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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掙錢贖娘

  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三月的一個上午,俺正在窯廠裏幹活,一個鄉親捎來口信說,俺娘被人抓走了。後來得知,抓俺娘的不是日軍而是偽軍。幾天前,偽軍張步雲一部到小溝村挨家挨戶征糧,娘拿不出更多的糧食,就把她抓走了。偽軍托人給俺捎話說,三天之內拿一百塊現大洋去山周村贖人,不去的話就等著收屍吧。

  娘被張步雲抓走,俺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因為人們都知道,張步雲是有名的“殺人不眨眼”,尤其投靠日軍後更是幹盡了壞事。不過很多人想不明白,張步雲曾以打鬼子起家,還當過山東省第二路遊擊隊少將司令,沒想到這麽大個官投靠了偽滿軍張宗援部,被改編為“山東自治聯軍”,成了名副其實的二鬼子。實際上張步雲當了二鬼子還以為別人不知道哪,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在於張宗援的特殊身份。

  張宗援原名伊達順之助,是個日本浪人,早年來中國,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這小子非常頑劣,小時候就到處闖禍,長大後居然還殺過人。在日本混不下去了,民國十年(1921年)前往朝鮮,擔任平安北道國境警備隊隊長,後到關東,成為狗肉將軍張宗昌的顧問。他想攀上張宗昌這個高枝,本想認大他十一歲的張宗昌做幹爹,可張宗昌的母親覺得不妥,於是把他收為幹兒子,成了張宗昌的幹弟弟,並改名為張宗援。據說張宗援在民國二十年的時候還加入中國國籍。“九一八事變”後,張宗援建立了偽滿軍,後頻繁與東北抗聯作戰,殘害了許多抗日將士和平民百姓。“七七事變”後,關東軍指使偽滿洲軍入關,張宗援的偽軍進入華北、山東一帶,後來張宗援脫離偽滿編製,打出偽山東省自治軍的旗號,以增加欺騙性,並借用張宗昌的影響招結匪人,擴大勢力,劉桂棠等部偽軍也依附在這個旗號之下。

  張步雲為啥當二鬼子沒法深究了,眼下這一百塊現大洋到哪裏找?正當為難之際,廠長崔元森得知情況後,借給俺一百塊。張步雲盡管人壞,可是辦事相當爽快,俺把錢如數交上去,很快就把人放了出來。

  把娘贖出來後俺又犯了愁,一百塊現大洋可不是個小數目,這錢該咋還哪?這時俺想起個來錢快的活:給窯廠推煤。

  燒製陶器的燃料主要是小麥秸稈,同時輔以煤炭。實際上,燒製上好的陶器最好是煤,可煤的成本太高,一千斤本來五六塊就能買到,可從膠縣火車站運到小溝村要走九十多裏的山路,僅運費就需十塊,因此,一千斤煤的成本就得十五六塊。運煤是個苦力活,都是用獨輪車從膠縣推來的,不過掙錢也多,一車四百斤,每車能掙四塊,一般當天去當天回,一個月能跑十多趟。這樣下來,一個月至少能掙四十多塊。推煤的活一般人幹不了,必須身體強壯有把好力氣。由於掙錢多,這個活非常搶手。剛到窯廠時,俺也想去推煤,可廠長不同意,原因是俺的身體太單薄,怕幹不了。現在日本占了膠縣,推煤的活就成了雞肋,很多人想掙錢又怕進城丟了小命,慢慢推煤的人就越來越少。不過,這卻正好給了俺一個機會,就主動找廠長請纓。

  同去請纓的還有房喜。現在的房喜跟俺一樣急用錢,因為他家也遇到了件大事。這個大事由房喜的妹妹房玉珊引起。

  房玉珊今年十七歲,民國十八年(1929年)的時候差點餓死,現在出落成為村裏最漂亮的姑娘。玉珊除長得非常標致外,還有兩個特點:有個白裏透紅的蘋果臉;大大的眼睛裏好像經常罩了個水幕似的。因為人長得漂亮,房喜娘怕惹出禍來,就常把她鎖在家裏。即便這樣,還是被好色成性的張步雲尋摸到了,非要把房玉珊納為九姨太。

  人們知道張步雲有三好:好槍、好馬、好女人。他每到一地,就派人查訪誰家的姑娘有姿色,然後千方百計搞到手。前麵的八個姨太太都是他精心物色的。大太太是安丘景芝鎮遊家莊人,二太太濟南人,三太太景芝鎮傅崗村人,四太太高密西注溝人,五太太高密縣裏人,六太太高密雙楊鎮王家莊人,七、八太太都是諸城人。現在他到了膠縣,咋能空手而歸呢?張步雲起初派人到房家提過幾次親,都被拒絕了。張見軟的不好使就來了硬的,派去十多個偽軍,非讓房家繳一百塊的稅和五石小麥的捐,如果五天之內拿不出來的話,就把房玉珊綁走。盡管這稅和捐不合理,可房家還是應承下來。

  廠長知道俺倆的難處,可他還是不同意,因為覺得俺倆麻稈似的身體幹不了這個活。在俺倆的再三請求下,廠長最終同意先推一天試試。俺倆非常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不過這個錢可真不好掙。

  次日,約摸三四點的光景俺們就出發了,一共四個人,除了俺和房喜外,還有張世元和田同新。張世元三十多歲,長得五大三粗的,已推了十多年。田同新比俺大兩歲,也剛推不久。俺們每人推著個獨輪車,頂著滿天繁星向膠縣趕去。為能盡量多裝些煤,這些獨輪車都經過特別改裝,車上放著個大圍子,如果全裝滿的話至少能裝五百斤,隻是怕撒到路上,一般不會裝得很滿。去膠縣要翻過好幾道山,這對推煤來說是個莫大的考驗。

  “張哥,推煤多費勁哪,要是趕著牛車拉就省勁了。”田同新扯著嗓門說。

  “虧你想得出。”張世元不以為然地說,“你看看路這麽窄,牛車過得去嗎?再說,要是牛去拉煤還有你小子的份?現大洋都讓有牛的掙去了……”

  俺們有說有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著,到膠縣已是下午一兩點光景,吃了點自帶的幹糧後,來到火車站旁邊的煤廠裝上煤就往回返。每人推著四百多斤煤,平路好走,上下坡就不容易了。遇到上坡,如果坡不陡的話,還是一個人推,如果坡又陡又長,隻能兩三個人一輛一輛地推上去。這時俺才明白,廠裏規定“去膠縣推煤一般不單獨去”的原因了。下坡時也很費力,車會拉著你跑,你得使勁拽著。

  三月的天有時像冬天似的寒冷,可對推煤的人來說就不一樣了,似乎已經過上了夏天。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每個人都大汗淋漓的。盡管這樣,他們三人還挺有勁的,噌噌推著車往前走。可俺快推不動了,真想把死沉死沉的煤倒進溝裏,這真不是人幹的活!

  看著車上的煤,俺突然想起了爹,覺得他更為不易,連獨輪車都沒有,隻能用擔子擔,想象不到,爹擔著二百多斤的煤是怎麽從膠縣挪回來的。

  淩晨一點多的時候,俺們把煤推到廠裏就回宿舍休息了。

  躺在炕上的俺,覺得整個人像堆泥似的堆到了炕上,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房喜也一個勁地喊著腰快斷了。

  第二天,賬房先生把煤過了秤,然後支付了工錢。拿到錢的房喜興奮地說:“一趟就能掙四塊,要是一月跑上二十來趟,那八十塊現大洋就到手了。”

  俺尋思,看房喜推煤累成那樣,真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

  “二虎,你那一百塊也很快就能還上了。”房喜笑嘻嘻地說。

  俺嗯了一聲。俺想,用不著倆月就能把廠長的錢還上,多虧沒欠地主的錢,不然一輩子也還不清了。崔廠長知道把煤順利推了回來,就找到俺倆嘿嘿地笑著說:“咋底個,幹不了吧?”

  俺和房喜異口同聲地說:“能,能幹。”

  廠長沒想到俺倆能如此回答,沉思一會兒說:“好吧,你倆先幹著,啥時候幹不動了言語一聲。”

  隨後俺們推一天歇一天。第二天去之前,俺的心就開始哆嗦了,推回來後感覺渾身都疼。第三次推的時候就好多了,也許身體很快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體力勞動。

  前三次推煤路上都比較順利,到了第四次就遇到了個大麻煩。

  這天,俺們四個推著煤走到膠縣南部九龍鎮的時候,遇到兩個日本兵帶著一群偽軍,其中一個日本兵指著俺們嗚哩哇啦地對偽軍說著話,盡管說的啥聽不懂,可俺預感到事情不妙。張世元示意趕緊走,沒想到還是被偽軍攔下了。一個很胖的偽軍大聲說:“你們是幹啥的,這冬天早過了,推煤做個啥?”

  張世元反應快,上前點頭哈腰地說:“老總,俺們是鐵山窯廠的,這些煤是燒陶器用的。”

  胖子想了想又說:“哦,你們的良民證哪?”

  “有啊,有。”張世元應承著,馬上轉身對俺們說,“急扇火,把良民證拿出來給老總看看。”

  胖子知道俺們有良民證,就擺了擺手說:“好了好了,甭拿了。”他回頭對另一偽軍說:“虎子,你去搜搜,看有沒有違禁物品。”

  俺倒不怕搜,身上除了破衣服外,再沒有值錢的東西了。房喜卻慢慢往後躲著,被叫虎子的偽軍察覺到了,喝令他停下,然後在房喜的懷裏搜出個小袋子。俺心裏一驚,知道壞了,因為那是房喜的錢袋子。以前俺勸過房喜,身上不能帶那麽多的錢,可他死活不聽,覺得把錢放到哪兒都不安全。

  虎子晃著小袋子高興地叫著:“隊長,搜到了搜到了。”

  原來那胖子是隊長,他接過小袋子,敞開口閉著一隻眼睛往裏瞅了瞅,又提著袋子在耳邊抖了抖,袋子裏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總,這是俺的救命錢哪,還給俺吧!”房喜哭喪著臉說。

  隊長上去給了房喜一巴掌,罵道:“你個窮鬼哪來這麽多的錢,分明是不法所得,皇軍沒收了,不抓你就夠好了,還不快滾?”

  俺覺得,鬼子是個想把驢糞蛋子攥出錢來的主,錢落他們手裏還能要回來?可房喜不甘心,還想把錢要回來,被隊長狠狠踹了幾腳:“俺看你是窮瘋了,還不快滾!”

  張世元也知道這錢要不回來了,就勸房喜趕緊走,房喜咬牙點了點頭。正當大家準備離開時,那個日本兵過來了,對隊長嗚哩哇啦說了些話。隊長點頭哈腰說完“哈依哈依”後,走到俺們麵前,似乎帶著遺憾的口吻說:“才將讓你們走還不急扇火點兒,這回想走也走不了啦。推著車跟俺走吧,你們的煤被皇軍征用了。”

  隨後在偽軍的押解下,俺們推著煤來到一個軍營,起初以為把煤推到軍營後就會放俺們走,可沒想到又被押到一個工地上去修據點。

  俺們的活主要是挖溝、壘牆,每天勞作十幾個小時,中間很少休息。日軍監工一旦發現有人私自歇息,上前不是腳踢就是槍砸。在工地上待了幾天後才知道,踢砸還是小事,稍有不慎小命就保不住了。工地上有個叫潘述治的,挖溝時消極怠工。日軍監工覺察後,先是將他毒打一頓,又命他轉過身去。潘述治剛轉過身,日軍監工就端起槍,從背後一槍將他打死。還有個叫不上名的民工也被抓來挖溝,可能是年歲大了,身體又有病,不能幹重活,加上對日軍非常痛恨,幹活時與日軍監工發生摩擦,惹惱了監工,監工就命這位民工挖了一個深坑,逼他跳下去,又強迫周圍的民工向坑裏填土,將他活活埋在自己挖的土坑裏。在工地上,這樣的悲劇時有發生。看著一幕幕慘劇,俺真想跟鬼子拚了,可又尋思那隻是無謂的犧牲。俺便暗暗發誓:這輩子至少要親手宰了十個小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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