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秋。北京,正是西山紅葉火焰般燃燒的時候。
這天,坐落在大柵欄鮮魚口的中共中央組織部招待所——一座常人看來頗為高雅豪華,專供全國各大單位組織幹部下榻的寓所——迎來了兩位極其普通的鄉下“客人”:一位中年婦女和一個青年小夥。那中年婦女個兒矮小,大自然的風雨在她臉上留下的黝黑暗紅的染色以及那身漿洗得幹淨硬朗的藍布大襟衣,表明她是個地道的勤勞而樸實的農村婦女。那青年小夥叫她“奶奶”,是母子關係,但又讓人感到有些異樣。他個兒大,一頭烏發發腳生得很後,露出一個寬大方正的額頭,相貌令人眼熟。
他們來自遙遠的革命戰爭年代曾有“紅都”之稱的江西瑞金縣的一個小山莊。
可是,這兩個貌不驚人、普通得令人似乎不屑一顧的鄉下人的到來,卻引出了一係列令人驚訝的情景,他們受到了幾乎比來訪的外賓還要引人注目的禮遇:
中組部部長安子文前來看望母子倆並與他們親切交談。
接著,幾位中央領導及夫人大駕親臨,與他們相見,他們在仔細地端詳那青年後,都連連說:“像,很像毛毛!”……
這個被大家稱為很像“毛毛”的青年名叫朱道來,他是從上海賀子珍那裏來京的。
朱道來的照片轉送到了毛澤東手裏。毛澤東仔細辨認後雖沒有說什麽肯定的意見,但也傳下話來,說:“這孩子很像年輕時的毛澤覃!”
幾乎是毫無疑問的了:朱道來就是當年毛澤東和賀子珍遺落在江西蘇區的“小毛毛”……
然而,正當大家為找到了小毛毛而興高采烈的時候,從南京來的一個中年婦女,找到中央組織部堅持說朱道來是她的孩子,要求歸還給她。
事情驟然間變得複雜化了。
1
1953年——共和國誕生的第四個春秋,新中國政權日益鞏固,朝鮮戰場上的槍聲也已經停息,那些曾為共和國的誕生立下了殊勳的功臣將帥,在籌劃社會主義建設的閑暇之時,不免思念起在革命戰爭年代失落的骨肉來了。於是,紛紛向中央反映,要求組織上為他們尋找那些失散的骨肉。
這年春天,中央組織部部長安子文先後給江西省省長邵式平寫信和拍來電報,稱:
長征前夕,有一批紅軍戰士的孩子寄養在瑞金一帶的老鄉家裏,現在他們想念這些孩子,組織上有責任幫助他們,中央委托江西幫助尋找這些孩子的下落……
同年,幽居在上海的賀子珍也給邵省長寫來親筆信,說她在瑞金時生有一個男孩,叫小毛,長征出發前通過毛澤覃、賀怡夫婦寄養在老表家裏,現在思兒心切,請千萬千萬幫助查找……
邵省長親自部署了這件事,把任務交給了江西省民政廳,指示他們要千方百計地完成任務。廳長朱開銓把優撫處幹部王家珍叫到辦公室,鄭重地對他說:“組織上信任你,希望你把這件事情辦好,不要辜負紅軍戰士的期望。”
王家珍,這個當時年僅20歲的青年人,1953年元月帶著在朝鮮作戰時留下的兩處槍傷,轉業到了江西省民政廳工作。接受任務後,他感到了肩上擔子的重量,心裏不禁翻騰開了:時隔20年了,20年曆經戰火,兵荒馬亂,國民黨把血腥的屠刀一次又一次地指向老區,無數紅軍戰士和他們的子女以及革命群眾在敵人的屠刀下倒下了,賀子珍的後代能逃脫敵人的魔爪嗎?再說,即使幸存下來,人世滄桑,大地茫茫,又到何處去找尋呢?他有些茫然。但是,他想得更多的是這些革命前輩和他們遺落了的孩子:老一輩革命家為了人民的解放,骨肉分離,流血犧牲;他們的後代從小就離開爹娘,如今應已長大成人,可他們還沒有見過親生父母的麵啊!
晚上,王家珍躺在床上,賀子珍信中那急切的呼喚,聲聲響在他的耳邊:“現在我思兒心切,請千萬千萬幫助我找一找!”
王家珍參軍後,早就聽老戰士們說過,賀子珍是毛澤東的夫人,同毛澤東生過幾個孩子,新中國成立後一個人住在上海。對她傳奇般的經曆,王家珍充滿深深的敬意,同時對她的坎坷遭遇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同情心理。他仿佛聽到了她含淚發出的呼喚,他暗下決心,不管有多麽大的困難,也要幫她找到孩子,即使孩子已不在人世,也要把情況弄個水落石出,報給她一個準信兒。
就這樣,王家珍帶著黨的重托,帶著期待和不安的心情,踏上了為老紅軍尋子的路程……
2
瑞金地處江西南部。起伏連綿的丘陵、崢嶸茂密的樹木,環繞著美麗的縣城。雖然它飽經戰火,但依舊那樣年輕,那樣清秀,那樣充滿青春的活力。
王家珍直奔瑞金後,先找到縣長劉輝和紅軍女戰士、副縣長黃長嬌匯報了來意,得到了他們的大力支持。為了查找線索,他們親自組織召開座談會,請當年的蘇區老幹部、老紅軍戰士一起幫助回憶。那天,在縣城工作的十五六個老紅軍都來了,他們都清楚地記得紅軍長征前留下孩子的事:
1934年,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後,紅軍被迫長征。為了不影響部隊的行動,中央決定,一律不準帶小孩走。所有紅軍戰士的小孩子,從繈褓中、從父母的懷抱裏被抱了出來寄放到了老鄉的家裏……
座談會上,有幾個紅軍戰士說:當時聽說賀子珍有一個孩子,也留在這裏,但留在哪村哪戶卻無人知曉。
老紅軍的回憶提供了一些線索,但偌大一個縣,方圓數百裏,居住著30多萬人口,即使在這裏,又該到哪裏去找呢?王家珍一籌莫展。他向縣裏建議,召開一個各鄉鄉長參加的會議,進一步擴大線索,了解情況。鄉長們反映,當年紅軍留下孩子的事是保密的,很少有人提起這件事,而且那年月災荒、疫病又多,再加上國民黨一次次進犯,許多紅軍的後代都亡故或被殺害了,少數幸存者,新中國成立後也都相繼被認領走了。
事情仍然沒有進展,王家珍心急如焚,怎麽辦?“沉下去,到群眾中去調查。”王家珍走了一村又一村,查了一寨又一寨,一個多月過去了,仍然杳無音信。
這天王家珍從鄉下返回縣城,來到縣檔案館查看1934年《瑞金縣誌》,偶然間他看到這樣的記載:“毛賊生有一子,寄養瑞邑。”這個意外的發現,使他為之一振,有說不出的高興,顯然,這些文字是國民黨咬牙切齒的咒語,裏麵充滿著殺人的凶焰。但是,它確鑿無疑地證實毛澤東和賀子珍的兒子寄養在瑞金。“隻要他還活著,就一定要把他找到!”王家珍情不自禁地說。
一天傍晚,王家珍在葉坪東邊的田頭同幾位老表聊天,閑談間,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表告訴他,聽說葉坪鄉朱坊村有戶姓朱的人家曾收養過一個紅軍的孩子,據說是一位紅軍領導人的,新中國成立後許多紅軍留下的孩子都被認領走了,可是那孩子沒有人來認領……
這是一個重要的線索,王家珍喜出望外,他決定立即去朱坊村。
3
朱坊村的莊戶人家朱盛苔、黃月英夫婦曾經收養過一個紅軍的孩子。這在村裏幾乎是人所皆知的。
那是1934年10月間的事了。
山區的早晨,一層薄霜,一片靜謐,天陰冷陰冷的。朱盛苔一家正吃早飯,忽然,遠遠地看見兩個紅軍戰士和一個地方幹部匆匆地朝他家走來,其中一個紅軍戰士抱著個小孩,另一個紅軍戰士拿著一件小棉袍。他們徑直走進了堂屋。朱盛苔夫婦以為出了什麽事,心裏直發愣。那個地方幹部走到他們麵前說:“有一個紅軍的孩子,請你們幫助撫養。”就這麽簡單,黃月英從紅軍戰士手中把小孩和棉袍一起接了過來。
這是一個兩歲上下的男孩兒,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此刻還在有氣無聲地抽泣,顯然是舍不得離開爸爸媽媽。黃月英愛憐地把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裏,用手給他拭幹了淚水。這是個多惹人喜愛的孩子啊,方方正正的臉盤,眼睛大大的,一副機靈模樣兒。她看了看那件小棉袍,麵子是用一塊舊灰色軍裝布做的,上麵綴有好幾塊補丁,那千針萬線的密密麻麻的針腳,縫進了多少愛,多少情,縫進了一顆眷眷慈母心啊!
“大嫂,”一位紅軍戰士語氣鄭重地說,“這孩子就托付給你啦,請你一定要把他養大成人,不管發生了什麽情況,你千萬千萬要保護好他,將來黨和人民會報答你的!”另一位紅軍戰士又補充道:“我們代表孩子的父母感謝你們啦!”望著紅軍戰士鄭重的表情,想到孩子小小年紀就離開了親生父母,黃月英心中一陣酸楚,淚水湧滿了眼窩。
朱盛苔、黃月英夫妻倆向來以老實、厚道聞名於全村。這是一對苦難夫妻,家境貧寒,人口又多,加之老母臥病在榻,一直在饑餓中熬煎著歲月。隻是近年來紅軍到了瑞金,領導窮苦老百姓鬧翻身、打土豪劣紳,才給他們的家庭帶來生機,給他們帶來了新生活的希望,他們對紅軍充滿了敬意和無限感激之情。為了支援紅軍,朱盛苔參加了赤衛隊,配合紅軍打仗;黃月英在慰勞隊,幫助紅軍做飯、洗衣服、打草鞋、納鞋墊。現在,紅軍把自己的親骨肉托付給他們,他們覺得這是莫大的信任。黃月英對兩位紅軍戰士說:“告訴孩子的爸爸媽媽,請他們放心,我們一定把孩子帶大,等著他們回來領!……”
從此,朱盛苔、黃月英夫婦出生入死,曆盡艱辛,精心撫養和照料這個革命者的後代。那年月,社會環境惡劣,政治風雲變幻,為防不測,他們給小孩改為朱姓,取名“道來”,意即從道路上撿來的……
一晃20年過去了,如今朱道來已長大成人。
王家珍滿懷熱望地來到了朱盛苔的家。
朱坊村並不大,七八十戶人家,朱盛苔就住在村東邊的一幢土磚屋裏,這是兄弟倆在新中國成立前一年才蓋起來的,門前一口明鏡似的小池塘,塘邊搖曳著幾株垂柳,一看就知道是勤勞人家。朱道來就是在這土屋裏,在這一片小天地裏長大的。
王家珍見到了朱盛苔夫婦,他們都已四十開外年紀。朱盛苔中等個頭,臉形略長,皮膚黑黝黝的,身體壯實。黃月英個子較小,齊耳短發,臉上有幾顆雀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些。王家珍了解到,這是個10口之家,老母親、4個男孩、3個女孩。老大長生就是朱道來。
可是,令人失望和懊喪的是,朱道來已經走了。黃月英告訴王家珍:半年前,道來的生母把他認領走了!……
4
山區的夜晚是寧靜的,隻有山風刮著樹葉發出陣陣瑟瑟聲,如泣如訴。村子裏各家各戶早已熄燈,整個村子深陷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唯有村東朱盛苔家,忽閃忽閃地亮著豆大的油燈,忽明忽暗,似有若無,無精打采。
道來要走了。出發就在明日,他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20年的家,離開養育了他的親人,離開瑞金這塊血染的土地,到那遙遠、遙遠的地方去……
幾天前,從南京來了一個中年婦女,帶著南京軍區空軍的介紹信來到村上,尋找她失落的兒子。
這個中年婦女的丈夫也曾是當年中央機關的一位領導人,在一次戰鬥中光榮犧牲了。她早年也參加了革命,在瑞金一帶戰鬥過,據她說,她當年和丈夫生了一個男孩子,長征出發前也留在了瑞金。現在她到這裏來尋找,組織上派人把她帶到了朱盛苔的家。她同朱盛苔、黃月英夫婦談了幾次,同道來見了幾次麵,認定了朱道來就是她的兒子,並且要求立即把他帶回南京去。
這使朱盛苔、黃月英作了難:說孩子是她的吧,她拿不出什麽有力的證據,連當年把孩子送出來的情況也有許多地方對不上號;說不是她的吧,她也確實有一個孩子留在瑞金,不僅年齡與道來相仿,而且她的丈夫也是紅軍的一位領導,她說道來很像她的丈夫;還有,留下來的孩子大部分都被認領走了,可道來一直沒有人來認領。夫婦倆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讓她帶走吧,不管怎麽說,孩子是為紅軍撫養的,自己已為孩子的父母盡了一片心,為紅軍盡了責任,既然現在有人來認領,就讓她帶回去吧!
可是,話是這麽說,20年的養育深情卻怎麽割舍得了啊!朱道來是他倆提著腦袋、冒著生命危險帶大的呀!
紅軍走了,國民黨來了。白色恐怖籠罩著蘇區,蘇區的土地在淌血。朱盛苔夫婦帶著朱道來東躲西藏,可這哪裏是長久之計啊!為了保護這根革命者的苗苗,他們勒緊褲腰帶,用錢糧去買通村裏的一個本家偽保長,求他庇護和遮掩。這個偽保長,人還講些信用,就是死貪財。他答應為朱道來保密,但要200擔穀子、300元光洋作為“保密費”。天啦!200擔、300元,哪來這麽多的糧和錢呀?朱盛苔家本來就窮,加上連年的災荒,一家人的肚皮還填不飽呢!他倆隻有變賣了家產,同時像叫花子那樣四處去借呀、討呀,好不容易湊齊了數,背的一身債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幾年才還清。最令人擔憂的是,國民黨的劊子手們常來村裏搜查。一個隆冬的夜晚,外麵飄著鵝毛大雪,突然,村裏的狗“汪汪”地叫個不停。原來國民黨深夜偷襲,進村搜查來了。夫婦倆一把拉著朱道來,光著腳衝出後門,躲進山裏,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敢出來,夫婦二人凍得幾乎不省人事。
為了道來的安全,為了他的成長,他們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他們為道來吃的苦比帶自己幾個孩子加起來吃的苦還要多!道來這孩子也很爭氣,他聰明,讀書很用功,學習成績在班上總是第一,沒有人不誇他的。他很勤快,放學回家,總是幫著種地、種菜、砍柴,樣樣都幹。他對祖母、對弟妹們是那樣好,那樣親,沒有一點兒隔生。他在朱盛苔夫婦身邊生活了整整20年,一天也沒有離開過,可現在真要走了,朱盛苔、黃月英能不揪心嗎!
屋裏的空氣令人窒息,半天沒有一人作聲。黃月英淚流滿麵,使勁地納著鞋底,那抽線的聲音像一聲一聲地在人心上拉鋸;朱盛苔低著頭,悶在那裏大口大口地抽煙;祖母已臥榻不起,也在不停地哭泣……
“哥哥,好大哥,我們求求你,你不要走啊!”幾個弟妹哇哇地哭開了,他們緊緊抱住道來不放,淚水從他們的臉上流到道來的臉上。
朱道來的心在陣陣作痛。他怎麽舍得離開這個家、離開這些親人啊,他們就是自己的親爹親娘親弟親妹啊,這個家對他來說真是恩重如山哪!
他清楚地記得,上學的第一天,母親給他煎了兩個噴香的荷包蛋,而弟妹們的碗裏卻隻有青菜、薯幹。他舍不得一個人吃,就把雞蛋夾碎,一個弟妹碗裏夾一塊,弟妹們拿到嘴上舔了一下,又夾回道來的碗裏,說:“我不吃蛋,哥哥要上學,哥哥吃。”每次學校考試,他得了好成績,弟妹們給他盛飯,把好菜往裏按,埋得深深的,悄悄地送到他手上……
想到這些,朱道來也哭成了淚人,他哽咽著說道:“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就留在瑞金跟爹爹媽媽和弟弟妹妹過一輩子!”
“乖崽,去吧,你親媽媽來接你,她想你想得好苦,不要傷她的心,往後常來信,有空就回家來看看。”朱盛苔、黃月英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揩著眼淚。
朱道來真的走了。他是一步一把淚水離開瑞金的……
5
王家珍聽了這一切,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心中蕩起了一股不可遏止的激流,他深為朱盛苔夫婦的崇高思想和品質所感動。他覺得,他們撫養的不僅僅是一個紅軍的後代,更是老區人民向黨向革命奉獻的一顆赤誠的心,向革命前輩傾注的滿腔熱愛之情。
但是,他又不免憂鬱和惆悵。一個多月的辛勤奔波眼看就要落空了,唯一的線索又宣告中斷。此刻,賀子珍給邵式平省長信中的話,又在沉重地撞擊他的心扉,他感到極大的焦慮和不安。
不過,王家珍是個精細過人的青年人。他從與朱盛苔、黃月英的交談中,從在他們家聽到看到的情況中,發現了不少的問題,他的心中升騰起了一團團的疑霧。
他問黃月英:“南京的母親接道來時,帶走了什麽東西嗎?”
“沒有。連那年送小孩來時帶的那件小棉袍她也不要了,說帶著沒什麽用。”說著,黃月英把小棉袍拿給王家珍,“就是這件。”
王家珍一看,棉袍雖已曆時20餘載,但仍然保存得很完好,上麵的幾塊補針清晰平整。這是多麽珍貴的曆史見證啊,可南京的母親卻為何不要它呢?
王家珍看到了朱道來的照片。他愣住了。多麽眼熟啊,魁梧的身軀,四方大臉,寬闊的額頭,高高的天門蓋,顴骨略有突出:“多像年輕時的毛澤東啊!”王家珍情不自禁地驚歎著。
更使他疑惑的是,他看到了道來寫給朱盛苔夫婦的幾封來信,信中略敘了他在南京的境遇:
他們不喜歡我,嫌我笨頭笨腦的,一天到晚對我沒有一個笑臉。她喜歡的是妹妹,什麽都顧著她;妹妹也看不起我,罵我是鄉下佬,土不拉幾的,有時她和我爭吵,母親不問什麽緣由,總是向著她,一個勁地責怪我。我在這個家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到瑞金去,跟祖母、媽媽一起過……
在烽煙戰火中離散的親骨肉回到了母親的身邊,這對一個思子心切的母親來說,應該把已經失去的母愛加倍地追補給他才是呀!……
一個個疑團、一連串的問號不斷地從王家珍的腦海裏冒出來。
“道來真的是她的孩子嗎?會不會搞錯了呢?”他決定把這些情況向組織上作一次詳細匯報。
情況報告給了朱廳長,朱廳長報告了邵省長,邵省長報告了中組部,中組部又來了電報:“請寫出詳細調查材料,並附朱道來的照片一並寄來。”
很快,材料和照片由中組部轉給了賀子珍。賀子珍看完材料後高興地向中組部反映:“從材料提供的情況看,朱道來像是我的小毛(賀子珍把留在瑞金的這個孩子叫‘小毛’,這是毛澤東給他取的名)”,並懇求組織上讓“小毛”和奶母一起來上海一趟,她想親眼看看他們。
於是,一張電報飛傳南京:“祖母病重,速回探望。”
朱道來接到電報,心急如焚地往瑞金趕。
6
上海市,四川北路底栗陽路。
這裏有一座古老的兩層小樓房,門上有一個小閣樓,從外麵看好像是三層。樓的左右兩側是一式矮牆,圍成了一個封閉式的小院。院子不大,中間有一條米把寬的水泥小路,兩旁栽種了一些樹木花草。環境異常地幽靜和冷落,是個不大引人注意的偏僻角落。
可是,有誰能知道,就在這個小小的處所裏,住的竟是大名鼎鼎的、風雲長征路的一代紅軍巾幗女傑賀子珍。
這位飽經風霜、曆盡坎坷的革命者,為了新中國的誕生,戎馬倥傯十餘載,頭部、身上有十幾處槍傷,為了革命,她數番險些流盡最後一滴血。她是為數不多的最有資格享受革命勝利果實的紅軍女傑之一。然而,曆史留給她的卻是無盡的思念。
她無所事事,白天睡覺,晚上打麻將玩撲克。她害怕黑夜,黑夜是孤獨的。她想借打撲克、麻將來打發無聊的歲月,把一切都忘掉。然而這種消遣怎麽也掩蓋不了內心的苦痛,她整日裏沉湎在往事的回憶和思念之中。
她思念著毛澤東。
她太愛他了。打從1927年井岡山相識後,她一直跟隨著他,直到1937年分手。她和毛澤東相處的10年,是中國革命最艱難的10年。戰火中鑄造的友誼、磨難中凝結的感情無論日月怎麽流逝,也是無法衝刷掉的。她崇拜毛澤東那淵博的知識、深刻的思想、寬廣的胸懷,在與毛澤東相處的歲月裏,她以毛澤東的愛好為愛好,以他的憂傷為憂傷。毛澤東受到“左”傾路線的殘酷打擊和排擠,弄得孑然一身,她緊隨其旁,矢誌不渝;毛澤東生病,她精心侍候,煎湯熬藥;為了讓毛澤東看到蘇區難得弄到的敵偽書報,她隻身入虎穴,搜集報刊,險些喪命;為了給毛澤東管理好文電,她強抑馳騁疆場的巾幗之誌,默默地作出自我犧牲……
在毛澤東身邊,她學到了許許多多的東西,懂得了許多的革命理論,毛澤東的一切都在她身上留下了投影,烙上了印記,就連叉腰、走路、抽煙的動作,說話的手勢及至思維方式都同毛澤東相似……
她常常佇立在院子的中央,向著北方眺望,有時她上街或去公園,看見毛澤東的塑像,便發呆似的深情地久久凝望著。有一次侄兒侄女們給她編織了一個毛澤東的像,她親自掛在廳堂的正中央。她常常給女兒嬌嬌(李敏)寫信,捎去她對毛澤東的祝福和問候!
她思念毛澤東,也思念她那些失落的骨血,思念她那天真可愛而又可憐的小毛毛,那是她和毛澤東感情的結晶啊!
她同毛澤東結婚的10年間,先後生下了5個孩子。孩子們是母親心尖上的肉,每個孩子降生前後的情景她至今都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1929年,在紅軍轉戰閩西二打龍岩後,賀子珍生下了第一個孩子。這是一個女孩。那時紅軍行軍打仗,戰事頻繁,所有在紅軍中出生的孩子毫不例外地不是送回老家就是寄養在老百姓的家裏。這個孩子出生才二十幾天就托付給了一位大嫂,她想待日後戰事稍平就來接她回去。可是3年後紅軍再次打下龍岩,賀子珍懷著一腔母愛找到大嫂看孩子時,孩子已不在人世了,她這個僅僅當了二十幾天的母親深感對不起孩子。
1935年,在長征路上的擔架上,賀子珍生下了第三個孩子。1934年紅軍從瑞金出發時她是懷著身孕踏上長征路的。沉重的負擔壓著她。可她從未掉過隊。當長征到達貴州白苗族地區正準備翻越一座大山時,她肚子陣陣作痛,要分娩了。此時,後有敵兵尾隨追趕,前有高山斷路擋道。賀子珍在路旁一間磚砌土屋擔架上,一生下產兒就被抬著上了路。後麵的同誌包裹好孩子追了上來,讓她看看並要她取個名字以便日後好相認,賀子珍搖搖頭說:“不用了,她是革命者的後代,就讓她留在人民當中吧!”說完,因為產後失血過多昏迷過去了。這個長征路上的產兒,這個沒有名字的孩子,生下後隻有幾個小時連母親也沒有看清長的什麽樣兒就送給了人家。新中國成立後,賀子珍每每牽腸掛肚地懷念這個長征路上出生的女孩,也曾托人查訪,但音信杳然,她真後悔當初沒有給她留下點什麽東西。
賀子珍生第四個孩子是到達陝北後,1936年在保安中央機關所在地的一個窯洞裏。孩子降生後,大家都來祝賀。鄧穎超懷著對孩子的一種特殊的憐愛之情,把孩子輕輕地抱起來,端詳許久,說“真是個小嬌嬌”,於是大家都叫這個女孩“嬌嬌”,毛澤東為她取了個李姓,單名一個“敏”字。1947年賀子珍從蘇聯回國後,李敏被送到毛澤東身邊上學。
1938年,在異國他鄉、在賀子珍離開毛澤東到達莫斯科後不久,她生下了第五個孩子。經她嘔心瀝血帶了10個月的孩子,一天突然患了感冒,迅即轉為肺炎,沒來得及送到醫院搶救便夭折了。她萬分悲痛,在莫斯科郊區公墓裏埋下了孩子的屍骨……
對這些孩子,賀子珍有愛撫,有內疚,有失悔,也有難言的苦楚。但她是個革命者,是堅強的共產黨人,對於當時的環境、當時的條件她有最深切的了解,革命需要奉獻,鬥爭需要付出代價,她一般是想得開的。可是令她怎麽也放不下解不開、日夜牽腸掛肚的是她的小毛毛。
這是她生的第二個孩子,是她帶在身邊時間最長、付出的母愛最多,也是毛澤東最喜歡的一個孩子。“毛毛還在人世嗎?他知道有個媽媽嗎?他怎麽不來找呀?”賀子珍經常這樣地念叨著。
一切就像在昨天,記憶是那麽清晰:孩子是1932年11月在福建長汀福音醫院產下的。生產以後,賀子珍就患了中毒性痢疾,瘦得皮包骨頭。為革命日夜繁忙的毛澤東,既對她傾注了丈夫的無限體貼和溫暖,又對孩子傾注了莫大的慈父之愛。那時他身體不好,為了給賀子珍補身子,他把組織上給的僅有的一點“休養費”買來一隻雞,親手熬湯端到她的跟前,軟勸強說要她喝下去。
他對孩子視若掌上明珠,有時坐在母子倆的床邊靜靜地望著,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孩子名兒是他親自取的。當時,他們住在一個姓楊的老鄉家裏,那老鄉有個兒子,比毛毛大幾個月,叫大毛,賀子珍工作忙,把孩子托付給老鄉照管,兩個孩子常在一起玩耍,儼如一對親兄弟,毛澤東看見了很高興,說:好,一個叫大毛,一個叫小毛!這樣,小毛就成了孩子的名字,賀子珍一直親昵地叫“毛毛”。
在小毛毛牙牙學語正討人喜歡的時候,毛澤東受到了王明路線的無情打擊和殘酷迫害,被排斥在紅軍領導之外,毛澤東心中鬱積了無限的憂愁。在這艱難的歲月裏,小毛毛曾給了他們多少溫暖和慰藉,為他們排解過多少憂愁和煩惱啊!有時賀子珍見毛澤東兩眉緊鎖,悶悶不樂,她就把小毛領來,說:“小毛要爸爸抱!”
小毛便一頭撲進毛澤東的懷裏,在父子兩個又親又胳肢的哈哈聲中,毛澤東的眉心舒展開了。孩子,這天使般的孩子給賀子珍留下了多少甜蜜的回憶啊!
尤其使她永遠難以忘懷的是長征前與孩子生離死別的情景:一天毛澤東從寧都趕回,向她講了中央的指示:“這次紅軍轉移,一律不準帶孩子。”賀子珍想到與孩子即將分離,傷心地哭了。毛澤東看看賀子珍,又看看孩子,深情地說:“這是中央的決定,不然我怎麽舍得把他留下呢?”無奈,夫妻倆商定,隻好把孩子交給留下來堅持遊擊活動的毛澤覃和賀怡。此時,天氣已漸漸變冷,孩子連件禦寒的衣服也沒有,賀子珍從鄰居那裏要來點棉花,把自己的一件灰布軍裝裁剪開來,就著燈光千針萬線地縫製了一件小棉袍。當她領著毛毛和帶著棉袍一起交給賀怡時,小毛開始還以為是帶他走親戚,後來知道爸媽要走了,傷心地大哭起來,叫喊著“我要爸爸,我要媽媽……”這撕裂人心的陣陣哭喊聲,至今催人落淚……
7
近兩天,賀子珍臉上有了笑靨,她接到電報:朱道來和黃月英一行已啟程赴滬。她激動的心情無法平靜,一麵張羅準備,一麵給在上海警備區任職的哥哥賀敏學打電話,請哥哥代她到車站迎接。
此時,王家珍陪同朱道來、黃月英一行乘坐的列車飛奔在浙贛線上。22歲的朱道來,長成了一個標致英俊的小夥,1.75米的個頭,頭發向後梳理著,他不大愛講話,性情憨厚樸實。列車“鏗鏘、鏗鏘”在前進,朱道來心中“叮咚、叮咚”在敲鼓,他既想見又害怕見到賀媽媽……
他們到了賀子珍家。
朱道來站在賀子珍的麵前了。她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久久地上下打量著,頃刻間止不住喜淚縱橫,聲音顫抖地說:“毛毛,這就是我的毛毛!”
“賀媽媽,您好!”朱道來也激動地叫了一聲。那時烈屬和紅軍子弟都稱老一輩女革命者為“媽媽”。
“好,好!”賀子珍緊緊地抓著朱道來的手,“孩子,這些年來讓你受苦了!”說著,止不住淚水又撲簌簌地掉下來……
朱道來的到來,使賀子珍的家一反往日冷落的景象,變得異常歡樂和熱鬧。人來車往,進進出出,笑語喧嘩。
饒漱石來了。
魏文伯來了。
還有賀子珍的許多老戰友們都來了。
他們見了朱道來都說像毛澤東,祝賀子珍找到了兒子。
朱道來一行來到後,賀子珍把他們安排在樓上住。黃月英帶著隨來的小男孩住一間;道來和王家珍兩人住一間。賀子珍對他們非常熱情,天天叫保姆買好菜招待他們,並請來哥哥賀敏學作陪。
為了防止出錯,賀子珍向賀敏學提議:請他帶毛毛去檢查身體驗驗血。賀敏學帶著毛毛來到一家部隊醫院做檢查,結果發現血型同賀子珍一樣。這更加使賀子珍確認朱道來就是她的毛毛。她深情地對道來說:“當初把你留在瑞金,我和你爸爸都舍不得,那是形勢所迫,不得已啊!現在你回到了媽媽身邊,媽媽心中的這塊石頭落了地,可你不要忘記養育你的媽媽,她帶大你費了很多的心血啊,你要好好陪她到上海玩玩,好好孝敬她。”
賀子珍來到黃月英的房間,燈光下,一個養母,一個親娘,一個老區人民的好女兒,一個紅軍女英雄,兩個革命母親在深情地交談著:
“奶媽,”賀子珍說,“這些年連累你了,使你吃了不少苦頭,在那樣的環境下你帶大了孩子,很不容易,我感謝您啦!”
“不,不!這沒什麽,你們為了老百姓,拋兒舍女,骨肉分離,老百姓感謝你們!”黃月英說。
“奶媽,當時毛毛是不是由紅軍戰士送到你家的?”
“對。兩個紅軍和一個地方幹部,還帶了一件小棉袍。”
“小棉袍?”賀子珍不覺一震,“還在嗎?”
“在這,我帶來了。”說著,黃月英從提包裏取出來,鄭重地交給了賀子珍。
賀子珍雙手顫抖著接過小棉袍,兩行淚珠從臉腮上滾落下來。
20年來,每逢寒冬來臨,她就記掛著毛毛,他今在何方?肚子吃得飽不飽?身上穿得暖不暖?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啊!“真沒想到,你把這件小棉袍保存到今天,真不簡單啊!……”
這一晚,賀子珍同黃月英一直談到深夜,淚水不時模糊了兩位母親的眼睛。
朱道來、黃月英、王家珍一行在上海期間,賀敏學一家按照賀子珍的叮囑,經常帶他們上街、逛公園、參觀、看電影,還常常給他們買來香蕉、蘋果等。吃飯時她盡把好菜往他們碗裏夾。她還給道來做了好多新衣服,為黃月英買了很多衣料。她恨不得把對朱道來多年欠下的母愛在一天之內全部補上,恨不得把對黃月英的感激之情一股腦兒地倒給她!
賀敏學一家對他們也盛情相待。每逢星期天,賀敏學就要把妹妹賀子珍和外甥朱道來等一起接到家裏,設宴歡聚,共享天倫之樂。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一天,賀子珍接到華東局轉告的中組部打來的電報,要朱道來、黃月英同去北京一趟。賀子珍多少可以猜出此行的目的,她希望他們去北京,可又很擔心,不知此次一別,什麽時候才能見到毛毛?她舍不得他走,她害怕孤獨,這種日子太難熬了,她希望毛毛永遠留在身邊。但是賀子珍是個紀律性很強的人,戰爭年代培養了她毫無條件地服從組織的習慣,她希望組織上經常和她聯係,特別是獨居上海後,更希望組織上常有人來找她,陳毅、魏文伯等領導來看她一次,都會使她興奮幾天。她更盼望著北京有人來,盼望著嬌嬌的來信,因為這可能捎來毛澤東的書信或錢物,捎來毛澤東對她的安慰和問候。自從離開毛澤東從蘇聯回國後,她同毛澤東聯係多半都是以嬌嬌為橋梁和紐帶。從嬌嬌的來信中,賀子珍了解到毛澤東對她始終是一往情深,時刻在關懷著她,而他則常常從嬌嬌那裏打聽她的情況,讓嬌嬌轉達他的思念。現在中組部要毛毛去北京,這說不定毛澤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興許毛毛還能見到他父親呢!
臨行前,賀子珍特地給在北師大念書的女兒嬌嬌寫了封信,讓朱道來帶上。信中說:“嬌嬌,我給你找到了一個哥哥,他是你親哥哥,就是我常常和你講的那個毛毛。他到北京後,你要好好陪同他玩玩,有時間去看望父親時,請你轉告他。”
朱道來啟程北上了。那天,賀子珍親自到火車站送行。月台上,她拉著道來的手說:“毛毛,到北京後,給媽媽來封信,見到爸爸時,請代問他好!”
火車開動了,賀子珍還站在那裏,列車前進鼓起的風,吹拂著她的銀發,吹拂著她臉上的淚花……
8
和煦的陽光像一塊巨大的金色的紗布,披蓋著美麗、莊嚴的北京城。金秋的北京,氣候涼爽,處處讓人感到舒心、愜意。
朱道來、黃月英、王家珍一行被作為中組部的客人,住進了大柵欄鮮魚口招待所。
他們的行動是保密的,就連招待所的同誌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和來曆,中組部的同誌對朱道來提了3條要求:第一,不要一個人外出;第二,不要主動和人講話;第三,不要對別人講你從哪裏來,來京幹什麽。
在上海賀媽媽家待了兩個月,心境剛剛平靜下來的朱道來,這時心裏又擂起了小鼓:這是怎麽回事?組織上怎麽看這件事?我真的是毛主席和賀子珍的兒子嗎?他仍然像是在夢中。
到京後,中組部的同誌常來找道來單獨談話,詢問他的學習、生活等情況。
很快,嬌嬌到招待所看他來了。她一見到朱道來就高興而又親切地叫了聲“哥哥”。朱道來忙把賀子珍的信交給了她,她說:“知道了,全知道了,媽媽早寫信告訴了我。”
此後,兄妹倆常出去玩,嬌嬌對北京熟悉,帶他看電影、逛公園、看古跡,還不時給他買些好吃的,兄妹倆十分親密。
朱道來的到來,引起了許多中央領導同誌的關注和關懷,也成了他們家裏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一些中央領導同誌和他們的夫人先後到招待所看他,都說沒錯,是毛毛。然而南京那位婦女的到來卻使事情驟然間變得複雜化了,給本來似乎有了定論的事投下了陰影。
事情究竟如何裁決?朱道來歸屬何方?
事情又被匯報到了毛澤東那裏,請他作出裁決。
或許是不願傷害3個母親的心,或許是出於那博大的胸懷、無私的情操,毛澤東說:
“不管是誰的孩子,都是革命的後代,把他交給人民、交給組織吧!”
朱道來被送到了帥孟奇家裏。帥孟奇和鄧穎超等一樣,家裏收養了一批烈士的遺孤、革命者的後代。現在,朱道來這個革命者失落的骨肉,又回到了革命者的懷抱。
黃月英一行在京住了一個來月,就要回老家去了。她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雖不甚理解,但她心裏明白,自己原本就不知道孩子是誰的,隻是受紅軍戰士之托,為紅軍撫養的。現在,孩子到了北京,到了這麽多老紅軍的身邊,她感到紅軍交給自己的任務完成了,放心了!因此,當組織上問她有什麽要求時,她隻回答了兩個字:“沒有!”
然而,黨沒有忘記這位媽媽。幾位中央領導的夫人對她說:孩子是誰的不要緊,不管怎樣,你是有功勞的,在國民黨統治的白色恐怖中,你冒著生命危險撫養一個紅軍的孩子,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難,死去的和活著的紅軍戰士都會感謝您,感謝老區人民!
中央組織部領導來到招待所,代表組織給她送來了500元錢、3匹布和一些日用品,表達黨和人民對這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的敬意和謝忱。
北京站。上車的鈴聲響了。
朱道來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媽媽,恩重如山的媽媽,他是怎麽也報答不了她的養育之恩的!“奶奶(他習慣稱黃月英奶奶),你就是我的親娘,你要好好保重,我永遠記住你!你回去跟我問祖母、爸爸和弟弟妹妹好,告訴他們我朱道來永遠是瑞金朱家的人!”
黃月英止不住泉湧般的熱淚,再三叮嚀:“孩子,你在這裏要好好聽組織的話,好好學習,不要記掛家裏,你要常給家裏來信,有空時回家來看看,你祖母、爸爸和弟弟妹妹都很想你哪!……”
目睹這一切,王家珍好不心酸。火車已經啟閘,他隻好忍痛把黃媽媽扶上了車。
“嗚!——”火車一聲長嘯,震撼著人們的心肺。朱道來朝著疾駛的火車緊追不舍,一直追到站台的盡頭。王家珍老遠老遠地還看到他站在那裏,像一座凝固的塑像……
注:本文與人合作,在《星火》雜誌發表以後,全國20餘家報刊先後轉載,在社會上產生了較大影響。本文旨在根據我們掌握的第一手材料——當事人王家珍的回憶,記述和反映老區人民懷著對紅軍戰士的深厚感情撫育和保衛紅軍後代的感人事跡以及幫助尋找紅軍後代的這一曆史事實的經過,而無意判別孩子屬於誰,特此說明。收入1996年1月由二十一世紀出版社出版的《多彩的人生》(與人合作)一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