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天氣很寒冷,早上北風呼呼吹得樹葉沙沙地響,地麵結著厚厚的霜珠,大地一片白茫茫。探親的人們全都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一些騎摩托、搭摩托探親戚的人更誇張,穿皮衣皮襖,頭上戴著暖帽和頭盔,活像一個外星人。天氣那麽寒冷,又那麽惡劣,但人們仍然高高興興地探親訪友,新年伊始一片喜氣洋洋。
林麗走在半山的小路上,剛走上一段山坡,覺得有一點熱了,她解下棉衣放在手上。剛才搭摩托穿那麽多的衣服都覺得很寒冷,隻走一段路又有一點熱。每年新年探親都先到小弟家,再到父親的山寮,再到鎮上大弟的家,誰叫自己的父親和弟弟四分五裂,不像親人像仇人,家不像家,她一個外嫁女又管不了那麽多,父親以前做得很不對,弟弟愛記恨,和父親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雖然父親做得不對,但他是生養自己的父親,總不能責怪怨恨父親,再說母親走了多年,每當她回娘家父親總是噓寒問暖,隔一段時間父親會到自己家來串門,想到父親的疼愛,前天聽到父親在電話裏說感冒了,她加快了腳步,心也飛到父親的身邊了。
茅屋的門緊閉,她知道父親還沒起床,自從三年前父親搬到這個茅屋,除了去圩鎮買生活用品,一般都不會出去,更不會出去串門。現在十二點了,父親還沒起床,她心裏打了個寒戰,她遠遠地叫著:“爸!”
沒有回聲,周圍一片寂靜。
林麗推開大門,看到父親已經躺在地上,手握著筷子,側著的碗旁邊有一些散碎的飯米。
“爸!”林麗哭叫著走出門外撥響了弟弟的手機。
林家弟弟叫上一位鄰居一起來到山寮,上了年紀的鄰居上前摸了一下林德明說:“身體都冷凍了,沒了。”“六十多歲正是享福的時候,本來不該死,都是自作孽……”鄰居歎氣地離去,姐弟倆哭了起來……
林德明初中畢業回到農村當農民,粗通文墨,在生產隊裏當過記工員、會計、出納,他娶了個賢惠的媳婦,生了四個兒女,他在生產隊裏的香粉廠做篩粉員,改革開放後他承包了公家的香粉廠,夫妻倆帶著孩子共同努力。幾年後成了鄰近幾個村的首富。
他兩個女兒出嫁時置辦了豐厚的嫁妝,宴請了二三十桌的親朋好友。是鄰近幾十裏辦得最體麵、最風光的婚宴。
林德明早就想嫁女兒後,就在家裏拆掉青磚瓦房蓋一幢花園式別墅,蓋樓的錢足夠。
連續幾天林德明的妻子都在咳,她以為是感冒到村衛生站打針吃藥,拖了十幾天,到醫院檢查卻是肺癌晚期,醫生斷言,最好的藥、最高明的醫術都回天乏術。
醫生的診斷令林德明傻住了,他無法相信陪自己同甘共苦了二十多年的妻子會得那樣的怪病。縣醫院治不了妻子的病,他陪著妻子到省城醫院去,哪怕是一線的希望,他都要去爭取,他不能失去患難與共的妻子。
林德明陪妻子到省城人民醫院去治病,省醫院的醫生建議回家服食中藥延遲生命,她的癌細胞已經擴散,手術、化療對她的病已經沒有作用了。
“我們回去吧。”林德明的妻子平靜地對丈夫說,生離死別天注定,她想開了,與其在這兒治病還不如回家去省下一筆錢蓋房娶兒媳婦。
“你一定要在醫院治病。”林德明堅持不讓妻子回去。哪怕是0.1的機會都要爭取,林德明懇求著。他知道妻子為了省錢而放棄治病,如果妻子真的放棄不治病,失去了妻子,沒有女人為他持家,現在兒子還沒有娶媳婦,女兒又出嫁了,家不像家。
“我再在這兒多住一天就是多花冤枉錢,與其讓我在這兒花大錢挨時間,不如讓我回家買好吃的東西吃一段時間,年輕時沒錢買好的東西吃,現在回去買好吃的東西吃享受一下多好。”蘇巧連感慨地說。
“我無論花多少錢都要治好你的病,治好病回家怎麽花錢買吃的也無所謂。”林德明堅持著說。
“德明……”蘇巧連感激地望著丈夫,千言萬語說不出來。
“等你病好,我們去買一個大鑽戒,我欠你一個……”
“可是……”蘇巧連泣不成聲,相親相愛攜手同心走過二十多年,有沒有鑽戒珠寶,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都無怨無悔。
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手術、化療對蘇巧連的病都起不了作用,癌細胞已經抗散,有時候清醒,有時候昏迷,她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時光,多麽想和兒女說說話叮囑一下他們,有許多都來不及教導他們。家裏離這兒這麽遠不可能把兒女全都叫來,回到家裏才可以見到兒女,沒能看到兒子娶妻生子已是遺憾,她是多麽想讓孩子們陪自己過最後的時光。
“德明,讓我回家吧。”蘇巧連懇求丈夫。
林德明知道蘇巧連在醫院裏有藥物治療可以減輕她的痛苦,如果回到家裏就不敢想象妻子承受多大的痛苦了,雖然他知道妻子很想回去見兒女,讓她少受苦遭罪比讓她回家好得多,她一生受的苦太多了,他狠心地說:“在這兒安心治病,什麽也別想了。”
蘇巧連一生都順從丈夫,像別人說的老公說去東就不敢去西,老公叫燒火就不敢喂雞,何況現在病成這個樣子,又有什麽資格不順從呢?
她在彌留之際斷斷續續地說:“我不能再陪伴你……將來你若再娶……要對孩子好一點……沒能看到兒子結婚生子……沒能幫帶孫子……欠得太多了……我走後……不要計較孩子的對錯……把我和你的愛都給孩子……”
深夜蘇巧連走了,享年五十歲,她半開著嘴半睜著眼,她有太多的牽掛,太多的遺憾……
“巧連,”林德明拉著妻子的手泣不成聲地說:“你放心,我會對孩子好的。你同我生活二十八年讓你吃苦受累,沒有給你買過像樣的禮物,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
林德明大兒子跟他在香粉廠做篩粉、選粉都學會了,小兒子還在讀初中,平時在家裏父子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十天半月也懶得掃一次,衣服洗得皺巴巴還殘留著一陣陣的氣味,平時在家兩個兒子沒事上網聊天,很少和他說話,在家想說句話都很艱難。每天要在家洗衣服,每餐要在家做飯。中年喪妻真淒慘呀!
三個月後,林德明帶回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還帶著一個女兒過來。
母親屍骨未寒,父親卻又迎娶一個帶著女兒過來的中年婦女,林麗姐弟幾個都生父親的氣,林麗和妹妹林玲是出嫁女有口也難言,她們都不想得罪父親和後媽,平時都要經常回來,和他們搞僵關係就不好,最後,林麗以大姐的身份勸弟弟,隻要他們做得不太過分,就不管他們,家和萬事興呀!
林家姐弟和後媽雖然不是和睦相處,但能相安無事。林德明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繼妻,像從前和前妻一樣男主外,女主內,父子三人一起做香粉廠。幾年後林德明的大兒子林遙、二兒子林俊先後結婚生子,後妻帶來的女兒也讀高中畢業進廠做工,父子共同努力了幾年,終於攢了幾十萬元,林德明父子三個商量用這筆錢在家裏建兩層兩百多平方米的樓房。
“德明,在家裏建房,不如到城裏去買,家裏離學校遠,離街市遠,孫子讀書遠,想買菜又遠,城市買房,以後一切都方便。”林德明的後妻葉素梅在枕邊吹著。
“等和林遙、林俊商量再說。”林德明推托買樓要和兒子商量,這些錢是三父子一同攢來的,花錢買房要經他們同意。
“先不要和他們說,我們先到城裏去看,看到合適的再對他們說。”葉素梅心裏打著如意算盤。
“好吧,就依你說的過兩天去看樓。”林德明開心地說,這幾年葉素梅對自己、對子女都很好,況且她說的也在理,又怎會不聽她的呢?
林德明對兒子撒謊說到縣城去看病,兄弟倆聽父親說出去看病都緊張起來,林遙要弟弟陪父親去看病。
“你倆照料好香粉廠就行了,有你小媽陪就行了。”林德明不讓兒子一起去。
香粉廠的工一個人做有點吃力,兩個人做比較好做,父親說得也對,真的有小媽陪去看病就行了。
林德明和葉素梅相中景德花園八樓兩廳四房的一套房,這兒是醫院、學校、超市、銀行配套齊全的大樓盤。
林德明交兩千元的定金,售樓小姐問誰是戶主,林德明猶豫了,葉素梅連忙說:“小姐,等我和老公商量一下再決定。”
“房主是你的名字不好,兩兄弟以後會爭,如果房主寫他們兩兄弟,若將來你先我一步,我老了他們對我又會怎麽樣?如果不合他們的意隨時可以趕我出去。”
林德明覺得葉素梅說得在理,現在兒子媳婦對葉素梅也不太好,好難預料將來又會怎樣,他詢問:“你說戶主是誰好?”
“劉心儀行嗎?如果劉心儀是戶主,我老了,他們總不會把我趕走,反正劉心儀二十歲了,以後會嫁出去,房子依然還是他們兄弟倆的。”葉素梅懇求地說,她要為將來爭得一切好處,如果沒能爭到一點好處,當初她又怎麽願意去嫁一個大自己十多歲拖兒帶女又死了老婆的老頭呢?當初她離婚後曾經有兩三個沒娶過老婆的大齡男追過她,可她卻選擇了老實巴交的林德明。
“可是這樣行嗎?”林德明問。
“怎麽不行?先不要對他們倆說。等入住再給他們驚喜,好嗎?”葉素梅溫柔地懇求。
而對妻子的柔情,林德明又怎能拒絕呢?他花了五六十萬買房,加上裝修房子,花掉了全部積蓄,為了兒子生活得好,值得。
葉素梅一連幾天都不在家,她失蹤了。林德明瘋了一樣找遍她的親人朋友都不見她,後來想到她大概到新樓了。
林德明來到縣城的新樓,大門虛掩著,房內飄出了一陣說話聲。
“爸,以後你和媽都同我住在一起吧。”
“劉心儀,這樣不好,我不好意思在這兒住。”葉素梅的前夫劉鬱榮拒絕了。他穿街過巷做收買僅夠養活身邊兒子和母親,母親患病連生活也成問題。自己沒本事,家裏窮,他沒怪妻子走佬,不屬於自己的不貪,做人總要有良心。
“心儀,住不住隨他!”葉素梅賭氣地說。這前夫英俊年輕,比林德明好一百倍,現在在縣城有樓住,前夫和兒子一起生活多好多幸福。
林德明聽不下去了,他推開門氣憤地撲向葉素梅:“你這雞婆。”劉鬱榮眼明手快一下推開了林德明,他幫女兒買了樓,他不想傷他。
“閃開!”林德明拚紅了眼,這個女騙子騙了他和兒子掙了多年的錢,同自己生活了十年的這個女人原來像蛇蠍一樣,他多次叫她去辦婚姻登記證明,但她卻左推右推,原來是侵占他的錢,蒼天啊,為什麽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女人呢?
葉素梅拿著椅子砸了過來,劉心儀揮動著掃把朝林德明打過去。林德明被劉鬱榮壓在角落裏,隻能被挨打,母女倆打累了葉素梅又高聲叫:“捉賊!”
林德明身體傷殘被扭送到公安局。警官厲聲問道:“為什麽私闖民宅?想偷還是想搶?”
“冤枉啊!”林德明激動得疼痛的嘴艱難地說,“那房子真的是我的錢買來的。”
“那是劉心儀的房子!”警官揚著房產證說。
“可真的是我的錢買的,不信你去問售樓小姐……”林德明費力地辯解著。
公安局叫來林遙、林俊詢問,父親曾經說過在家建房子,從來不和兄弟倆說過在縣城買房子,兄弟倆都說沒聽父親說過。
林德明姓林,劉心儀姓劉,誰又能證明這樓是林德明的錢買的呢?公安局關了他兩天,警告他以後不要亂來,否則判刑。
林德明釋放出來,回家打開抽屜看到兩個十萬元的存折,被掏空了,密碼隻有葉素梅知道,他留這二十萬元應急,買香粉原材料有時資金緊缺也舍不得拿出來,現在卻被掏空了,買樓五十萬、裝修十多萬、儲蓄二十萬,八十多萬元像水一樣流走。葉素梅不會再回這個家了,本來盼望著娶個後妻能安享晚年,沒想到娶個禍害,錢沒了又苦了兒子。
沒有資金買香粉原材料,林德明的香粉廠做不下去了,大兒子和兒媳婦帶孫子回娘家去住了,一場大風吹倒林德明的青磚瓦房,林俊左借右借勉強才起了一層一廳三房,搬居時林麗叫小弟和父親一起住。
林俊不同意,說:“讓他來住等於養虎為患,免得他招來禍害,我不能再次被騙得做牛做馬……”
林德明隻好在半山坡搭起間山寮住了進去。短短的兩年時間他變得很蒼老,六十歲不到變得像八十歲那樣蒼老,背很駝。
爆竹聲從午後響到傍晚,他記得今天是大年三十,本來他想早上到村裏路邊等賣豬肉的過來買幾塊錢的腩肉來吃,存折餘下的幾百塊錢早買藥吃完,近來身體不好,全身乏力,這幾塊錢是讀小學的孫子偷塞給他的,起床一陣頭暈,他又躺回床上,也好替他省下幾塊錢,吃了今天,明天就沒有了。如果妻子在世,現在自己和兒子媳婦孫子喜氣洋洋地過新年……
山村彌漫陣陣爆竹的煙味、肉香果甜的氣味,林德明無力地閉上雙眼。一下閃亮的煙花光亮,他看到妻子溫柔體貼地夾一塊肉給他,坐在他旁邊吃年夜飯、吃水果,還撒嬌地微笑走來,他張開雙手想擁抱妻子,喊著巧連帶我一起到溫馨的地方去……
想走?沒那麽容易,等我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骨,你走得了嗎?又一下閃亮,林德明又看到葉素梅魔鬼般的嘴臉……麥友安
麥友安,男,1963年1月出生,別名麥芒,新興縣人。中共黨員,大學本科經濟管理係和中文係畢業。現任新興縣書法家協會主席、中國書畫家協會理事、廣東省書法家協會會員、廣東省硬筆書法家協會會員、廣東省民俗文化研究會常務理事、廣東省書畫藝術家聯誼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