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尋思,那槍聲應該跟大黃魚有關,否則為啥不早不晚打得正是時候?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那槍聲,大黃魚和俺們的後果會是咋樣?被抓進日軍憲兵隊,沒有事的都很難出來,何況俺們的事還不小。當然這隻是自己的猜測,具體情況夏先生應該知道,可夏先生猶如人間蒸發了一樣,一連三個月都沒見著他的影子,又不知去哪裏找,現在自己能做的,隻有等待。
這天晚上,天氣熱得像個蒸籠,俺吃過飯就坐到院子裏乘涼。突然看到街門一開,閃進一個身影,慢慢地借著月光看清楚了,來人正是夏先生,可把俺高興壞了,馬上迎了上去。夏先生用手指了指東屋說:“你娘困了?”
“困了,織了一天的布累了。夏先生,這兩天您去哪兒了,俺……”俺的話還沒有說完,夏先生示意不要說了,然後朝西屋走去,俺跟在後麵進了屋,摸黑點著油燈,借著一閃一閃的燈光看到,穿著長衫的夏先生跟以前沒啥變化,就放了心。他坐定後看著俺微笑著說:“是不是急壞了?”
“是啊,把俺急得不知該咋辦了。”俺點著頭輕聲說,“三個月都沒見著您了。”
“我也沒辦法啊。”夏先生長舒了一口氣說,“那天你們剛走,膠縣就戒嚴了,到處抓共產黨,這一戒就是三個月,脫不開身呀。”他停頓了一下說,“那天是不是把你嚇壞了?”
“有點兒,俺不擔心自個,就怕大黃魚出了事。”這時俺想起了那槍聲,就問夏先生。夏先生說:“那天傍晌黑,杜村哨卡接到通知,說是八路軍有一批從膠東運過來的軍用地圖要經過哨卡,讓他們仔細檢查一下,沒想到把你們也查住了。槍是咱的人打的,運那麽多大黃魚組織上不放心,就派人暗中保護,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哦,這麽回事啊,俺說咋那麽巧哪。”
“二虎,你任務完成得很出色,組織上決定給你記三等功一次。”夏先生樂嗬嗬地說。
“是嗎,俺立功了?”
“是的,你立功了,並且立了大功,根據地的同誌都感謝你哪。對了,你運送那麽多大黃魚,就沒尋思著自己留點兒,就是留那麽幾根也夠你用一輩子的了。”
聽夏先生這麽說,俺不高興了:“夏先生,看恁說的,俺哪有這個想法呀,隻要能多殺鬼子比啥都強。”
“我是說著玩的,知道你是個好同誌。”
俺看到夏先生熱得滿臉是汗,就想讓他把長衫脫了,沒想到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本來不想讓你知道,今天就告訴你吧。”
聽夏先生這麽一說,俺突然覺得非常奇怪,熱了脫掉衣服再平常不過了,為啥還這麽神秘?
夏先生把長衫脫下來放到炕上,又把裏麵的短衫脫掉,俺驚奇地發現,他的前胸坑坑窪窪的,仔細一瞧,那些坑窪的地方應該是傷疤。俺問夏先生是怎麽回事?他沒有說話,又把後背轉過來給俺看。隻見後背和前胸一樣,到處是傷疤。夏先生告訴我,這些傷疤都是日偽軍的“傑作”,他先後被抓過三次,在獄中受盡了折磨,現在他最怕過夏天了,因為一到夏天渾身就刺癢得厲害,又怕人瞧見,也不敢穿短衫。
夏先生像猴子似的撓了一陣前胸後背,然後穿好衣服笑著問俺:“這地下黨可不是好當的,你現在還想當嗎?”
“當,當然當了。”俺堅定地說,“俺連死都不怕,還怕打嗎?”
“不要這麽想。”夏先生意味深長地說,“有時候是生不如死啊!”
俺明白夏先生的意思,就說:“俺不怕,隻要能殺小鬼子,啥苦俺都能吃。夏先生,俺的候補期到了吧,是不是該轉正了?”
“嗬嗬,等不及了?可以轉正了,這次我就是為這個事來的。經過黨支部申請,上級黨委已經同意你轉為正式黨員了,被安排到中共膠縣工委六區黨支部。”
俺突然激動起來,沒想到自己真的成了共產黨員。夏先生接著說:“實際上,按照我黨‘大膽發展而不讓一個壞分子侵入’的方針,像你這種情況用不著候補期,但是必須走一些程序。”
“啥程序?”
“要有入黨介紹人,必須支部研究通過、黨委批準,這些都是秘密進行的。如果把這套程序走下來,起碼也得兩三個月。”
“俺沒候補期,那誰有啊?”俺的話剛出口,突然想到個問題,“夏先生,這個能問嗎?”
“能。按照規定,工人、雇農不需候補期;貧農、手工業工人一個月;革命學生、知識分子、小職員、中農、革命軍人三個月;其他成分六個月,但在特殊情形下可以適當延長。”
“哦,這樣啊,那俺現在就是共產黨員了?”
“是。盡管在敵占區,也得搞個入黨儀式。”說著,夏先生從懷裏取出塊紅布來,然後慢慢展開,隻見紅布上繡有黃顏色的鐮刀和斧頭圖形。他指著這塊紅布說:“這是黨旗,你要對著黨旗進行宣誓。”
聽說要宣誓,這下俺可慌了,幾乎是睜眼瞎的自己咋宣誓啊?夏先生似乎看出了俺的擔憂,忙說:“宣誓也簡單,就是我說一句你跟一句,每句都要牢記在心。”
夏先生這麽說俺就放了心,跟著念字還是會的。把黨旗掛到牆上後,夏先生麵對黨旗舉起了右手,俺也跟著舉起了右手。看著鮮紅的黨旗,俺突然感到一種神聖和莊嚴,這是自己從未有過的感覺。
夏先生輕聲說道:“我宣誓:
俺也跟著說道:“俺宣誓:
“終身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
“終身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
“黨的利益高於一切;
“黨的利益高於一切;
“遵守黨的紀律;
“遵守黨的紀律;
“不怕困難,永遠為黨工作;
“不怕困難,永遠為黨工作;
“要作群眾的模範;
“要作群眾的模範;
“對黨有信心;
“對黨有信心;
“百折不撓,永不叛黨。
“百折不撓,永不叛黨。
宣誓人:夏英台。”
宣誓人:傅二虎。”
從俺嘴裏第一次說出這麽多文縐縐的話感覺十分痛快,當說到自己的名字時,幾乎是喊出來的。夏先生立刻把手指放到唇邊作出噓聲狀,俺這才醒悟過來,今晚的入黨儀式夏先生冒了多大的風險。
“從現在起,你就是一名中共正式黨員了,如果哪天你覺得自己不適合成為一名合格的黨員了,也可以選擇自願退黨。”夏先生說。
“別別別,俺好不容易入了黨咋能退哪?”俺趕緊說,“俺要為黨奮鬥終生,就像才將宣誓說的那樣。”
“這就好,成為黨員後你還和以前一樣,該做啥還做啥,組織上有事需要你去辦,會隨時聯係你的。不過,現在我是你的唯一聯絡人,有什麽事不能擅自做主,先得跟我打個招呼,一定要記住了……”
夏先生又交代了一些其他事情後,收好黨旗匆匆離去。他走後,躺在坑上俺就怎麽也睡不著了,東想想西想想,想得最多的還是以後的生活。俺覺得,以後應該會見到很多隱藏在身邊的同誌,可究竟是誰呢?應該會出乎自己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