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溝崖是個小村子,位於泊裏鎮東北方向的群山峽穀之中,周圍有大小六個山頭,是王戈莊和泊裏日軍聯係的咽喉要道。日軍和李賢齋深知鐵溝崖位置的重要性,就在那裏大興土木,由六個日本指揮官監工,強令老百姓付出了近十萬個工,耗時五個月,修成了一座大據點。
整個據點分為南北兩大圍寨,圍牆一丈多高,每個圍寨四角各一座炮樓,圍牆以外有蓋溝,每隔三四步有一個石砌的地堡,地堡的一半伸出八尺深八尺寬的外壕,外壕中又鋪有荊棘,再往外拉有鐵絲網,布有鹿砦。敵人還在鐵溝崖兩邊的山嶺上,各建有一座大炮樓,全據點明堡暗堡相互配合,構成了一套堅固的防禦體係,由李賢齋一團兩個營和日軍一個班把守。
諸膠縣武裝大隊一中隊的任務是配合十三團二營五連隱蔽在王泊公路兩側打援。也不知什麽時辰,一中隊吃過晚飯,就帶著武器彈藥連夜趕到阻援陣地,在公路兩側的山坡上設下埋伏,並在公路上埋好拉線雷。派出十多個偵察兵後,隊長讓大家就地休息,隨時準備戰鬥。
夜晚雖不冷,但是躺在潮乎乎的地麵上覺得很不舒服。灰暗的天空中看不見月亮,隻能瞅見高聳入雲的黑色山峰。
俺想睡卻怎麽也睡不著,也許每次打仗前,自己的神經都格外活躍。
哈呼——哈呼——
旁邊響起抑揚頓挫的呼嚕聲。俺尋思快打仗了,睡得還這麽香,沒心沒肺的人還真不少。
噠噠噠……轟轟轟……
又不知過了多久,俺聽到鐵溝崖據點方向響起了猛烈的槍炮聲,知道十三團的官兵跟敵人交上了火。槍聲這麽一響,敵人的援兵應該很快就能過來,想到這裏,俺端起槍警惕地望著坡下的道路。
“副排長甭瞅了,睡吧,你以為鬼子傻啊,他們啥時候這麽黑燈瞎火地去增援過?睡吧,沒事。”身邊的傅清啟像說夢話似的嘟囔著。果然,槍聲整整響了一夜,天大亮了還沒見到援兵的影子。不過俺知道,晚上不來白天應該能來吧。又等了一天一夜,還是沒見到援兵的半點影子。俺覺得,敵人應該不會來增援了,因為這麽長時間,鐵溝崖據點應該快攻下了。可從前方傳來的消息說,這個據點非常堅固,攻了一天兩夜才拿下東西山嶺上的兩個炮樓,攻擊部隊占領製高點後,正準備攻打南北兩圍寨。
聽著前方傳來的一個個捷報,俺想這下可好了,鐵溝崖據點已被團團圍住,製高點也被我軍牢牢控製,據點應該很快就能攻下了。也許不要攻,敵人很快就會乖乖投降的。可自己想錯了,這夥敵人還真沒準備投降,因為他們竟然把之前掛的青天白日旗換成了小鬼子的膏藥旗,從種種跡象看,他們在等待援兵準備跟八路軍決一死戰哪。敵人這麽頑固,次日上午,他們終於等到了援兵。隻見伏擊位置的公路上出現了大量敵人,前麵是一排大卡車,塵土飛揚的車後跟著長長的隊伍。據偵察兵報告,眼前的敵人總數有四五百人。
看著眼前大隊敵人,俺心裏一陣激動,並知道這種激動緣於底氣。以前打伏擊戰時底氣不足,戰士們手上的子彈還沒有敵人的人頭多。這次就不一樣了,彈藥充足,可以可著勁兒地幹了。
等敵人進入伏擊圈,楊德平大喊著:“揍那乖孫的,開打!”
噠噠噠……轟轟轟……
身邊馬上響起爆豆般的槍聲,山下也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泛起的濃煙立刻將敵人淹沒。盡管看不清敵人,可大家還是不斷地向濃煙裏射擊。被打懵了的敵人很快緩過神來,也朝俺們開槍開炮進行反擊。山嶺兩邊密集的交叉火力,打得敵人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兩盞茶的功夫,敵人就調頭鼠竄了。
俺們下去清理戰場,共打死小鬼子六個、偽軍四十六個,炸毀軍車五輛,繳獲長短槍五十餘支,子彈無數。自己這邊隻傷了五個。楊隊長又命令在道路上埋好地雷,伏擊地點稍微換了個地,以防敵人派飛機過來轟炸,然後等著敵人再次來援。可又等了兩天,敵人沒再派出一兵一卒,據點方向的槍聲也逐漸平息,到了第四天早上,上級便命令一中隊撤退了。
回到駐地,俺覺得又累又困,所有官兵倒頭就睡,幾乎連著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後,戰友們也打聽到了十三團的戰鬥經過,楊立善的消息最為靈通,像說書似地大侃著:“二連長何衝鋒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勇猛,你猜咋的,他一個人用手榴彈炸了他娘的六個地堡,還活捉了一個日本娘們。”
“活捉了日本娘們?據點裏還有日本娘們?”李小能瞪大小眼睛問。
“有啊,這個日本娘們是偽警備區一團二營長的媳婦。”楊立善說,“他娘的,俺說他們死活不投降呢,原來小鬼子給這個家夥施了美人計。”
“那不把二營長也活捉了?”傅清啟問。
“活捉了,一下捉了倆營長。”楊立善晃著大腦袋說,“兩個營長和那個日本娘們在炮樓的二樓,十三團的官兵把炮樓圍得水泄不通,可他們還是不投降。本來戰士們提議炸了碉堡,讓他們坐坐土飛機,可團長說要捉活的。捉活的當然也好辦,戰士們找來柴草,還在柴草裏放上辣椒,然後就跟熏狐狸似的點著了往二樓裏熏。這樣還怕他們不出來,官兵們又找來石灰粉向炮樓裏揚,這下碉堡裏的人頂不住了,很快就投了降。他們下來時,一個個都變成了白條雞。”
“白條雞?”李小能說了一句,眼珠一轉,臉上立刻露出了晦澀的笑。楊立善用手拍了一下李小能的腦袋說:“小子,老子知道你在笑啥,甭想歪了,俺說的是他們滿身都是石灰粉……”
這一仗的戰鬥結果也很快統計出來,經過將近四天的戰鬥,八路軍和縣大隊徹底拔除了鐵溝崖據點,共斃傷敵一百六十多名,俘敵共三百六十七名,這些俘虜中男女老幼都有;繳獲長短槍四百六十多支、輕機槍五挺、手炮七門,還有若幹彈藥和軍用物資。十三團陣亡六十二人,負傷二百一十二人,縣大隊傷八人。
在戰鬥總結大會上,十三團首長非常痛心地說,盡管戰鬥大獲全勝,可是八路軍也傷亡巨大,今後最好不要這麽強攻,要靈活運用戰略戰術,達到我方付出較小的代價最大限度地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的目的。
接下來的時間,一中隊每隔幾天就會跟敵人打上一仗,打仗的地點多選擇在遊擊區,因為敵占區的敵人還有一定實力,就得把他們引出來,然後采取伏擊戰的形式將其殲滅。
六月初,為了消滅盤踞在瓦屋嶺據點的敵人,白天,諸膠縣大隊公開在離瓦屋嶺村不遠的高嶺村內找房子,並宣稱晚上要來此宿營。到了晚上,縣大隊與十三團二營五連的官兵就在高嶺村外設下了埋伏,在伏擊點等了一夜沒見敵人過來,以為他們不會來了,沒想到天剛剛亮,瓦屋嶺據點的敵人便傾巢出動向高嶺村奔去,進入村外的伏擊圈後,遭到埋伏部隊的突然襲擊。這次戰鬥,共打死打傷敵人二十多名,繳獲機槍一挺、長槍十餘支。當然,這次能把敵人引出來,高嶺村的漢奸功不可沒,不過這個漢奸的腦袋很快就掉了,還不用浪費俺們的子彈。
在高嶺村嚐到甜頭後,俺們換湯不換藥,又在崔家溝村打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六月底,縣大隊與二營五連的官兵晚上在崔家溝村和沙南溝村之間設伏,然後派便衣到崔家溝村鳴槍誘敵。敵人誤認為諸膠縣區中隊在活動,日軍分隊長花穀田馬上率領小分隊與偽軍一個中隊傾巢而出,敵人進入伏擊圈後,我軍設伏部隊立刻發起猛烈攻擊,並將揮舞軍刀指揮作戰的花穀田當場擊斃。失去指揮的日軍小分隊頓時大亂,紛紛逃竄,來不及逃跑的偽軍乖乖舉手繳械。這場戰鬥擊斃小鬼子六人,俘虜四人,擊斃偽軍十一人,俘虜偽軍十七人、翻譯一名。
之後,縣大隊又打了幾個大勝仗,拔掉十多個據點。吃了教訓的敵人長了心眼,不管俺們怎麽誘敵,他們很少再上當了。敵人不上鉤,俺們也得想辦法去“吃子”啊。縣大隊就重點打擊孤立之敵,這樣,土屯村據點進入了俺們的視線。
這個據點由偽軍一個小隊駐守,北麵是座小山,東側是塔河水庫,距東嶺據點和南麵的花口據點各有十多裏的路程。由於塔河水庫還盛產鯽魚,諸膠縣委命令一中隊拔掉這個據點,以改善官兵們的夥食。
這天上午,隊長楊德平分配了任務,一中隊一部擔任主攻,另一部和各區中隊與民兵,分東南兩路監視東嶺和花口據點敵人的行動,打擊援兵,然後將塔河據點從東南西三麵包圍,接著切斷據點的電話線,開始向敵人喊話,進行政治攻勢,爭取瓦解偽軍。
據點裏的偽軍知道無法抵抗,喊話讓俺們不要進攻,他們先合計合計是否投降,晚上八點回話。攻擊部隊就同意了,可沒有想到,到了晚上據點裏竟然出現了“奇跡”。
一中隊一貫以誠待人,對待偽軍也是一樣,又認為據點裏的偽軍成了甕中的王八,還能跑到哪裏去?便從上午一直等到天黑,可快到八點了,據點裏一點動靜都沒有。楊德平一會兒瞅瞅懷表,一會兒瞧瞧麵前的據點,慢慢地眉頭緊蹙起來。
“隊長,時間是不是到了,二鬼子真能沉住氣,啊!”楊立善嘟囔著說。
楊德平嗯了一聲,然後說,“立善,再向炮樓喊話。”
楊立善端著高音喇叭喊了半天,黑洞洞的據點裏還是沒有絲毫動靜。
“怎麽裏麵沒有反應哪,難道都跑了?”楊立善猶豫著說。
“應該不會。”楊德平說,“不是沒見他們出來?”
“是不是有暗道,從暗道裏跑了?”楊立善又說。
“沒有,武工隊偵察過,這個據點沒有暗道。”楊德平肯定地說。
“那是咋回事?”楊立善似在自言自語,片刻後大聲說道,“隊長,是不是咱中了他們的緩兵之計?”
噠……噠……噠噠噠……
這時,東麵響起了槍聲,起初是零星的幾聲,緊接著密集起來。
“讓俺猜對了吧,東邊打援的跟敵人接上了火。”楊立善說,“照俺說二鬼子鬼著哪,不能信。隊長,這個蔫兒咋辦,攻吧?”
楊德平沉思片刻,馬上說:“攻,強攻!”
聽到命令,大家就向據點發起了猛攻。可讓人感到蹊蹺的是,無論怎麽進攻,據點裏的敵人好像睡著了,還是沒有半點反應。大家提高萬分警惕,爬過壕溝慢慢靠近炮樓,然後用腳踹開樓門。
“繳槍不殺,縣大隊優待俘虜……”
戰士們大聲喊著,可不管怎麽喊,漆黑的炮樓裏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他娘的,真沉得住氣,睡著了咋的,好賴給老子出個動靜好不好?”楊立善罵罵咧咧地正準備往裏衝,被楊德平叫住了。俺知道,這黑漆漆的炮樓裏處處充滿著危險。
楊德平命人點著火把,然後扔進炮樓,炮樓頓時亮堂起來。
“裏麵怎麽沒有人?”李小能說。
“隊長,二鬼子跑了,那邊有個洞。”楊立善指著炮樓的東北角驚叫道。俺順著立善手指的方向瞧去,隻見炮樓的東北角上有個黑乎乎的口子。大家立刻湧入炮樓,仔細搜索了一遍,沒找到一個偽軍。
“上當了,上當了。”楊立善氣呼呼地說,“讓他們給溜了,早打就好了。”
“溜就溜唄,早晚還會抓住的。弟兄們,甭尋思這個了,咱趕緊去幫著打援吧。”楊德平說。
大家從據點出來,沒想到東邊的槍聲也聽不見了。
“他娘的,今天這仗打得神神叨叨的。”楊立善又嘟囔著說。俺也覺得今天的事太蹊蹺了,也感到特別窩囊,這到底是咋回事?趕到東邊的阻援地點後才弄明白,隻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多具偽軍的屍體。後來得知,打援部隊沒等到迎麵的增援敵人,卻發現從身後跑來二十多個偽軍,隨後果斷地開了槍,打死十多個,其餘的跑掉了。後經確認,那二十多個偽軍正是從土屯據點溜出來的。
俺尋思,這些該死的貨,投降不就得了嗎,為什麽還這麽死心塌地地當漢奸?
為了徹底摧毀土屯據點,一中隊將碉堡和炮樓全部炸掉,周圍村莊的群眾又把據點的圩牆推成平地。
盡管這個據點拔掉了,可每當想起這件事,俺就覺得非常別扭又非常好笑,沒想到被這幫二鬼子耍了一把。後來琢磨,戰場上真是千變萬化,很多事情讓人想象不到。當然,讓人更想象不到的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