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往事,已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我的記憶中淡去,唯有童年的“一毛錢”的小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它像一座美麗的浮雕,刻進我的心田,伴我走過漫長的歲月。
48年前的那個春上,當時隻有七八歲的我,同母親一起到省城南昌走親戚。回家時,母親領著我乘公交車從八一橋到老福山轉車。或許母親認為我還沒長到應該買票的標準,隻買了一張票。下車時,售票員發現跟在母親後麵的我沒有買票,說:“這小孩要補一張。”母親說:“孩子還小,不需要買票。”可售票員硬是堅持,竟和母親爭執起來。
我害怕極了。我怕爭執的結果會把我交給警察,便使勁地拽著母親的衣角,爭吵聲越大,我拽得越緊。我像做了一件錯事似的,茫然地望著那位售票員。
就在母親和售票員爭得不可開交時,一位中年男子走了過來,那男子約莫30多歲,中等個頭,和善的麵目中透著幾分秀氣,他從皮包裏拿出一毛錢遞給售票員說:“算了吧,我給他補了。”這下幫母親解了圍,我也鬆了口氣。下車後,母親連聲向那位中年男子道謝,並迅速從口袋裏掏出一毛錢還給他,中年男子執意不肯,邊走邊說:“不用謝,不用謝。”母親追著他還錢,我拽著母親的衣角,連走帶跑地跟在母親後麵,母親追趕越緊,那男子便小跑起來,還不時回頭向我們揮手再見。
和煦的春風中,母親拉著我的手站在路旁,感激地目送著中年男子走遠,直到他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沒有激動人心的場麵,也沒有扣人心弦的情節,但這一幕一直粘貼在我的心頭,縈繞在我的腦海裏,每每想起,心中便充滿一種感動和溫馨。我曾無數次地想找到這位好人,向他道一聲感謝;也曾多次想給他寫信,表達我的感激之情,可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住何處,茫茫人海,沒法打聽,我唯有將其封存於心靈深處,在生命的時鍾裏靜默地獨享那份凝重的記憶!
可是時間長了,這件事漸漸成了我的一樁“心事”,我有點憋不住了,想把它寫出來。我估算如果當年那位中年男子現在還健在,該是一個耄耋老人了。也許他自己早已忘記了這件事,也許他從來就沒有在意過,即使是他健在而且還記得這件事,我寫出來他也不一定能看到,但我還是想寫出來。
我想告訴他:當年的那一毛錢車票對我是如此刻骨銘心。幾十年來,我無論在農村、在工廠、在部隊、在學校、在機關,在國內或在海外,心裏總是裝著這件事。雖然我記不住他的音容笑貌,但是他已刻在我的生命裏。因為他那一刻的舉動,使我懂得感恩;因為擁有感恩之心,使我的生命的曆程充滿溫馨。這一毛錢車票的記憶,已成為我精神世界的組成部分,讓我生命的分分秒秒都享受著感動!
我想告訴他,我十分慶幸自己與他的這次“際遇”:在我即將開啟認識世界的人生旅途時,是他用無私的人性之美,給了我人生第一縷燦爛的陽光。在他手舉一毛錢代母親交給售票員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人性的善良與純真,看到了人世間的多彩和美麗;在母親追著他還錢,他臉帶微笑,小跑著遠去時,我領略了助人的快慰和無私的高尚!是他用不圖回報的惠助之恩,在我幼小的心田裏播撒了感恩的種子,這種子從我的心靈深處生根發芽,陪伴我經曆人生的風風雨雨,同我一起成長。
我想告訴他,我從他的行動中懂得了感恩的含義:它不是對施恩者等量的回報,而是一種心靈的償還。我知道自己對他無法回報,唯有用純真的心靈去回報社會!幾十年來,我懷抱感恩,一路走來。也學著他的樣子,做過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在長途列車上為老大爺、老大娘一路做好事;在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年代,把自己僅有的10斤糧票捐給路遇的地震災區難民;給流浪街頭的兒童和老人解囊買飯……
我同樣也欽佩我的母親。她是個地道的農村婦女,雖沒有讀過書,但心地善良,明了事理,是非曲直界限分明。就在母親追著他還上那一毛錢的刹那,我看到了母親心靈的光亮,母親的行動告訴我,不要虧待好人,不要忘記幫助過自己的人。
記得法國偉大的文學家巴爾紮克說過:“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會演變成人生的重大經曆。”巴翁視此為生活的一條真理。我在童年時代經曆的這件事,給我多方麵的教育和鼓舞,成為我為人處世的一個支點,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它給了我無形的巨大力量,是我的一筆難得的精神財富。
“一毛錢”的故事已過去將近半個世紀,歲月的流雲,已風化了許多事物,但那位陌生人的一毛錢,將永遠在我的心中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