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的時刻總是來得特別快,前一晚上的葉梵梵和梁縉還談笑風生,這一刻卻又重歸陌生,好像沒有遇見過一般。
誰都沒有對誰說再見。
孤身一人拖著行李箱站在櫃台辦理退房手續的葉梵梵瞟了眼牆上時鍾的時間,不過早上才七點。想來,梁縉應該不會比她起得早。於是,從包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禮盒交到櫃台,對前台小姐說:“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這個交給7036房的梁先生?”
“哦,可以。”前台小姐笑容滿麵地接過禮盒放在了裏麵的抽屜裏,而後將發票和押金交給了葉梵梵。大概是因為好奇,多嘴問了句,“您不跟梁先生一起走麽?”
葉梵梵簽了字,歪著腦袋,笑了笑回答:“其實我都不認識他。”說完,她就拖著行李箱走出了這個度假酒店的旋轉門。前台小姐現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在後麵望著她。
今天,依舊是個好天氣。
葉梵梵坐上了通往機場的大巴車,隻用了看一部小清新電影的時間,大巴車就妥妥地把她載到了目的地。下了車的葉梵梵回頭看著這大巴車的車身,總覺得它在說:“走好,不送。”
好的,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再見了,南京。葉梵梵心裏本來是用如此文縐縐的文字來作為南京之旅的結束詞,可實際上她隻是輕聲地說了句,“再見,梁縉。”
買了杯咖啡在機場候機的時候,葉梵梵就覺得這場景太似曾相識了。剛寂寞得發慌的時候,手機就打進了電話,來電的正是自家弟弟。
“嗬嗬,你電話一打進來我就覺得圓滿了。”葉梵梵自嘲,有了葉暢暢這個電話,就完全和在虹橋機場的場景一模一樣了。“還有什麽需要告誡我的麽,這次我照單全收。”
哪知葉暢暢沒有按照常理出牌,開口就問了句:“姐,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呢?”
“哪哪哪個男人?”葉梵梵心裏一虛,說話直打結。
“你你你你結巴什麽?”葉暢暢在那邊也無恥地學起了葉梵梵,自己樂個不停。“我說的是那個在總統房被你留了一身哈喇子的倒黴男人。”
葉梵梵最不願想起的就是這檔子事,有多丟臉就有多丟臉。不過細想一下,好像比在夫子廟追小偷暈過去要來得不那麽丟臉一點。現在一想到梁縉,基本上都是腸子悔青了的事情。“得了,別跟我提那個人。我現在準備登機了,回頭說。還有,葉暢暢我警告你,要是你敢把我在南京的糗事說出去,你信不信我在你的被窩裏放蟑螂、屎殼郎、烏龜王八蛋?”
“我信。那祝姐姐登機愉快,你親愛又可愛的櫻桃小嘴的弟弟要去歡快地睡覺啦,拜拜……”葉暢暢恰到好處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讓他毫發無傷地撤退,否則這位親姐姐真的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葉梵梵憂愁地掛了電話,心裏亂糟糟的。都什麽年代了,她居然會做出留紙條這樣幼稚的行為。隻不過對著一個陌生人說句“再見”,沒想到這樣難以啟齒。或許,更為憂愁的是,她不知道梁縉會怎樣對待她留下來的禮物與草草了事的結束語。對於梁縉,她知道多少,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飛機穿過雲層,帶著太陽的光輝載著葉梵梵遠離了南京。此刻還在雲端之下的梁縉,拎著包坐在1912民國一條街的某家露天奶茶店裏,望著因為熱度而逐漸融化的玻璃杯裏的冰塊出神。
一個小時前,酒店大廳前台小姐將葉梵梵留下來的禮物拿出來擺在他眼前的時候,他欣喜萬分,用他自己的話來總結應該是一副“拚命忍住笑可是卻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開心”的樣子。可是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將禮物拿在手裏拆開的時候,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於是他立馬將那紅盒子禮物塞進了包裏。
梁縉承認,他那個時候其實在害怕,害怕看到葉梵梵留下的禮物有讓他改變主意不回廣州的衝動。而現在也依舊不明不白地擔心著,幾天前還歡歡喜喜鬧南京的兩個人,此刻就隻剩他了。就這會兒,他滿腦袋都是“葉梵梵”,這個名字簡直就像是咒語困住了他。
“梁少!”思念泛濫的時候,身在廣州急切希望梁縉回去的好友陸勵正巧打來了電話。但是,開口的第一句和梁縉沒有絲毫關係。“梁少,你相信一見鍾情麽?”
“我掛了。”梁縉麵無表情,也沒有絲毫感情地回應對方熱情的問題,抬手就掐斷了人家在千裏之外的念想。
話說回來所謂執念就是不屈不撓,能屈能伸,掛了就再打!
“梁少,你聽我說,我真的遇見了能鍾情一輩子的女人,就在剛剛!”陸勵激動得不能自已,急切地想要同梁縉分享自己的喜悅。
梁縉冷淡地回應了一句:“大街上的窈窕淑女多了去了,你是不是都要鍾情個遍?”
“這次真的不一樣!我能感受到我心髒的劇烈跳動!”
“你那是中暑了。”
“……你就不能稍微用正常人的思維來嚐試和我感同身受一下?”陸勵在那邊完全黑了臉,愣了一會兒後又自我安慰說,“哦,也對。我好像太為難你了。”
對此,梁縉再次掛了陸勵的電話。
一見鍾情,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事情?互不認識的男女怎麽可能在某一個眼神相接的瞬間就喜歡上彼此了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梁縉雙手攤開,疲憊地左右扭動了下脖子,起身拎起包,奶茶沒有喝一口,他就離開了1912.走了幾步後,回頭看了看這條民國街,恍惚間看見了笑容甜美的葉梵梵站在街道中央,雙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對他喊:“梁縉,你是不是瘋了,想我幹什麽?這會我已經回上海和男朋友你儂我儂了,別想了,笨蛋。”
瘋了瘋了。梁縉晃了晃腦袋,下意識地把右手放在了胸口。幾秒鍾後,他撥通了陸勵的電話,電話裏他隻說了一句:“說了你可能不信,我中暑了,都到了有點中毒的程度。”
一下飛機,葉梵梵差點被這不愉快的氣溫給殺死在機場。都快夕陽西下了,溫度還有點東山再起的意思,於是葉梵梵邊走邊脫下單薄的長襯衣,隨後係在腰上,身上隻剩一件白色的背心,戴著墨鏡,拖著行李,眼神裏透著一種“我胡漢三又回來”的氣勢強勢登陸大上海。
“師傅,外灘。”上了出租車,葉梵梵直奔上海外灘。不是為了去吹風,而是為了去見早了她三個小時到南京的樊落。
說起樊落,葉梵梵這會兒倒是忐忑不安起來。一方麵急切希望見到樊落,另一方麵又隱約感覺到事情不應該就這麽算了。畢竟樊落撇下她擅自就去了法國這件事始終是沒辦法讓人輕易釋懷的。這天下也沒這個道理麽,哪有男人有了事業就可以不要女朋友的?
哦,這以前但凡做了皇帝的男人都是愛江山棄美人的。想到這,葉梵梵冷冷地抽了抽嘴角。敢情這女人是不能與江山並存的,什麽事嘛。
在奔馳的高速路上,葉梵梵還是止不住地想了很多事情,而這些事情裏全部包括了一種叫作“未來”的期待與不確定。她期待與樊落的未來,又不確定未來裏會和樊落相守到老。
上海外灘,來來往往的人或匆忙,或歡樂,或孤獨,或甜蜜,全部的這些都被這個繁華的城市收入眼底。它看得見人們心底隱藏著的小情緒與秘密,不管好與壞,它都不動聲色地將他們納入懷中。城市,對人是寬容的。
“梵梵。”
葉梵梵下車沒走幾步路,抬頭就看見不遠處的樊落穿著同樣的白色T恤笑著叫著她的名字,並慢慢地朝她走來。兩個人的距離從十步路漸漸縮短到五步路,而在這五步路的過程中,葉梵梵內心就囤積了上百句想要強烈譴責樊落這種“帝王”作風性質的話。
然而在樊落距離她零點零一公分的時候,葉梵梵心裏醞釀的上百句義正詞嚴的譴責話語頓時煙消雲散,就連到嘴邊的那句“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對不起我”的話都沒辦法正經地質問出來。因為,她沒有想到樊落一上來就以“親吻”作為開場白,甚至順帶做了所有“不必要”的解釋。
“你什麽時候再回法國?”事後,葉梵梵被強烈的荷爾蒙衝得腦袋暈暈的就隻剩下這麽一個問題了。
樊落一笑置之,隨後問道:“餓了麽,想不想吃東西?”
不知道是這幾個字的衝擊力更大還是怎麽了,在外灘的微風中葉梵梵瞬間清醒過來,歪著頭故意笑著問樊落,“急著想要用美食堵我的嘴麽?”
“美食哪能堵住你的嘴。”樊落也不計較,伸手接過葉梵梵的行李,單手攬過她的肩,親昵地說,“不過你怎麽總是這麽聰明呢?”
葉梵梵心裏雖然得意得很,但是她嘴巴上還是煞有介事地說了句:“我要是聰明得和薑子牙一樣,不就能掐指一算,算出你圓了設計師的夢想,並且還在法國啟航了。”
“是啊。我都啟航了,還被你召喚了回來。所謂願者上鉤嘛。”樊落心裏清楚葉梵梵在埋怨著,但是她沒有明著說出口也算是對他天大的恩賜了。
葉梵梵佯裝捶了他一下,笑說:“這麽好召喚,你以為自己是神奇寶貝?”這話也同時逗樂了樊落,他樂嗬嗬地摸了摸她的頭。
兩個人繼續朝著步行街的方向走去,現在不過是晚上六點五十。燈火輝煌的街頭,就像是一座城對一個人傾注的熱情。葉梵梵走在城市的街邊,眼裏看見了太多閃爍的燈光,一時恍惚地以為南京的1912追隨她回到了上海。霓虹燈下的景象,像極了那晚她與梁縉“把酒言歡”的時刻了。
梁縉?葉梵梵尷尬地清理著自己的思緒,剛被樊落撫平的情緒瞬間又被攪亂了,怎麽能在和男朋友歡天喜地逛街的重要時刻想起他來呢?梁縉不過就是個路人,還是個糟踐的路人!可是糟踐的人,為什麽回憶起來的時候會有種想要笑得和二貨一樣的衝動?
嗬嗬,肯定是在南京丟臉丟得還不夠過癮。
“想吃什麽?”樊落壓根兒沒有注意到葉梵梵遊離得太遠的思緒,領她進店門的時候,他看著菜單,葉梵梵看著腳尖。
猛然間聽到樊落的聲音,葉梵梵拚命地搖頭說:“沒有沒有啊,我在想今天天氣很好啊。你看那個月亮!”
“你抬頭看到月亮了麽?”樊落沒有配合著胡鬧,而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葉梵梵突然發瘋的事實。
葉梵梵說完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因為她指著人家必勝客的天花板吊燈說月亮。敢情那會兒樊落問的是“想吃什麽”而不是“想什麽”。真是作孽,活生生地把“吃”這個字給吃下去了。
於是葉梵梵急忙管理了下表情,對著服務員說:“一份意麵。”
樊落和葉梵梵在一起的時候會想一個問題,那就是對牛彈琴是怎樣的一種折磨。那種你恨不能把琴塞到牛的嘴巴裏,讓他吃下去後反芻再接著吃的心情,真的是無奈又糟糕。但是兩個人相處得還算和諧,因為葉梵梵在和樊落講有關法律事情的時候,想來也是這樣的心情。
畢竟一個是擁有法律一樣嚴謹理性的思維,另一個則是擁有藝術一樣感性的思維。但是,藝術的浪漫和法律的理性結合在一起始終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碰撞。來得令人驚喜,或許,消失得也令人驚訝。
靠窗的位置,葉梵梵悶聲不吭地吃著意麵,樊落一言不發地喝著咖啡。這會兒,能清晰地看見月亮,可是誰都沒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