生亦在此休息。盧生歎息困頓不如意。呂翁從囊中取一枕令他枕之，說：“子枕吾枕，當令子榮適如意。”當時店家正在蒸黃粱。盧生就枕而眠，曆盡榮華。醒時，店家蒸黃粱尚未熟。這裏指韋、崔二書生還在困頓之中。

　　[21]酸俫：對書生的戲稱。見本書第八出注[15]。

　　[22]夾鑞壺：夾底的白鑞酒壺。鑞（l啵臀暮轄穡燦米魑拇疲美春附詠鶚簦部梢災譜髕髏蟆？

　　[23]菜瓜行（h醤g）院：指下等妓女。菜瓜，都是普通的蔬菜，這裏形容價格低廉。行院，本指雜劇藝人聚居的地區，後來也用來指妓院或江湖賣技的女伎。

　　[24]韜玉抬身：隱藏如玉的美質，抬高身價。韜，隱藏，隱蔽。

　　[25]越樣：見本書第三十八出注[22]。

　　[26]淚向王孫草：意思是向著春草流淚。王孫草，漢淮南小山《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後以“王孫草”指牽人離愁的景色。唐李頎《題少府監李丞山池》詩：“窗外王孫草，床頭中散琴。清風多仰慕，吾亦爾知音。”

　　[27]結束標：裝束得很標致。結束，裝束、打扮。標，標致。見本書第三出注[25]。

　　[28]“他是”二句：她是閨閣中的俠客，風月場裏的豪士。錦陣，也稱花營錦陣、錦陣花營，指風月場所、妓院。元吳昌齡《張天師》雜劇第一折“鵲踏枝”：“莫非他錦陣花營不曾廝共，險教咱風月無功。”

　　[29]赤闌橋盡香街直：出自宋陳克詞[菩薩蠻]（赤闌橋盡）：“赤闌橋盡香街直。”

　　[30]疊損縷金衣：意思是縷金衣很久不穿，總是折疊著，都損壞了。縷金衣，用金線繡製的衣服，指華麗貴重的衣服。宋劉仙倫詞[菩薩蠻]（吹簫人去）：“疊損縷金衣，伊家渾不知。”

　　[31]“黃衫騎白馬”二句：出自宋陳克詞[菩薩蠻]（赤闌橋盡）：“黃衫飛白馬，日日青樓下。”

　　[32]悶弓兒打不上老鶯：悶弓兒，比喻難以理解，無從揣測之事，猶悶葫蘆或暗箭。元鄭光祖《倩女離魂》第四折“側磚兒”：“不甫能盼得音書至，倒揣與我個悶弓兒。”元佚名《抱妝盒》雜劇第三折“收江南”：“兀的不是個難開難解悶弓兒，娘娘也甚意兒，怎揣與我該敲該剮罪名兒。”鶯，喻歌妓舞女。鶯善鳴，燕善舞，因以“鶯燕”比喻歌姬、舞女或妓女。參見本書第一出注[3]。這是一句雙關語，豪客剛打鳥回來，鮑四娘又說“金彈惜流鶯”，所以這樣說。此句主要意思是你的意思我猜不到。

　　[33]一聲蘇小：歌聲像蘇小小那樣動聽。蘇小，即蘇小小，南朝齊錢塘名妓。《樂府詩集·雜歌謠辭三·蘇小小歌序》：“《樂府廣題》曰：‘蘇小小，錢塘名倡也。蓋南齊時人。’”唐白居易《和春深》之二十：“錢塘蘇小小，人道最夭斜。”南宋錢塘名妓亦有名蘇小小的，容色俊麗，頗工詩詞。清趙翼《陔餘叢考·兩蘇小小》：“南齊有錢塘妓蘇小小，見郭茂倩《樂府》解題。南宋有蘇小小，亦錢塘人。其姊為太學生趙不敏所眷，不敏命其弟娶其妹名小小者。見《武林舊事》。”

　　[34]好些時吹不去彩雲停著：用響遏行雲典故。見本書第三十一出注[32]。

　　[35]二毛：人老頭發斑白，常用來稱呼老人。《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杜預注：“二毛，頭白有二色。”晉潘嶽《秋興賦序》：“餘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

　　[36]風韶：相當於風韻、風度。

　　[37]“便敲殘玉鳳”四句：意思是即使敲斷玉鳳釵、典賣金貂，也不會辜負了酒宴歌畔的風雲之事。玉鳳，即玉鳳釵，釵頭為鳳形的玉釵。唐韓偓《閨情》詩：“敲折玉釵歌轉咽，一聲聲作兩眉愁。”換典金貂，用晉阮孚以金貂換酒之事。《晉書·阮孚傳》：“（孚）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嚐以金貂換酒，複為所司彈劾，帝宥之。”金貂，皇帝左右侍臣的冠飾。漢始，侍中、中常侍之冠，於武冠上加黃金璫，附蟬為文，貂尾為飾，謂之趙惠文冠。《漢書·穀永傳》：“戴金貂之飾，執常伯之職者，皆使學先王之道。”參見本書第三十五出注[6]。這裏指名貴的服飾。風雲事業，這裏指風月之事。

　　[38]雉媒：為獵人所馴養用以誘捕野雉的雉。晉潘嶽《射雉賦》：“恐吾遊之晏起。”南朝宋徐爰注：“遊，雉媒名，江淮間謂之遊。”唐司空圖《南北史感遇》之九：“昔日繁華今日恨，雉媒聲晚草芳時。”

　　[39]燒（sho）：放火燒野草以肥田叫燒，也指野火。唐白居易《秋思》詩：“夕照紅於燒，晴空碧似藍。”這裏指打獵時放的火。

　　[40]草綠裙腰：意思是草使小路變綠了。唐白居易《杭州春望》詩：“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綠裙腰一道斜。”自注：“孤山寺在湖洲中，草綠時望如裙腰。”裙腰，比喻路狹長。

　　[41]花紅繡口：應作“花紅袖口”。意思是紅花綻放，像女子的袖口一樣張開。

　　[42]虛囂：輕盈飄忽的樣子。元劉唐卿《降桑椹》雜劇第一折“油葫蘆”：“你看瑞雪紛紛滿目飄，將山川粉填了，恰便似蜂蝶亂嚷舞虛囂。”元鄧玉賓《村裏迓古·仕女圓社氣毬雙關》套曲：“場戶兒寬綽，步驟兒虛囂，聲譽兒蓬勃，解數兒崎嶢（y醥）。”

　　[43]“折莫搖”二句：此本“折莫搖”三字後斷句，疑不當斷，這兩句應作一句“折莫搖斷了吟鞭碧玉梢”，意思是盡讓鞭子的碧玉梢搖斷。折莫，盡教。也作遮莫、折末、者莫等。唐杜甫《書堂飲既夜，複邀李尚書下馬，月下賦絕句》：“久拚野鶴如雙鬢，遮莫鄰雞下五更。”方幹《贈鄰居袁明府》詩：“朝昏幸得同醒醉，遮莫光陰自下坡。”吟鞭，詩人的馬鞭。多用以形容行吟的詩人。宋陳亮詞[七娘子]（風流家世）：“賣花聲斷藍橋暮，記吟鞭醉帽曾經處。”

　　[44]心憔：葉譜本作“心焦”，是。

　　[45]妒花風：指暮春的東風。因它吹殘百花，像心生妒嫉一樣，故稱。宋蔣捷[解連環]（妒花風惡）：“妒花風惡。吹青陰漲卻，亂紅池閣。”

　　[46]灑酒臨風：疑為“釃酒臨風”之誤。臨風斟酒。釃（sh，又讀shi）酒，斟酒。《晉書·周處傳》：“及吳平，王渾登建鄴宮釃酒，既酣，謂吳人曰：‘諸君亡國之餘，得無戚乎？’”宋蘇軾《前赤壁賦》：“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

　　[47]泱住這英雄淚落：意思是英雄的眼淚流淌下來。泱，流，淌。《文選》晉郭璞《江賦》：“潏（ju椋╀覝X（h）泱。”唐李善注：“皆水流漂急之貌。”

　　[48]玉山：形容人姿態美好。見本書第二十三出注[53]。

　　[49]纏頭：古代藝人把錦帛纏在頭上作裝飾，稱纏頭。藝人表演完畢，客人贈藝人錦帛。因此後來用“纏頭”作為送給藝人禮物的通稱。唐白居易《琵琶行》：“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50]一曲醉紅綃：唐白居易《琵琶行》：“一曲紅綃不知數。”

　　[51]金蕉：酒杯名。唐馮贄《雲仙雜記·酒器九品》：“李適之有酒器九品：蓬萊盞、海川螺、舞仙、瓠子卮、幔捲荷、金蕉葉、玉蟾兒、醉劉伶、東溟樣。”亦省作“金蕉”。宋張先詞[天仙子]（十歲手如芽子筍）：“固愛弄妝偷傅粉。金蕉並為舞時空，紅臉嫩。”

　　[52]“隻俺臂鷹老手”句：意思是我隻是個打獵的老手，雖拿不出鳳弦膠，但撮合小玉與李益合好應該能夠做到。臂鷹，架鷹於臂。古時多指外出狩獵或嬉遊。《後漢書·梁冀傳》：“又好臂鷹走狗，騁馬鬥雞。”唐元稹《陰山道》詩：“從騎愛奴絲布衫，臂鷹小兒雲錦韜。”鳳弦膠，應指續弦膠。古代傳說西海之中有鳳麟洲，仙家以鳳喙及麟角合煎作膠，名之為續弦膠，又名集弦膠、連金泥。此膠能續弓弩已斷之弦，連刀劍斷折之金，更以膠連續之處，使力士掣之，他處乃斷，粘合之處，終無所損。見舊題漢東方朔《海內十洲記》、晉張華《博物誌》卷三。唐杜牧《讀韓杜集》詩：“天外鳳凰誰得髓，無人解合續弦膠。”

　　[53]“四娘”句：這一句似應析為兩句：在“四娘”後，應有句讀；且“四娘”應為插白。

　　評析：

　　這一出寫黃衫客聽說了小玉和李益之間的事，特別為小玉不平，決定拔刀相救。

　　本出題目為《醉俠閑評》，著一“閑”字，是因為黃衫客是在打獵回來飲酒的時候從酒保的口中偶然聽說小玉和李益的事，又在跟鮑四娘飲酒談笑之間，了解到李霍二人的詳情，所以他的評議似乎是在閑遊時偶一為之。但就是這偶然的聽說，卻激起他強烈的義憤，遂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施以援手，充分展現了其作為俠客的闊大胸襟和非凡氣度。如果說他在這一出戲出場時、飲酒時、與鮑四娘談笑時，雖都揮灑著豪俠氣概，但還沒有太多特別之處；而當他為小玉的遭遇由衷地鳴不平，並迅速拿出實際行動加以救助時，則從內質上呈露了一位豪俠的真正精神。俠，按照《史記·季布欒布列傳》裴駰集解的解釋是“同是非”，即俠客一定是是非分明之人。黃衫客剛聽說此事，第一反應就是“原來有此不平之事”；得知詳情後，更是義憤填膺：“作惱介”，“此乃人間第一不平事也！俺不拔刀相救，枉為一世英雄”，並以實際行動去踐行這一豪壯之語。

　　這樣一來，同為局外人，他的形象就與戲中眾多知悉此事的其他人判然有別。其他人雖同情小玉、譴責李益，但基本上沒有拿出實際而有效的行動來：韋、崔二人僅僅是幫助小玉探聽李益消息，而且是在小玉資助下去做的，雖想幫忙卻又彷徨不定；侯景先除幫助小玉變賣紫玉釵，也是愛莫能助；鮑四娘是小玉和李益的媒人，麵對這樣的局麵同樣束手無策。

　　作者慣用對比襯托的手法塑造人物，在塑造黃衫客這一形象上也不例外。這一次他用的是正襯：即其他人也都為小玉鳴不平，或多或少地施以援手，可是卻沒有真正地幫助小玉和李益重圓，隻有黃衫客的救助才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恰如烘雲托月般把這樣一個戲份不多卻形象鮮明的形象立在了舞台上，給觀眾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黃衫客這一形象在唐傳奇《霍小玉傳》中也是因偶然的機會聽說了李霍之事，從而施以援手的。湯顯祖此劇在這一情節上沒有做根本性的改動，但經過精心安排，讓黃衫客的出現既不顯得突兀，其救助行動相對自然，同時又使這一形象更加生動飽滿。這一形象在戲的第六出《墮釵燈影》元宵觀燈時就出現過，第十出、十二出，韋、崔二人為李益借仆馬時雖未正麵出場，卻也隱隱然在其中；本出他也是先從酒保處、次從鮑四娘處了解到李霍詳情。也就是說，在李霍二人愛情經曆的重要關節，他都出現過，所以此處再次現身就不顯得突兀。同時，在讓他“閑評”李霍事之前，鋪排他如何臂鷹走狗、狂歌痛飲，充分展現其豪俠之氣，為他在李霍之事上拔刀相助蓄勢、鋪墊。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決非閑筆，而是讓這一形象更真實、更生動、更豐滿。

　　此外，在這一出，鮑四娘的形象又得到了進一步深化和補充。毋庸贅言，鮑四娘在李霍愛情經曆中是一位關鍵人物。但是，此前她除了媒人的作用之外，就是小玉的女伴，雖然不可或缺，但並沒有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在這一出，在與黃衫客互為映襯之間，既隱約透露出她曾經的風情妖嬈，也凸顯出她性格中的“豪俠”本色。“揮金養客，韜玉抬身。如常富貴，不能得其歡心。越樣風流，才足回其美盼，可不是雌豪也”，這是酒保口中的評價；“他是閨中俠，錦陣豪，聞名幾年還未老。他略約眼波瞧，咱驀地臨風笑。人如此，興必高，指銀瓶，共傾倒”，這是她給黃衫客的強烈印象。當她提及小玉的遭遇時，“淒淒切切愁色冷金蕉”，感同身受一般的由衷同情，深深打動了黃衫客。可以說，黃衫客能挺身而出救助小玉，鮑四娘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橋梁作用。

　　在情節上，這一出是全戲最後一個關鍵轉折：黃衫客的再次出現，決定性地挽回了李益和小玉的關係。下麵就是黃衫客計謀的醞釀、具體實施以及最終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