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土

第四十九章 力量懸殊的戰鬥（中）

　　兩天後的早上，俺班接到隊裏通知，上午就要趕到曹城山設伏。事不宜遲，俺們馬上扮作賣柴火的，把槍藏到柴草裏，一前一後推著三輛獨輪車抄小道來到曹城山，在官道上埋了十多顆拉線雷後，就隱蔽在道邊的丘陵上。俺知道今天的任務是打援，敵人的援兵沒有來就用不上了，在這裏躺上一會兒，然後隻等著撤退的信號。

　　“今天鬼子來了就好了，咱有活靶子了。”劉德有嘟囔著說。

　　“德有，你小子還盼著小鬼子來？”俺說。

　　“啊，咱這麽高他又打不著，就等著咱削他了。”劉德有嘻嘻笑著說。

　　“打不著？鬼子有迫擊炮，他們會把炮彈打到天上，然後落下來砸到你的腦殼上。”俺說。

　　“俺死不了，先生算過了，俺至少能活到七十六。”劉德有嬉皮笑臉地說，“再說，要是砸著俺，班長你也好不了。”

　　“沒事，俺會躲。”俺說，“對了，以後甭叫俺班長，叫得俺心裏怪不舒服的，俺是副班長，一定得按規定來。”

　　“哦，副班長，反正你也姓傅，叫副班長跟傅班長一個樣，反正你也當不了‘正’的。”劉德有笑嘻嘻地說，“副班長，你才將說啥，會躲炮彈？”

　　“是，當然會了，你沒聽說過‘新兵怕炮、老兵怕槍’嗎？炮彈就是砸不著俺。”

　　聽俺這麽一說，劉德有緊眨幾下眼睛問：“真假，真會躲？”

　　“當然了。”俺說，“很多新兵都是被炮彈整死的，因為新兵知不道往哪個蔫兒躲。老兵多數是被子彈搞掉的，因為來不及躲。”

　　“會躲炮彈，這可是個技術活，副班長，您就教教俺們唄！”劉德有低眉順眼地說。

　　“好，大夥兒都豎起耳朵聽聽，聽明白了也許會救了你的小命。”俺尋思，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實地教他們幾招，“躲炮彈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躲到彈坑裏。”

　　聽到這裏，劉德有笑了：“俺以為啥好辦法哪，原來是躲到彈坑裏等著挨炸哪，嗬嗬。”

　　“你別笑，俺不是開玩笑，這是有根據的，因為沒有兩發炮彈會落入同一個彈坑。”俺一本正經地說。

　　“哦，這樣啊。”劉德有似乎相信了，收起笑容又問，“要是地上還沒有彈坑還能躲？”

　　“能啊，不過這個有點兒難。炮彈在空中飛行的時候，都會發出尖銳的嘯叫聲。如果你一直聽到這種嘯叫聲，說明你是安全的，因為炮彈都飛過去了。要是聽到的嘯叫聲越來越近，突然不響了，這樣你就麻煩了，得趕緊就地臥倒，有坑有洞的，就趕緊縮成一團躲進去，因為這時有一顆炮彈由曲線變為自由落體，正朝你的頭頂砸下來。不過有一樣，臥倒時身體不能全貼到地麵上，不然炮彈爆炸後，會把你的五髒六腑震壞。迫擊炮彈跑得比聲音慢點，一般在爆炸前還有一小段時間躲避，要是遠程火炮就不容易躲了，因為這種炮彈跑得比聲音快，當你聽到聲音時，炮彈就已經飛到你的頭頂上了，再躲就來不及了。”

　　“副班長不對吧，遠程炮彈跑得比聲音快，你咋還能聽到聲音？沒聽到聲音就爆炸了。”傅清啟撇著嘴說。

　　“清啟，還是你小子反應快。”俺笑著說，“你分析得很對，不過俺還沒有說完，遠程炮彈出膛後是比聲音跑得快，可接近目標時速度會大大降低。就跟你跑步似的，剛開始有勁跑得快，跑上十幾裏地不信你還能跑那麽快，這跟炮彈一個理。對於這種炮彈，老兵就能根據炮彈的嘯音判斷出彈著點。”

　　“那咋知道炮彈的速度是快是慢呢？”劉德有問。

　　“這個好辦，飛行速度快，聲音尖尖的，飛行速度慢，聲音低沉。如果是大個頭炮彈，聲音就不一樣了，快落的時候就像鐵軲轆在水泥地上滾動的嘩嘩聲或者咣啷啷聲，一眨眼的工夫就砸了下來，就得趕緊臥倒，死不死隻能聽天由命了。不過要是炮彈在空中爆炸的話，在爆炸半徑內就沒有死角了。”俺說，“這是躲炮彈的一些小技巧。再說說今天的事兒，要是敵人真的來了，咱先不開槍，拉響地雷後就朝他們扔手榴彈，這樣咱就不易暴露。如果進行槍戰，咱的槍不好，多數是漢陽造，林傑還是土槍，一打槍就跟著了火似的，人家大老遠就看見了，那樣咱就成活靶子了。所以放上一槍就得趕緊換個蔫兒，讓敵人知不道咱在什麽地方……”

　　“班長，哦副班長，有鬼子的車隊。”

　　俺正津津有味地白話著，聽到傅清啟急促的聲音，俺立刻抬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北麵的官道上，有一條像小蛇似的車隊向這邊緩緩移動著，車隊後麵卷起漫天塵土。

　　“俺的親……親娘，這是鬼……鬼子的運輸隊還是增援部隊哪？”劉德有好像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結結巴巴地說。看著眼前的車隊俺也覺得不對勁，敵人怎麽來得這麽快，難道遊擊隊今天的行動他們早知道了，這是傾巢出動來增援了還是鬼子的過路部隊？他娘的，不管是啥部隊，老子也不能輕易讓他們過去。

　　“做好戰鬥準備。”俺命令道。

　　一炷香的工夫（約5分鍾），車隊就來到眼前，即將進入雷區，隻見傅清啟拉繩子的手有點顫抖。這些新戰士第一次要跟敵人真刀真槍地幹，心裏緊張是難免的。

　　“拉。”車隊進入雷區後，俺小聲命令道。

　　轟轟轟……官道上頓時響起劇烈的爆炸聲，同時翻起的滾滾濃煙將車隊慢慢吞噬。

　　“扔手榴彈。”俺又命令道。戰士們馬上拿起放在身邊的手榴彈，拉開彈弦使勁扔了出去。扔了一會兒，感覺山下沒有了反應，好像車上的敵人都被炸死了。正當詫異之際，噠噠噠的機槍聲響起，身邊的小草紛紛折斷。俺覺得敵人應該發現了俺們的伏擊位置，馬上讓戰士們打著滾向南挪了二十來步。

　　轟……

　　剛才伏擊的位置上火光一閃，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煙塵還未落定，隻見原來伏擊的位置出現個大坑。看著那個大坑，俺的冷汗冒了出來，心想，幸虧敵人打得準，否則偏到頭頂，俺們一個都活不了。俺們馬上跳到彈坑裏，彈坑外響起了猛烈的爆炸聲，直震得耳朵嗡嗡作響。敵人這樣狂轟濫炸了兩炷香的時間，爆炸聲漸漸稀疏了，俺不知敵人在搞什麽名堂，壯著膽子抬頭一瞧，可把俺嚇壞了，山坡上有數不清的敵人正貓著腰往山上爬。俺大聲說道：“用槍打那龜孫王八蛋的！”

　　聽到命令，第一次打槍的劉德有興奮得嘿嘿直樂。俺想不明白，他是嚇著了還是真的高興？如果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好好盤問盤問。看著山坡和山下的敵人俺估摸了一下，足有一百好幾十號，而自己這邊隻有六個，五個還是新手，今天可夠自己喝上一壺的。

　　俺們一邊開槍一邊移動著位置，隻見眼前煙霧塵土飛揚，槍炮聲震天動地。打著打著，俺突然發現官道上有一股敵人正快速地向南移動著，好像要急著去辦什麽事。看到這裏俺心頭一驚，馬上喊道：“快到南麵阻擊。”

　　敵人似乎覺察到了俺們的動向，炮火更加猛烈，打得俺們抬不起頭來。可說什麽也不能放他們過去。再說，自己現在身上沒有“大黃魚”，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死了。

　　俺們貓著腰提著槍向南衝去，身前身後響起了猛烈的爆炸聲。爆炸聲的間隙，俺聽到清啟的喊叫聲：“班長，班長，玉忠受傷了。”

　　俺回頭一瞧，在朦朧的煙霧中，隻見齜牙咧嘴的苗玉忠正左手抱著右胳膊，右胳膊滴滴答答往下淌著血。

　　“趕緊包紮。”俺說著，轉身準備繼續向南移動，突然發現趴在地上的劉德有一動不動，就朝他喊道：“德有甭趴著，快起來啊！”

　　喊了那麽幾聲，劉德有還是紋絲不動，像睡著了似的，俺立刻感到事情不妙，走過去仔細一瞧，俺的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隻見劉德有半個腦殼被彈片削掉了，紅白相間的液體還不停地往外冒。看著眼前的慘狀，俺悲從中來，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一條鮮活的生命，現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德有也萬萬想不到自己會這樣死去。唉，在這槍林彈雨的戰場上，誰又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死去，怎樣死去？也許，俺也會馬上死去，為了一個已無法完成的任務。

　　俺們幾個身體還算完好的又拚命往南奔去，跑了一百多步，探頭往山下一瞧，那股敵人已經跑遠了。俺們朝他們腚上開了幾槍，可現在的子彈對他們來說已經不起作用了。

　　“木以治了（沒治了），現在就是豁出俺這條命也攔不住了。”看著敵人絕塵而去，俺隻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