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睜開眼睛,隻見眼前有條微弱的光,一頭寬一頭窄,好似把利劍,其他地方卻黑暗無比。
俺不知躺到了什麽地方,隻感覺悶得慌,身邊帶著黴味的空氣似乎沒有一絲流動。伸手一摸,右邊有塊木板,頭頂也是木板,抬左手時,左肩突然一陣劇痛。
俺這是怎麽了?想來想去想了起來,自己受傷了,用右手再摸了摸,傷口已經包紮好。
帶著劇痛,用了很長時間終於弄明白了,原來楊哥把俺藏到了一個大木箱子裏。
俺慢慢坐了起來,用右手吃力地推開頭頂的木板,探出頭向外觀瞧著。隻見木箱外麵的一個角落透著圓圓的朦朧的光,那應該是個洞口。借著這微弱的光線,俺慢慢看清楚了,盛著自己的木箱放在一個長方形的空間裏,木箱旁邊是個空地,看樣子還能放一個木箱。周圍的牆壁用磚壘起,木箱頂部有像椽一樣的木頭。
看著這個古怪的地方俺弄不明白,這究竟是個什麽地方?一切似曾相識,又那麽特別。俺的眼睛轉來轉去不住地瞅著,當瞅到木箱子上的花紋時吃了一驚,因為這種花紋十分眼熟,和棺材上的一模一樣。這時,俺又仔細瞧了瞧盛著自己的大木箱,這回看明白了,這哪是木箱,分明是口棺材。
天哪,自己竟然躺在棺材裏!俺的心突然一沉,一句話立刻在腦子裏縈繞著:難道自己死了?
回想著這兩天發生的事:晚上跟著楊哥去貼標語,還中槍了,流了很多血……現在躺在棺材裏,難道自己真的死了?難道這是娘和姑姑給俺出完殯後又把俺給埋了?想到娘和姑姑,俺的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想象不出,當她們知道俺的噩耗心裏會是什麽滋味,這可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看著眼前這個黑漆漆的墓穴,俺尋思,難道這就是死後的世界,也像活著的一樣,有疼痛也有悲傷;難道這個世上真有鬼神?聽夏先生說,世界上是沒有鬼神的,可眼前的這些事情該如何解釋?
俺正尋思著,隻見墓穴的亮光處有個人影,很快似神仙般地飄了進來。
“你是什麽人?”俺說完這句話後,突然覺得說錯了,就立刻改口道,“你是什麽鬼?”這句話一出口,也覺得不夠完美,因為沒包括神。正當再想修正時,那個人影說話了:“兄弟甭怕,俺叫張仁田,是張家崖頭的。你醒了,醒了就好,餓了吧,快吃點東西吧。”說著,他從身上取出一個包袱來。
“死人還用吃飯?”俺說了一句,又似自言自語。
“死人,誰死了?”那人吃了一驚。
那人這麽一說,把俺說懵了,便猶豫著說:“這……這到底是咋……咋回事,俺現在在哪呀?”
“在墳裏啊。”那人隨口說道。
“墳裏?在墳裏不就死了。”
“哦。”那人恍然大悟,“傻孩子,你沒有死,隻是受了點兒傷,又勞累過度昏過去了,這不醒了嗎?小鬼子查得緊,哪個蔫兒都不安全,俺就把你藏到墳裏。”
“沒死,俺竟然沒有死!”俺提高嗓門說。
“噓,小聲點,在墳裏也不太安全,快吃點東西吧。”那人把包袱慢慢打開,又說,“俺是張家崖頭村的黨支部書記,也是地下黨員,名義上還是張家崖頭村的保長,也就是人們說的‘白皮紅心’。夜裏後晌你倆被鬼子追殺,正好被俺碰上,就趕緊帶著藏到這個蔫兒。他們撤走後,那個姓楊的同誌有事先回去了,托俺照顧你。在這個蔫兒你哪兒都不要去,等傷養好了,俺再派人把你送回去。快點吃吧,吃完飯再給你清洗一下傷口。”
聽那人一說,俺覺得應該是真的,突然有種死而複生的感覺。俺沒有死,還可以見到娘、姑姑和未過門的媳婦,還能見到山裏的兄弟。當然,現在最應感謝的還是眼前的恩人,俺仔細瞅了瞅眼前的人,隻見他四十來歲,劍眉大眼,高鼻梁闊口,盡管相貌有點凶惡,可知道他是好人,也似乎覺得,隻有長相如此的人,才能跟敵人“同流合汙”。
“恩人,俺給您磕個頭吧。”說著,俺準備跪下去,他一把扶了起來:“兄弟,快起來,不要這樣,這是俺應該做的。慢點兒,甭碰著傷口。”
“恩人,要是沒有您,也許俺倆早死多時了。”俺哽咽著說。
“啥恩人不恩人的了,叫著怪別扭的,俺比你長幾歲,就叫大哥吧。”那人從包袱裏拿出個東西來,遞過來說,“這是你嫂子包的包子,還熱乎著哪,快點吃吧。”
看到包子,俺感到餓了,接過來大吃起來,邊吃邊說:“那俺就叫你大哥了。大哥,現在是啥時辰了,在這個蔫兒俺連頭晌後晌都分不清了?”
“過晌了。兄弟你可真有運氣碰到了俺,俺以前學過幾天醫,看你夜裏後晌的樣子,一點人色都沒有了。俺給你處理了一下傷口,灌了點兒藥,臉色才慢慢好看了。才將給你把了把脈,覺得應該沒事了,就趕緊回家取了點兒吃的,沒想到回來之前你就醒了……”
聽著張大哥的講述,俺覺得又撿回一條命。人們都說貓有九條命,現在的自己跟貓差不多了。吃飽喝足後,張大哥把俺的繃帶解開,然後拿著棉花蘸著鹽水在傷口上擦拭著,左肩上頓時傳來鑽心的痛。擦完後,張大哥又用紗布將傷口包上。
“好了,俺要走了,出來時間長了怕引起別人懷疑,給你留些水和吃的,明日這個時候俺再過來。”說著張仁田轉身正要走,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停下腳步說,“對了,這個蔫兒雖然是個墳,不過你甭怕,世界上是沒有鬼神的,再說這個墳經常住人,跟家似的,你甭把它想成別的就成了。”
“好,張大哥,恁走吧,俺不怕,甭擔心俺。”
張仁田走後,墳裏又安靜下來,盡管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害怕,可心裏還在不停地發抖,這裏畢竟是埋死人的地方,能不害怕嗎?尤其當墳裏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總覺得世界上是有鬼神的。
俺扳著手指計算著在墳裏待了五天,第六天的晚上,楊德平過來把俺接回山裏。看著山裏的山山水水,俺感覺一切都是新的,包括看不見的空氣。
現在剛剛入夏,山裏的景色更加鬱鬱蔥蔥。在稍緩一點的山坡上,梯田上的莊稼像五顏六色的毛毯似的層層疊疊,山坳裏,一條小溪伴隨著彎彎曲曲的山路伸向遠方,而遠處起起伏伏的山巒上,一團像雲又像霧的物體罩在上麵,猶如仙境。
在楊德平家住了十天後的上午,俺正躺在炕上休息,楊德平風是風火是火地闖了進來,他麻利地脫下身上還算幹淨的藍布衫,換上補丁套補丁的乞丐服。見他這樣,知道是去執行任務,俺忙坐起來問:“楊哥,要去哪裏?”
“殺張本健。”楊德平說完轉身就要走。
“殺張本健?俺也去。”俺一骨碌從炕上跳到地上,立刻彎腰提好鞋子。
“你的傷還沒好利索,甭去了。”
“傷早好了,俺一定要去,還要為夏先生報仇哪。”
楊德平見拗不過俺,隻好說:“這個俺說了不算,得請示周隊長。”
隨後,楊德平讓俺也換上破衣出了門。
外麵的太陽已升到兩竿子高了,看著耀眼的太陽,俺不禁納悶起來:“楊哥,不會是在大白天動手吧?”
“是,就在白天。”楊德平肯定地說。
“白天?”俺吃了一驚,“以前不都是晚上嗎?”
“這回不一樣了,晚上動手不方便,那小子有了上次的教訓,換了個他認為非常安全的蔫兒。”
“啥蔫兒?”
“在王戈莊偽軍中隊旁邊買了套房子,他覺得這樣安全了,可咱照樣能要了他的命。”楊德平說,“這小子已經惡貫滿盈了,前段時間,咱們的人把他搞下台,他還不服氣哪,經常到小鬼子那個蔫兒瞎叨叨,隊長說必須盡快除掉他。”
“啊,對付這樣的人就應該早點兒動手。”俺邊說邊美滋滋地跟在楊德平身後,可走著走著,發現了一個重要問題:楊哥忘了帶三八大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