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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老田、張頌臣、薑耀成都是很有特點和個性的人,頗富感染力和親和力。與他們打了幾天交道,闞式模就打心底裏服了。他服他們的酒量,服他們的棋藝,服他們的談吐和見識,服他們的豪爽性格和英雄氣概,更服他們對時事大局、民族前途、國家興亡命運等大事的見解與看法。漸漸地,他的思想傾向和情感開始變了,開始向著遊擊隊一方靠近了。

  闞式模的這一變化,人人見了都很高興,但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他的結義兄弟、二連連長高行漸。高行漸為人狠毒,陰險狡詐。他在江西時和紅軍打過不少仗,與共產黨結下了深仇大怨,因此不願意投靠共產黨領導的遊擊隊。他曾經好幾次找闞式模談話,公開表達自己不願意投靠遊擊隊的主張。這時見闞式模和遊擊隊越走越近,他心裏不滿,便暗暗地耍起了陰謀詭計。這天中午,他以慶賀自己四十五歲大壽為名,在他的二連連部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特地邀請闞式模和老田、張頌臣、薑耀成等人赴宴。這宴會名義上是慶生宴,實際上卻是鴻門宴、逼宮宴,內裏暗藏殺機,目的就是要借機殺掉老田、張頌臣、薑耀成和楊金根,徹底切斷闞式模帶領闞團投向遊擊隊的路。

  老田來闞團駐地沒幾天,跟高行漸沒怎麽打過交道,對他這個人了解不多,但對他舉辦的生日宴會卻還是很有戒心的。臨去赴宴之前,他特地把楊金根叫到一邊,悄悄地叮囑說:“對高行漸這個人,我們不熟悉,不能不有所戒備。他搞的那個宴會,你就別參加了吧!你留在外頭,腦子活泛一點,多注意一下周邊的情況。如果有事,或者發現了什麽不正常的情況,你就趕緊去找闞副官和李長亭。這兩個人還是比較可靠的。”

  “是呀,人地生疏,情況複雜,戒備之心不能不有,我們確實要做好兩手準備,”楊金根邊說邊點頭,“對了,老田,這宴會你非得親自參加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能不能找個理由把它推掉呢?張老板和薑老伯不是也要去嘛,讓他們代表你敬杯酒,表達一下祝賀的意思,不就行了嗎?”

  老田搖搖頭,輕聲說:“闞式模去,我哪能不去呀!那會引起他們猜疑甚至不滿的,對爭取他們反正不利,明白嗎?”

  “非去不可的話,那就得格外小心了,尤其是要少喝酒,當心他下毒,”楊金根說,“對了,萬一有事的話,我去哪裏找闞副官和李連長呢?他們倆今天確定不參加宴會嗎?”

  老田用兩目餘光飛快地掃了掃四周,悄聲說:“我問過李長亭和闞副官了。他們倆今天都有事,分不開身,不參加高行漸的宴會了。李長亭的事是帶班值勤,多半會在一連連部或湘長公路附近。你去那裏找他,準能找到。闞副官的事是帶人巡視庫房。我估計,他巡視的重點是軍事裝備庫。因此,他不在軍事裝備庫附近,便會在庫房裏麵。”

  叮囑過楊金根後,老田又借著上廁所的機會,悄悄地叮囑了張頌臣和薑耀成幾句,要他們少喝幾杯酒,特別是要當心酒裏有毒。

  對老田的叮囑,張頌臣不以為然。他大大咧咧地笑著說:“酒裏下毒?借給他高行漸一百個膽,他也不敢!老田,你是不是小心得過了頭呀?別忘了啊,咱們身邊還有一個闞式模呢!闞式模可是咱們的保護神,關鍵時候能管用的。有他這位大哥在,高行漸那個當老弟的敢胡鬧?哼,我看他沒這個膽!”

  “諸葛一生唯謹慎。張大哥,我看老田的想法對,多一分謹慎就多一分安全嘛,”薑耀成轉臉看著張頌臣,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摸摸下巴頦,“高行漸這人咱們不了解,天曉得他肚子裏打的是什麽算盤呀,對不對?我看呀,他把宴會放在他的連部辦就值得懷疑。所以呀,咱們還是謹慎為妙。”

  薑耀成的話顯然動了老田的心。他眉頭一緊,神情嚴肅地說:“是呀,高行漸怎麽不把宴會擺在餐廳,卻要擺在他的連部呢?哼,這事多少有些可疑之處,薑老伯說得對,咱們還是謹慎為佳,當心他‘項莊舞劍’!”

  “什麽‘項莊舞劍’!老田,我看你是太多心了。他是連長,在自己的連部舉辦宴會,這不也很正常嘛!嗨,算了,算了,你們要是實在害怕的話,那就去見一麵,打個招呼,道聲祝賀,然後就走人吧!我反正膽子大,什麽也不怕,一個人留在宴會上和他們糾纏也沒關係!”張頌臣說。他依舊大大咧咧,不大相信宴會上會出什麽問題。

  “我們見一麵就走當然不行,酒還是要喝一杯的,”老田對張頌臣說。說完,他又轉過臉來看著薑耀成,“薑老伯,小心使得萬年船,咱們還是要做點預防。這樣吧,咱們三個人分分工,我和張老板集中精力對付宴會,和他們糾纏,你就想辦法早一點脫身,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去找李長亭和闞副官。”

  “喲、喲、喲,那不行,那不行,”薑耀成對著老田連連搖頭,“咱們三個人中,數我的酒量最好,你們的酒量都不行。你和張大哥留下來對付宴會,那還不都得被他們灌倒了呀!算了吧,還是我留下來對付宴會,你和張大哥想辦法盡早脫身吧!”

  張頌臣撇撇嘴,笑了笑:“耀成老弟,不是老哥我自高自大,我的身份比較特殊,是不能走的。老田呢,他的身份也比較特殊,也是不能走的。明擺著,老田是遊擊隊的頭,我是闞世模的恩人,都是宴會上的主客。你想想看,我們倆能抽身走人嗎?我們倆要是走了,宴會上可就沒有主客了,那闞式模該怎麽想啊,高行漸又該怎麽想啊?倒是你呢,情況和我們倆略略不同一點,完全可以去他娘一走了之。”

  薑耀成抬頭看看張頌臣,忽又低頭沉吟:“是啊,大哥,你說的這情況我明白,可我心裏不落忍啊!我這個最能喝酒的一走了之,卻把你們兩個不怎麽能喝酒的留下來讓他們灌酒,這、這不像話吧!”

  “嗨,你哪是一走了之呢!剛才老田不是說了嘛,他是要你去找李長亭和闞副官的,那可是重大的責任啊,”張頌臣伸出手來,在薑耀成的肩頭上拍了拍,然後又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袖口,“好了,好了,別多慮了,我和老田又不是傻子,哪會那麽容易讓他們灌倒呢!嘿嘿,等會兒喝酒呀,我不拿嘴喝,就拿這隻袖子喝,全他娘的往這隻袖子裏倒,看他娘的高行漸究竟能有多少酒倒進我這袖子裏來!”

  宴會上的明爭暗鬥還在醞釀,屋外的劍拔弩張卻已經開始了。楊金根正在漫無目的地散步時,四個人迎麵朝他走過來了。那四個人自稱是闞團二連的戰士,奉高行漸連長的命令來請他喝酒。楊金根是從來不喝酒的,當時便拱拱手,客客氣氣地回絕說:“對不起,我是滴酒不沾的,掃四位仁兄的興了,請多原諒!”

  “滴酒不沾?怎麽可能呢?當兵的哪有不會喝酒的呀!”一個高個子士兵說。四個人的個頭都比楊金根高,而這個高個子士兵的個頭尤其高,差不多比楊金根高了一個腦袋。

  楊金根仰頭看了高個子士兵一眼,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說:“也許是天生的吧,我從小就不能喝酒,學都學不會。”

  “喝酒都學不會?哼,我不信!”高個子士兵搖搖頭,撇撇嘴。

  站在高個子士兵旁邊的,是一個年紀略大些的矮胖子。這時,他斜眼一瞟楊金根,開口說話了:“嗨,不會喝酒也沒關係嘛,茶總會喝的吧?走吧,楊老弟,別借故推辭了,和我們一起去坐一坐,喝杯茶吧!坐在一起喝杯茶,聊聊天,也不錯呀,對不?”

  楊金根抬眼看了看那個矮胖子,作古正經地說:“茶嘛,倒是可以喝的,不過這時候我不得空。這樣吧,改天我請你們喝茶,行嗎?今天嘛,我實在沒時間,就隻好對不住了。四位仁兄,請自便吧,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坐在一起喝杯茶都不肯?哼、哼,看來你是存心要駁我們的麵子嘍!”矮胖子帶著濃重的鼻音說。他的臉色開始變了,漸漸地由青變紅。

  “謔謔,仁兄誤會了,誤會了,不是小弟我存心要駁麵子,而是真的有事分不開身,請多原諒,請多原諒!”楊金根抱拳作揖,抽身便走。

  但楊金根想走,這時候也走不成了。那四個當兵的一擁而上,把他圍在了垓心。楊金根拿眼掃了掃那四個當兵的,心裏有些詫異,但卻絕沒有慌張。

  “你們四位這是唱的哪一出呀?”楊金根淡然一笑。

  矮胖子顯然是個當頭的,身上挎著盒子槍,臉上也帶著一股子傲慢的官氣。他一邊拿眼掃向四周,指揮著其他幾個當兵的,一邊陰笑著說:“哪一出?《十字坡》唄!想借你的肉蒸幾個人肉包子吃呀!嘿嘿,楊老弟,我們曉得你是條好漢,今天要你死也多少有些冤枉,但沒辦法,上命差遣,不得不為,你別怨恨我們哥兒幾個喲!”

  “哦,你們幾個原來是想吃人肉包子,所以特地來找我麻煩的,”楊金根一邊說,一邊笑,“嗨,我還正愁沒事幹,打發不了這空閑日子呢,沒想到你們哥兒幾個倒主動送上門來陪我玩了!好吧,話都已經挑明了,那就來吧,還等什麽呀?”

  打鬥很快就開始了。四個當兵的把楊金根圍在中間,一個個伸拳踢腿,張牙舞爪,好不威風。高個子士兵勁頭最足,先上。他從右側開始進攻,一個箭步躥了上來,猛地抓住了楊金根的右胳膊。緊跟著,一個嘴巴邊上長著一道長長白疤瘌的士兵又從左側開始進攻了,一上來便抓住了楊金根的左胳膊。楊金根的左右兩隻胳膊都被抓住了,情況似乎很不妙,但他自己卻毫不在意,兀自若無其事地左看看,右看看,連連冷笑不止。高個子和白疤瘌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會那麽容易得手,因此臉上都開始泛出一絲洋洋自得的神色。但他們的得意勁實在是來得太早了,嘴巴還沒來得及張開笑一笑,情況就突然變了。楊金根開始行動了,他身子往下一沉,再往後一縮,不知不覺間,整個人便一下子退到了高個子和白疤瘌的後麵。緊跟著,他伸出一隻手頂在高個子的後腰上,把另一隻手按住白疤瘌的背部,然後兩手一齊發力,高個子和白疤瘌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衝,麵對麵地貼在一起了。兩個大男人麵對麵地貼在一起,這樣子顯然既不雅觀,又不好受。高個子的下巴頦磕在白疤瘌的腦門上了,白疤瘌疼得眼淚直流。白疤瘌的腦袋撞到高個子的胸部上了,高個子就像五髒六腑都被人掏掉了一般,好半天喘不過氣來。

  兵油子果然不一般,吃了虧就能長記性。這回輪到矮胖子和另一個士兵上了。那另一個士兵是個朝天鼻,兩個鼻子眼沒朝下,而是朝前,就像豬鼻子眼一般。矮胖子對朝天鼻使了個眼色,朝天鼻便對著楊金根撲上來了。他顯然是吸取了高個子和白疤瘌的教訓,雖然往前撲,卻隻不停地在楊金根的下三路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撩撥,不肯靠近楊金根的身子。這動作很明顯,目的在於引開楊金根的注意力,以便為其他人進行偷襲創造條件和機會。果然,沒過多久,偷襲就開始了。進行偷襲的是矮胖子本人,他終於親自動手了。隻見他左腿往前一邁,身子急速旋轉,右腿忽然一伸,腳尖猛地朝楊金根的襠下踢來。這是一招旋風腿,楊金根自然曉得。見矮胖子的腳尖急速踢來,他不僅不躲避,反倒不慌不忙地伸出手來,往下輕輕一撈。他這種撈法很獨特,不顯山不顯水的,毫不引人注意,但卻極有效,一下子便把矮胖子的那隻腳撈在自己手中了。緊接著,他抓住矮胖子的腳掌猛地往前一送,矮胖子就站立不穩了,很快便仰麵朝天地倒在了地上。

  兩次進攻,兩次都遭到了慘敗,但矮胖子和他的同伴們卻還不想放手。很快,他們又開始組織新的進攻了。不過,他們這一次進攻與上兩次顯然不同,既沒有明確的分工,又沒有精心的準備。矮胖子隻是擠擠眼,呶呶嘴,算是發布了進攻的命令,四個人便一起動手,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朝著楊金根狠狠地撲過來了。緊接著,他們就抱的抱腿,摟的摟腰,掐的掐脖子,死死地纏住了楊金根。這做法毫無章法,是上不得台麵的,說白了不過就是流氓混混打群架,耍無賴。但這做法卻對人多的一方有利,可以渾水摸魚,趁亂取勝。楊金根沒想到他們會采取這種流氓做法,事先不曾防備,因此動作慢了些,吃了一點虧。四個人一纏上身,他就明顯處於不利局麵了。他的手被人死死地抓住了,有勁使不出。他的腿被人牢牢地抱住了,有力踹不動。他的脖子被人緊緊地勒住了,連呼吸都暢快不起來。“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此時此刻,楊金根的心裏就充滿了被犬欺的感覺。

  楊金根的心裏雖然很不是滋味,但卻沒有著急,沒有慌張。他是一個穩重人,沉得住氣,甚至是越到急時還越有主意。他幹脆手腳、身體都不動了,任憑矮胖子他們胡亂折騰。然而,他身體、手腳不動,心裏卻五時無刻不在緊張地思索著脫身的辦法。他信心很足,覺得自己一定能夠盡快地想出脫身的辦法來。果然,他很快就想到辦法了。他看到高個子的腦袋就在自己的頭頂上方,下巴頦差不多挨著自己的腦門了,便悄悄地往下縮了縮身子,把全身力道凝聚到腦袋上,然後猛地使勁往上一頂。楊金根的這一頂力道極大,高個子的下巴頦和牙齒直接受到了沉重而猛烈的撞擊,一陣陣巨大的疼痛立馬襲上心頭。高個子受不了了,不知不覺地鬆開了原本死死勒住楊金根脖子的那隻手。

  高個子的手一鬆開,楊金根的脖子就能活動自如,自由呼吸了。他感到了一陣從來沒有過的輕鬆和痛快,不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他知道,當此之時,稍有鬆懈,便可能會導致生命之憂的。因此,他片刻不敢停留,很快又開始了新的動作。高個子鬆手後,身體稍稍往後退了退。這就給楊金根留下了一些活動空間。楊金根的新動作,就是利用高個子留出的這一點點活動空間做文章。隻見他兩腿朝前猛地一蹬,雙手使勁往後一拽,整個身子忽然往上一竄,然後又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很快,他便倒在地上了,四仰八叉,雙眼望天。但這時楊金根倒在地上了,矮胖子、白疤瘌、朝天鼻也都倒在地上了。他們三個人原本是抱住楊金根的胳膊和大腿的。顯然,他們的倒下完全是楊金根倒下時連帶所致。楊金根運用借力打力的武術招式,巧妙地利用了自己倒下時所形成的巨大慣性和重力,因而連帶著把矮胖子、白疤瘌、朝天鼻他們三個人拖倒在地上了。

  楊金根身體靈巧,一挺身就站起來了,但矮胖子他們卻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楊金根拍拍身上的泥土,望著矮胖子他們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說:“四位仁兄,今天玩得還算痛快吧?要不要再玩玩呀?不好意思啊,剛才我用的那招式也是入不得流的,勝之不武喲!不過,我這麽做,也確實情有可原,迫不得已呀,誰叫你們用無賴流氓小混混打群架的方式來對付我呢!嘿嘿,咱們這就算扯平了吧,不打了,行不行呀?說實在的,就你們這能耐,別說四個人了,再來四個,也奈何不了我的。你們大概還不清楚吧,剛才我可是網開一麵,沒跟你們玩真的喲!要是玩真的,你們的小命隻怕早就到閻家五爹那裏報到去了,哪還有留在人間吃飯穿衣、拉屎撒尿的份兒呀!嗨,不說了,不說了,你們也可憐,人家要你們來殺我,你們就不得不來;可你們要想殺人吧,卻又沒那本事!算了,算了,我也曉得你們的苦處,不和你們為難了,你們爬起來走人吧!”

  楊金根滿以為自己很大度,矮胖子他們應該不會再糾纏了。因此,說完話,他轉過身來,拔腿便走。但他剛剛邁開腿,還沒走出三五步,矮胖子他們便一擁而上,把前後左右都堵住了。而且,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還多了一樣家夥——匕首。

  “謔謔,想開溜?害怕了吧?”矮胖子一邊說,一邊晃晃手中的匕首。

  楊金根掃一眼矮胖子,似笑不笑地說:“害怕?哼,我生來就膽大,至今還沒搞清‘害怕’那兩個字是怎麽寫的呢!”

  “不害怕,怎麽要走呀?”高個子眯眯眼。

  “那還不明白呀,覺得你們的這些小混混招式太低級,太下流,懶得跟你們玩了唄!”楊金根淡淡地一笑。

  “懶得跟我們玩?哼,恐怕是害怕跟我們手中的這家夥玩吧?這家夥挺好的,很鋒利,還是頭次用,沒見過血的呢!嘿嘿,沒想到,它今天要在你身上派上用場了!”高個子眼睛盯著匕首,忽然把它往上一拋,然後又伸手接住。

  “嘿嘿,你說的還真是沒錯,”楊金根看看高個子,“我還真是有些怕匕首呢!”

  “瞧,說實話了吧,你小子果然是怕我們手中的匕首!”高個子哈哈大笑了,眉毛、眼睛、鼻子、嘴扯到了一起,一張臉皺皺巴巴的。

  “不過,你搞清楚了啊,”楊金根盯著高個子,“我說怕匕首,可沒說怕你們!我怕匕首,不是怕你們用匕首殺了我,而是怕我自己不小心用匕首誤殺了你們,明白嗎?”

  “嘿嘿,你胡說,你胡說,”高個子晃動著手中的匕首,連聲大喊,“匕首在我們手裏拿著,你還能用來殺我們?哼,你沒那本事!”

  “是嘛,你不相信我有這本事?好吧,那你就等著吧,我可是不客氣了啊,要動手了啊!”楊金根邊說邊挪動腳步,身子朝高個子站的那方向晃了晃。

  楊金根這一動,高個子沉不住氣了,臉色立時大變,兩條腿也開始顫抖起來。他還以為楊金根真的是在瞄準他,要先拿他開刀呢!

  其實,楊金根並沒有真動。他隻不過是做了個假動作而已。此時此刻,他並沒有要和矮胖子他們真打真拚、一決生死的想法。矮胖子他們已經凶相畢露,誓要將他殺之而後快了,他為什麽還沒有和他們真打真拚、一決生死的想法呢?是害怕他們嗎?當然不是!是害怕他們手中的匕首嗎?當然也不是!他沒這想法,完全是因為心中有所顧忌。

  楊金根心中的顧忌是什麽呢?這顧忌,來源於他的特殊身份和他所處的特殊場合、特殊環境。問題很明顯,他不是闞團的人,而是闞團請來的客人;並且,他還不是主要的客人,而隻是主要客人的隨從、護衛。因此,在這個環境裏,他沒有多少說話、行事的權利,必須處處受製約,事事聽命於人,時時小心在意。四個人,四把匕首,這對於他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很容易打發,但他有權利打發嗎?

  望著矮胖子他們手中捏著的匕首,楊金根的心裏不由得七上八下地琢磨起來了:“徒手搏鬥,用力或輕或重,倒還能隨意掌控,不至於輕易傷人性命。但若是用上匕首一類武器來,那還能隨意掌控得住嗎?槍炮無眼,匕首也是沒長眼的呀!在搏鬥中,他們要殺我,那是不可能的,但卻難保我不會誤殺他們呀!要是我一不留神,誤殺了他們,或是讓他們受了傷,見了血,那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導致什麽樣的結果呢?倘若因為自己的誤殺而引起了闞團其他戰士的憤怒,導致他們一擁而上,集體跟自己作對,自己能夠對付得了嗎?倘若因為自己而導致闞團跟遊擊隊反目了,使得闞團反正的事泡了湯,那自己不是犯下滔天大罪了嗎?倘若把事情鬧大了,搞得不好收拾,自己怎麽麵對老田呀?怎麽麵對張老板和薑老伯呀?怎麽回盤山去見老餘和遊擊隊的同伴們呀?”

  這樣一琢磨,楊金根終於下定決心了。他要以忍為上,一忍到底,通過躲的辦法來化解矛盾,脫離是非之地。於是,他一縱身,躍上了旁邊的一棵樹。那樹很高,也很大,有很多樹杈。他就像玩單杠似的,先躍上一根樹枝,再從那根樹枝上爬到了一個樹杈上。然後,他就坐在那樹杈上不動了,靜靜地看著樹下的四個人。

  楊金根上樹了,匕首夠不著他了,矮胖子他們便著急了。他們開始肆無忌憚地罵了起來,從楊金根的祖宗罵到楊金根本人,又從楊金根本人罵到遊擊隊和共產黨。楊金根卻不管他們罵什麽,隻一門心思坐在樹杈上不理不睬,閉目養神。

  罵了一陣,矮胖子他們忽然不罵了,又紛紛低頭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石頭。他們把大大小小的石頭撿了起來,拿在手裏,瞄準了樹上的楊金根使勁砸,想把他砸下來。但他們的想法實在太天真了,扔上去的石頭既沒多大準頭,又沒多大力道,哪能把楊金根那麽靈活的人砸得下來!而且,他們一扔石頭,反倒給楊金根提供了武器。楊金根順手一撈,就把他們扔上來的石頭撈在手裏了。然後,他再拿著這些石頭,照準矮胖子他們使勁扔。楊金根人在高處,石頭由上往下扔,準頭大,力道也大。結果,他扔的那些石頭大半都砸到了矮胖子他們的身上,砸得他們鼻青臉腫,哭爹叫娘。

  砸石頭不管用了,矮胖子又想出了一個新招。他從庫房裏找出幾根長竹竿,每人發一根,然後就拿著這些長竹竿使勁往上戳,想把楊金根從樹上戳下來。但這辦法也沒用,楊金根左一竄,右一躍,爬到了大樹的最高處,長竹竿就全都夠不著了。

  辦法都用盡了,楊金根卻坐在樹頂上穩如泰山。矮胖子著急了,搓著手,自言自語道:“這、這、這怎麽辦呢?哎呀——”

  白疤瘌忽然走了過來,低頭悄聲說:“嗨,副排長,你不是帶著槍嘛!有這玩意在,你還犯哪門子愁啊?給他一槍,不就得了?”

  矮胖子原來是個副排長。他摸摸別在腰上的手槍,皺皺眉頭說:“嗨,這辦法我也不是沒想過,但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敢這麽做呀!高連長叮囑過,庫房重地,附近又有日本人,槍是不能隨意開的。再說,咱們離一連、三連都不遠,也怕驚動他們呀,對不?他們人多,一旦槍聲驚動了他們,那可就麻煩了——”

  “哦,那倒也是,那倒也是,”白疤瘌連連點頭,“那、那彈弓行不行呀?我倒是有幾副好彈弓,平時拿著打鳥玩的,力量蠻足——”

  白疤瘌這一說,矮胖子立馬來了精神。他擠擠眼,把嘴巴貼到白疤瘌耳朵根子上說:“彈弓?哼,那玩意沒準行。這樣吧,你這就去拿彈弓,我們在樹下守著,謹防他跑了!”

  矮胖子和白疤瘌在樹下鬼鬼祟祟,引起了楊金根的注意。他蹲在樹杈上琢磨開了:“這兩家夥耍什麽名堂呢?該不是要去拿槍吧?他們要是用槍,那我就麻煩了。四條槍一齊放,我還不得被打成篩子?我死倒不要緊,可老田他們怎麽辦呢?老田可是叮囑過我的呀,要我有事時就趕緊去找闞副官和李長亭。現如今還真是有事了,我怎麽能傻呆呆地蹲在樹杈上等著矮胖子他們開槍呢?高行漸那王八蛋的宴會肯定有陰謀。這會兒,老田他們隻怕早就遇上麻煩了。不行,我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了,得趕緊走,得趕緊找闞副官和李長亭去!”

  一想起老田在宴會上可能遇到麻煩了,楊金根的心裏就起急。他再也沉不住氣了,手一伸,腳一蹬,就飛快地在樹上爬了起來。那棵樹緊挨著一棟房子。他三下兩下就爬到了臨近那房子的一根樹枝上。他抓住那樹枝,身子像蕩秋千那樣往下一蕩,兩隻腳就穩穩當當地落在屋頂上了。到了屋頂上就好辦了。他的輕功好,在屋頂上奔跑如履平地。他直起身子,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然後就沿著屋脊一溜煙地跑了楊金根猜得沒錯,老田他們在宴會上早就遇到麻煩了。

  麻煩是從喝酒開始的。高行漸派了五個大兵上場。那五個大兵都是酒量大得嚇人的酒鬼。他們每人都端著一個大碗,大碗裏都盛滿了度數高得驚人的白酒。他們端著大碗酒沿著桌子轉,逢人必敬,敬則必喝。誰要是不喝,他們就站在你身邊不依不饒地勸,無休無止地說,甚至怪腔怪調地唱,搞得你收不了場,下不了台。那些酒沒有下毒,但由於度數很高,喝多了,人自然也就跟中毒差不多了。

  闞式模酒量不小,酒膽也大。他是隻要有人敬酒,就必喝無疑的,從來不會耍賴推酒。所以沒多久,他就喝得多了,臉紅耳熱,醉眼迷離,說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張頌臣雖說大大咧咧,不大相信宴會上有陰謀,但實際上從一開始就起了戒心。他打定了用袖子裝酒的主意,有人敬酒,他就喝,但不往下咽,等人不注意時,再回頭悄悄地吐到袖子裏。這主意倒也起作用,高行漸敬了好幾輪酒,他居然臉不紅,耳不熱,就跟沒喝酒一般。但這辦法雖然有效,卻長久不了,因為那時是熱天,張頌臣隻穿著一件單衣,薄薄的一層棉布根本就存不住很多酒。

  果然,沒過多久,張頌臣的高招就不靈了。他衣袖裏的酒不停地往下滴,滴到了一個敬酒大兵的腳上,那大兵立馬叫喊起來:“張老板,你這袖子裏怎麽滴水呀?”

  敬酒大兵的叫喊,引起了高行漸的注意。他走過來,扯起張頌臣的衣袖一看,當時就嚷嚷道:“喲,張老板,你那麽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也做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事呀?不行,不行,得罰,得罰,罰三大碗!不,得罰四大碗!”

  高行漸當時就把那幾個敬酒的大兵喊過來罰張頌臣喝酒。張頌臣沒辦法推辭了,隻得一碗接一碗地喝了起來。

  張頌臣的高招敗露了,高行漸對老田和薑耀成喝酒的監督也更嚴了。沒辦法,他們倆也隻得老老實實地喝起酒來。這形勢自然是很不妙的。老田深感憂慮,悄悄地在桌子底下用腳捅了捅薑耀成。這意思很明顯,是在催促薑耀成趕緊想辦法逃離宴席。

  薑耀成也覺得是該逃離宴席的時候了,腦子急速地轉動起來。忽然間,一個大兵把一盆熱氣騰騰的鮮魚湯端上了桌。薑耀成一見,立馬計上心頭。他拿起小勺,舀了滿滿的一小碗鮮魚湯,就低頭猛喝起來。那魚湯很燙,薑耀成喝得很急,不一會兒便滿頭大汗了。

  “哎呀,太好喝了,太好喝了,我生平最愛喝的就是魚湯,而且還特別愛喝剛出鍋的滾燙的鮮魚湯!”薑耀成自顧自地喝著魚湯,而且還邊喝邊說,一個勁地為魚湯叫好。

  喝了一陣魚湯,薑耀成忽然停下來了,開始猛烈咳嗽。他抬起頭,張著嘴,皺著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樣子十分痛苦,似乎是魚湯或者花椒等什麽作料嗆到氣管裏去了。一個大兵拿著一條毛巾走了過來。他見了,一把奪過那毛巾來,便急不可耐地往鼻子上捂。他一邊用毛巾捂住鼻子,一邊猛烈地咳嗽,一邊還時不時地低下頭,朝地下啐唾沫。這狼狽、肮髒的情況,誰都是不願看的,人們紛紛扭轉臉向著別處。趁著這功夫,薑耀成悄悄地鬆開毛巾一角,把一根牙簽伸進鼻孔裏捅了幾下。這一來,他的鼻子便很快出大問題了,鮮血直流,噴嚏不斷,唾沫橫飛,狼狽不堪。

  薑耀成這出戲實在演得太逼真了,瞞過了所有的人。頓時,宴會廳裏喊的喊,叫的叫,人人手忙腳亂。高行漸張羅著要派人去喊醫生。闞式模一揮手,把他阻住了。闞式模雖然酒喝得多,已經有些醉意,卻還沒有醉倒。他東倒西歪地走到薑耀成麵前,伸手拍拍他的肩頭,結結巴巴地說:“薑、薑老伯,別、別著急,肯定是胡、胡椒嗆到鼻子眼裏了,沒、沒什麽大事的。你、你到外麵去擦、擦把臉,洗一洗,把那粒胡、胡椒摳、摳出來,再、再去茅廝屋(廁所)裏屙沱尿,就、就萬、萬事大、大吉了!”

  闞世模說話了,其他人就不好說什麽了。薑耀成就像遇上了大赦令,心裏高興不已。他一躬身站了起來,朝闞式模彎彎腰,又朝高行漸點點頭,捂著鼻子就往外走。

  見薑耀成往外走,高行漸連忙扒拉一下身邊的一個大兵,低聲喝道:“快去看住他,別讓他跑了!他要是跑了,老子要你的命!”

  廁所就在附近不遠,那地方還很僻靜。薑耀成一口氣跑進廁所,轉身躲到了門後。沒多久,那大兵也跑來了。他站在門口欲進不進,不住地伸頭張望。薑耀成見機得快,趁著他把腦袋伸進來張望時,便全身頂住門板,使狠勁猛地一推。這一下起作用了,那大兵“唉喲”一聲,往後便倒。見那大兵倒在地上了,薑耀成忙從廁所裏跑了出來,抱起一塊大石頭,對準他的腦袋,就狠狠地砸了下去。

  接連挨了兩次重力打擊,那大兵暈過去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薑耀成朝他看了一眼,雙手合十,默默念叨道:“慚愧,我薑耀成活到今天,也已六十有五了,還從來沒跟人打過架呢,更別說殺人了。今日之事,實是迫不得已,隻好請你原諒了!”

  薑耀成默默地念叨了一番,又朝著那大兵鞠了幾個躬,便轉身走了。

  楊金根還是沒能擺脫矮胖子他們的糾纏。矮胖子他們熟悉地形,早就抄近路躲在一個地方了。那地方是楊金根的必經之路,非常隱蔽,楊金根看不到。因此,當楊金根一縱身從屋頂上跳下來時,很快便遇到了防不勝防的猛烈進攻。

  首先發起進攻的是朝天鼻。他就躲在楊金根站的那個屋簷下,離楊金根非常近。楊金根一落地,腳還沒站穩,朝天鼻就掄起一根粗大的木棍從左側狠狠地掃了過來。那木棍掃著了楊金根的左腿膝蓋。楊金根膝蓋受傷,站立不穩,撲地便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發起進攻的是高個子。他就站在楊金根的右側身後,揮舞著匕首撲了過來。楊金根正要起身,無奈腿受了傷,一時站不起來,結果被他刺中了一刀。那一刀刺進了右側腰部,傷口很深,血流有如泉湧。兩次受傷都很重,楊金根終於站不起來了。

  見楊金根站不起來了,朝天鼻不覺大喜過望。他揮舞著那根粗大的木棍,又狠狠地撲了過來。這一回,楊金根有防備了。見木棍快近身了,他便伸出左手抓住,然後再使勁一拽,立馬就把朝天鼻拽到了自己跟前。說時遲,那時快,楊金根右手一伸,叉開五指,忽地掐住了朝天鼻的脖子。這一下,朝天鼻就再也沒有活路可走了。楊金根掐住他的脖子使勁一捏,再忽左忽右地擰幾下,朝天鼻就不能動彈了。

  楊金根在全力對付朝天鼻時,高個子就想乘機偷襲。他輕手輕腳、鬼頭鬼腦地潛到楊金根身後,忽地一揚匕首,照準楊金根的後背就狠狠地戳了下來。他滿意為自己的算計高明,楊金根不死也得重傷。但他的想法錯了,楊金根其實早就做好了準備。當匕首戳來,快要觸及到後背時,楊金根忽然頭一偏,身子一轉,整個人就躲到朝天鼻的身後了。他用手捏住朝天鼻的脖子,把朝天鼻的軀體送到了高個子的匕首麵前。高個子用力過猛,那匕首收不回來,整個地戳進了朝天鼻的後背。

  眼見自己的匕首刺進了同伴朝天鼻的體內,高個子大吃一驚。他頹喪極了,正想拔出匕首再和楊金根決一死戰時,情況忽然又變了。楊金根沒等他拔出匕首,猛地一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楊金根的手勁大極了,高個子根本無力反抗。他折騰了幾下,就再也折騰不起來了。楊金根終於用同一個方法幹掉了兩個敵人。

  兩處傷口都很疼,血也流得不少,但楊金根絲毫也不覺得難受。相反,他很高興,因為他殺掉了兩個敵人。“以兩處傷口換兩個敵人的性命,哼、哼,怎麽說,這買賣也值!”他這樣想著,不覺悄悄地樂了。

  近處有一張門,門口有一道台階。楊金根忍著疼痛,一步一步地往前爬著,想爬到那台階上歇一歇,脫下衣服,撕塊布,包紮一下傷口。但就在這時,一粒石頭子忽然飛來,打在了他的胸部上。那石頭子不大,力道卻不小,他的胸口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好像是彈弓打的,誰在打彈弓呢?”楊金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仰頭向遠處張望。很快,他就發現那打彈弓的人了。那人是白疤瘌。他正拿著彈弓洋洋得意呢。

  “娘的,有你好看!”楊金根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忽地一揚手,把手中捏著的那粒石頭子扔了出去。那石頭子飛得極快,刹那間就飛到了白疤瘌身邊,一下子打中了他的右眼。這一下,白疤瘌的眼睛受傷不輕。他捂著眼睛哭爹叫娘,跌跌撞撞地跑了。

  “嘿嘿,今天的買賣還行,打倒三個了!”楊金根樂了,臉上帶著笑。但沒過多久,他又收住笑,臉上顯得十分嚴肅,嘴裏也不住地自言自語起來:

  “不對呀,他們總共有四個人的,怎麽這裏隻看見了三個呢?不是還有一個矮胖子嘛,他好像還是個頭呢,這會兒躲到哪裏去了?不行,我得慎重點,小心那王八蛋搞偷襲!”

  楊金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抬眼四處張望。忽然,眼前一閃,路口跑過來一個人。他一驚,以為是矮胖子,連忙抄起那根粗木棍準備戰鬥。但就在這時候,那人突然停住不跑了,朝他喊了起來:“喲,金根,你怎麽在這裏呀?”

  楊金根抬眼一看,原來那人是薑耀成。他又驚又喜,忙問:“薑大伯,你要去哪裏呀?”

  薑耀成小心翼翼地朝前後左右望了望,壓低聲音說:“老田他們有危險了,我去找李長亭和闞副官!你怎麽在這裏待著呀?唉呀,你負傷了吧,流了那麽多血!”

  “我也是要去找李長亭和闞副官的,遇到了他們的截殺,所以就和他們打起來了,糾纏了老半天,”楊金根用手指指躺在地上的白疤瘌和高個子,“結果呢,他們完了,我自己也受傷了。唉,這傷看來還不輕,我這陣子站都站不起來了。得了,你來了,我就放心了。老伯,你走吧,趕緊去找李長亭和闞副官!”

  “我走?我走了,你怎麽辦?你可是傷得不輕啊,”薑耀成一邊說,一邊向楊金根靠近,“要不這樣吧,我幫你把傷口包一包,再去找他們!”

  “不、不、不,傷口不要緊,我自己能包,用不著你幫忙!你快走,別磨蹭!再磨蹭下去,老田他們就危險啦!”楊金根一邊說,一邊揮手。

  薑耀成也曉得情況萬分緊急,片刻耽誤不得了。他轉過身,邊走邊說道:“那好,我走了,你多保重,我過一會兒就來找你!”

  薑耀成走了。但他剛走沒多久,就遇到麻煩了。矮胖子來了,在路口堵上了他。薑耀成畢竟年紀大了,又沒經過軍事訓練,哪裏是矮胖子的對手。矮胖子拿著寒光閃爍的匕首,惡狠狠地撲向薑耀成,隻三兩招就把他逼得渾身大汗淋漓了。

  路口的打鬥聲引起了楊金根的注意。他知道薑耀成遇上麻煩了,想去幫他解圍,卻又苦於自己站不起來,不覺急得心裏直冒火,兩隻手不停地搓著,嘴裏還一個勁地自言自語:“他娘的,這、這可怎麽辦呢?有勁使不上,幹著急呀!”

  楊金根真是一個智多星,再急的時候也能想得出主意來。突然,他不嚷嚷了,朝著打鬥的方向喊了起來:“薑大伯,你快過來幫幫忙,我、我這傷口的血止不住了!唉喲,唉喲,他娘的,這傷口怎那疼啊?”

  楊金根這是在用調虎離山計,目的在於通過招呼薑耀成而把矮胖子引過來,以便自己的一雙手能夠抓住或者打著矮胖子。薑耀成不知是計,還真以為楊金根的傷口止不住血呢。聽到楊金根的喊聲,他就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了。矮胖子更搞不明白楊金根的心思。見薑耀成往楊金根的身邊跑,他也就跟著跑過來了。見矮胖子跑到自己身邊了,楊金根不覺大喜,手一伸,抓住他的一條胖腿便使勁一拽。楊金根這一拽,完全出乎矮胖子的意外。矮胖子毫無防備,立馬仰麵朝天地栽倒在地了。這時,楊金根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大的力氣,他忽地兩手一撐,身子高抬,朝著矮胖子壓了過來,一下子便把他壓在了自己的身子底下。

  矮胖子也不是等閑之輩,雖然身子被壓住了,手腳卻片刻未停。他和楊金根死死地糾纏在一起,一時半會兒還真是難分勝負。薑耀成見楊金根身上有傷,擔心他吃虧,便想上來幫忙。但楊金根卻不要他幫忙。他對著薑耀成連聲大喊:“薑老伯,別管我,我能有辦法的,你快走吧,救老田他們要緊!快走!快走!快走呀!”

  矮胖子顯然是想極力阻止薑耀成去找李長亭和闞副官。因此,他拚命地掙紮著,一雙手不停地亂打亂抓,甚至把手指戳進了楊金根的眼睛裏。但他無論使多大的力氣亂打亂抓,也無論抓哪裏,打哪裏,卻總還是擺脫不了楊金根的控製。楊金根死死地抱住了矮胖子,就是不肯鬆手。他的眉毛緊緊地擰到了一起,牙關緊緊地咬著,雙肩在不停地抖動,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不停地往下流,一張臉幾乎扭曲得認不出模樣來了。顯然,他在忍守著巨大的痛苦。那痛苦是一般人根本就無法忍受的,甚至是一般人根本就想不到的。

  看到楊金根那樣子,薑耀成受不了了,心裏直想哭。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強忍著眼淚,朝著李長亭的一連連部拚命地跑去了。

  鴻門宴進行到最高潮了。高行漸用酒,幾乎灌倒了宴會上所有的人。闞世模醉了,張頌臣醉了,闞式模帶來的那些下屬、衛兵也都醉了。醉了的人都在睡覺,有的趴在飯桌上,有的歪在椅子上,有的甚至躺倒在地上,七扭八歪,鼾聲大作。

  滿屋裏沒有醉倒的隻有幾個人,那就是老田、高行漸以及高行漸的下屬。高行漸的那幾個下屬都拿著匕首,一個個凶神惡煞般地守在門口和飯桌旁。

  局麵完全控製在自己手中了,高行漸也就開始明火執仗,公開露出強盜嘴臉了。他挪挪椅子,正麵對著老田,鼻子眼裏哼了哼:“嘿嘿,姓田的,今天這場戲,你沒想到吧?”

  老田在宴會開始時也喝了一些酒,但後來看出情況不對,就無論如何不肯喝了,高行漸也拿他沒辦法。他酒喝得少,因此頭腦清醒。此時,他正襟危坐,眼睛望著遠處。見高行漸對他說話,他便掃了一眼高行漸,不緊不慢地說:“是呀,來吃宴會的,卻沒想到看了一場戲!嗨,這世界呀,變化真快喲!”

  高行漸神色一變,忽地高聲嚷了起來:“變化太快?誰變了呀?老子變了嗎?老子沒變!老子從來就不同意投靠你們遊擊隊的!”

  “謔謔,不好意思,我的話可能沒說清,高連長誤會了,”老田笑笑,臉色平靜如常,似乎絲毫也不在意高行漸那凶巴巴的樣子和惡狠狠的言辭,“剛才我說世界變化太快,隻是自己慨歎而已,並無明確所指,更沒有指責你高連長的意思。高連長千萬別誤會啊!我們遊擊隊的主張從來是一致的,你們投誰都可以,隻要不跟日本鬼子走就行。不想投我們遊擊隊,也不要緊嘛,我們不會有任何意見的!這一點,高連長盡可放心!高連長,現在是國家危亡的緊急時刻,我們應該齊心協力,一致抗日呀,對不對?隻要那是一支抗日的部隊,高連長願意去投他,那也可以呀,我們支持!”

  “是嘛,你這是真心實意?”

  “當然是真心實意!”

  “我們投國軍,你也讚同?”

  “讚同!”

  “那我們要回江西呢?”

  “可以呀,同樣支持!”

  “哼,說得好聽!隻怕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怎麽不是真心話呢,我們的態度從來就是這樣的嘛!”

  “嘿嘿,真心話,鬼才信你的這些所謂真心話!你的真心話,就是要吞並我們闞團這支部隊,”高行漸冷笑不止,“得了,得了,收起你的所謂真心話吧,老子忙得很,沒時間聽你的真心話了,跟你談個正經事吧!”

  老田眼一抬,望了望高行漸,一本正經地說:“好啊,既然有正經事要說,那就快說吧,我田默洗耳恭聽就是了!”

  高行漸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那又短又大又紅還長滿疙瘩的鼻子,忽地向老田掃了一眼,慢吞吞地說:“跟你說實話吧,今天這出戲就是唱給你看的,目的嘛,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有合作的機會!”

  老田笑了笑:“是嘛,想和我合作,那好啊!說吧,你想怎麽合作呀?”

  “怎麽合作?這事簡單,怎麽合作都可以,隻要你願意,我願意,咱們雙方都願意,事情不就行了嘛!我想啊,在當前,咱們合作的方式主要有三種,或者說主要有三條路可走。至於究竟怎麽合作,那就得看你願意選擇哪一條路了!”

  “哦,有三條路可走?那好吧,你說說看,具體都是哪三條路啊?”

  “第一條路嘛,堪稱最佳方案,”高行漸一邊說,一邊掰起了手指頭,“具體來說,就是你我聯手,立即發動兵變,控製闞團全部人馬,並打下鬼子的軍用倉庫,用最好的武器武裝自己,然後再伺機尋找新的駐地安營紮寨,擴充人馬。第二條路嘛,就是你我聯手,立即行動,秘密進軍盤山,推翻那個姓餘的,然後重組部隊,由你當司令,我大哥當副司令,我來當參謀長。這條路嘛,也好走,算得上是不錯的選擇。第三條路嘛,就是由你出麵,勸說我大哥回心轉意,不投遊擊隊,改投國軍,並立即帶部隊東走平江,回江西另謀發展。這條路嘛,估計問題多一點,主要是我大哥的工作可能比較難做。但他很信服你和張老板,隻要你們兩個跟他好好說一說,他多半也會聽的。當然,他萬一不肯聽,也不要緊,我有辦法對付他。大不了,我把他軟禁起來,裹挾著一起走不就行了。”

  高行漸還在唾沫橫飛地說個不停,老田卻已眉頭緊皺,臉色大變了。他冷不丁地打斷高行漸的話,揮揮手說:“不行,不行,你這三條路都走不通!”

  “走不通?怎麽走不通?”高行漸瞪著大眼問。

  “明擺著,你的這三條路概括起來就是兩個字:叛變!叛變是什麽呀?是遭人唾罵,不齒於人類的醜惡行徑!你想想,這樣的事情我田默能做嗎?”

  高行漸愣住了,瞪大眼看著田默。愣了好一陣,他才回過神來,不冷不熱地說:“我看你是個人才,有意跟你示好、靠近,沒想到你卻不知好歹!姓田的,事已至此,我是回不了頭了,你也該為自己的前途、命運擔擔憂啊!”

  老田雙手一攤,淡淡一笑:“前途、命運?國家殘破如此,民族危亡在即,我田默個人還有什麽前途、命運值得擔憂啊?”

  “難道命也不要了?”

  “命?哼、哼,不瞞你說,我的命早就置之腦後了!”

  “謔謔,那好,那你就做好準備吧,我成全你,親自送你上西天!”

  “上西天?行啊!來吧,我無須準備了,隨時都可以動身!不過,在動身前,我還是要問你高連長一聲:我死了,你還能活嗎?”

  “那就奇怪了,我能不能活跟你死有什麽相關呢?”

  “怎麽不相關呢?明擺著,你隻是二連的連長啊,無權代表闞團決定大事,對不對?我可不是你高行漸請來的客人,而是整個闞團請來的客人啊!你平白無故地把我這個闞團請來的客人一刀砍了,你那位大哥能饒得了你嗎?一連、三連的士兵們能饒得了你嗎?你自己的手下,二連的全體士兵能饒得了你嗎?好吧,就說你這個當連長的有職有權,說了話,底下人不得不聽,但你能保證他們在心底裏絕對服你嗎?倘若他們心裏不服你,難道還會忠於你,心甘情願地跟你走,為你賣命嗎?”

  “二連的人怎麽不會為我賣命?哼,我在二連,那是有絕對權威的!不信,你問問他們!”高行漸手一抬,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士兵們。

  老田一笑:“這時候問他們,那怎麽能行呢?當著你的麵,他們當然不敢說實話嘍!高連長,你說你在二連有絕對權威,哼,這話真是自吹自擂、大言不慚喲,大概你自己都不會相信的。誰都明白,人的權威不是靠職權人為樹立起來的,而是靠做人行事,經過長久積累而逐步確立起來的。你捫心自問吧,你的做人行事能使你確立起對二連全體士兵的絕對權威嗎?你這一輩子做過足以確立絕對權威的事情嗎?你的所作所為真的能夠令人信服嗎?高連長,我也不說別的了,隻憑剛才你對我說的那一番話,特別是你說的那三條路,你就不是一個可以令人信服的男子漢、大丈夫……”

  老田這一番話不軟不硬,高行漸聽了,不禁勃然大怒。他當即命令士兵拿繩子捆老田。老田也不掙紮,任憑兩個士兵拿著麻繩把自己捆在了椅子上。隨即,高行漸又走了過來,用匕首頂住了老田的胸膛。

  薑耀成跌跌撞撞地跑到一連連部,找到了李長亭。隨即,李長亭又找到了闞副官。兩個人簡單商量了一下,便急忙排兵布陣,由闞副官帶一連包圍二連營地,由李長亭帶三連包圍二連連部。他們還商定,行動要迅速,但也要高度保密,盡可能不動槍炮等武器,以免傷及無辜士兵和驚動日本鬼子。

  李長亭很有經驗,還沒到二連連部,就派兵占領了製高點,控製了各交通要道。到二連連部門外後,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繳了崗哨和門衛的械,控製了關鍵地點和要害路口。隨即,他又派兵把整個二連連部團團包圍起來,並派人爬上屋頂,揭開幾片屋瓦,對屋裏的一切進行嚴密監視。

  李長亭的這一切行動雖然十分謹慎、秘密,但卻還是驚動了高行漸。高行漸抬頭朝屋頂掃了一眼,突然把匕首往旁邊的椅子上一放,迅速低頭彎腰,從飯桌的一條腿上解下一根繩子來。他把那繩子捏在手裏高高揚起,直起腰,對著門外大喊道:“李長亭,你來了是吧?嘿嘿,你來了,我不怕!你把全闞團的人都調來了,我也不怕!老子實話告訴你吧,我今天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包括死的準備。喂,你睜大眼好好看看吧,我手裏拿的這根繩子是什麽呀?嘿嘿,看不出這是什麽吧?那好吧,我告訴你,這是炸藥的引線!老子已經在這桌子底下安上炸藥了。這炸藥的威力可不小啊,足可以把這棟屋,連同屋裏屋外的所有人,統統炸到天上去。你好好想想吧,是想死呢,還是想活?要想死呢,你就進來;要想活呢,那就趕緊帶著你的人滾開!”

  高行漸的這番舉動,把李長亭鎮住了。李長亭擔心炸藥爆炸會導致整個二連連部屋毀人亡,並引起日本駐軍的注意,因而不得不有所顧忌。他愣了一下,便對士兵們揮揮手,示意他們往後退一退。然後,他走到門前,把臉貼在門框上,嘴巴對著門縫裏喊了起來:“二哥,你別胡來啊!炸藥一爆炸,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特別是傷著了大哥的性命,那可不是好玩的!真要是到了那時候,可就沒辦法挽回了,即便我要救你,可也救不了你嘍,對不?咱們兄弟結義那麽多年,同生死,共患難,感情深厚,勝過親生,還有什麽事不好商量的呀?你冷靜點,聽小弟一言,行嗎?”

  李長亭的話顯然起了作用,高行漸不覺愣住了。他發了一會兒呆,便把引線往地上一扔,回身去拿放在旁邊椅子上的那把匕首。那動作的意思很明顯,是要重新拿起匕首來對付老田。高行漸手裏沒捏著炸藥的引線了,這顯然是個絕好的機會。老田看到這個機會了,心裏不覺暗喜。他急忙一躬身站了起來,用腦袋對準高行漸的後腰猛地撞了過去。這一撞很有效,高行漸猝不及防,身子不覺往前一撲,頓時趴倒在地上了。但老田的身上綁著一把椅子,手、腳都無法自由行動。因此,在猛烈撞擊高行漸的同時,他自己也不幸摔倒在地上了。

  高行漸倒在地上了,卻沒有受重傷,身子依然靈活。他一翻身爬了起來,伸手就去抓那根引線,想引爆炸藥。突然間,形勢變得非常危急。正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一個人影忽地躍起,朝著高行漸猛撲過來,一下子就把他撲倒在地。這人影是張頌臣。實際上,他早就醒了。他深知自己年歲大了,難以和高行漸正麵對壘,所以便假裝睡覺,趴在桌上暗暗地尋找機會。這時見機會來了,他便趁機發起了進攻。

  張頌臣扭住了高行漸,兩個人廝打在一起。高行漸的士兵們還來不及反應,李長亭便帶著大隊人馬衝進來了。戰鬥很快結束,高行漸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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