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周隊長笑著說,“現在咱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小鬼子和部分國軍聯手對付咱,這個時候加入遊擊隊你可得考慮清楚了。”
聽周隊長這麽說,俺不願多說了,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周隊長見俺態度堅決,就對大家說:“好吧,從今天起,傅二虎就是遊擊隊的一員了。”
俺開始以為,遊擊隊和團練是一回事,後來才知道,是兩支完全不同的武裝。山裏的團練以前叫聯莊會,六個村幾乎每村都有,後來在共產黨的幫助下,各村團練之間的聯係更加緊密,表麵上是一支群眾自發的武裝,可實際上是由共產黨領導的。讓人覺得好笑的是,國民黨很久不知內情,還一個勁地想把團練的控製權爭取過來。遊擊隊則是膠縣工委領導下的武裝,一共三四十人,膠縣工委機關也秘密設在楊家山裏。
“遊擊隊是紀律嚴明的組織,到了隊裏一定要服從領導,聽從指揮。”在返回的路上,周隊長語重心長地對俺說,“再就是要練好殺敵本領。對了,你還不會打槍吧,從明天起,我安排楊德平好好教教你,他可是咱隊裏的神槍手啊。”
“隊長,俺也是遊擊隊員了,是不是也給俺發支槍?”俺說。
“現在還不行。”周隊長遺憾地說,“遊擊隊的槍不多,現在還達不到人手一支,不過以後肯定會有的。對了,你加入遊擊隊,跟你娘商量過沒?”
“沒,這是俺才將想到的。”
“哦,如果哪天你娘知道了,能同意了?”
“知不道,這個還沒想過。”
周隊長打了個唉聲說:“這也是我經常頭疼的事兒,隊裏有很多跟你一樣情況的。現在咱在敵占區,每個人的身份都要保密,對家人也不能說,可有時候又不能不說。你自個的情況看著處理吧,要是哪天你娘知道了,實在不同意,隨時退出就行了。”
“不,就是俺娘不同意也要參加。”
“這樣可不行,最好還是先征得家人的同意。”
走了一個多時辰,俺和周隊長一行在山腳下分別了。
回到家裏,娘還沒有睡下,聽到俺屋有動靜,就摸著黑過來說:“二虎,你回來了。”
“嗯。”俺應了一聲。娘把油燈點著,借著忽閃忽閃的光,她像不認識俺似的仔細瞅了好一會兒,然後小聲說:“二虎,你不說俺也知道你現在幹啥,隻要幹的是正經營生,甭躲躲藏藏的,娘不攔著你。”
聽娘這麽一說俺就放了心。不過怕娘擔心,還是沒敢實話實說,隻是告訴娘,自己做的是正經營生,娘點了點頭又回東屋了。
次日一大早,俺趕到西北莊找到楊德平,然後幫他背著三八大蓋來到後山。
湛藍的天空像麵鏡子似的掛在頭頂上,陽光無遮無攔地照了下來,把地麵照得閃閃發光。腳下是一片綠色,有人吆吆喝喝地唱著山歌,唱得整個山穀在微微顫動。
楊德平比俺大五歲,今年虛歲二十六,念過幾年私塾,細高個目字臉,高鼻梁大眼睛,手上長滿了老繭。以前他住在離王戈莊很近的瓦屋村,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日軍進村搶糧時,他正在膠縣幹活,媳婦帶著孩子跑慢了被日軍抓住。日軍一個小隊長見他媳婦有幾分姿色,想帶走又沒有正當理由,漢奸張得財投其所好,謊稱楊德平是土八路,日軍也就“順理成章”地把她帶走了,又把兩個孩子用刺刀挑進溝裏。後來聽說他媳婦被日軍蹂躪致死。打那以後,楊德平參加了遊擊隊,發誓要殺光小鬼子,為妻兒報仇。在遊擊隊裏,他苦練槍法,現在是有名的神槍手。聽說他用三八大蓋專門伏擊敵人的指揮官,八百米開外打眼睛傷不著鼻子。他打死過一個中佐,打傷兩個少佐。
楊德平在一塊大石頭上,用石灰畫了幾個烙餅套烙餅似的白色的圓圈,然後端著三八大蓋給俺講槍的構造,槍栓、槍管、彈膛、照門、準星、表尺這些部件一一說了個遍,接著講槍的使用方法:先是打開彈倉,一發一發地裝填彈藥,然後關上彈倉,打開保險,拉栓上膛,瞄準目標,扣動扳機。打完一發後,再拉栓退殼,同時子彈上膛……
“這把槍的有效射程是八百米,最遠能打二千四百米,也就是將近五裏地,比漢陽造好。漢陽造的有效射程是六百米,最遠能打二千米。”楊德平說。
“米,就是咱吃的那個小米?”俺問。
聽俺這麽說,楊德平笑了:“不是,‘米’是國際上常用的基本長度單位,‘米’的定義起源於法國,一丈約等於三點三三三三米……一裏等於五百米,聽懂了嗎?”
俺搖了搖頭,楊德平說:“簡單點兒說吧,三八大蓋最遠能打五裏地。”
“五裏地,看得清嗎?”
“當然看不清了,隻是子彈能打到那兒去,要是碰著倒黴蛋還能派上點兒用場。”楊德平指著槍身幾個部位說,“這是準星,這是照門,也叫缺口,就這個位置的缺口,三八大蓋有三個照門,這是表尺。瞄準時,準星、照門和敵人三點一線,然後扣動扳機。”
“表尺是幹啥用的?”
“表尺是幫助瞄準用的。子彈的彈道近似於拋物線,也就是有一定的弧度,所以打擊距離不同的目標,照門的高度也是不一樣的。這個槍有三個照門,與表尺配合著瞄準目標。在扣動扳機時,槍身會向後頂一下,這是槍的後坐力,不過三八大蓋的後坐力比漢陽造小得多,也許是根據鬼子的特點來設計的。”
“鬼子有啥特點?”
楊德平笑著說:“有啥特點?你沒見小鬼子多數是矬子,他們征兵時身高要求是一米四二以上。身體這麽矮小,槍的後坐力也不能太大了,嗬嗬,這是俺瞎尋思的。實際上甭看小鬼子人矬,可他們吃得好,個個壯得跟小牛犢似的,身體結實有勁。再看看咱們,個個都是‘排骨精’。”
“他娘的,他們吃的不是咱老百姓的?這些畜生。”俺咬牙罵道。
“罵沒有用,重要的是練好本領,把他們趕出去。”楊德平說,“北洋軍閥為啥不經打,主要是士兵的個人素質太差。段祺瑞的三支主力部隊開到北平打張勳時,雙方仗打得很熱鬧,幾百萬發子彈打出去了,就是沒傷著幾個人,倒是幾裏地外的一隻羊被流彈傷到了。”
“他們打仗的時候難道沒有瞄準?”俺想了想說。
“是呀,雙方都是睜著眼瞎打,那能打準?現在你的任務就是練習瞄準,準星、照門和對麵的靶心三點一線,然後屏住呼吸扣動扳機,隻要掌握了這幾點,一般是能打中的。”楊德平說,“鬼子造的槍還是不錯的,打得準也打得遠,槍口的火光和白煙少,是伏擊敵人的最好武器。”
“伏擊敵人跟冒不冒煙有啥關係。”俺說。
“當然有關係了,鬼子的槍法一般都很準,要是讓他們發現了伏擊位置就麻煩了,在射擊範圍內,你就很難脫身。”
“俺藏在石頭後麵,他槍法再好還能打著?”
“槍打不著,迫擊炮就招呼上了,迫擊炮專打掩體後麵的目標。”
“哦,這樣啊,楊哥知道的真多,都是從哪個蔫兒學到的呀?”
“鬼子進來的第二年,俺在山東抗日軍政幹部學校的軍事隊學過三個月。”
“哦,山東抗日軍政幹部學校,有機會俺也想去。”
“現在不能去了。”
“咋了?”
“鬼子去年對魯中魯南根據地進行了大掃蕩,學校就停辦了。不過應該是暫時的,以後還是有機會的。你今天頭晌的任務就是瞄準,好好練吧。”說完,楊德平躺在一邊的草叢裏曬太陽去了。
接著,俺端著槍按照楊德平說的,三點一線一遍一遍地瞄準目標。這樣練了一個多時辰,覺得隻是這樣瞄準很沒意思,想試試真打的感覺,就湊到楊德平身邊笑嘻嘻地說:“楊哥,能不能給俺一發子彈。”
沒想到楊德平擺擺手說:“一發子彈,想也甭想,你知不道現在子彈那個金貴,尤其是三八大蓋的。”
“楊哥,就一發。”俺近乎哀求似的說,“你說為啥小鬼子的槍法那麽好,就是新兵時打子彈打得多了,聽說一名步兵每月要打子彈一百五址發,機槍手要打兩百五十發。俺也不跟你多要,就一發,以後肯定不要了。”
“小子,知道的倒不少,咱咋能跟人家比,就是國軍那麽富,新兵訓練多數也是空槍,咱就更甭說了。”楊德平撇著嘴說,“還一發子彈呐,俺全身上下隻有四發了。”
“你才四發?”
“對了,就四發,這還算多的了,比八路軍的正規部隊都強。你沒聽說八路軍在搞伏擊的時候,打完三發子彈就吹著衝鋒號上去跟敵人拚刺刀了,要是子彈多的話藏在山頭上打那狗日的就行了,還用得著跑下去跟人家拚刺刀?尤其刺刀也不是好拚的,聽說小鬼子專門訓練這個。有時間俺也教教你,拚刺刀練好了能當子彈用。”
“楊哥,現在就教俺唄。”聽楊哥這麽說,俺的心裏又活泛開了。
“你小子,看不出還猴急猴急的,好吧,就教你幾招。”楊德平說著站起來,接過槍蹲著馬步說,“實際上拚刺刀也簡單,俗話說,兩強相遇勇者勝。拚刺刀比的就是勁頭,隻要掌握三個字:‘氣、鍘、體’就行了,‘氣’是精氣神的統稱,表現在行動上就是喊殺聲;‘鍘’就是鍘刀,也可以說是刺殺的方向;‘體’是身體,用盡全身的力氣像老虎下山似的猛撲。隻要把‘氣、鍘、體’一致起來,就有戰勝對方的希望,就這樣……”接著,楊德平端著槍比劃起來,俺也跟著練了起來。直到太陽轉到中天的時候,楊德平才說:“二虎,今天就練到這吧,回去後再好好琢磨琢磨,尤其是拚刺刀,練好了真能節省不少子彈,要是練不好就替鬼子省子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