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土

第七十六章 反奸訴苦（上）

　　民國三十三年（1944年）十月初，俺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藏馬縣剛成立兩個月就跟諸膠邊縣合並了，成立的新縣比諸膠邊縣少一字——諸膠縣，同時還成立了諸膠縣工委。這樣一來，實際上諸膠邊縣也同時被取消了。新任縣長是原藏馬縣長於雲光，工委書記是範梅圃，楊淩波沒有職務，他奉命到濱海區黨委參加整風學習去了。

　　俺不知為啥要合並，後來得知，在粉碎敵人報複性的“掃蕩”後，濱海軍區的主力部隊由諸膠邊地區轉移到了外線作戰，這樣兩個縣隻能抱團求生存了。

　　兩個縣的武裝大隊也進行了合並，新的名稱是：諸膠縣武裝大隊，於雲光任大隊長。經過整編，設立五個中隊，楊德平依然是一中隊隊長，唐順來是政治教導員，俺還是一中隊一排副排長，排裏人員增加到二十九人。俺排還新來了個文化人，叫崔立華，比俺小兩歲，以前在膠縣私立瑞華中學上過學，民國二十六年（1947年），學校停辦後回鄉，兩年後複課就沒再回去。於大隊長讓他當第二副排長，俺覺得委屈他了，又覺得他正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正排長人選，遂向大隊長請示讓崔立華當一排排長，可大隊長死活不同意，還說那是前任的事，在他這裏不承認。沒有辦法，俺隻好硬著頭皮繼續當第一副排長。

　　成立諸膠縣後，排裏的事情也多了起來，不過讓自己感到最頭疼的事是參加各種學習班。縣長說，過兩天要在全縣開展反奸訴苦和減租減息運動，解放了，要讓老百姓得到更多的實惠。在開展這些運動前，縣裏組織了多次學習，還給排以上幹部每人發了個記錄本，回去以後好向戰士們傳達。可俺最怕寫字了，每次學習很多字不會寫，就畫圈或畫畫來代替。

　　崔立華看到俺的記錄本後便鼓勵說，不要灰心，他可以教俺。崔立華這麽一提，一下子把俺給點醒了，排裏來了個文化人，可不能浪費這麽好的資源。再說，一排的戰士都很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可不能讓他們一直當個睜眼瞎吧，況且毛主席曾說過，一支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是沒有戰鬥力的。俺一定要讓戰士們識字明理。當然，識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俺讓排裏的戰士每天學兩個字。

　　崔立華是個聰明人，跟他學字似乎一點兒都不費力，這可能跟他的教育方法有關。他每教一個字，都會聯係到很多容易記的事。比如“官”字，他說，兩口連接戴上烏紗帽就是官，上口騙朝廷，下口騙老百姓，還說得天衣無縫，而自己卻無內容，沒心沒肺，這樣的人才能戴上烏紗帽，才能做官。很多漢奸就是這麽當上官的。

　　臭，自犬，自己把自己當狗，不管是當走狗、巴兒狗、癩皮狗，還是瘋狗，最終都會成為喪家狗、落水狗。把自己當狗的人，放個屁都是狗屁，焉能不臭。這個字好比現在的二鬼子，給小鬼子當狗，以後肯定沒什麽好下場。

　　我，二戈反背，兩個戈背對著背相連相擊，既相互割裂、鬥爭，又相互依存、統一。先人造這個字真是深奧精妙之極，早把人生自我參悟透了。誰沒有兩麵性，誰沒有善惡之分、貪廉之意、美醜之態？也正如古語常說的，人生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活，舌頭喝到水才能活，水乃生命之源；忍，用刀子剜心，滋味可想而知；特，寺中不養和尚養著牛，是很特殊；容，一間房子裏住著八口人，是擠了點，但好歹能盛下，這是個肚量問題，所以有容乃大；多，夕夕為多，太陽落一遍又落一遍，人還活著，他的歲數就多了；共，廿八，古代女子十三可嫁，男孩子十五可以娶，加起來廿八歲，他們圓了房，睡一被窩，也就共了；逼，一口田上走，一個人到處流浪，居無定所，肯定是被逼的。

　　也有些字聽了讓人感到麵紅耳赤，如“妹”，女未，女孩沒長大為妹，因為還沒接觸到那玩意兒；“姐”，女且，且，陽物也，女人一接觸到陽物，就成了姐。

　　字雖然好學，崔立華的一句話卻把俺驚出一身冷汗。他說，中國的文字雖然有將近五萬個，但常用的不到五千個。五千個，哎喲，俺一天才認倆，多少天才能學完啊。俺頓時泄了氣，可後來尋思，能學幾個是幾個吧。這樣俺就帶頭學，沒事的時候就在地上畫字，躺在炕上的時候就用指頭在肚皮上寫。如此學了半個月，成績非常明顯，記錄本上的圈和畫越來越少了。在崔立華的幫助下，也多數能把學習的內容傳達給戰士們：反奸訴苦運動的主要對象是漢奸、特務、惡霸，反奸訴苦就是要把廣大人民群眾組織起來，向他們申冤訴苦，清算他們的罪行，沒收他們依靠日本帝國主義盤剝聚集起來的土地和資產，摧毀敵偽一切統治，肅清其在社會上、人民思想上遺留下的影響。

　　反奸訴苦、清算鬥爭的目的是：在城市，政府發動群眾沒收漢奸財產，沒收日本法西斯在中國掠奪的全部資產，包括洋行的全部資產；在農村，從懲辦罪大惡極的漢奸入手，清算漢奸迫害淩辱、地主剝削農民的罪行，摧毀舊政權，沒收清算漢奸惡霸的土地。掌握的方針政策是：樹立群眾優勢，廣泛開展說理鬥爭，在政治上打擊封建勢力，在經濟上削弱其統治基礎；策略是抓住重點，打擊主要的，孤立次要的，分化脅從的。

　　怎麽開展呢？第一步，廣泛開展宣傳教育工作，對廣大群眾進行時事和階級教育。在教育過程中，培養選拔積極分子，樹立群眾優勢；第二步，調查走訪並召開小型座談會，摸清鬥爭對象的犯罪事實和問題，按鬥爭對象問題的性質，組織群眾成立攻克堡壘小組，對他們進行講理鬥爭；第三步，對罪大惡極的首要分子，召開群眾大會，進行訴苦說理鬥爭；第四步，鬥爭結束後，認真貫徹黨的政策，沒收和分配鬥爭果實……有一點領導重點指出，反奸訴苦應以重要漢奸為主要打擊對象，使漢奸化的大地主和封建勢力遭受毀滅性打擊，而不是馬上消滅地主。對地主減租減息，主要采取“說理說法”的鬥爭方式，注意不侵犯地主的人權、地權、財權，先使一般地主和封建勢力孤立渙散，然後挾反奸訴苦、複仇清算的餘威進入普遍的減租減息……

　　培訓幾天後，縣工委就在全縣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反奸訴苦運動。盡管各級組織者準備得非常充分，可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還是遇到了很多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