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浮作家作品選（2014）

第二十三章 八仙桌，一種很有意思的家具（散文）

　　八仙桌是一種很有意思的家具。

　　這種家具在鄉下普通農戶家裏有，城裏人家裏也有；客家人家裏有，廣府人家裏也有；漢族百姓家有，許多少數民族百姓家裏也有。常見得很。八仙桌是一張高四尺許，桌麵邊長四尺六寸左右，下安兩對可以裝卸的桌腿子，四邊配上四張條凳，可以容納八個人圍坐在一起的木桌子。八仙桌也有桌腿子和桌麵連在一體的，這種桌子隻適合在廳堂中常年擺設，因為不可拆卸存放，常年這樣擺放著很占地方，故現在比較少見。我家裏兩種都有，固定腿子的，常年擺在老家大廳裏頭中央的地方，上設有香案，初一十五或過年過節拜神用；活動腿子的通常把它拆卸了，疊著存放在房間的二架棚上，要用的時候便取下來，安上桌腿子即可。為什麽叫“八仙桌”呢？我想，也許吃飯的時候八個人坐在一起，與“八仙”人數吻合，故把這種桌子雅稱為“八仙桌”。民間裏，八仙桌又叫“八仙台”。“桌”是書麵語，過去官宦世家、大戶人家、受教育者愛稱“八仙桌”；“台”是口頭語，平頭百姓愛稱“八仙台”，“桌”也就是“台”，在民間，兩者常常混著說，意思是一樣的，反正都是說這種東西。

　　八仙桌是很有來曆的。

　　在漢族百姓間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相傳八仙結伴雲遊天下，路過畫聖吳道子家的時候，恰巧又渴又餓，就一同來拜訪吳道子。吳道子正在家中作畫，忽見八仙到訪，連忙上前把他們迎進屋內，搬椅子倒茶忙乎了。又渴又餓的仙人們，接過茶就一個勁兒地喝起來。吳道子想，看來他們不但口渴了，肚子也該很餓了，難得八仙光臨，招待招呼他們吃頓飯吧。於是便吩咐書童準備酒菜。大畫家的家簡樸得很，家裏擺滿了書畫，沒有一張能容納這麽多人的大桌子。吳道子靈機一動，大筆一揮，在地上畫了一張四角方方的桌子，指著畫對八仙說：“學生家裏沒有一張大桌子，真是失禮眾仙家了。如果能有這樣的一張桌子就好了，正好供眾仙家坐著吃飯呢。”呂洞賓說：“這有何難？”說完便對著地上畫好的桌子吹了一口仙氣，畫在地上的桌子立刻站了起來，成了一張結結實實的木桌子。吳道子搬來四張條凳子，一張凳子坐兩個人，正好夠坐八個人。八仙就高高興興、嘻嘻哈哈地吃喝起來。呂洞賓問吳道子：“吳先生畫的這張桌子倒是很實在，叫啥名字呢？”吳道子想了想說：“這桌子本來是沒有的，我空想著用這樣的桌子招呼眾仙家，就隨手而畫的。它能成為桌子，全靠沾了仙氣，就叫‘八仙桌’吧！”於是，八仙桌便在民間流傳開了。

　　在布依族的老百姓中，也流傳著關於八仙桌來曆的故事。傳說布依人家辦喜事，沒有桌子，吃飯時隻能用木頭或石板擺在屋外麵地上吃，大熱天，曬得滿頭大汗；雨天，淋得周身濕。一天，一家人娶媳婦，中午擺飯時太陽變得火熱起來，蹲在地上吃飯的親戚朋友們個個被曬得滿頭大汗，但剛擺了兩輪，天上烏雲滾滾，下起瓢潑大雨來，地上的飯菜被雨淋得吃不成。這時候，來了一幫人，自稱是這家遠房親戚，其中一人騎驢、一人拄拐，共八人。這幾位“遠房親戚”叫主人把地上的飯菜收進灶房，又叫親戚們把淋濕的衣服換掉，暫時不要到堂屋來，等親戚們換好幹衣服再來到堂屋時，隻見堂屋裏擺上了一大排整齊的木方桌，四周還放上木條凳，大家按每桌八人坐下吃飯。主人見狀，激動得不知說什麽好，隻是一個勁地請幾位“親戚”到家神腳旁邊的桌子前坐下吃飯，嘴裏不停地叨念：“我的天哪，搞來這麽多桌子，你們真是神仙哪！”剛說完，幾位“親戚”倏地不見了。這時所有的親戚都感到奇怪，都說他們可能就是張果老、鐵拐李等八位仙人，是來幫我們布依人家辦好事的。後來布依人家就稱這種桌子叫八仙桌，凡是辦酒或親戚朋友來，都用這種桌子擺飯吃酒。為了紀念八仙的功德，平時有好酒、好吃的東西，布依人家都要擺在家神腳的八仙桌上，表示對八仙的祭祀。

　　兩個故事都很美，我相信了。

　　我相信它，也經常講它。每當向別人講這故事，如果旁邊正好有八仙桌，我往往有意挪一下位置，好讓其中一張八仙桌全空著。因為這時候，我總覺得旁邊的八仙桌該圍坐著八仙，笑眯眯地看著我。

　　在老百姓家裏，八仙桌是最實用的家具。

　　在大圓桌、新潮異形桌子流行的今天，八仙桌的實用性依然如故。自古民間就用它來祭祖、敬神、禮佛，一張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麵可以莊嚴地整整齊齊地擺放各種供品；舉凡紅白好事，它都能派上用場，祭祖拜神、醮會打齋、請仙送鬼、舞獅采青、打撲克、玩天九、開宴席、放茶水等等都用它，說它是承載民俗文化的“重器”，一點都不為過。不是有出戲叫《八仙賀壽》嗎？可是，隻有有錢人家做壽才能請上名伶演八仙，窮苦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怎麽辦呢？好辦，我們的傳統文化裏頭不是講究象征、表意的嗎？在廳堂裏擺一張八仙桌，在桌子上擺上香案，不也是“‘八仙（桌）’賀壽”了嗎？真是太有意思了。

　　民間對神仙是很敬重的。就是連與神仙有關的東西也跟著沾了光，八仙桌就一直享受著這種沾光的榮耀，而且一直沒有改變。於是，民間對使用八仙桌設定了許多的禁忌，演化出很有民族特色的民俗文化，比如哺乳期的婦女不能坐在八仙桌旁奶小孩；婦女的衣褲不能堆放在桌麵上；擦桌子的時候要輕、要順著桌麵的直紋往自己麵前擦；不能隨意敲打桌麵；設宴時桌麵的木紋要朝廳堂的正門；同一圍桌，隻有輩分高的才能坐麵朝正門的裏首，俗稱為“坐橫頭”“坐上橫”，其他的位置按順序分為“下橫”和“伺酒”或“伺菜”。社會總是向前發展的，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的思想不斷解放進步，許多清規戒律也逐漸有所改變，但是對八仙桌的使用禁忌似乎沒有多少改變，八仙桌依然世襲地享受著沾光的榮耀。

　　民間的八仙桌，通常漆成棗紅色或深紅色，寓意“見紅大吉”。八仙桌有的用名貴木材製作，雕刻或彩繪上精美的吉祥圖案；有的桌麵上還鑲嵌有精美圖案的雲石或美玉，四周配的也不是條凳子，而是帶靠背的椅子或鏤空的鼓形坐墩。當然，這樣的桌子隻有有錢人家才用得上，普通老百姓家庭的八仙桌和條凳子通常都是用杉木製作的，輕便耐用。隨著社會的進步，這種叫作“八仙桌”的東西，花樣款式不斷翻新，有舊版傳統的，也有局部西化的，有傳統竹木材料做的，也有新材料不鏽鋼和塑料做的，等等，不一而足。但是，無論社會怎樣的發展，怎樣的進步，八仙桌這種傳統、古老的家具，依然悠然地吃著人間煙火，默默地承載著厚重的民俗文化，活躍於民間的每個角落。

　　我喜歡八仙桌，因為它特有意思。

　　（原載《雲浮文藝》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