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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小尾巴

  曹文軒

  1

  珍珍是個奇怪的女孩。

  珍珍早在媽媽肚子裏蜷成一團的時候,就已是一個奇怪的女孩了:出生的日子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她還賴在媽媽的肚子裏,說什麽都不肯出來。又等了一個半月,直等到全家人的心揪得發緊,她才哇的一聲,來到了這個世界。

  奶奶對媽媽說:“你等著吧,這個丫頭,十有八九是個黏人的丫頭。”

  被奶奶言中了,珍珍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像一張膏藥黏上了媽媽。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一分鍾都不能離開媽媽的懷抱,一旦離開,就哭得翻江倒海、天昏地暗。那哭聲,世上罕見,著實讓人受不了、挺不住—是往死裏哭呀!就見她兩眼緊閉,雙腿亂蹬,哇哇大哭,有時哭聲被噎住,那一口氣好似一塊石頭從高山頂上滾向深不見底的深淵,直沉下去,直沉下去……最後聲音竟歸於一片死寂,讓人覺得從此不能回轉了,可就在人要陷入絕望時,那哭聲又回來了,先是小聲,好似在遙遠的地方,然後一路向高,最後大悲大哀、波瀾壯闊。

  在高潮處這樣哭了一陣,那哭聲再度被噎住,直嚇得奶奶一個勁兒地顛動她,不住地拍她的後背,嘴中連連呼喚:“寶寶!寶寶……”

  最後,大人幾乎要累垮了,她也沒有力氣再哭了,或是在奶奶懷裏,或是在搖晃著的搖籃裏,抽抽噎噎地睡著了。以為她是睡著了,但,過不一會兒又再度哭泣起來,仿佛哭泣是她一輩子要做的事情,她必須得去完成。

  媽媽不在時,珍珍的哭泣總是將全家人搞得提心吊膽、心煩意亂。奶奶急了,會在她的小P股上輕輕地拍打幾下:“哭!哭!哭不死呢!”

  等媽媽終於回來了,還要有一次小小的高潮:她一個勁兒地鑽在媽媽的懷裏,不是抽泣,就是大哭,想想哭哭。媽媽緊緊抱住她,輕輕地晃動著,用手拍打著她的後背:“媽媽不是回來了嗎?媽媽不是回來了嗎?媽媽回來了呀!”媽媽把乳頭塞到她嘴裏,她一邊抽泣著,一邊吮吸著。可是剛吮吸了幾口,就把奶頭吐了出來,又很委屈地哭泣,好像在向媽媽訴說:“你怎麽能丟下我呢?”

  珍珍會走路了。

  但珍珍不像其他會走路的孩子,一旦會走路了,就覺得了不起,就興奮得到處跑,讓大人在後麵不住地追攆,而總是抱著媽媽的腿,要麽就牽著媽媽的衣角。即使被什麽情景吸引住了,也是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媽媽,生怕自己走遠了就看不見媽媽,生怕媽媽在她走開時趁機走掉。

  再大一些時,珍珍雖然不再總抱住媽媽的腿、牽著媽媽的衣角,但卻總是跟在媽媽的身後,形影不離。媽媽去茅房,她跟著去茅房;媽媽去河邊洗菜,她跟著去河邊;媽媽下地幹活,她跟著到地裏……媽媽一走動,她就跟著走動。無論媽媽怎麽哄她,嚇唬她,甚至要揍她的P股,都無法阻止珍珍的跟路。

  珍珍是媽媽的小尾巴—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2

  田家灣是個窮地方。

  當年,媽媽要嫁到田家灣時,外公外婆很不樂意。但媽媽堅持要嫁到田家灣。外公外婆拗不過媽媽,隻好隨媽媽,但外婆卻把話說在了前頭:“吃苦受罪,日後可怪不得別人。”

  田家灣雖然窮,但田家灣是個漂亮的地方。到處是水,到處是樹木,有船,有橋,有魚鷹,天空的鳥都比別的地方多,比別的地方美麗,叫得也好聽。

  媽媽在田家灣過得很開心。

  回外公外婆家時,外公外婆總會在與媽媽說到田家灣的情景時,禁不住歎一口氣。外婆還會說到媽媽出嫁前同村的那些“如今日子都過得很好”的姐妹們:“前些天,玲子從蘇州回來了,是和她男人開車回來的。玲子有福氣,嫁到了一個好地方,嫁了一個好男人。秀秀去南方了,聽說是在一個鞋廠裏做工,她男人做茶葉生意,很有本事,在那邊買了大房子,說要接她娘老子過去住呢。還有芳芹……”

  每逢這時,媽媽總是笑笑,起身道:“天不早了,我該回田家灣了。”

  路上,媽媽總是想著這些姐妹們的昨天與今天,想著想著,媽媽感到有片濃厚的雲,從心裏沉沉地飄過。當她終於走回田家灣,看到田家灣的河流、樹木時,心頭才是清爽爽的淡藍天空。

  爸爸去遙遠的南方打工去了。

  媽媽在家種莊稼。媽媽對爸爸說,她要種出這世界上最好的莊稼。

  可是,媽媽現在卻被珍珍死死地纏住了,珍珍是纏在媽媽身上的藤蔓。媽媽走到哪兒,珍珍就跟到哪兒,轟不走,攆不走,哄不走,打不走。媽媽總不能很快地下地幹活—珍珍在她身後跟著呢!媽媽快走,她就快走;媽媽慢走,她就慢走;媽媽停住腳步,她也停住腳步;媽媽回過頭來攆她回家,她就趕緊掉頭往回跑,可等到媽媽再往前走時,她又掉轉頭跟上了。

  媽媽當然可以猛跑,那樣,她是可以把小尾巴甩掉的,可是她又擔心珍珍被甩掉後掉到河裏。這地方到處是河,橫七豎八的河,大大小小的河。還有,珍珍見不到她了,就會哭,能哭得背過氣去。

  媽媽傷透了腦筋。

  奶奶,還有姑姑們,本來都可以幫助媽媽帶珍珍,可珍珍隻願意跟著媽媽一個人,媽媽才是她要纏的樹。媽媽若是在家中,珍珍能看到媽媽的身影,倒還可以跟著奶奶和姑姑們,可是,媽媽隻要一出門,就誰也留不住她了,仿佛媽媽這一出門就永遠也回不來了似的。

  那就帶上吧,帶上就是麻煩,她一會兒說餓了,一會兒說渴了,一會兒說身上癢癢,一會兒說要屙屎,一會兒又耷拉下腦袋要睡覺了,弄得媽媽總不能聚精會神地幹活,動不動就要停下手中的活兒來對付她。

  有隻蜻蜓飛來,落在了草葉上。

  “媽媽,”珍珍跑到媽媽身邊,“那邊,有隻蜻蜓。”

  “知道了。”媽媽正在埋頭鋤草。

  “我要。”珍珍指了指那邊。

  “自己捉。”

  “我捉不住。”

  “那就拉倒。”

  珍珍掉頭向那邊看了看,又看了看媽媽,見媽媽隻顧埋頭幹活,根本不理她,隻好自己走向那邊。

  一隻很漂亮的蜻蜓,深紅色的,像玻璃做的,正安靜地停在草葉上。

  珍珍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去,同時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捏成像要一口啄下去的雞嘴巴。

  距離蜻蜓隻有一根筷子長的距離了,珍珍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跳得能讓她聽得清清楚楚。她慢慢地掉頭看了一眼媽媽:媽媽頭也不抬地在幹活。她又把頭慢慢轉回來,麵對著蜻蜓。

  “雞嘴巴”一寸一寸地伸向蜻蜓。

  眼見著就要捏住蜻蜓尾巴了,它卻輕盈地飛了起來。

  珍珍仰望著它。

  它在空中像一片柳葉飛舞著,忽高忽低,忽近忽遠,卻總在珍珍的眼前。

  不一會兒,它又落在了草葉上,並且就是剛才它落下的那片草葉。

  珍珍又掉頭去看媽媽:媽媽根本不抬頭。

  隻有這樣,媽媽才能種出這世界上最好的莊稼。

  珍珍再一次將手指捏成雞嘴狀,開始了新一輪捕捉。

  蜻蜓還是在“雞嘴巴”離它的尾巴隻剩一根筷子長的距離時飛上了天。

  接下來,這樣的情況重複了四五次。蜻蜓很淘氣,一直沒有飛遠。珍珍看到,飛在天上的蜻蜓好像有兩次歪了一下腦袋在看她,那樣子仿佛在對珍珍說:“小姑娘,你是捉不到我的。”

  當蜻蜓再一次落在草葉上時,珍珍沒有再去捉,而是跑到了媽媽的身邊。她揪住媽媽的衣服:“媽媽,給我捉蜻蜓。”媽媽不理她,她就不停地說—說的時候,不時地向蜻蜓歇腳的那邊看一眼。

  “你煩死人了!”媽媽生氣地扔下鋤頭,拉著她的手,“在哪兒?”

  “那兒!”

  珍珍指引著媽媽向蜻蜓走去。

  可是,這一回,蜻蜓卻早早起飛了,並且頭也不回地飛過莊稼地,飛過蘆葦叢,往大河那邊飛去了。

  珍珍還死死地抓住媽媽的手。她想,蜻蜓還會回來的。

  媽媽惦記著那一地的活兒呢,扒開她的小手,轉身幹活去了。

  珍珍連忙追了上去:“我要蜻蜓嘛!我要蜻蜓嘛……”

  媽媽理也不理。

  珍珍停住了:她看到池塘裏有一隻深綠色的青蛙蹲在一小片淡綠色的荷葉上。那情景很生動,這才暫且放過媽媽。

  田野上的珍珍,就這樣糾纏著媽媽,打擾著媽媽,讓一心一意想幹活、想種出這世界上最好的莊稼的媽媽分心、分神、分力。媽媽很煩惱,媽媽很無奈。媽媽心裏說:“我怎麽生了這麽一個怪孩子呢?”

  最讓媽媽煩惱的是:珍珍在田野上,玩著玩著就睡著了。媽媽不得不停下手裏的活兒來照料她。若是太陽光強烈,天熱,媽媽得抱著她找塊陰涼的地方讓她躺下;若是風大,天涼,媽媽就得找塊可以避風的地方讓她躺下,還要將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給她做褥子,做被子。珍珍一旦睡著,就像死過去一樣,軟手軟腳,怎麽折騰她,也不能使她醒來。媽媽說,這時把她扔到大河裏,她也不會醒來。那麽,媽媽就趁珍珍熟睡時專心致誌地幹活吧,可是媽媽的心裏總是擔心著:她會不會著涼呀?會不會有蛇鑽到她的衣服裏呀?會不會被螞蟻咬呀……珍珍香噴噴地睡著,媽媽卻始終心神不寧。

  若隻是這樣,也就罷了,可她總是因為睡著了給媽媽帶來更大麻煩、更大煩惱:

  她坐在田埂上看水渠裏幾條小魚在遊,看著看著,瞌睡蟲侵襲她來了,她身子開始搖晃、搖晃……忽然,一頭栽倒在水渠裏。隨著撲通一聲水響,傳來珍珍驚恐的哭聲。媽媽一驚,扔下工具就往水渠跑。媽媽把珍珍從水渠裏撈了上來,然後緊緊地抱在懷裏,不住地說著:“珍珍別怕呀!珍珍別怕呀……”媽媽撩起清水給珍珍洗去臉上、手上的爛泥後,隻好暫且丟下地裏的活兒,抱著她往家走。全身衣服都濕了,得趕緊換下。

  路上,媽媽不時地回頭看一眼莊稼地:一地的活兒呢!

  媽媽不禁狠狠地抱緊珍珍:我的小祖宗啊!

  有一回,珍珍因睡在大樹下著了涼,發了兩天高燒,害得媽媽不得不整日整夜地守著她,而那時,平整好的水田,正等著媽媽插秧呢!

  媽媽日夜惦記著的就是這世界上最好的莊稼。媽媽用手指戳著珍珍的鼻子:“媽媽真的不想要你了!”

  可,珍珍死死地揪住了媽媽的衣角……

  3

  地裏的活兒不忙時,比如麥子、稻子成熟之前,比如萬物沉睡的冬季,媽媽還想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去打工。媽媽對爸爸說,多少年後,她想在田家灣蓋一座最好的房子,她想時不時地將外公外婆接過來住些日子。

  但珍珍怎麽可能讓媽媽痛痛快快地出去打工呢?下地幹活帶上也就帶上了,外出打工時總不能也帶上吧?

  眼見著珍珍一天一天地長大,卻不見她有能離開媽媽的意思,絲毫也沒有。

  村裏的孩子們,總是不肯受父母的管束,四處遊蕩,看到珍珍總是跟在媽媽身後,就會停止玩耍,有節奏地叫喊著:

  珍珍是條跟路狗,

  媽媽走,她也走,

  媽媽回頭她回頭,

  嗷!嗷!

  狗狗狗,狗狗狗,

  刮個鼻子,羞羞羞,

  羞!羞!

  羞羞羞!

  珍珍扯了扯媽媽的衣角。

  媽媽扭頭看著她。

  珍珍指了指又蹦又跳的孩子們:“媽媽,他們羞我!”

  媽媽說:“知道羞呀?知道羞就別跟著我呀!”

  珍珍鬆開了媽媽的衣角,站在那裏,一副困惑的樣子。

  媽媽往前走了。

  珍珍扭頭一看媽媽已經走出去很遠,立即追趕了上去。

  媽媽隻能長長地歎息一聲。

  現在,媽媽有了一個很好的打工機會。距離田家灣七八裏地的油麻地中學要利用暑期學生不在校的時間,翻修四十間校舍,工程隊需要幾十個雜工,而攬下雜活的是田家灣的喬三。媽媽肯吃苦,幹活不惜力,田家灣盡人皆知。媽媽對喬三一說,喬三立即答應。隻一件事讓喬三有點擔心:“你走得開嗎?你們家珍珍怎麽辦?”媽媽想了想說:“會有辦法的。”喬三說:“那好吧。能掙不少錢呢!”

  出發的頭天晚上,媽媽和奶奶小聲商量怎樣才能躲過珍珍的眼睛,悄悄離開田家灣,奶奶說:“躲好躲,躲過了,她會號呀!”

  媽媽說:“號就號吧,號也號不死!”

  奶奶搖了搖頭:“我就怕她號呢!她號得你心發慌。那可憐勁兒,讓人吃不消。”

  “狠狠心。”

  “我就怕狠不下心。”

  “這份活兒是份好活兒,”媽媽說,“我舍不得丟了。”

  奶奶說:“那你就去吧,我哄她。她也該離得開你了,總不能到該找婆家了,還傍著你吧?”

  媽媽笑了起來:“世上少有。”

  媽媽在珍珍麵前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她發現珍珍的眼睛深處閃動著疑惑。媽媽已試驗過許多次了:隻要她一有出門的心思,珍珍馬上就會感覺到,結果是,幾乎沒有一次能夠順利擺脫掉她的。

  上床睡覺之前,珍珍一直緊緊地跟在媽媽的身後,仿佛媽媽馬上就要出門似的。

  上床睡下之後,珍珍一直摟著媽媽的脖子,遲遲沒有入睡。夜裏,還驚醒了幾回。醒來時,更緊地摟著媽媽的脖子,要過很長時間,雙手才慢慢地鬆開。

  天剛亮,媽媽開始小心翼翼地將壓在珍珍脖子底下的胳膊抽出,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媽媽要趁珍珍還在熟睡的時候上路,去油麻地。

  奶奶起得更早。今天,她要和媽媽密切配合,保證媽媽能夠順利上路。奶奶已做好一切準備,最糟糕的情形也都想到了。

  媽媽很快完成了上路之前的一切事情,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探頭往床上看了看,見珍珍一動不動地睡著,對奶奶一笑,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媽媽立即上路。她回頭看了一眼,見路上空無一人,心情從未有過的輕鬆—在此之前,她隻要走在路上,後麵必定有個小尾巴跟著。

  可是剛走了一裏地,她就聽到了珍珍的哭喊聲,回頭一看,隻見珍珍隻穿一條小褲衩,光著上身向她跑過來。

  媽媽決心不理珍珍,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但堅持沒有多久,還是禁不住掉轉身去,朝珍珍大步走來。

  這回,媽媽真的生氣了,很生氣。

  珍珍一見媽媽向她走來,扭頭就往回跑。

  媽媽不但沒有站住,還向珍珍大步追來。

  媽媽與珍珍之間的距離在不住地縮短。

  珍珍聽見了媽媽的腳步聲,撒丫子往回跑著。

  媽媽還是沒有罷休。媽媽有著強烈的想狠狠揍珍珍一頓的欲望。

  眼見著媽媽馬上就要一把抓住珍珍,珍珍被一塊凸起的土塊絆了一下,摔倒了,未等媽媽反應過來,她就骨碌骨碌地滾到了河裏。

  媽媽大吃一驚,剛要準備下河去撈珍珍,隻見珍珍已經從水裏冒出,雙手死死抓住了一叢蘆葦。媽媽熟知這裏的河灘較為平緩,斷定她能自個兒爬上岸來,狠了狠心,丟下她,掉轉頭走她的路了。

  爬上岸的珍珍,並未因媽媽如此決絕的態度而放棄跟路,依然不屈不撓地向媽媽追去。

  媽媽堅持著,絕不回頭看她。

  走了一陣,路過一片林子,媽媽禁不住從一棵大樹的背後回頭去看了一眼:珍珍像一隻水淋淋、亮閃閃的兔子。

  那一刻,媽媽的心軟了。

  奶奶抓著珍珍的衣服追趕了過來。

  媽媽朝珍珍走來。

  珍珍沒有掉頭逃跑,而是站在那兒,望著走過來的媽媽哭泣著。

  奶奶已經跑到了珍珍身邊,一邊給她換去濕漉漉的小褲衩,一邊心疼地說:“你這個死丫頭呀!”她看了一眼媽媽,“我就去喂豬食這一會兒工夫,她下床跑了出來。也不知道,她怎麽能跑這麽快!也怪了,她怎麽就知道你往北走呢?怎麽就不往南追你呢?”

  媽媽給珍珍撩了撩沾在額頭上的頭發,對她說:“跟奶奶回去吧。”

  珍珍搖了搖頭。

  奶奶拉了拉珍珍。

  珍珍扭動著身子。

  媽媽估計到今天難以讓珍珍妥協,歎息了一聲,對奶奶說:“要麽,我今天還是帶上她吧。”

  奶奶對珍珍說:“媽媽要幹活,你不能礙手礙腳的。”

  珍珍乖巧地點了點頭。

  奶奶輕輕拍了拍珍珍的後腦勺:“我這輩子,就沒有見過這種孩子!”

  珍珍高高興興地跟在媽媽身後,一口氣走了八裏地,沒吭一聲。

  “誰讓你跟著的呢!”媽媽在心裏說。

  一天下來,快收工時,工程隊的頭兒問:“那個小女孩是誰家的?”

  媽媽說:“是我的孩子。”

  工程隊的頭兒說:“這工地上,是不能有孩子的。”

  “我們家珍珍很聽話的。”

  “聽話也不行,不耽誤活兒是不可能的。”他對筋疲力盡的媽媽說,“今天,你陪她上了三趟廁所;她在那邊樹下睡著了,你至少跑過去看了她兩回。還不包括你給她喝水、撓癢癢、脫衣服。我沒有說錯吧?還有,你看看,這工地上有推土機、攪拌機,到處都是危險,絕不是孩子能來的地方。”工程隊的頭兒看了一眼珍珍,“這小丫頭,長得真體麵。”

  第二天,媽媽沒有再到油麻地中學的工地上打工。再說,路也稍微遠了點兒……

  4

  秋天,稻子成熟了,鋪天蓋地的金黃,天空很幹淨,陽光也是金色的,天上地上,金色與金色輝映,整個世界都金光閃閃的。

  珍珍家的莊稼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難說,但一定是田家灣長得最好的,沉甸甸的稻穗,狗尾巴一般藏在稻葉裏,一副不顯山露水的樣子。走過珍珍家稻田的人,看到這片稻子,都會禁不住停下腳步觀看一番,然後在嘴裏或是在心裏說一句:“這稻子長得—好!”

  在遠方打工的爸爸,每個月都會將一筆錢寄回家中。

  在媽媽的心中,早有了一座房子—田家灣最漂亮的房子。

  媽媽雖然黑了,瘦了,但媽媽總是唱著歌,聲音不大,仿佛隻是唱給小尾巴聽的。

  小尾巴聽不懂,常問:“媽媽,你唱的是什麽呀?”

  媽媽忙,沒空搭理她,隻是敷衍她一句:“你長大了,就懂了。”

  開鐮收割,稻子捆成捆運回打穀場,脫粒,曬幹,拿出一部分運到糧食加工廠去,將稻子變成銀光閃閃的大米。

  第一袋大米,送給了外婆家。

  新米,很香。一碗新米粥,在村東頭端著,香味能飄到村西頭。

  外婆很高興,端著新米粥,在村裏到處走。人們抽著鼻子,最後把目光落在外婆手中的碗裏。外婆笑了:“新米粥,是閨女家長的稻子,第一袋新米先送給我們老兩口了。聽閨女說,她家今年的收成好得很。”外婆的眼睛眯成縫,臉上放著光。

  媽媽留下足夠的稻子之後,決定把剩餘的稻子統統賣給糧食收購站。

  糧食收購站在油麻地。

  這一回,媽媽順利地擺脫了珍珍。這一天,媽媽起得更早—天還黑著,媽媽就悄悄起床了。媽媽走的是水路。她撐了一隻船,裝了自家的稻子,從河上往油麻地去了。

  賣糧食很麻煩,船上船下,跑來跑去的。遇到人多,要排隊,還不知排到啥時候。說什麽也不能帶上珍珍。

  真的被媽媽估計到了:糧食收購站的碼頭上,停了無數隻大大小小賣糧的船,上百號人在排隊。看著長不見尾的隊伍,媽媽想掉轉頭回去,可是轉念一想,今天好不容易甩掉了珍珍,就堅持了下去。

  賣完糧食拿到錢,已是下午四點多鍾。

  媽媽將錢數了又數,滿臉的喜悅。她決定到鎮上商店給珍珍和奶奶買件衣服。就在她準備往鎮上商店走時,姑姑匆匆趕來了,一臉驚慌,滿額頭汗珠滴答滴答往下掉,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媽媽:“珍……珍珍……來……來了嗎?”

  媽媽一驚:“沒有呀!”

  姑姑說:“她……她人不知跑……跑到哪兒去了。”

  “啥時候的事?”

  “吃……吃完中午飯,她一上午,都……都在哭,一直哭……哭到中午,才總算不……不哭。奶奶以為,她……她總算過……過去了,就……就沒有緊……緊看著她。一轉眼的工夫,她……她人就不見了……”

  “找了嗎?”

  “到處都找了。連她外婆那邊都……都去過了……”姑姑快要哭起來了。

  媽媽急了,竟毫無道理、沒頭沒腦地在糧站周圍找了起來。

  早蒙了頭的姑姑就跟著她。

  媽媽又要往鎮上跑,姑姑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些:“嫂,看樣子,她沒有跑到油麻地。”

  “沒有準兒。”媽媽說,“我不管去哪兒,她好像都能知道。”

  在油麻地鎮上,媽媽和姑姑逢人就問:“見過一個小姑娘嗎?六歲,大眼睛,雙眼皮,長睫毛,缺了一顆牙……”她們還比畫著珍珍的身高、臉型。

  被問的人都搖搖頭。

  眼見著太陽一點一點地落下去,姑姑說:“我們還是趕緊回田家灣吧。說不定,那邊已經找到她了呢?”

  媽媽和姑姑輪流撐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田家灣。

  船還沒有靠岸,就有許多人站在了岸上。見船上隻有媽媽和姑姑兩人,一個個神情沉重起來。

  “找到珍珍了嗎?”媽媽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岸上的人都搖搖頭。

  船一靠岸,媽媽就跳上了岸,發瘋似的往家跑。一路上,她不住地呼喚著:“珍珍!珍珍……”

  奶奶因為奔跑,加上極度的恐慌,已經癱坐在院門口的地上。

  很多人寬慰奶奶和媽媽,說不要著急,總能找到的。但人們在說這些寬慰的話時,顯得很沒有底氣。他們已經四麵八方地找過了,把估計珍珍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過了。這一帶,到處是河流,每年都會有不少孩子落水身亡。談論孩子落水而亡的事,幾乎成了家常便飯。珍珍不會遊泳。人們的眼前總是平靜而詭譎無情的河流。如果珍珍是往糧站方向去的,那麽—有人在心裏計算了一下,一共要走十一座大大小小的橋,其中還有一座獨木橋,萬一,掉下橋去呢?

  天說晚就晚了。天一晚,人們的心情更加沉重、愁慘起來。

  出去尋找的隊伍一撥一撥地回來了,沒有一撥帶回好消息。

  媽媽一直在哭泣,到了這會兒,聲音已經嘶啞,漸漸變弱。好幾個婦女一直抓住她的胳膊,淨說些安慰的話。

  “也許,她走遠了點,被別人家暫且收留了。”

  這句話,也許是對媽媽最好的安慰了。

  夜漸漸深了,人們一一散去,珍珍家,就剩下了珍珍一家人和一些親戚。所有的人都沒有吃飯,甚至沒有喝一口水,天又涼了起來,一個個都累了,蜷著身子,東倒西歪、很不踏實地睡著了。

  到了後半夜,歪倒在椅子上的媽媽忽地醒來了。她愣了一會兒,走出了家門,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裏。

  她沿著去往油麻地的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一邊走,一邊小聲地呼喚著:“珍珍!珍珍……”

  其實,這條路,已經至少有三撥人找過了。

  不知為什麽,媽媽還是在心裏認定:珍珍是往油麻地鎮上去了,也許走在半路上迷了路。

  離油麻地鎮三裏路,有一大片黑蒼蒼的蘆葦,去油麻地鎮的路,正是從這片蘆葦中間穿過的。

  一牙清瘦的月亮掛在西邊的天空,清涼的夜風吹得蘆葦沙沙作響。媽媽有點兒害怕,但媽媽沒有猶豫,還是繼續往前走著,呼喚著。

  走到一半路時,媽媽隱隱約約地聽到蘆葦叢深處好像有個小孩在哭。聲音很細弱,好像是一種在夢裏發出的哭聲。媽媽的左手,一下子捂在了心髒怦怦亂跳的胸前。她側身靜靜地聽著—

  哭聲卻沒有了。

  媽媽朝著哭聲傳來的地方,提高聲音叫著:“珍—珍—”

  歇在蘆葦叢裏的小鳥,受了這聲音的驚嚇,撲棱棱地飛上了夜空。

  “媽媽……”

  聲音很小,但很清晰。

  “珍珍!珍珍!”媽媽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止住了身體的顫抖,然後一頭撲進蘆葦叢,發瘋似的向那個聲音衝去,蘆葦嘩啦嘩啦地響著。

  “媽媽……”

  是珍珍的哭聲,真真切切。

  “珍珍—”媽媽的聲音十分嘶啞,但卻很大。

  當媽媽在朦朧的月光下見到淚光閃閃的珍珍時,撲通在珍珍麵前跪下了,雙手將珍珍緊緊地摟抱在懷裏。

  抱著珍珍往田家灣走時,媽媽問:“你怎麽走到蘆葦叢裏去了呀?”

  珍珍已說不清楚了。當時,她看到有一條斜路閃進了蘆葦叢,猶豫了一會兒,便走到了這條斜路上。越走越深。她害怕了,想往回走,可是再一看,那條路不知在什麽時候消失了。她在蘆葦叢裏迷路了。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又走到了離主路不遠的地方,而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媽媽的呼喚聲。

  一路上,媽媽抱著顯得有點兒呆頭呆腦的珍珍,哭哭笑笑,不時地用被淚水打濕的麵頰用力地去貼珍珍涼涼的臉龐……

  5

  經過這件事,珍珍忽然有了自己的世界。

  媽媽再出門時,她就不再不屈不撓地跟在媽媽身後了。看到媽媽上路,她會依然用眼睛盯著。媽媽走了,她會顯出猶豫不決的樣子。一旦跟了上去,隻要奶奶在後麵喊一聲“珍珍”,她就會慢慢停住腳步。奶奶說:“珍珍回來吧!媽媽要做事情呢!回來吧!回來跟奶奶待一塊兒。”珍珍看著媽媽—媽媽回頭了,向她做出一個讓她回去的動作或表情,珍珍就會走幾步看一眼媽媽地走向奶奶。

  媽媽漸漸走遠,直至消失。

  珍珍不一會兒就將媽媽忘了—不是完全地忘了,會玩著玩著,突然想起媽媽,於是朝媽媽走去的路上張望一會兒。但過不多久,她又會投入她的玩耍。

  她竟然開始喜歡獨自一人往田野上跑。

  田家灣的田野裏有樹,有花,有草,還有很多種昆蟲和小動物。所有這一切,珍珍好像都很喜歡。珍珍也不管它們喜歡不喜歡聽她說話、能不能聽得懂她的話,總是不住地跟它們說話,一說就是很久。見一隻青蛙,她會說;見一株向日葵,她會說……究竟說了些什麽,大人聽不懂,大人們也沒有心思要去搞懂。

  大人們在地裏幹活,她就在田野上獨自玩耍,十分專注,並總是興致勃勃,有時還會在開滿野花的草地上又蹦又跳。

  她能遠遠地離開媽媽的視線。

  看著在遠處瘋跑、旁若無人的珍珍,媽媽會深深地歎一口氣:“孩子說大就大了。”

  四月,玲子從蘇州城裏回來了,而在南方打工的秀秀也恰巧回來了。兩個人碰了麵,一說話,就產生了一個共同的願望:將從小一起玩到大,而如今都嫁了人的好姐妹們都叫回來,大夥兒聚一回。

  除了玲子和秀秀生活在遠處,其他的五六個好姐妹,家都不遠,或者縣城,或者油麻地鎮上。

  媽媽得到玲子和秀秀托人捎來的信時,正在莊稼地裏施肥,心裏好大的喜悅。

  媽媽立即想象著見麵的情景,想著想著,心裏有點兒發虛了。她看了一眼莊稼地:她家的麥子長勢旺盛,明顯地要高出周圍人家的麥子兩寸。

  媽媽歎息了一聲:“也不能把這片麥地帶給人家看。怎麽帶呀?這是一塊地。”媽媽覺得自己能產生這個念頭很好笑,於是,就獨自笑了起來。

  “再說,人家也不一定稀罕看呢!”媽媽在田埂上坐下了,心裏很泄氣。

  媽媽躊躇著,都有點兒不想去了。

  遠處,珍珍正沿著水渠追一條不住地往前遊動的小蛇。一邊追,一邊不時地發出驚恐的叫聲。

  媽媽看著她,看著看著,笑著站了起來:我帶珍珍回去!

  媽媽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這誰都知道。在媽媽眼裏,珍珍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白嫩白嫩的臉,烏黑烏黑的頭發,又大又亮的眼睛,笑起來卻又眯成一道黑線,鼻梁高高的,小嘴四周整天蕩漾著甜杏一般的笑容。無論是笑,是哭,還是說話,硬是讓人疼愛。

  有時,媽媽抱著珍珍,會做出要在珍珍臉上狠狠咬上一口的樣子,弄得珍珍咯咯咯地笑。

  媽媽不幹活了,對珍珍喊道:“珍珍,再玩一會兒就回家了!”

  珍珍答應了一聲。

  媽媽去了油麻地鎮,給珍珍買了新衣、新褲、新鞋、新襪,還買了一個漂亮的發卡。

  媽媽要把珍珍打扮成一朵花,一朵鮮豔的花。

  珍珍本來就是一朵花。

  媽媽將新衣、新褲、新鞋、新襪給珍珍都穿上,再將發卡往她那頭烏黑的頭發上一別,整個世界變得亮亮堂堂。

  “媽媽,要過年了嗎?”珍珍問。

  “胡說呢,離過年還遠呢。”

  珍珍不懂了:“那幹嗎穿新衣呢?”

  媽媽說:“後天早上媽媽要帶你去外婆家。”

  珍珍還是不太懂:去外婆家,為什麽要穿新衣、新褲、新鞋、新襪呢?

  媽媽怕珍珍把衣服弄髒,趕緊給她脫了下來,疊好,放在衣櫃裏。

  可是,等到要去外婆家時,珍珍卻說,她不想跟媽媽去外婆家了。問她為什麽,她說:“昨天,我跟一隻野兔說好了的,今天要給它送菜去。”她指了指地上的一隻用柳條編成的籃子,那裏麵是十幾棵青菜。

  一旁的奶奶聽明白了:“這死丫頭,一大早就拿了籃子到菜園裏去拔菜,原來是送給兔子吃的。”

  媽媽說:“從外婆家回來再送吧。”

  珍珍搖了搖頭,向媽媽描述著這隻兔子:“是隻老兔子,都跑不動了……我昨天跟它說好了今天給它送菜的。”

  奶奶說:“淨胡說呢!兔子哪會跟你說好了?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珍珍急得滿臉通紅:“就是說好了的!”

  這幾天,她總能和一隻灰黃色的、衰老得不成樣子的老野兔見麵。那野兔一點兒也不害怕她,隻要她出現在田野上,就會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出來,吃力地蹦跳著來到她腳下。

  媽媽隻好說:“那你現在就去吧,媽媽在家等你。”

  珍珍同意了。

  媽媽在家等著,左等右等,眼見著要到中午了,也不見珍珍回來,隻好拿了新衣、新褲、新鞋、新襪、發卡,到田野上呼喚珍珍。

  珍珍從草叢裏站了起來。

  媽媽說:“珍珍,我們該走了!”

  可珍珍向媽媽堅決地搖了搖手。

  媽媽隻好走向珍珍。

  珍珍一臉的擔憂:不知為什麽,直到現在,那隻野兔也沒出現。

  媽媽對珍珍說:“你把青菜放在田埂上就行了。說不定,過一會兒,它就來吃了。”

  珍珍搖了搖頭:“我們說好了的。”

  珍珍一直在想著昨天那個情景:當時,她正和那隻野兔在談話,一隻個頭特別大的黃鼠狼從一座土墳那邊出現了,野兔一見,立即鑽進了草叢裏。

  這一情景總在珍珍眼前晃動。

  無論媽媽怎麽勸說她,她就是不肯離開這兒。

  媽媽生氣了。

  生氣了也沒有用。珍珍十分執拗地堅持著。鬧到最後,媽媽憤怒地在珍珍的P股上打了一巴掌。

  珍珍哭了起來:“我跟它說好了送青菜的……”

  奶奶趕來了,勸走了媽媽:“由她去吧。”

  媽媽說:“以為多大個事呢,就為了一隻兔子!”媽媽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把珍珍的新衣、新褲、新鞋、新襪、發卡統統交給奶奶,情緒一下子變得十分低沉,“我該走了。”

  四月,溫暖的陽光照著到處綠油油的大地,媽媽一個人,隻帶著她的影子走向外婆家。覺得天很大,地很大,河很大,樹很大,心空空的,一路上隻有寂寞跟著……

  原載《人民文學》2014年第6期

  點評

  曹文軒長期致力於兒童文學的創作與研究,對兒童文學題材有著獨到的探析與見解。《小尾巴》即是一篇反映兒童與父母互相依存關係的作品。在這篇小說中,曹文軒不僅對兒童珍珍在幼年時期的成長路程做了精彩的描繪,更重要的是引出了兒童與父母之間深厚的依存關係。通常情況下,兒童對父母的依賴是顯而易見的,珍珍即是這種依賴性強的一個典型人物,她從小對父母的依賴可以說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她寸步不離的依附將媽媽裹得有點喘不過氣來,甚至成了媽媽正常工作的一個“阻礙”,“小尾巴”是對她依附性強的一個形象概括。與孩子正麵的、毫不掩飾的依賴相比,父母對孩子的“依賴”常常被忽略和遮蔽了,尤其是在一個外顯的層麵上不見了,隻在某些“不經意間”才會顯現。小說中,媽媽為了去工作幾次試圖“擺脫”這個小尾巴,但均以失敗告終。就在她有一次終於成功了的時候,卻險些將珍珍弄丟了。在慌不擇路的尋找中,媽媽對珍珍的依賴和愛浮出地表。失而複得的喜悅喚醒了媽媽心中含蓄深藏的情感,然而珍珍的獨立意識卻被這次迷路事件喚醒了,她的成長和獨立留給媽媽滿腹的惆悵和失落。這篇小說從兒童的成長視角來審視兩代人的情感依存關係,表麵看來,兒童的依附更強,但實際上,父母對孩子的依附也絲毫不弱,隻是以不同的形式展現而已。

  (崔慶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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