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八章

  早飯後,老曹就忙著安排給老餘做手術。他跑到廚房裏找到耀大娭毑說:“老人家,你還得給我幫幫忙!”

  耀大娭毑正在洗碗筷。她還以為老曹是缺什麽東西呢,連忙說:“哦,缺家夥是吧?說吧,要什麽家夥呀?我給你拿!”

  “噢,家夥倒不缺,我都帶齊了,就缺人!”老曹說。

  “哦,要我打下手是不?走,我給你打下手去!”耀大娭毑撩起圍裙擦了擦手。

  “就你老人家一個可不行!”

  “我一個還不夠?那你要多少人才夠呀?”

  “最起碼也得要三個吧,”老曹伸出三個手指頭晃晃,“如果有四個,當然就更好嘍!”

  耀大娭毑一愣,盯著老曹說:“這可就奇了怪了!你要那麽多人幹什麽?不就是做手術嘛,又不是殺豬!”

  “老人家,你可不曉得喲,”老曹搖搖頭,“做手術可是比殺豬還難得多啊!”

  耀大娭毑似乎不大相信,拖著長音說:“是嘛,有那麽難嗎?”

  老曹眉頭一皺:“那當然嘍!做手術全靠麻藥,用麻藥鎮住才會不疼。我們隊裏早就一點麻藥都沒有了,做手術就是生割肉。你想想啊,平常時咱們被針尖刺破了手指上的一點點皮還疼得呲牙咧嘴呢,做起手術來,拿著刀啊剪子什麽的在身上一塊一塊地生割肉,那能不疼嗎?你老人家沒見過做手術,也許還不大相信,那場麵可真是非常非常可怕的。手術刀一下去,切著皮、肉、骨頭了,人就會疼得受不了。人一旦疼得受不了了,就會大喊大叫,拳打腳踢,甚至滿床打滾。而人一旦拳打腳踢、滿床亂滾了,我這手術也就沒法做下去了。所以呀,做手術的時候,一般都要找幾個大小夥子用力按住手腳。隻有這樣做,才能保證手術正常進行。我找你老人家要幾個人,就是要讓他們來幫忙按住老餘手腳的。”

  老曹這話,耀大娭毑聽得渾身直打寒顫,脖子上立馬起了好多雞皮疙瘩。她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唉喲,我的娘呃,不用麻藥生割肉啊,那還不得把老餘疼死呀!”

  “是呀,這回老餘真的是要遭大罪了,”老曹苦著臉說,“可沒辦法呀,這罪隻能是他自己頂著,別人沒法替。要是別人能替的話,我早就替他了!”

  手術快開始了。老曹在緊張地做著準備工作。薑鶴卿、薑濟木、景滿貞、周以倩全都來了。四個人分站在老餘身旁,隻等老曹一聲令下,就一齊上陣,按的按手,壓的壓腿。耀大娭毑也來了。她手中捏著一條毛巾。那毛巾是她特意為老餘準備的,很新,很潔淨。她打算在老餘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就把那毛巾塞到他嘴裏,讓他狠勁地咬著。

  屋子裏異常寂靜,寂靜得好像空氣都已凝固不動了。除了老曹還在不停地忙碌外,其他人都在呆呆地站著,苦著臉,抿著嘴,既不說,也不笑。

  老餘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臉上略帶微笑,就跟睡著了一樣。突然,他睜開眼,掃了一下四周,說:“喲,大家怎麽都不說話呀?”

  老曹穿著白大褂,一邊係扣子,一邊慢慢地走了過來。他低下頭,把嘴巴湊近老餘的耳朵,柔聲說:“對不起了,沒麻藥,隻好委屈你忍耐一下啊!”

  老餘偏過頭,朝老曹看一眼,笑著說:“怎麽?擔心我意誌不堅強,挺不住?哼,關雲長能刮骨療毒,難道我一個入黨多年的共產黨員就不如他?”

  耀大娭毑愣了一下,頭一歪,嘴巴貼近景滿貞的耳朵悄聲問:“大腳婆,什麽是共產黨員呀,你曉得不?”

  “共產黨員?那不就是共產黨的一員嘛,”景滿貞偏偏頭,“也就是說,共產黨員就是共產黨的一個成員嘍,對不?”

  “那什麽是共產黨呢?”耀大娭毑又問,聲音依舊壓得很低。

  “共產黨這名字,我倒是聽我們家耀宗提起過,但究竟什麽是共產黨,那、那我就不曉得了。”景滿貞翻了翻白眼,又伸手撓了撓頭皮。

  耀大娭毑和景滿貞的對話,盡管聲音壓得特別低,但還是讓老餘聽見了。老餘側轉頭,微笑地看著耀大娭毑和景滿貞,用異常平和的語氣說:“這名字,兩位老人家都沒聽說過吧?告訴大家吧,我們共產黨呀,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革命組織,裏邊有很多很多人。這組織是專門為人民大眾說話,替人民大眾辦事的!”

  “哦,替人民大眾辦事,那都辦什麽事呀?”景滿貞問。

  老餘笑了一下又停住,緩緩地說:“從長遠來說,我們共產黨的目的是要推翻這個人吃人的舊社會,消滅一切剝削製度,建立一個平等、自由、民主的新社會,讓老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有飯吃,有衣穿,不受地主老財的欺負。而從目前來說,我們共產黨要做的事,主要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抗日救國!”

  “噢,我明白了,”景滿貞一本正經地說,“你們共產黨呀,就是專門為我們小老百姓謀福利的,對不?”

  “對,你老人家說得對,我們共產黨就是專門為老百姓謀福利的!”老餘點點頭。

  “那你們共產黨裏就都是好人嘍?”景滿貞問。

  “那當然嘍!不是好人,我們不會讓他加入我們共產黨的!”老餘說。

  “這麽說,你們遊擊隊個個都是共產黨員嘍?明擺著,遊擊隊員個個都打日本鬼子,個個都是好人嘛,對不對?”景滿貞問。

  “那也不一定,”老餘笑了笑,“好人和共產黨員可不完全是一回事喲!好人不一定都能成為共產黨員,但共產黨員絕對必須是好人。好人與共產黨員有關係,也有本質區別。總的來說,共產黨員比一般好人的要求要高得多,嚴格得多。具體說吧,好人隻要良心好,品德好,多做好事,不做壞事就行了。而我們共產黨員不僅要良心好,品德好,還要有崇高的信仰、遠大的理想和誌向。也就是說,我們共產黨員不僅要多做好事,不做壞事,而且還要把引領國家繁榮昌盛、人民幸福安康的曆史重任擔在自己肩上。”

  耀大娭毑似有所思,眨巴一下眼睛,忽然插話說:“你們共產黨裏也有當官的吧?”

  老餘搖搖頭,說:“沒有,我們共產黨裏人人平等。”

  薑濟木一直在細心聽。這時,他突然頭一抬,插話說:“人人平等?那怎麽可能呢?人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啊!”

  “小夥子呀,那是兩回事,”老餘掃了一眼薑濟木,滿臉和顏悅色,“我們共產黨裏沒有官,但有各種各樣的負責人。負責人也就是領導人,或者說叫做領頭的、當頭的。我們共產黨裏的負責人、領導人是幹什麽的呢?他們不是當官做老爺的,不是為自己謀利益的,更不是欺壓平民、魚肉百姓的。他們都有神聖的的責任,那就是為天下的廣大民眾服務,把廣大民眾凝聚到一起,讓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朝著一個共同的目標前進。他們在生活待遇等方麵跟普通黨員一樣,沒有什麽區別,但肩上的擔子要重得多。”

  “那你呢?你肯定是你們東山遊擊隊的領導人吧?”薑濟木問。

  老曹朝薑濟木看了一眼,說:“那當然嘍!他不僅是我們東山遊擊隊的領導人,而且還是我們的最高領導人呢!”

  “是嘛,老餘是遊擊隊的最高領導人呀?唉喲,我們真是有眼無珠呀,隻猜測他是個頭,卻沒想到他還是個最大的頭呢,”景滿貞瞪著大眼,驚訝地看看老曹,又回頭看看老餘,“那、那你們平常叫他什麽?”

  “叫隊長呀!他就是我們東山遊擊隊的隊長嘛!”老曹說。

  “哦,是隊長!嗯,這權利也就不算小了,要管全隊的所有事情呢,大概也說得上是個獨當一麵的司令了,”景滿貞看看老餘,又轉頭看看老曹,“對了,老曹,老餘既然是隊長,那剛走的那個老田肯定就是副隊長嘍?”

  老曹笑笑,說:“不,老田不是副隊長。他比副隊長還大。”

  耀大娭毑有一陣沒說話了。這時,她忽然笑了,臉上顯出得意的神情。“我沒猜錯吧,”她說,“我就覺得老田一定是個大官,沒準比老餘還大。你看他那沉穩勁,斯文勁,說話慢條斯理的,又特別地講客氣,那顯然就是個做大事、拿大主意的大官。對了,老曹,老田比副隊長還大,那你們叫他什麽呀?總不能也叫隊長吧?一山不容二虎,一個隊裏不能搞兩個隊長,是不?”

  老曹笑笑,說:“是、是、是,一個隊裏不能有兩個隊長。我們東山遊擊隊的隊長就是老餘一個。老田呀,不是隊長,是政委!”

  耀大娭毑眨巴一下眼睛,問:“政委?政委是個什麽官呀?他有老餘權力大嗎?”

  耀大娭毑問完話,就把眼睛盯著老曹,等著老曹回答。但老曹卻沒回答,隻朝耀大娭毑神秘地擠了擠眼睛。緊接著,他又迅速地轉過身來,麻利地端起一盤子做手術用的工具,快步走近床邊,低頭對老餘說:“準備好了嗎,可以開始不?”

  “當然可以嘍!來吧,老夥計,膽子大一點啊,隻管放心做,別顧及我!萬一不留神,一刀下去,我活不過來了,閻王老子要找你麻煩的話,我會替你求情的!”老餘不緊不慢地說。他臉帶微笑,神情放鬆,顯得非常自然,就跟什麽事也沒有一樣。

  老餘的傷口有兩處,一處在左胸,一處在左大腿上部。兩處傷口都不輕,裏麵都有子彈,因此手術的規模都不小。老曹掂量了一下,覺得左胸的傷口挨心髒比較近,危險性更大些,因此決定先做。

  由於傷口的血流得比較多,老餘的上衣差不多完全和皮肉粘連在一起了,到處都是黑乎乎的,粘糊糊的,髒兮兮的。老曹拿著剪子,小心翼翼地剪著老餘的上衣。他把老餘的衣服剪成小碎片,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小碎片一塊一塊地揭下來。費了好半天功夫,衣服的小碎片才完全揭幹淨。

  衣服的碎片揭掉了,老餘的傷口也就暴露無遺了。他的傷口鮮肉外翻,血流不止,令人目不忍賭。與此同時,他胸部的一些老傷口也都露出來了。那些老傷口大小不同,長短各異,高低起伏,橫七豎八地布滿老餘的上身,活像一條條正在蠕動爬行的蜈蚣。看著那些“蜈蚣”,耀大娭毑不禁打了個寒顫,顫抖著聲音說:“唉喲,我的娘呃,老餘負過那麽多傷呀?那裏頭原來都有子彈嗎?”

  “差不多吧,”老曹的頭略略往上抬了一下,眼睛卻仍然盯著老餘的傷口,“但也有幾處傷口是刺刀挑的,裏麵沒子彈。”

  “是鬼子拿刀刺的?”耀大娭毑問。

  “是呀!”老曹說。

  “在哪裏呀?能看一眼嗎?”

  “這處不就是鬼子用刺刀挑的嘛!”老曹抬抬手,用胳膊肘指了指老餘的右腹部。

  順著老曹的手勢,耀大娭毑很快就看見了老餘右腹部的刀傷。那刀傷的傷口很長,足有半尺以上,從右側腰下一直延伸到了腹部正中間,真正隻差一丁點就傷到肚臍眼了。看著那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耀大娭毑不覺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渾身哆嗦著,小聲驚呼道:“我的娘,這傷口那麽大,腸子還不得流出來?”

  “可不是嘛,當時腸子就是流出來了呀!要不是搶救及時,他呀,早就到閆家五爹那裏報到去了!”老曹說。

  手術一開始,老餘就把眼睛閉上了。這時,他忽然睜開眼睛,看著老曹說:“什麽‘到閆家五爹那裏報到去了’,你這話說得不對!我要去報到,也隻能是找馬克思呀,找閆家五爹幹什麽?”

  “好、好、好,不找閆家五爹,找馬克思,行了吧?我的祖宗,你還是把眼睛閉上吧!你眼睛一睜開,我這手就發抖!”老曹說。

  老餘把眼睛閉上了,臉上依舊微微笑著。耀大娭毑看了他一眼,又盯著老曹問:“鬼子拿刀刺他的時候,你就在他身邊?是你把他從戰場上救下來的,對嗎?

  “不,當時我沒在他身邊,是戰士們把他從戰場上抱下來的!”

  “哦,當時他暈倒了?”

  “不,當時他沒暈倒,還在跟鬼子拚刺刀呢?”

  “唉喲,我的娘,腸子都往外流了,還要跟鬼子拚刺刀啊?”

  “是呀,當時他死活不肯下戰場,非要把那個鬼子幹掉不可。老田見實在沒別的辦法了,便派了幾個戰士上去,生拉硬拽地把他抱下來了。”

  “啊,原來是老田救了他!那、那個刺他的鬼子呢,後來怎麽樣了呀?”

  “被老田一刀刺死了!”

  “好,老田好樣的,”耀大娭毑小聲喊了起來,“娘的,那鬼子太可惡了!我當時要是在場的話,那就太好了!我非要拿把刀,親自把那鬼子的腦袋砍下來不可!”

  老曹在緊張地忙碌著,一會兒拿起剪子剪掉一塊腐皮,一會兒拿起手術刀割去一塊爛肉,一會兒又拿起鑷子往傷口洞裏不停地掏了起來。他目不斜視,全神貫注,似乎把周圍的一切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大冷的天,一般人穿棉襖都嫌冷,他隻穿著一件單層的白大褂卻還熱得頭上直冒汗珠。

  薑鶴卿、周以倩、景滿貞、薑濟木也都在冒汗。他們的汗,顯然不是使勁累出來的,而是由於神經高度緊張所致。從老曹開始動手剪老餘的衣服那一刻起,他們的心就整個吊到嗓子眼裏了。他們擔心老餘忍不住疼痛,時刻都可能拳打腳踢,渾身亂折騰,所以就聚精會神地按住他的手腳,片刻也不敢放鬆。

  但其實,薑鶴卿他們四個人的力氣完全是白使了。老餘從手術開始,手腳就從來沒有動彈過。他平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呼吸均勻、平穩,一切都顯得那麽自然。那樣子根本就不像在做手術,而像是在睡覺、做夢。

  耀大娭毑站在一旁看著,什麽也沒做,手心裏卻滿是汗水。她的心很細,觀察得很認真。老餘嘴角的偶爾抽動,眉毛的輕微跳動,眼皮的突然擠一擠、合一合,她都一點不落地看在眼裏。她知道老餘的那些輕微動作意味著什麽,她也知道老餘此刻正在忍受著多麽巨大的痛苦和磨難。她可憐他,體諒他,心疼他,恨不得立刻挺身上前,用自己的身體去頂替他忍受那非人的痛苦和磨難。因此,每當老餘的這些輕微動作出現時,她的嘴角、眉毛、眼皮也會情不自禁地跟著他抽動或跳動起來。

  手術在緊張地進行著。大家的心思全都放在手術上了,誰也不說話。沉悶、壓抑、寂靜的氣氛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似的,把整個屋子裏的一切都裹在裏邊了。除了不時響起的手術刀、手術剪的細小聲音外,房間裏聽不到一丁點其他聲音。

  一塊腐肉露出來了。那腐肉比較大,擋住了傷口的內部,不切除的話,子彈就取不出來。而且,那塊腐肉位於傷口縱深處,刀剪難以夠著,不容易切除。為了切掉那塊腐肉,老曹不得不加大了力量。但他一加大力量,老餘的疼痛就不可避免地格外加劇了。隨著老曹的手稍一使勁,手術刀輕輕地往下一伸,割著了那塊腐肉,老餘就感到一陣格外強烈的疼痛猛然襲來。那疼痛鑽心裂肺,他的嘴巴不覺抽動了一下,眉毛和眼皮也開始不停地跳了起來。緊接著,他的腦門上就冷汗直冒了。

  老餘的一舉一動,無一不在牽動著耀大娭毑的心。她手一伸,把毛巾遞到老餘的嘴邊,輕聲說:“來,咬著毛巾吧!”

  “不了,”老餘略略睜開眼,笑了笑,“還不如說說話好受呢!”

  “說說話,那行嗎?會不會妨礙手術呀?”耀大娭毑連忙問。

  老曹頭也沒抬,突然插話說:“不妨礙,不妨礙。說說話倒是挺好的,有利於幫他分散注意力,減輕疼痛。”

  “哦,是嘛,說話還能幫他減輕疼痛呀?那太好了,”耀大娭毑眉頭一展,“那我就說話吧。但、但說什麽呢?”

  “說什麽都行,感興趣、有樂趣的更好。”老曹說,依舊頭也沒抬。

  “感興趣的,有樂趣的,”耀大娭毑低頭沉吟,“那就順著剛才沒說完的話題接著說吧。老餘,你和老田,究竟誰大誰小、誰能管誰呀?”

  “誰管誰?我們倆誰都管誰,誰又都不管誰。”老餘笑笑,沒睜眼。

  “謔謔,老餘,你這話等於沒說,聽得我更糊塗了。什麽‘誰都管誰,誰又都不管誰’呀?”耀大娭毑撇撇嘴。

  “嗬嗬,你老人家沒聽明白是吧?那,這麽說吧,”老餘輕輕咳了一聲,“我和老田呀,分工不同,也就是說主管的事不同,說不清誰大誰小、誰能管誰。老田呢,是管黨組織和政治工作的。凡是黨組織內部的事,以及部隊的政治工作、思想工作的事,一般是他說了算。我呢,是專管打仗的。凡是行軍作戰的事,一般是我說了算。”

  耀大娭毑笑了笑:“噢,我明白了,你們兩個是一字並肩王,官一般大,權一般大,各管一攤,各行其是,對吧?”

  老餘嗬嗬一笑:“一字並肩王?謔謔,你老人家這說法不妥喲!我們共產黨裏可沒有什麽一字並肩王啊!我們共產黨實行的是集體領導,大事集體決策,小事各有分工。我和老田嘛,隻不過是分工不同、各有側重罷了。但即便是分工不同、各有側重,那也是不能各行其是的。他主管的那些黨組織工作、政治工作、思想工作等,我也要參與意見的。而我主管的作戰工作,他也不僅可以參與意見,而且我也必須聽他的意見的。”

  耀大娭毑似有所悟,緩緩地說:“哦,原來是這樣!那公事上是各有分工,私事上呢?私事上,你們兩個是誰聽誰的呀?”

  “私事?我們之間哪有什麽私事呀?”老餘不解地問。

  “怎麽沒有私事呢?人在陽世間,總難免有私事的嘛,”耀大娭毑眉毛一挑,“比如說,吃飯呀,穿衣呀,走路呀,平常談話時說到某個人或某個事呀,總難免會有不同看法、不同意見的,對不?要是出現了這種事,你們誰聽誰的呀?”

  “哦,這些小事呀,”老餘笑笑,“那一般是我聽老田的。”

  “那為什麽你要聽他的呢?”耀大娭毑問。

  “那當然嘍,他是我哥嘛!”老餘說。

  “老田是你哥?那怎麽會呢,”耀大娭毑愣了一下,隨即又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們學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結拜成異性兄弟了。”

  “不、不、不,我們不是結拜兄弟,而是真的兄弟!”

  “真的兄弟?什麽真的兄弟呀?親兄弟嗎?”

  “不,不是親兄弟,是堂兄弟。”

  “堂兄弟?是嘛,鬧半天你和老田是堂兄弟呀?”

  大概是老曹的手術刀又重了點,老餘的嘴巴連著扯了好幾下,有點呲牙咧嘴的樣子,腦門上的汗珠也突然多了起來。耀大娭毑見狀,心疼得不得了,連忙俯下身子,一邊用毛巾幫他擦汗,一邊柔聲說:“疼得厲害吧?還有心思說話嗎?要不就停停,不說了?”

  “不、不、不,還說,接著說!說說話,倒好受多了!”老餘說。

  “哦,那好,那咱們就接著說,”耀大娭毑點點頭,“對了,剛才咱們說到哪裏啦?”

  “說到我和老田是堂兄弟的事了。”

  “對、對、對,是說到這事上了,”耀大娭毑笑笑,“老餘,你和老田既是堂兄弟,那為什麽你姓餘,他卻姓田呢?”

  “謔謔,這事說起來,話可就長了,”老餘擠擠眼睛,眉毛也跳了幾下。毫無疑問,那是老曹的動作又大了點,“跟你老人家說實話吧,我們倆現在的姓不同,原來的姓卻是相同的。我們原來呀,都姓彭。”

  “姓彭?哪個村的?”

  “彭家衝的。”

  “彭家衝?哪個彭家衝?”

  “高家坊的彭家衝呀,挨著李家坳、張家壩的。”

  耀大娭毑眼珠子一瞪,驚訝地說:“你和老田是彭家衝的?”

  “怎麽,老人家,你曉得我們彭家衝?”

  “豈止是曉得呢,簡直是太熟了,”耀大娭毑笑了笑,“我娘家就是李家坳嘛!”

  這回輪到老餘驚訝了。他突然睜開眼,看著耀大娭毑,大聲說:“哦,你老人家是李家坳的,那咱們可真是近鄰了!”

  “是呀,一點不假,咱們確實是近鄰。小時候呀,我還常去你們彭家衝玩呢,”耀大娭毑想起了小時候的事,不覺感慨唏噓起來,“彭家衝可是遠近聞名的大村富戶呀,人家多,家家都出貴人,家家都很闊氣。村子裏的房屋也特別高大氣派,雕梁畫棟,鬥拱飛簷,門前有高高的石台階,屋後有建滿了樓台亭閣、種滿了奇花異草的後花園。”

  “那是老黃曆嘍,”老餘歎口氣,“現在的彭家衝已經是一片廢墟了。鬥拱飛簷、雕梁畫棟的老房子早就倒了。門前那一排高大氣派的石台階早就被日本鬼子拆了,石頭都被他們搬走壘了碉堡。屋後的後花園也早就被日本鬼子占了。鬼子在那裏建了兵營,造了倉庫,蓋了茅廝屋(廁所)。樓台亭閣上的那些石條、木材,也都被他們拆下來蓋馬房了。嗨,多好的一座千年古村呀,就這麽敗了,敗得七零八落,一塌糊塗。”

  “那村裏的人呢?”

  “人?死的死,散的散了唄!”

  “唉喲,彭家衝成這樣子了,說起來我都不敢相信呃。按理說,彭家衝應該不會衰敗的呀,那可是一塊出了名的風水寶地呢。好多風水先生都說過,那地興家旺族、招財進寶,千年敗不了,萬年也不會衰的。”

  “千年敗不了,萬年不會衰,這話誰能信?事情明擺著嘛,彭家衝就是敗了呀,對不?而且吧,彭家衝不僅是敗了,還敗得特別慘,敗得連一家一戶、甚至一個人都沒了!”

  “一個人都沒了?這話不對吧,你和老田不都還在嘛!”

  “沒錯,我和老田還在,但我們倆早就不是彭家衝的人了。”

  “那是為什麽?莫非你們倆已經過繼出去了?”

  “是的,我們倆小時候就過繼出去了。我過繼到了餘家鋪,老田過繼到了田家大屋。”

  “田家大屋?哎喲,這村子好出名啊,天下聞名的風水寶地呐!”

  “風水寶地?風水寶地有什麽用,還不是照樣敗了!”

  耀大娭毑大驚:“田家大屋敗了?那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還不是日本鬼子鬧的!田家大屋在湘北縣的最北頭,緊挨著新牆河。日本鬼子占領嶽陽後,便在新牆河北岸駐紮了好多兵。田家大屋緊挨著新牆河,所以老受日本鬼子騷擾。日本鬼子動不動就越過新牆河,到田家大屋搜糧食,搶東西,強奸女人,搞得村子裏天天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這日子還能過嗎?當然是過不下去嘍。於是,老百姓忍無可忍,便聯合起來跟鬼子拚命了。一天下午,鬼子又來了。於是,村裏的男人們便集結起來,把幾個鬼子堵在屋裏幹掉了。這一來,可就捅了日本鬼子的馬蜂窩了,鬼子立馬瘋狂報複。他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整個村子,見屋就燒,見人就殺,連剛出生的嬰兒都不肯放過。結果,全村的房子被鬼子燒得一間不剩,全村的人也被鬼子殺得一個不剩。”

  “去人毛(斷子絕孫)的日本鬼子,真他娘的可惡可恨,”耀大娭毑抬手擦擦眼睛,“那老田呢,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鬼子到田家大屋燒殺搶掠那天,老田正巧出去了,所以就躲過了這一劫。”

  “哎呀,老田命大!要不然,你們遊擊隊今天就沒他這個政委了!”

  “是呀,他命大,我也命大。我和他就是那天參加遊擊隊的。”

  “你們是逼上梁山嘍?”

  “對,你老人家說的沒錯,我們倆就是被逼上梁山的。”

  “田家大屋被鬼子毀了,那你們餘家鋪呢?”

  “餘家鋪也被鬼子毀了,”老餘的嘴角連連扯動,說話也突然結巴起來。顯然,老曹的手術動作有些重了,“我們餘家鋪雖沒挨著新牆河,但在鐵路邊上。鬼子擔心鐵路不安全,便強迫村裏人搬家。村裏人不肯搬,鬼子就放火燒屋。村裏人當然不幹嘍,於是便和鬼子起了衝突。結果,鬼子獸性大發,把全村人趕到一起,用機槍掃射。鬼子這一掃射,村裏人就慘了,刹那間便血水橫流,滿地都是屍體。”

  “村裏人都死了?”

  “隻有四個人活下來了,其餘都死了。那四個活下來的,有兩個是因為躲在地洞裏沒出來,還有兩個是因為事先做了防備,躲到外村去了。”

  “你們家的人呢?”

  “我老父親,我弟弟、弟媳婦、侄子,都被鬼子殺死了。我堂客當時懷了孕。我老娘擔心村裏不安全,便事先帶著她躲到了我舅舅家。多虧她老人家有先見之明,這步棋走得對,為我們餘家留下了兩條命!”

  “留下來的怎麽是兩條命呢,應該是三條命呀!”

  “你老人家是說我堂客懷孕的事?”

  “是呀!”

  “嗨,後來她聽說老父親和弟弟全家都被鬼子殺死了,就受了驚嚇,結果導致早產,肚子裏的孩子沒能保住。”

  “哦,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那後來呢,她又懷上了吧?”

  “沒有。我在遊擊隊,天天東奔西跑,沒時間回去,她哪有懷孕的機會呀!”

  “那就是你的不對嘍!生兒育女,傳宗接代,那可是人生在世的頭等大事呀!你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她嘛!”

  “漢朝有個出名的大將,名叫霍去病,你老人家曉得不?”

  “曉得,曉得,衛青、霍去病,我哪能不曉得呀!”

  “霍去病說過一句特別有名的話:‘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老人家,不瞞你說,我這時候真是覺得霍去病這話說得太好了。眼下日本鬼子橫行霸道,無惡不作,我中華大地國將不國,這個家我還能顧及得上嗎?”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霍去病這話,耀大娭毑還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聽父親說過了,當時的印象似乎並不十分深刻。而此時又聽老餘突然說起,她的心裏卻滾滾濤濤,格外激動起來,真有如雷貫耳、萬分震撼的感覺。她低下頭,默默地注視著老餘,忽然覺得他是那麽的陌生,又那麽的高大。

  胸部的手術做完了。老曹直起腰,鬆口氣,看著老餘說:“好樣的,得謝謝你了!”

  老餘一愣,說“謝我?那就奇怪了!你給我做手術,累得要死,我沒說謝你,你反倒說要謝我,那不是倒過來了嗎?”

  老曹一邊擦著頭上的汗,一邊說:“怎麽不應該謝你呢,你配合得好嘛!你要是不使勁忍耐,手腳、身子老動彈,我這手術能做得那麽順利嗎?”

  “嗬嗬,你說的是這事,那倒真是要謝,”老餘笑笑,“不過,你要謝的不是我,而是耀大娭毑。要不是她老人家變著花樣地找話說,幫我分散注意力,我能那麽老實嗎?”

  耀大娭毑樂了,拍打著手心說:“嘿嘿,我一個閑人,站在一旁看熱鬧,卻沒想到立功了。既是說話也能立功,那過一陣做大腿手術的時候,我就還接著找話說唄!”

  “好極了!你老人家的話呀,就是最好的鎮痛藥!”老餘說。

  老餘和老曹都誇耀大娭毑的話說得好,耀大娭毑特別高興。所以,大腿的手術一開始,她就急不可耐地把話匣子打開了。她朝老餘掃了一眼,問:“老餘呀,我那娘家李家坳的情況,你曉得不?”

  “曉得呀!”老餘點點頭。

  “情況還好吧?”耀大娭毑又問。

  “你老人家莫非不曉得?”老餘睜開眼,看了看耀大娭毑。

  耀大娭毑低下頭,眼睛看著地,歎了口氣,說:“嗨,我還是民國七年老娘過世時回去過一次的。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回去過了。”

  “哦,難怪你老人家不曉得,快三十年沒回去過嘛!實話告訴你老人家吧,李家坳那個村也敗了!”

  “哦,李家坳也敗了?唉呀,多有名的一塊風水寶地呀,沒想到如今也敗了,”耀大娭毑抬起手背擦擦眼睛,“不過,這事我也猜到了。我們李家坳離鐵路那麽近,日本鬼子肯定不會放過的!”

  “沒錯,你們李家坳也是被日本鬼子禍害掉的,”老餘點點頭,“日本鬼子真是壞事做絕呀,凡是鐵路附近、水道附近的村子,幾乎都被他們禍害掉了。彭家衝沒了,李家坳沒了,田家大屋、餘家鋪也沒了,還有梨樹溝、劉家窯、坡頭大屋、板栗衝也全都沒了!”

  “喲,劉家窯、坡頭大屋也敗了?那可都是數一數二的風水寶地呀!”

  “風水寶地?哼哼,看來你老人家還真是信風水噢?”

  “風水當然是要信的嘍!怎麽,你不信?”

  “我呀,信也信,但不是你老人家那種信法,”老餘眯起眼,笑了一下,“要以我說呀,所謂風水好不好,也就隻是房屋的看向和生活環境好不好而已,與發不發家、旺不旺財、能不能昌盛子孫後代根本就毫無關係。風水好,房屋的看向以及人的居住環境就好一點,但能不能發家卻還是另外一回事。要是真像你老人家說的,選個風水寶地就能發家,那天下哪會還有那麽多家庭、家族的興衰起伏呀!國家,國家,國在前,家在後。這不就說明,家興家敗,終歸還得看國的情況嘛,對不?就以彭家衝來說吧,它的發達是在清代。那時它為什麽發達呢?因為那時彭家出了一個大官——當過一任總督、三任巡撫的彭德恩。正是彭德恩做了大官,彭家衝才得以雞犬升天,突然興旺起來。如果沒有清朝,沒有彭德恩當大官,彭家衝能如此興旺發達嗎?不能吧!對不對?再說餘家鋪、田家大屋和你老人家的娘家李家坳吧,原來可都是人丁興旺、家大業大、繁榮昌盛的大家族,怎麽後來都一起敗了呢?那還不都是因為日本鬼子的禍害嗎?你老人家說說,如果沒有日本鬼子的侵略,我們餘家鋪、田家大屋和你老人家的娘家李家坳這幾個大村子會敗嗎?不會吧!所以呀,國安則家穩,國盛則家興,家的興衰歸根結底還是取決於國家、民族的命運。”

  “你這話倒也對。看來,風水這事還真是不可太信了!”

  “當然不可信嘍!你老人家細想想,彭家衝、餘家鋪、李家坳、田家大屋、劉家窯、坡頭大屋這些村子都是風水寶地吧,怎麽原來都沒有敗,日本鬼子來了後,就突然一起敗了呢?難道這些村子的風水一夜之間都變了?你老人家再想想,秦始皇也好,漢高祖也好,都是想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當皇帝的吧?所以,他們的皇宮都建在風水最好的地方。那怎麽他們死了以後,皇宮沒有變,風水沒有變,而他們的子孫後代卻一代不如一代,最終還是把天下弄丟了呢?”

  “哦,有道理,”耀大娭毑連連點頭,“那你說,生兒育女與風水有沒有關係?”

  “生兒育女?那與風水有什麽關係呀?”

  “生殘廢孩子也沒關係?”

  “沒關係,”老餘睜開眼,朝耀大娭毑看了一下,“你老人家怎麽突然說起這事呀?”

  “嗨,這事說起來一言難盡嘍,”耀大娭毑長歎了一口氣,“老身年輕時一連生了好幾個殘廢孩子,有啞巴、聾子,有駝背,有瞎子,還有幾個女孩早夭,結果鬧得謠言四起,都說我是綠毛團魚精轉世,專門到薑家來害人的。因為這件事,我都覺得自己沒臉做人了,好幾次想投水自殺。”

  “哦,你老人家還經曆過這樣的事呀!那後來呢?後來謠言澄清了沒有?”

  “後來,”耀大娭毑回頭看了薑鶴卿一眼,“後來這孩子出了世,大家看是個健康、正常的孩子,那些謠言才不攻自破。”

  “還好,你老人家沉冤得雪,還得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呢!這世上呀,受冤枉的人太多了。他們的冤枉呀,也許一輩子都洗不清啊!”

  “是呀,我的冤枉洗清了,確實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冤枉洗清了,我的腦子卻還是不明白。我為什麽會生一大堆殘廢孩子呢?這事與風水到底有沒有關係呀?別人都說有關係,可你剛才又說沒關係——”

  “沒關係,肯定沒關係!生兒育女怎麽會與風水有關呢,風馬牛不相及嘛!生了殘廢孩子,就說是風水鬧的。那是愚昧,那是不懂科學,那是舊社會、舊思想、舊觀念故意用來麻痹人民的!”

  “生孩子與風水無關,那與什麽有關呀?為什麽別人都不生殘廢孩子,偏偏我會生一大堆殘廢孩子呢?這裏頭總得有原因吧,對不?”

  “原因當然是有的嘍,但絕對不是什麽風水問題。這裏頭的原因嘛,一定很複雜,可能與本人的身體狀況有關,可能與祖輩的遺傳因素有關,也可能與生活的環境有關。這裏頭的原因,我現在說不清,但隨著科學的不斷發達,將來肯定會有人能說得清的!”

  大腿的手術做得很順利,沒多久就把子彈取出來了。但手術做完了,老餘卻在最後一刻暈過去了。他靜靜地躺在床上,緊緊地閉著眼睛,什麽都不知道。看著老餘那樣子,耀大娭毑又心疼,又著急,心裏百感交集,翻騰不已。她活到六十歲了,一輩子爭強好勝,從來沒服過任何人,但她今天卻是打心眼裏服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了。她服他的勇敢,服他的毅力,服他的骨氣,服他的愛國心,服他的見解和學識,更服他的無比開闊的眼界和博大胸懷。對比老餘,她覺得自己實在太渺小了。對過去自己許多深信不疑的問題,耀大娭毑的心裏開始打問號了。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