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沉船新聞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那個時刻,各家都在熱熱鬧鬧地準備著年夜飯,大地的顏色都被門前掛著的大紅燈籠給渲染得格外熱情,即使關著門都能聽見隔壁鄰居在開心地逗著小孩。
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響,響到隻聽見了主播痛心的一句話:“今日晚上六點十五分發生了沉船事件,目前救援人員正在全力搜救生還者……”
四個小時前。
家裏雙方的父母都已經到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聊著家常。葉梵梵也開心地在廚房倒騰著能倒騰起來的玩意,無非就是洗洗菜,擦擦菜板。而葉暢暢算得上是有前途的小夥,什麽活都不幹,憑著嘴巴甜硬是和四位老人坐在一起談天說地,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也就是在這會兒,她接到了梁縉的電話。
“很快就能見到你了。”電話裏,梁縉顯得很高興,“飛機沒趕上,換了水路,幸好速度還是蠻快的。”
葉梵梵聽後,隱隱約約地感覺哪裏不對,但是因為梁縉的歸心似箭讓她也變得熱切了起來,忙說:“嗯呢,爸爸媽媽都在家等你呢。快到的時候打個電話給我,我可以開車來接你。”
“好,辛苦你了。”
這大概就是梁縉這天說的最後一句話了。葉梵梵掛完電話後,心裏莫名的不安焦躁,做什麽都覺得有東西懸在心尖上,難以平靜。
“梵梵,過來坐。”梁媽媽走到廚房拉過葉梵梵的手,讓她和他們坐在一起先看會兒電視。“反正梁縉還沒回來。等過個半個小時,我們一起包餃子。”
葉梵梵點頭,和大人們挨在一起看電視,央視正在播春節晚會倒計時的節目。節目裏,也有一家人圍在一起包餃子的場景,其樂融融,充滿了濃濃的年味。
“過年那必須在家包餃子啊,我就不喜歡像他們在外訂一桌年夜飯。”暢暢插話道,這話深得老人家的心。
梁爸爸這是第一次見到葉暢暢,就對這個小夥子有莫名的好感。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大紅包塞到他手裏,聲音很厚重:“這是壓歲錢。在國外留學可很辛苦呢。當初梁縉在外讀書的時候,沒要家裏一分錢,我有錢都給不出去。現在,你也算我們半個兒子了,以後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哇~這是葉暢暢的第一個反應。他沒顧上謝謝梁爸爸,反而衝著姐姐眨眼,羨慕地說:“姐,你可嫁著好男人了!我愛你!”然後才連忙站起身朝梁爸爸點頭鞠躬說,“謝謝梁爸爸的厚愛,我一定好好學習。”
“要不畢業後來我的公司?”梁爸爸忽然神秘一笑,拋出了更大的橄欖枝。
葉暢暢怔忡,撓撓頭很是為難地說:“梁縉……哦不,姐夫應該不會同意吧。再說我以後想去研究所之類的地方。”
梁爸爸有些遺憾地點點頭,又追問道:“你以後要去哪個研究所?我讚助下,讓你當研究所的所長?最大的是所長麽?”後半句是問梁媽媽的。
“行了,孩子他爸。別說暢暢了,你兒子都不稀罕你的錢。等到人家孩子有需要你再出手,你這麽直截了當的,暢暢臉皮薄,哪能答應呢?”
“說得也對。”
梁媽媽的一句話拯救了已經徹底淩亂的葉暢暢,敢情這梁爸是想誘拐他進公司啊。難怪梁縉沒有接手自家的公司,完完全全是因為這老爸實在是太熱情太操心了啊。
葉梵梵坐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點都笑不出來,心裏始終掛念著梁縉,總擔心他能不能平安到達。呸呸呸,真是的!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掉,要冷靜。梁縉福大命大的,不會出事的。
於是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地過去,熬得人心發慌。天色漸漸陷入黑夜的懷抱,家裏的人開始動手包起了餃子。葉暢暢嚷著要在餃子餡裏放枚硬幣,誰吃到誰就大發。於是,梁爸爸和葉爸爸一同惡作劇地放進去了七枚硬幣。
外麵紅燈籠已經亮起,葉梵梵在客廳來回走了好久,手機也一直沒有動靜。她忍不住發短信過去問他到哪裏了,也始終不見梁縉回應。
“姐,快來看!”
在聽到葉暢暢的高分貝後,葉梵梵本能地緊張了起來。順著他的聲音走過去,見他指著電視屏幕的即時新聞,皺著眉頭說:“這水上客運不就停靠在上海港麽?”
水上客運?葉梵梵頓時感覺到一種滅頂之災,顫抖地問:“這有國際航線麽?”
暢暢點點頭說:“有的。”
說完,葉梵梵轉身就抓起玄關處放著的車鑰匙就奮力往車庫跑去。身後是爸爸媽媽著急的聲音:“梵梵,你幹什麽去啊?”
梁縉,梁縉!葉梵梵根本沒來得及穿外套,單薄的一件羊毛衫就衝了出去,到了車庫啟動了車子,腳底狠狠地一踩油門,車子就衝去了小區。
“梵梵怎麽了到底?”爸媽不明白,都紛紛問向了葉暢暢。而葉暢暢在思考片刻後,拿出手機查了下飛機航班,頓時明白了,對爸媽們說:“姐夫可能在那艘郵輪上。如果他坐的是飛機,應該早兩個小時就到了。”
語畢,梁媽媽差點虛脫昏倒。葉暢暢看情況不對,隻能對自個爸媽說:“你們在家,我去追姐姐。不要擔心,我會給你們打電話。”
“天哪,怎麽會發生這種事!”葉媽媽倒了杯水遞給了梁媽媽,看著她緊張不已的樣子也深感作孽。
除夕之夜,大馬路上幾乎少見了川流不息的景象,留下孤零零的路燈還有僅剩的幾輛在路上慢慢開的車子。而在平靜之後,一輛紅色的車子突然呼嘯出現,帶著不減慢的速度急速地向前方前進。
“該死,這車速就不能再快點嗎?”葉梵梵狠狠地拍打著方向盤,恨不能現在就爆表,恨不能現在就見到梁縉。而這些恨不能統統是為了換梁縉一個平安。於是,車子的呼嘯聲越加的強烈。
“快快,小心,這裏還有生還者。”
“慢慢來。快送醫院。”
“好多家屬都來了,怎麽辦?”
“加快搜救力度!”
上海港一片混亂,警笛聲加上救護車的聲音還有家屬大哭的呼喊,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讓人揪心不已。普天同慶的日子裏,卻換來了慘兮兮的一片哭喊聲,從上空往下看也隻是看見零星的紅點,悲痛焦灼的人們全部和大地融為了一體。
葉梵梵一個急刹車,車子停在了警車的後邊。她心急地想要開車門下去,卻被忘記解開的安全帶勒在了車上,在扯安全帶的過程中,葉梵梵覺得自己很沒用地想哭。
放眼望去,她居然先是看見了地上兩三個並排在那裏被蓋上白布的已經去世的人。葉梵梵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她眼睛盯著那些白布,恨不能看穿裏麵的躺著的人。
而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下,她居然隻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等到她一步步靠近那些白布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下一秒就可能因為窒息而死去。
“天哪。”在掀開第一塊白布的時候,葉梵梵看見了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一個毫無血色,麵色蒼白且恐怖,他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裏,被攝取了靈魂。葉梵梵就在這個時候不可抑製地哭了起來。
這時候才注意到她的民警趕緊過來拉起她,問道:“你是死者家屬嗎?”
葉梵梵哭得泣不成聲,不顧民警的阻攔顫抖著一一掀開了白布。民警對她的行為感到不安,畢竟這樣過激的行為會引起民眾的反應,間接或直接影響搜救。
“請問……”
“我不是死者家屬!我不是!我要的是活人,活著的人!”葉梵梵撕心裂肺地喊著推開民警,精神有些崩潰地奔向港口。是的,梁縉不在那裏麵,他不在,意思就是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而葉梵梵,她要去救他,那算命的老頭兒說過,有她在梁縉就一定能化險為夷。
“梁縉!梁縉!”她跑到港口對著海麵大聲地呼喚著,搜救人員都聽見了她的聲音回蕩在這港口,那麽淒厲,那麽渴求奇跡。
“喂,你別跳!”正在此時,那位民警追著葉梵梵來到了港口,差一點他就要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子跳入這冰冷刺骨無情的海水裏了。幸好,他大長腿一步跨向前及時從後麵抱住了她,將她拖離了港口。
葉梵梵痛哭到不能自已,她奮力掙紮著,邊哭邊拒絕民警的幫助。“你放開我,我不能留梁縉一個人,我能找到他,我一定能找到他!”
高個民警看起來是新警,對於葉梵梵的悲痛欲絕有些束手無措。但是他給她吃了一劑定心丸,安慰她說:“我們在盡全力地搜救,你一定要相信這個世上有奇跡,這個梁縉一定是你男朋友吧。那他就更不能出事了,對不對?你在救護車那裏等著,我幫你上前去問問。”
葉梵梵現在凍得發抖,忽然間說不出話來了,就連臉頰兩側的淚水都似乎要結成了冰,她隻是懇請上蒼不要讓這個愛她的男人消失,起碼不能是在她生日這天。
“姐,你沒事吧?”葉暢暢艱難地打著出租車趕到了事發地,找到葉梵梵趕緊將帶來的外套給她緊緊地裹上。心疼萬分的拭去她的淚水,抱著她說,“不要擔心,他一定不會出事的,一定不會。”
那溫熱的淚水再次湧了出來,腦海裏甚至浮現著和梁縉在一起的種種畫麵。那畫麵回憶起來隻有停不下來的悲傷,她怎麽能靠回憶來祈禱奇跡的發生?葉梵梵最終還是站了起來,在葉暢暢的攙扶下再次靠近了港口。
海麵上閃閃亮著的點點紅燈,每當搜救人員喊道“又撈上了一個”時,岸邊那些哭天搶地的家屬都捶著胸口希望是生者而不是冰冷的屍體。
“這兒有一個,還好,沒有被水流衝遠!快,撈上來了,還有氣!”海麵上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此刻能聽到這樣的聲音就等於佛光普照。
葉梵梵也伸長脖子著急地望著,等著搜救人員的船隻靠近。隻聽見不遠處的搜救人員大喊一聲:“梵梵,誰是梵梵啊?這男人還能說話。”
忽然間聽到自己的名字,葉梵梵立馬瞪大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艘船喊:“梁縉!我在這裏,我在!”
身邊的民警這才緩緩地鬆了口氣,然後對他們姐弟倆說:“得趕快送醫院,這零下的溫度一定夠嗆。但是,你們也得做好心理準備。”
這番話,葉梵梵和葉暢暢都沒有搭理。不需要心理準備,既然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讓他散了!救援船隻靠近之後,立馬將已經進行過緊急救援的梁縉抬了下來,醫護人員也第一時間趕到,將他移向了擔架。
“梁縉,梁縉!”葉梵梵撲向前,隻感覺到梁縉的冰冷,絲毫感覺不到他的生機。“梁縉,你能聽得見麽?啊?不要嚇我,真的不要嚇我!”
葉暢暢皺著眉,不清楚梁縉到底什麽狀況,隻是口唇紫紺,皮膚濕冷。被一起送上救護車之後,葉梵梵還是不住地和他說話。
醫護人員給梁縉戴上了氧氣罩,旁邊的心電監護儀顯示的數字葉梵梵不懂,但她也不想懂。但是,精神有些恍惚的梁縉忽然動了動手指,這讓葉梵梵驚喜不已,忙抓住他的手說:“梁縉,你聽得見我說話對不對?”
然後救護車上所有人都看見梁縉微微地點了點頭,而後被葉梵梵握著的手慢慢地舒展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枚精致漂亮的戒指。那枚戒指深深地嵌在了他的手掌心,那圈紅到發紫的痕跡就像是一種證明。證明了梁縉有多麽努力地活著直至重新見到葉梵梵。
見梁縉嘴巴張了張,就連眼睛也眨了眨。醫護人員感覺到梁縉應該傷得不重,看了葉梵梵一眼說:“他好像有話要說。”
在葉梵梵的同意下,他們摘下了梁縉的氧氣罩。梁縉眼睫毛上的水還未幹,眼眸裏充斥著血絲,他望著近在眼前的葉梵梵,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聲說:“以前什麽都不怕,大膽得很。可是當我墜入大海,生死未卜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怕了,很怕自己會死掉,然後隻剩下你一個人……”
這邊,葉梵梵已經再度哭成淚人兒。她捂著嘴巴,到底也還是哭出了聲音。旁邊葉暢暢一直在輕撫著姐姐的背,希望能安慰到她。
“梵梵,我現在這副樣子一定特別狼狽,特別不帥吧。但是,我找不到更合適的機會了。”他吃力地喘了口氣道,“嫁給我好嗎?”
頓時,救護車內泛起一片粉紅色。葉暢暢也低聲道:“你都拿命相要挾了,我姐能不答應你嗎?”說完,扭過頭,擦了擦眼角的淚。
葉梵梵哭得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地點頭。梁縉笑笑,抬起另一隻手將戒指拿起,鄭重地戴在了她左手的無名指上。“啊,我現在終於能安心了,葉梵梵終於是我的老婆了。”感歎完,立馬咳出了一口海水。
“讓你得瑟!”這是葉暢暢態度八十度轉彎的幸災樂禍。
送到醫院後,經過急診室半小時的救治之後,梁縉已無大礙,轉到留觀室。在那裏,葉梵梵寸步不離。葉暢暢剛走出留觀室正好就撞見了那個民警,原來他把葉梵梵的車給開到了醫院,順便把鑰匙也交到了葉暢暢的手裏。得知梁縉平安無事之後,敬了個禮再次回到了出事的現場。
“好像當警察也不錯啊。”這個想法在當時就纏繞在了葉暢暢的心頭。
留觀室裏,梁縉稍稍恢複了血色,但幾乎精疲力盡。葉梵梵不用問,也知道他在水裏拚了命地掙紮很久,體力透支加上溫度偏低,純爺們兒也會被打垮的。
“我能抱抱你麽?”這是最有溫度的一句話了。
葉梵梵二話不說,俯身就抱住了他。靠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聲,感歎那之前的擔驚受怕簡直就是場噩夢。而她,幾乎在那刻也體會到了一次生不如死。
“當初我說在我出差的時候把你也帶上,現在看來真的是必要之舉。”梁縉也抱住她,拍著她的背說,“我想起那個算命老頭兒說的話,你說他是不是神仙?”
“不知道,我隻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讓我遇見那老頭兒。”
“嗬嗬,我的夫人一定嚇壞了吧?”
“那可不,差點夫人都沒得做了。”
梁縉笑了,長歎了一口氣,摸摸她的頭說:“葉梵梵,我沒有你恐怕就真的活不下去了。所以無論發生事情,我都會像鼻涕蟲一樣永遠粘著你了。因為我把命交給你了。”
“那你千萬要活得比我久。”真的,梁縉不要留我一個人在世上。
梁縉不語,他隻是親吻了下葉梵梵的額頭。他希望他們的愛能夠他們長命百歲,他甚至不想死。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