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陽光透過窗戶映到炕上,那一個個方塊就像剛從油鍋裏撈出來的金光閃閃的炸豆腐。
看著明朗的天,俺尋思,說不定今天真要把褚誼民一塊處決哪。眼前這個漢奸,盡管費盡周折,也許真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二虎,你忙活啥哪,快點出來啊。”楊德平在院子裏大聲嚷嚷著。
“馬上就出來了。”俺應了一聲,可還是拿眼前的漢奸沒辦法。
“褚先生快出來啊,隊長說了,隻是跟著走一趟,不會殺你的,武工隊說話向來是算數的。”楊立善走進來表情誠懇地說。
“你叫俺先……先生?”褚誼民睜大眼睛看著楊立善說。
“是的,褚先生,趕緊走吧。”楊立善又說了一句。
看著褚誼民鄭重其事的樣子,俺覺得好笑。叫一個人先生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沒想到麵前這個漢奸,曾經風光無限的漢奸,現在給他一丁點兒的尊重,似乎就抓到了根救命稻草。當然,對於像他這樣被人唾棄且即將死去的人,正義和善良的人們是非常吝惜尊重的。
褚誼民抬頭認真地看著楊立善說:“兄弟,你真不騙俺?”
“不騙你,俺從來不騙人。”楊立善十分肯定地說。可俺尋思,楊立善騙不死你才怪哩,不然怎麽能叫“鬼不信”。
“好好,走一趟,走一趟。”褚誼民不知真相信還是假相信,邊嘟囔著邊慢慢往外挪。也許以褚誼民的精明,知道楊立善說的是假話,可他也想糊弄他自己。
出了房間,隻有劉聖五還能自己走路,褚誼民和朱一正兩腿哆嗦著站都站不穩,武工隊隻好找來獨輪車推著。來到執行地點,在四周嚴密警戒中,三個漢奸跪成一排,每人身後都有兩個黑洞洞的槍口。執行槍決任務的是隊裏槍法不錯的隊員,三名行刑人,三名替補,俺是其中一名替補,站在執行隊長楊德平身後。
不知是風吹的還是對死亡的恐懼,隻見他們在陽光下瑟瑟發抖,包括不怕死的劉聖五。看著麵前三個曾經風光無限的漢奸,俺知道,一會兒有三顆子彈擊穿他們的頭顱,他們片刻就會變成三具屍體。當然這都是他們自找的,背叛祖國和人民,注定會得到這種下場。
楊德平上前對仨漢奸說:“你們聽好了,一會兒下令開槍的時候,你們配合一下,最好把嘴巴張開,這樣子彈會從嘴裏穿過去,就不會破了相。要是你們對自己死後的相貌不太在意的話,那就算了。”
這句看似體現了人文關懷的話,不知即將被執行死刑的人聽了會有何感受。
“兄弟,俺肯定配合,就看你的槍法了。如果打得準,改天回來找你喝酒,嗬嗬。”跪在地上的劉聖五笑嗬嗬轉過頭對楊德平說。
“你還是省省吧,留著酒好好招待招待閻王,省得他把你打到十八層地獄去。”楊德平回了一句。
“隊長政委,不是說要放了俺嗎?隊長政委,您倆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跪在地上的褚誼民大聲嚷嚷著。可不管他怎麽喊叫,隊長和政委就跟沒聽到似的,楊政委還念起了判決詞,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被吹得忽高忽低地傳了過來。念完後,周隊長大聲說:“對漢奸執行死刑現在開始,預備——”
“啊啊啊……隊長政委,你們說話不算數啊,你們騙了俺,俺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啊啊啊……”這時,褚誼民突然發瘋似的跳起來喊叫著,幾名武工隊員上前將他牢牢摁住。
“老實點,跪下,不然老子現在結果了你。”楊德平拿槍頂著褚誼民的腦袋喊道。可這種恐嚇似乎對褚誼民不起作用了,還在大喊大叫著,聲音也越來越嘶啞,折騰了一陣後就不再喊叫了,隻是跪在地上嗚咽地痛哭。
看到這裏,俺覺得武工隊可能真要殺他了,難道隊長要自食其言?按理說不會的,以前的隊長吐口唾沫都是一個丁,怎能言而無信哪?
“哈哈,哈哈……”劉聖五突然大笑著說,“褚兄,你殺了他們那麽多的人,人家能輕易放過你嗎?你現在是瞎子打蚊子——白費力氣。褚兄,咱還是一塊兒上路吧,早死早投胎。”
“唉,斃吧,老子命該如此。”褚誼民仰天長歎,然後張大嘴巴等著背後的槍聲。
“預備——”隊長大聲喊道,楊德平等人嘩啦嘩啦地拉動著槍栓。槍口前,三個漢奸都張大了嘴巴。
“放——”隊長喊道。
隻聽啪啪啪三聲槍響,三個漢奸像木樁似的全部倒在地上,濺起的塵土被風慢慢吹散。
真的殺了!俺確認真把褚誼民斃掉了。正當大家鬆一口氣的時候,突然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倒在地上的一個漢奸活動著坐了起來。
“詐……詐屍——”傅清啟看著那具活動著的屍體結結巴巴地喊著,然後舉槍準備射擊。
“住手,大家都不準開槍。”周隊長大喝一聲走向活動的屍體。俺不知又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誰還沒被打死。仔細一瞧,那具活動的“屍體”正是褚誼民。俺明白了,這是“陪綁”。以前的陪綁隻是把罪不該死的漢奸綁到執行地點觀摩,今天這樣的陪綁還是頭一回看到。
褚誼民先是周身上下瞧了瞧,然後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兩具屍體,又瞅了瞅周圍眾人,愣了半晌,接著不知是哭還是笑,張著嘴吭哧了半天,之後大聲說道:“哈哈哈……俺還活著,老子還活著……”
褚誼民感歎了一陣,然後跪在地上拿膝蓋當腳走,噌噌來到隊長麵前,邊磕頭邊一個勁地嘟囔著:“謝謝隊長不殺之恩,謝謝隊長不殺之恩……”
“起來吧。”周隊長雙手將褚誼民扶起來,然後讓人把他的綁繩解開,“武工隊說話向來是算數的,拿你的罪行來說,槍斃十次都不委屈你。由於你能戴罪立功,隊裏才決定免你一死。如果以後再敢與人民為敵,下次可就是真的了。”
“沒有下次,絕對沒有下次了,隊長,俺保證。”褚誼民舉手發誓。
“那就好。”隊長說,“今天就把你放掉,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隊長,俺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以後知道該怎麽活了。隊長,俺現在可以走了嗎?”褚誼民瞅著隊長問。
“可以走了,你現在自由了。”周隊長說。
“謝謝隊長,謝謝政委,謝謝各位,褚某告辭了。”褚誼民拱手作了一個羅圈揖,然後朝大山深處走去。看著褚誼民的背影,劉忠厚上前對隊長說:“放掉他咱咋向鄉親們交代啊,布告都貼出去了?”
“咱肯定得給鄉親們個交代,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不然褚誼民就活不成了。”隊長說。
對於不殺褚誼民俺可以理解,因為他提供的情報太重要了。經過確認,褚誼民所供述的北寨村等特工組織確實存在,在南海武工隊的配合下,俺們將其全部搗毀,並抓了一批敵人的特工。後來尋思,在敵占區抓敵特非常容易,因為這是他們的地盤,還能跑到哪裏去?經過審訊,這些特工又供認了其他特工和一些流動情報員。盡管現在還未將他們一網打盡,可這一舉動對政訓處的特務產生了極大的震懾,也使武工隊開展工作順暢多了。很快,武工隊又建立了二十多個地形好、群眾基礎好的基點村,鄉親們為武工隊站崗放哨、監視敵人。有時鬼子突然進村,武工隊員躲避不及就藏到鄉親們的草屋、夾壁牆或者地洞裏,在鄉親們的掩護下轉危為安。這樣以基點村為基地,武工隊可以專心做自己的本職工作了,這個本職工作就是“宣傳”。
第一步是對群眾進行宣傳。武工隊每駐一地,都做好房東的工作,廣交朋友,搞好宣傳,消除群眾對共產黨、八路軍的疑懼心理,然後以戒賭會、戒酒會、學習小組等形式,暗中秘密組織,廣泛宣傳黨的各項政策和堅決抗戰到底的主張,發動群眾幫助抗日工作,同時強調每個隊員要以自身模範行動來樹立共產黨、武工隊的光輝形象,影響當地群眾。
第二步是對偽軍家屬的宣傳。膠縣南部地區的老百姓中當偽軍的比較多,武工隊剛到敵占區的時候,這些家屬還給偽軍通風報信。為了改變這一局麵,武工隊廣泛開展做偽軍家屬的工作,向他們宣傳抗日形勢,教育他們讓當偽軍的親人不要死心塌地當漢奸,做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兩麵漢奸。
當然,對偽軍靠間接的宣傳有點隔靴搔癢的味道,最理想的效果還是直接的宣傳。怎麽直接宣傳哪,武工隊不能把他們召集起來開會,隻能用老辦法了——向據點喊話。當然,對偽軍的宣傳跟對群眾宣傳有很大的區別,那就是對偽軍實行的是“胡蘿卜加大棒”政策。每到一個據點,在偽村長那裏搞到據點裏偽軍的人員名單和活動情況,然後到據點喊話,講解國內外形勢,說明正義的戰爭必勝,然後宣傳共產黨的抗日統一戰線政策和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八路軍優待俘虜的道理,告誡他們不要為鬼子賣命了。最後按照偽村長提供的名單,對偽軍中表現壞的指名道姓地進行批評,並提出警告,令其限期改正,否則必遭嚴懲等等。不過這也遇到個問題,那就是據點裏有時候也有小鬼子,宣傳時不能把他們落下了,怎麽辦?之前,會日語的張雲水調到了山東軍區第五旅,楊政委打了多次報告想把他要回來,可上級說什麽也不肯放。不過,針對鐵橛山武工隊的實際困難,上級決定臨時派個精通日語的人過來。這樣楊政委隻能退而求其次了,他叮囑大家說:“等日語老師來了之後,武工隊裏所有的人都要學會幾句日語。”
對於學日語,俺十分頭疼,俺尋思,中國話都說不利索還學日語?可政委說,這是命令。
盡管俺不想學那嘰裏呱啦像鳥叫似的日語,可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