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大仙?開什麽玩笑,咋會是他呢。”劉喜山苦笑著說。
俺也覺得不可能,因為赤腳大仙是個又髒又怪的瘋老頭。
提起赤腳大仙,他的名氣可大了,在鐵山鄉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住小溝村西北的九九山上,經常在這一帶要飯,見人就呲著滿嘴黃牙嘿嘿笑個不停。看樣子有六七十歲,頭發跟胡子都擀了氈,衣服又破又髒,指甲長得跟妖精似的。最讓人覺得奇怪的是,他經常不穿鞋,就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天也光著腳,還喜歡在冰窟窿裏洗澡,跟傳說中的赤腳大仙似的,因此人們就管他叫“赤腳大仙”。
陳太成笑嘻嘻地說:“赤腳大仙,除了他再沒人來過,指不定他真是地下黨哪?”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咋是地下黨哪?”崔坤禮把頭搖得像搖浪鼓似的說。
“如果他真是地下黨就好了,幫著人們鏟除人間妖魔。”杜冒說。
“赤腳大仙?真正的赤腳大仙到底是啥樣子,難道跟咱這個蔫兒的一個樣?”陳太成說。
“樣子差不多,隻是天上的赤腳大仙還幹淨點兒。”杜冒說:“俺看過赤腳大仙的一些資料,他是道教傳說中的仙人,是仙界的散仙。”
“散仙?”陳太成說。
“散仙,也就是天界中沒有被授予官爵的神仙。民間傳說中,赤腳大仙常常下凡來到人間,光著腳四處雲遊,幫助人類鏟除妖魔。他性情隨和,總是一副笑臉。”
聽到這裏,陳太成一拍大腿興奮地說:“唉,俺說啥來著,你聽聽多像哪,說不定他就是天上的赤腳大仙下凡了。”
“太成,甭胡咧咧了,說點兒正事。”劉喜山說,“你想想這兩天咱村還來過什麽人?”
“回來好幾個出去念書的。”太成說,“對了,咱村還來了個姓夏的教書先生,聽說以前是開書店的,鬼子占了縣城後出來了,來咱村開了個學堂,到處吵吵人們去他那個蔫兒學寫字哪。”
聽著大家的議論,俺突然覺得小溝村肯定來了地下黨員,自己也一定要找到他,可又尋思,地下黨員都是些有本事的,自己除了有把力氣外,其他啥也不會,人家能要嗎?
“唉,良禽擇木而棲,咱一定要選對了人,要投隻能投共產黨。現在去延安的多了,要麽咱也去吧?”劉喜山說。
“不用跑那麽遠吧。”杜冒說,“延安那個蔫兒沒有小鬼子,延安的人都來山東了,咱去他那個蔫兒有啥用?”
“喜山,良禽擇木而棲是啥意思?”俺問。
“就是優秀的禽鳥會選擇理想的樹木作為自己棲息的地方。”劉喜山說。
“優秀的禽鳥?”俺說,“你們識字、有文化,是優秀的禽鳥,人家共產黨肯定願意要了。像俺這樣不識字的笨鳥,人家能要嗎?”
“嗬嗬,你還想得真多。”劉喜山笑著說,“你知不道共產黨裏多數是不識字的?再說,識不識字要辯證地看,識字的人剛生下來也不識字,不識字的人也不是一輩子就不認得字……”
“好了好了,聽明白了。”俺擺著手打斷劉喜山的話說,“別抖墨水了,文縐縐的越說越聽不明白了……”
在房喜家商量了半天,最終沒商量出個結果來,等到劉喜山和陳太成要站崗了,才各自離開。臨分別時劉喜山叮囑大家:“如果誰找到好去處跟大夥兒言語一聲,再就是,現在咱做的可是掉腦袋的事兒,大家要緊注意保密。現在小鬼子盯得緊,咱死了倒是小事,要緊甭把家人牽連了。”
俺回到家裏,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想這些天發生的事,感覺活得忒窩囊。村裏有地主、惡霸、維持會,城裏鄉裏有偽軍、日軍還有偽警察,山裏有土匪還有多如牛毛的“遊擊隊”,這些人都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難道就這樣活下去,難道窮人子子孫孫都要受他們欺負……想著想著,俺心中充滿了怒火,想發泄可不知向誰發泄,到哪裏發泄。心煩意亂得不想睡了,穿好衣服坐到了院子裏。
天空中幾顆慘淡的星星若隱若現,涼颼颼的風吹著淩亂的頭發在臉上磨蹭著,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可這一切似乎對俺不重要了,隻感覺自己的呼吸慢得近乎停止,意識時有時無,突然感覺自己像個空殼,靈魂不知跑到了什麽地方。
第二天上午,俺覺得生病了,哪裏都沒有去。娘叫起來吃了點飯,感覺渾身還是十分疲憊,就回屋睡下了。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睛時發現,天已經黑了。吃了點娘熱在鍋裏的飯後,又坐到了院子裏,現在的自己似乎成了名符其實的“夜貓子”。
正當俺打開思想的閘門準備胡思亂想時,看到有個黑影推開院門慢慢向自己靠近。很快,他走了過來,借著微弱的光線,隻見來人是個身穿長袍、頭戴禮帽的中年人。俺不認識他,可他認識俺:“你是二虎兄弟吧?”
俺嗯了一聲,他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
“我姓夏,是村裏的教書先生。”他又小聲說。
教書先生?俺想了起來,陳太成曾提到過。
“能不能進屋說話。”夏先生說。
見夏先生沒有惡意,俺就把他讓進屋。
油燈點燃,屋裏慢慢亮了起來,隻見夏先生又瘦又矮,身影在牆上來回晃動。俺猜出他的來意,不過沒有直說:“夏先生,您找俺有啥事?”
夏先生跨坐到炕沿上,把禮帽脫下來拿在手上,然後不慌不忙地說:“二虎兄弟,你好好看看我是誰?”
夏先生這話把俺給說懵了,俺倆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可聽他的話似乎以前就認識?俺疑惑著把目光聚到了他的臉上,這一看不要緊,突然感覺眼前的人真在哪裏見過。
“嗬嗬,你真不記得我了。”夏先生笑著說,“也難怪,第一次見麵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你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哪。”
夏先生這麽一提,俺突然想起一個人,那就是十年前在膠縣遇到的好人夏先生。想到這裏,俺激動起來,大聲說:“您是縣城那個夏先……。”
夏先生把手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然後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俺明白了,小聲說:“夏先生,真是您啊,比以前瘦多了。”
“嗯,小鬼子來了,咱的日子都不好過。”
“田義兄妹都好吧?”
“他倆都好,年初在中學念書,小鬼子來了就回家了。他倆經常念叨著,說你是他們的大恩人哪。”
“啥恩人不恩人的,俺隻是幫了點兒小忙,您才是他倆的大恩人哪。”
“這年頭,能幫上的當然要盡力幫了,誰都不容易。”
“夏先生,您找俺有啥事,是不是想讓俺跟你學認字?”
“不光是這個。”
夏先生這麽說俺就聽不懂了。隻聽他繼續說道:“也許你能猜到我是什麽人?”
聽夏先生這麽一說,俺似乎明白了,可又不敢相信,支支吾吾地說:“您是地下……”
還沒等俺說完,夏先生說:“我就是共產黨地下工作者,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地下黨’。”
俺知道夏先生是個大好人,肯定不會騙俺的。俺激動起來,真沒有想到,身邊的地下黨竟然是個文弱書生。不過,俺知道他把真實身份告訴俺,肯定還有別的事情。果然夏先生說:“我今天來的目的你應該明白,想把你也發展成一名地下黨員。我們暗中考察你很久了,覺得你非常合適。你闖過關東,受到過地主惡霸、日偽軍的欺壓,對日軍有著深仇大恨。現在地無一壟、房無半間,是個徹徹底底的無產者,並且你還有愛心、有正義感,也有抗日的強烈願望,這些都非常符合入黨的條件。”說到這裏,夏先生認真地看著俺說,“二虎兄弟,你願意加入嗎?”
“願意,俺願意。”俺迫不及待地說,“可俺不識字,隻有一把力氣,共產黨要嗎?”
“要,當然要了,我們共產黨是為窮人服務的,這個群體裏有知識分子,當然也有很多像你這樣沒念過書的人。這些都不要緊,隻要你有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並為之努力奮鬥就足夠了。”
“共產主義信仰,啥是共產主義信仰?”俺摸著腦殼呆呆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