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跟楊德平一提,沒想他滿不在乎地說:“白天帶著長槍太紮眼,要帶就帶短的,周隊長早就安排好了。”
很快俺倆來到約定地點,隻見那裏坐著三個破衣爛衫、邋裏邋遢的“乞丐”,其中一位是周隊長,其他兩位不認識。經介紹得知,長得挺英俊的那個是遊擊隊四組組長張雲水,念過大學,還精通日語;另一個叫楊立善,長相酷似《白眉大俠》裏的房書安,細脖大腦袋,由於十分能侃,山裏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鬼不信”。
周隊長見俺也過去了,就問楊德平是怎麽回事?楊德平把情況說了一遍,隊長不同意,原因有二,一是覺得人多目標大,怕引起鬼子的懷疑;二是認為俺的傷並未痊愈。不過在俺的再三請求下,隊長最終還是同意了。
“人都到齊了,開個短會。”周隊長說,“現在膠縣的鬼子跟全國的鬼子一樣,實行‘囚籠政策’,膠濟鐵路兩邊又建了大量據點,路卡也比以前多了,去王戈莊的路上大家一定要萬分小心,身上除了衣服和要飯的牌子外,再不能帶任何東西。到了王戈莊,先找交通站的同誌拿到武器,再想辦法混進張本健的家。再說說張本健家裏的情況,他家有兩個打手,身手都很不錯,也有武器。兩人白天晚上輪流值班,一個住在街門左側的南屋,另一個住在裏屋。這兩人一般不出門,很難對付。白天他們防範得鬆點兒,咱隻有出其不意了。再一個,咱隻做掉張本健,最好不要傷害他的家人。還有一條大家一定要記住,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能開槍,因為離偽軍中隊太近了,再說那個偽中隊長還是張本健的親戚。”
周隊長交代完後,俺們就沿著崎嶇的山路出發了。一路上,隊長給大家講著國內的形勢,也一個個地回答著大家的疑問。俺不明白什麽是“囚籠政策”。隊長說,囚籠政策就是1939年以來,日軍在華北地區大力推行的“治安肅正計劃”,實施所謂“以鐵路為柱、公路為鏈、碉堡為鎖”的囚籠政策。這一政策執行得最好的是橫貫太行山、連接太原至石家莊的正太鐵路,沿線大小城鎮、車站、橋梁、隧道附近都密布據點,阻斷了八路軍總部和一二九師活動的太行抗日根據地之間的聯係。在咱們這裏,日軍主要是以膠濟鐵路和津浦鐵路為中心,把膠東和濱海兩大根據地分割包圍,逐個進行封鎖和摧毀。“不過,這是鬼子的一廂情願,現在華北的八路軍正進行百團大戰,把小鬼子打得屁滾尿流。”隊長說,“等把張本健除掉後,咱這個地方也得搞點動靜了,不能讓鬼子太囂張了。”
“隊長,咱可不能跟華北的八路軍比,咱這個蔫兒沒有大炮,要是鬼子藏在炮樓裏不出來,咱一點轍都沒有。”楊立善湊過來晃著大腦袋說。
“誰說咱沒有炮了?”楊德平插話說,“立善你忘了,去年咱不是繳了一門九二式步兵炮嘛?”
“那炮有屁用,沒有炮彈,還不是聾子的耳朵中看不中用。”楊立善不屑地說。
“有辦法,有炮就有辦法。”楊德平甩出一句後就不再言語了,似乎早已成竹在胸。
下午,俺們分批順利通過十多個據點和路卡來到王戈莊,周隊長也很快從地下交通站那裏拿到兩支盒子炮和兩把殺豬刀,大家來到張本健的家門口,以要飯為名將門敲開,然後闖了進去。隻感覺張本健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兩個看家的打手竟然都沒在家,家裏隻有張本健和他的妻小。俺尋思來得正是時候,也許他惡事作盡,連老天爺都看他不順眼了。俺們很快控製了裏麵所有的人,然後將張本健單獨推進一個屋內。跪在地上的張本健,晃著肥大的腦袋一個勁地磕響頭:“八路爺爺饒了俺吧,俺上有老下有小,也不容易,嗚嗚……”
“隊長,還聽他囉嗦啥呀,留著是個禍害,宰了就得了。”楊德平說著,操起殺豬刀就要往張本健的肋骨上捅。
“八路爺爺,給俺最後一次機會吧,這次一定真心為八路爺爺效勞,再也不當漢奸了。”張本健聲淚俱下地說。他這麽一鬧,楊德平把刀撤了回來,翻著眼皮瞅著周隊長。
“張本健,我們已經給過你無數次機會了,現在你自絕於人民,我們也沒辦法了。”周隊長說著,擺了擺手。楊德平明白隊長的意思,操起刀又要往下捅,看他捅的位置,應該在第四和第五根肋骨之間。
“慢著!”
沒想到張本健命令似的說了一句。楊德平又把刀撤了回來,看了看隊長,又瞅了瞅張本健,似乎沒聽出這話是誰說的。俺也好像聽錯了,不敢相信這話出自張本健之口。
“你又要做什麽?”隊長盯著張本健問。
張本健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然後仰天長歎一聲,說:“俺知道今天大限已到,臨死前有個請求。”
“什麽請求,快說?”周隊長厲聲說道。
張本健一本正經地說:“俺想撒泡尿。”
聽了張本健的話,周隊長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想笑卻努力控製著沒笑出來。俺也覺得好笑,眼前這個漢奸不知怎麽想的,臨死前幹點兒啥不好,非要撒個尿,到這個時候了撒不撒尿還有什麽用?後來一尋思,覺得這個漢奸還是挺有本事的,能把尿憋住,有的人聽說馬上要被處死,早嚇得尿了褲子。
隊長看了看張本健說:“去吧,快去快回,可別耍什麽歪點子。德平、二虎,你倆跟他一起去。”
俺倆應了一聲,就跟在張本健身後。
張本健向茅房走的時候,經過關他老婆孩子的房間時,用指頭點破窗欞紙往裏瞅了一會兒,之後並沒去茅房,淚眼模糊著說:“俺可以上路了。”
看到這一幕,俺的心頭一動,似乎起了惻隱之心,那應該隻是對生命的憐憫。
處決完張本健,俺們很快離開張家。出了院門,隻見王戈莊的大街小巷平靜如常,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可俺知道,在這平靜的背後自己了卻了一樁心願。
回到西北莊楊德平的家裏,太陽已落西山。吃過晚飯,楊德平坐在院子裏呆呆地望著深邃的夜空。俺不知他在尋思什麽,難道在思念逝去的妻兒?這時,傅香秋的身影也鑽進了自己的腦海裏,俺不知她現在幹啥,每天過得快樂嗎?好久沒見著她了,應該又長高了吧?俺又扳著指頭算了算,她今年虛歲有十八了,按說這個年齡早該嫁人了,可眼前這個亂糟糟的世界,朝不保夕的,誰還有心思娶媳婦哪?不,也有娶媳婦的。靈山衛的偽軍頭頭劉德泉最近就娶了好幾房姨太太,王戈莊的大漢奸白發奎幾乎夜夜當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這些狗日的,以後絕沒什麽好果子吃。
“沒炮彈,沒炮彈咋辦哪……”
俺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到楊德平似囈語般地念叨著,這才明白他並沒有打炮樓的妙計,原來是回家現尋思哪。
俺知道隊裏過幾天要打炮樓了,可不知對付哪個,就問:“楊哥,這回要拔哪個釘子?”
“保山。”楊德平皺著眉頭說,“保山鎮那個蔫兒以前是三不管地帶,沒想到前些日子,小鬼子在那個蔫兒建了個據點,要是不盡快拔掉,咱去膠東的交通線就可能被切斷了。再說,據點裏的那個二鬼子隊長趙瞎子,可把十裏八鄉的鄉親們害苦了。最近七區委請求咱盡快把它拔掉,可咱沒有重武器,人家又貓在炮樓裏不出來,拿它一點兒轍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