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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每次踏上南昌的土地,都可抖落滿身的疲憊,盛裝起快樂。而這一次,我們卻將責任和期許裝進了行囊,從起程的那一刻起,便感受到了它的分量。

  2013年由三地作協聯合發起的“漢江、湘江、贛江”文學交流活動,首站我們到了南昌。南昌作協閃亮登場,陳主席妙語連珠,一個帷幕拉得敞亮。會上,大家各抒己見,取長補短,文學的相同與相異、個性與共性,在這裏得到充分展現與抒懷,那就是,沒有最好的,隻有更好的,旨在行雲走筆,也在勤能補拙。

  遊覽是文學采風的靈魂。

  去小平小道參觀,正契合了我的意願。車上,南昌作協的同行向我們講述了小平同誌“文革”期間被“一號通令”疏散到江西新建縣拖拉機製造廠參加勞動的經過,最後他飽含深情地說:“江西人是善良的,是熱情的,更是值得信賴的。”

  迎著綿綿的細雨、初冬的寒風,我們一行頂風而行,走進了小平同誌曾經勞動過的車間,在這裏觀摩、感受,於是我知道了更多。小平同誌的工作是鉗工。盡管當時他是作為“全國第二號最大的走資派”參加勞動,按上麵的硬性規定每天還要由人說是保護,實際押送,但小平同誌的言行舉止、勞動態度最後感動了工人們,並使工人們對他產生了同情,進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那時的小平同誌已年近七旬,他上工的路上有一段很泥濘,有一次他滑倒了。工人們知道後,連夜把那段路修好了。簡單的一件事,卻折射出江西人民的純樸和善良,難怪小平同誌對江西人民念念不忘。

  江西有著悠久的曆史、厚重的文化,曆來官宦雲集,新建縣大塘坪鄉的汪山土庫最具代表性。一腳踏進,就如同踏進數百年的文化之中。汪山土庫遠看成片,近看成行,氣勢相當宏偉,但感受更多的應該是它的肅穆,讓人不由遙想一百多年前那些陽光燦爛或陰雨連綿的日子,住在這裏的人,他們的音容,他們的威嚴。這是一個顯赫的大家族,占地麵積108畝,房屋25幢,1443間,均由青磚黛瓦建成,封火山牆,大小天井就有572個,人穿行其間,自然會生發出一種自豪,這種自豪當然隻歸屬於住在這些屋子裏的人。每一個人,即使傭人,也會有主貴人高的意識,那顧盼流兮中的不經意一瞥,是日經月久後的自然生成。貴,便在這幢屋子裏遊蕩,遊蕩在角角落落。

  庸常寂寞中,我們呼喚英傑,呼喚偉岸的身影,呼喚遠去的鏗鏘腳步,我們呼喚,所有讓我們心動的塵封逸事。程矞采、程煥采、程楙采曾頂戴著花翎,搖擺在朝廷官府,一路威風,僅僅一百多年的光景,這個程氏家族又出了三四名進士,11名舉人,以及大小官員、名流一百餘名,連曾國藩、翁同龢也不敢小覷這個家族,並成為程家的常客。

  英雄在這座城市,成了一種象征,這當然是廣義的,包括人文藝術方方麵麵。提起八大山人,隻要稍有點藝術修養的人就略知一二。他是明末清初的著名畫家、書法家,被譽為畫壇“四僧”之一。

  梅湖景區,不僅是景,也是寶。撥開蒼翠的“十林”,便進入了八大山人紀念館,對於我來說,這是梅湖景區最高級別的遊覽點。讓我感到有點驚訝的是,這裏的作品並不是很多,因為我見多了所謂名家的作品,首先想讓數量給自己加砝碼。而八大山人的作品卻是少而不薄,他善於用象征的手法寫意,他畫的飛禽走獸均白眼向上,給人一種奮發的力量,也暗示著人民對黑暗勢力的抗爭與不滿。我們可以看到,他的運筆非同一般,有著渾樸酣暢又明朗雋永的靈動,興來之時又恣意縱橫,脫俗不凡,足見其繪畫功底,讓人歎為觀止。

  在時間的流動中,八大山人的藝術魅力在縱向延伸著,也在橫向拓展著,早已成為中國乃至世界文人墨客、繪畫愛好者以及遊客膜拜的對象,更是人們追求精神享受的愉快氧吧。

  和平、安逸,不是唾手可得的。在我們的祖國,每一座城市都有緬懷紅色記憶的根據地,而在這裏,那一抹紅,便可從1921年延伸到1949年。

  位於南昌友竹巷的新四軍舊址便是我們追憶的一個片斷,開國軍事家葉挺時任新四軍的軍長,抗日名將項英時任新四軍的副軍長。最難忘的一次戰役是皖南事變,他們所帶領的九千多新四軍由支嶺出發北移,行至皖南涇縣茂林時,遭到國民黨八萬多人的伏擊,葉挺被扣押,項英被殺害。周恩來在《新華日報》上憤然寫下了“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題詞。重溫那戰火紛飛的情景,我們眼前滑動的是那一幕幕血腥慘烈的畫麵,謹須牢記。

  滕王閣我去過多次,並不想過多涉足,大家也是這個意思,當意外地聽說南昌市文學藝術院就坐落在滕王閣景區內,頓時心態都大變,突然對滕王閣有了一種新的好奇,實則是想體驗一下在滕王閣景區內寫作是怎樣一種感受。

  帶著這份好奇,我們走進了南昌市文學藝術院。傍晚,站在古色古香的文學藝術院大樓的樓廊上,贛江和撫河在兩岸霓虹燈的映照下,激情交匯,閃著粼粼的波光,大樓右鄰的滕王閣倒映於江水,仿如海市蜃樓。同時,你隻需稍稍凝視,就會被兩江的闊大震撼,感覺所有的建築原來都是那樣的渺小,全被蠶食於浩蕩的江水。於是我想,在這裏,誰敢跟滕王閣比肩,誰又能與江水比闊,世間之浩大,全在這高與矮的對視之中。

  而置身於南昌文學藝術院大樓,深感樓閣的雅致與莊重,這裏琴棋書畫,一應俱全,風雅無限,如此匹配於滕王閣,真不知到底是誰映襯了誰,一切都在時間和空間的感知中。

  五天,我們全程感動,一路收獲。突然想起參觀完小平小道在新建縣吃的那頓飯,用土灶燒出來的飯菜讓我胃口大開,不由感歎自然生態的美好,盡管手裏捧著的是粗瓷粗碗,但那溢滿嘴角的香啊,卻讓我尋找到了童年的幸福感覺,仿佛回到了遠古的桃花源。

  南昌水好,有十八個湖泊

  十八麵鏡子映著天光雲影

  朋友要我去看鳥,看鏡子裏

  為鳥兒遷徙而設計的鳥道

  我沒開天目,也無慧眼

  很難想象在這喧囂的都市

  這落葉蕭蕭的深秋,能看到

  草木青青,百鳥齊翔

  一條用翩翩翎羽織出的鳥道

  輕盈地穿越高樓電網

  還有那重重霧靄,彩虹般

  投影在明鏡般的湖泊

  是的,在樓群分割的天空中

  我已好久好久沒看到鳥群

  自由地盤旋與飛翔了

  除了家鴿,除了灰色的麻雀

  天鵝、紫燕和列陣的大雁

  都漸漸遠離城市而去

  手揮五弦,目送歸鴻,已成為

  羨不可即的古詩意象

  我所看見的鳥兒,大都是被關在

  籠子裏,用夜幕般的黑布罩著

  它們哪裏有路呢?隻有夢

  在籠子裏夢想著遠方的天空

  我也執著地認為,鳥道是神秘的

  隻有那些精靈般的鳥兒

  才知道藍天的遼闊、白雲的安詳

  當鳥兒們一次次迷失在城市

  鋼鐵的叢林裏,它們一定知道

  該忍痛舍棄祖傳的路線

  並在遷徙中不斷地傳遞警報

  以免棲息在那些被汙染的

  田野、濕地與河灘

  愴然垂下沉重的翅膀

  哦,我是如此多情地憐憫鳥兒的艱難

  作為候鳥,它們的路是越來越窄了

  南昌,擁有十八麵明鏡的南昌

  難道就有一條它們所苦苦尋覓的鳥道

  而絕不是鏡子中虛渺的幻象?

  南昌,八大山人隱居的南昌

  他畫過的燕子至今還能在簷下築巢?

  在摩天高樓裏,我推開窗子

  像一隻鳥兒,展望遼闊而明淨的秋空

  竭力想象一條用羽毛編織的鳥道

  是怎樣像絲綢一樣溫柔地鋪向天邊

  贛江,終年流淌著,柔情、平緩是一種常態,因此,人們談起贛江,便想起它的溫情。可我卻感受到了它的湍急,那一瀉千裏的大氣,這,或許才是贛江的真正脾性,也因此,才能蒸發出南昌人火一樣的熱情。

  本次“三江行”,即贛江、漢江、湘江行,是三地作協進行的一次文學交流活動。第一站我們來到了南昌,在這裏,我們和南昌、長沙的作家會合,頓時生出別樣的欣喜。

  很多東西是不能往深處想的,更不能往深處去,因為,越致密的物質越容易看到瑕疵。可南昌人似乎並不在乎別人的睥睨,套用現在的一句流行話,他們的城市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在中國,盡管南昌的GDP並不靠前,但經濟絕對不是衡量一座城市優劣的唯一標準,宜居才是人的最終向往。

  首先是淨。在當下,許多城市都被霧霾籠罩,可南昌仿佛不在這個地球上,天空像被淨化了一樣,瓦藍的天,沒有一點雜質,在陽光的映襯下,通透得萬千物象盡收眼底。冬至的路旁,沒有褪盡的綠,泛著油亮的光彩,更有那金黃的殘葉,牢牢地掛在樹枝上,像燃燒著的火焰,一籠一籠的,讓人聯想到生命的堅忍、滄桑、褪盡鉛華,固守著獨有的燦爛,這該是怎樣一種美。最讓人忘情的,便是那一路桂花的飄香,甜絲絲地直入心脾。我們深感好奇,原來這是冬桂,真是清可絕塵,濃能遠溢,無論你此時有多麽糟糕的心情,都能被桂花的熏香撩倒,怎奈你英雄豪傑,壯誌未酬。

  ——霧霾在這裏絕世,讓多少城市望塵莫及,欷歔不已。

  南昌人的熱情和謙和,讓我感到羞愧。五天下來,我和我的同行走在大路上,逛在公園裏,沒有喧囂,有的便是溫潤的眼神、柔綿的話語、款款的步履,還有那回眸時的嫣然一笑,一切都顯得那樣的從容,撫慰人心。

  這樣的狀態是延伸的、彌漫的,浸透在南昌的角角落落,這座城市的修為,便很容易讓人定格在這樣的印象中。托爾斯泰說過:“培養一個貴族需要三代人的時間。”說的當然是一種氣質,舉手投足在外,而體現在內的,均在血脈的流淌中。

  ——南昌作家協會的整體形象,更是徜徉於此,讓我們充滿敬意。

  遊覽、觀光,所到之處,靈魂因之升華。第一站參觀小平小道。我對小平同誌是充滿感恩之情的,我是改革開放後千千萬萬的受益者之一,首先是躲避了下放,進入了一個效益很好的單位,雖然中年下崗,但寬鬆的社會製度和自由的氛圍,讓我的才情得以施展,自認為,自己做了一名實實在在的文人。最重要的是這是我願意做的事,而且隻要我願意,就可以做一輩子,於我,這樣的工作,是合心意的。

  走在小平小道上,與大道相比它是小了點,但在我心裏,這條小道是通往大道的,它的延伸是無限的。

  進入大廳,闖入眼簾的是小平同誌的女兒毛毛的書信,用楷書複製在牆壁上,白底黑字,尤為醒目,占了幾乎整整一麵牆,題目是《在江西的日子裏》。

  毛毛寫道:“十年動亂的曆史,不會再重複了。”一句感歎,濃縮著厚重的情感。

  繼續往下,毛毛寫道:“回想往事,使人辛酸,使人激奮,也從思考中得到力量。人們不會忘記林彪反革命集團那罪惡的‘一號通令’,我的父親,自從被加罪為‘全國第二號最大的走資派’後,關押隔離已曆時兩年。這時他突然接到通知,要被疏散轉移到江西……”

  小平同誌與江西的故事由此拉開。他所在工廠勞動的工人們的純樸、善良、厚道在毛毛的筆下流淌。要知道,那個時候的小平同誌是被打倒的對象啊。

  我的筆墨在這裏停留,我感受到一種力量,這種力量讓我向前,讓我感動,讓我留戀。我們走進了小平同誌工作過的車間,經過講解員的介紹,我依稀能感受到小平同誌的體溫,那不曾遠去的身影,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親自操作起了台虎鉗,我在體會,因為這個台虎鉗是小平同誌曾經操作過的工具。

  第二站,汪山土庫,一個傳奇,卻不是故事,而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震撼。汪山土庫建於清朝,占地麵積108畝,房屋1443間。如站在山巒俯視,一個“江南小朝廷”便呈現在眼前,仿佛時光倒退,無不讓你迷離其中,嘖嘖讚歎。最值得書寫的,要數這個大豪門的起家創業狀況了,三代前居然隻是個種田養鴨的普通人,到清嘉慶末年,就魔幻般出了程矞采、程煥采、程楙采等至高官員,時間再行走至民國一百餘年,汪山土庫家族竟旁逸斜出進士4名,舉人11名,大小官員、名流一百餘名。這些名流雖早已作古,卻永遠不會遠去,他們走進了雕像,走進了書籍,走進了觀光者的腦海裏。

  第三站,八大山人紀念館。留情、留意、留韻,這是我國明末清初傑出畫家八大山人的畫意境界,即在具象中畫魂,他尤以花鳥畫為傲,畫出的花鳥均顧盼生姿。三百年來他飲譽畫壇,影響過古、近、現代畫家,並躋身中國古代十大文化名人之列。

  八大山人紀念館坐落在著名的梅湖景區。除了古代的建築,還有“十林”,即鬆林、竹林、梅林、香樟林、桂花林、紅楓林、茶樹林、紫薇林、桃林、桃李林。“十林”各展風姿,互妒互羨,不時在微風中舞蹈,然後又嫋嫋作態。動,便成了這裏感受風情的主打。“十林”各有妙處,微風過處,林潮湧動,如翻滾的綠色海洋,置身其中,說不出的輕鬆與愉快。

  第四站,新四軍舊址。我對這個名字是有著親切感的,因為武漢有個八路軍辦事處,就在我家隔壁,長年為鄰,看著一群群的人前往瞻仰,自然就生出幾分敬意。這裏又來了個新四軍舊址,好奇中便夾帶著興奮,腳步就邁得大了許多。

  這裏的主打是四個展廳:鐵流滾滾出深山、群英聚集南昌城、大江南北抗敵寇、鐵軍精神萬代傳。那個女講解員雖然在簡單地講著,但也能傳達出新四軍當年的英勇和不易,聽得我們還是不停地讚揚著。

  ——南昌古城,一個讓人情係其中的地方。

  我們感受著,溫暖著,幸福著,甜蜜著,這,就是我對“三江”筆會首站的體會。因此,我的內心充滿著感激,那一方水土的朋友,也是一衣帶水的朋友,我們期待著你們的到來。

  十年前去過井岡山,井岡山的鬱鬱蔥蔥和飛瀑流泉,清新欲滴的空氣,令我一直心存再來一次江西的念想。回程匆匆路過南昌,登上了剛剛上了紅漆的滕王閣,“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詩意,怎麽也找不到了。那時隻覺得南昌城小,街道擁擠,無一可看。

  十幾年後,有機會來參加“三江”筆會(即漢江、湘江、贛江的作家們的聚會)時,心中對南昌這座城市並無太多期待。隻想多認識幾位文學上的朋友。

  一、對南昌人的第一印象

  剛從南昌火車站出站,就遇到了來接我們的林老師和蔡老師。他們手上舉著牌子,看樣子已候了多時,看他們個子高大,文質彬彬的,做起事周密妥帖。“三江”筆會來了二十多名作家。他們倆兵分兩路,分別接待來自湖北、湖南兩省的作家,安排我們住在一個四星級酒店。一進酒店,我們就看到行程安排,以及每日的用餐時間、座位,甚至最後一天的行程,都已安排妥當。我立即感到他們的接待工作做得細致、專業、得體。這是我對南昌人的第一印象——得體。

  第一天的招待晚宴上最出彩的不是菜肴,江西、湖南、湖北在古代都屬於楚國,因此菜品上倒沒有多少差別,也沒有留下什麽深刻印象。但南昌文聯的群星薈萃,各自吹拉彈唱,興致高漲時,紛紛到餐廳專設的書畫桌上去寫字、作畫,令人想起了《滕王閣序》裏的“高朋滿座”“勝友如雲”。令我們大開眼界。最妙的是兩位南昌作協的副主席聯手創作了“蕉下讀書”的畫,簡單幾筆就把一個在蕉下讀書的人的形態描摹得栩栩如生,可見南昌真是一個人傑地靈的地方。他們揮毫興起的時候,武漢、長沙兩地的書畫家也紛紛來大顯身手。席間,主席台上已擺上了很多的字畫。遠遠看上去,竟像是一個詩畫作品的拍賣現場。

  南昌文學藝術院青年書法家龍友,也是古琴愛好者,在大家寫詩作畫的時候,他妙手輕彈,一曲古琴更是把我們的心境一下子搖到了唐朝。刹那間,時光倒流了。我們恍惚成了唐朝時的文人騷客,紛紛激起了雅興,或詩或吟,且歌且舞。

  二、南昌作協的同行們

  一見到南昌的作協主席,我立即有一種錯覺,感覺他像是從民國穿越而來的。他身著深藍色中山裝,花白頭發、圓框黑邊眼鏡、微微酡紅的臉色,似曾相識,總覺得由他扮演民國時期的一名小學的老校長,帶著同學們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竟是連妝都不用化的了。

  南昌作協的同行們說話不疾不緩,語調不高也不低,卻把南昌的人文、地理、曆史娓娓道來。整個行程中,他們每天都陪著我們,和我們朝夕相處,隻要問他們關於南昌的問題,他們都如數家珍,言無不盡。但他們並不是喧嘩之人,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是溫和而沉默的。

  在短短的幾天行程中,隨著他們的講解,我們對南昌的認識一下子由表及裏了,甚至觸摸到了這個城市的脈搏。在一路的遊玩中,我們知道了南昌的八一大橋,26條名人路,3條河穿城而過,18座湖散落城中。江西有多座知名的山:井岡山、石鍾山、世界自然文化遺產廬山、三清山、龍虎山……“最美的村落”婺源、“天下第一村”流坑等,頓時令我感到此行不過是掛一漏萬,何時有了閑暇,還要專門找一個暑假來此探幽尋勝呢。

  聽陳主席如數家珍似的介紹,看他整天都笑眯眯的,隻感到中國儒家文化深深地浸潤著他,他似乎絲毫沒有受到現代生活的影響,目前一切的焦慮與欲望似乎都影響不了他。和他相處的時光,讓我們懂得了江西男人的耿直、骨子裏的熱情、血液裏的才氣和心胸的寬厚,突然對“老表”這個詞倍感親切起來。

  三、天路

  我們一到江西南昌,就對這個城市崇文的風尚感受很深,首先是住的賓館附近的一條路,沿路樹立的是歌德、雨果、愛因斯坦等人的雕像。還有一塊巨石上麵寫著“候鳥遷徙的城市”。對此我一直心存好奇,南昌怎會是候鳥遷徙的城市呢?果然,在“三江”筆會開會期間,突然聽到江西有一條“天路”。原來江西是候鳥的雲集地,每年冬天,有上萬隻鳥兒在此棲息過冬,主要的原因就在於南昌氣候溫暖,綠植覆蓋率達40%以上,而且江西的山多、湖多,是一塊生態寶地。

  早就聽說江西人的心腸熱,人好。江西人是仁愛的、有擔當的。當年紅軍留守江西,傷員無法安置,陳毅隻是站在村裏說了一句:“老表們,我們把傷員就交給你們了,你們把他們帶回家,當兒子也可以,當女婿也可以!”後來這些傷員全部養好了傷,真的成了江西人的兒子或女婿。

  “文革”時期,凡是下放到江西的老幹部沒有一個是被整的,都受到了良好的照顧。我們去參觀鄧小平的舊居以及鄧小平和夫人一起工作過的工廠,他們用過的桌子和工具都還完好無損地躺在那裏,似乎訴說著時代的滄桑與劇變。鄧小平一家在江西的幾年間,受到當地人質樸的照顧,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小平小道的故事。小平小道是鄧小平同誌當年每天從住的地方將軍樓至工廠上班時通過的一條小路,全長1.5公裏,步行需要二十幾分鍾的時間。這是當年工人們為縮短小平同誌行走路程,保護小平同誌的安全,特意在工廠的西南麵開了個小門而修建的一條小道。小平同誌在這條小道行走了三年,也思索了三年。

  江西人熱心腸是眾所周知的,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江西人對鳥也有這樣一種仁慈的情懷。南昌人對鳥兒有著深厚的感情,為了讓鳥兒能順利地來此過冬,專門在天上開辟了一條“天路”。從鄱陽湖到天香園這條路,一律不準建高樓,以便鳥兒順利抵達。

  那天下午有閑,我們幾個女作家專門打車去了天香園,一路上憧憬無限。進了天香園裏,發現那裏散養著各種鳥類,幾十隻白鷺在水邊或站或蹲,我們一走近,它們立即撲騰一下飛起,天空中一片白色。園子裏散養著亮藍色孔雀,它們自信地在園裏踱步,偶爾忽地一下飛到古香古色的天香閣的簷上,天香閣頓時呈現出一種神秘的古代建築的影子。

  在天香園裏,有著原始森林般的林地和沼澤。深秋的季節,烏桕樹、法國梧桐、紅楓五彩斑斕。我們興衝衝地想去看看遷徙的鳥兒,可一直到暮色四合,也沒有找到那一群遷移的鳥兒。但在城市的上空,真的盤旋著無數隻歸巢的飛鳥,它們可能不是遷移而來的鳥兒,但它們依舊歡快地飛躍、盤旋,似乎是歸巢前的狂歡。空中有無數隻鳥兒急劇地飛翔著,像空中的無數隻精靈。

  關於城市裏有“天路”一說,我還是第一次從江西的朋友口裏聽到,不禁心生羨慕。這比這個城市GDP達到多少、人均收入達到了多少讓人羨慕多了。因為這是一個有溫情的城市,一個可以感受到熱血流淌和心髒跳動的城市。

  四、汪山土庫

  在去參觀神秘的汪山土庫前,我們一行的車在路上的一個食堂停了下來。一進去,發現那裏簡陋得居然像七十年代的公社食堂,還是長條凳,四方桌,粗瓷大碗。心裏納悶不知他們葫蘆裏裝的什麽藥。可是菜一端上來,一股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我們都驚呼:“太好吃了!”這裏的菜真的是純天然的,我們吃到了小時候的味道,用土灶燒出來了童年的味道,家鄉的味道。

  那一天,頭一回喝女兒紅,那窖藏了60年的女兒紅,竟是醬油一般的顏色。喝到嘴裏,甜而綿長,毫不辛辣。那用草繩子捆好的東坡肉看上去竟是淡淡的白色,不像過去吃的那樣,但用筷子吃了一小塊,竟然是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香氣四溢,這比我在蘇東坡的故鄉吃到的東坡肉好吃多了。一向不吃肥肉的我竟然走箸如飛,又小看了女兒紅的酒勁,將酒一飲而盡,不一會兒頭竟然有點暈暈乎乎了,但還是舒舒服服的。

  這才知道,女兒紅雖然好喝,可後勁大著呢。那一天吃的菜是我平素吃的幾倍有餘,這才知道,遇到了真正喜歡的人或者是物,人其實都是會忘了戒律與規則的。

  這麽多年來走南闖北,也吃過無數宴席,但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餐飯竟然是在汪山土庫的公社食堂。我想,其實烹飪的最好技藝是在食材和火候上。在這個邊遠的鄉村食堂,用最天然的食材,最原始的火灶,就能燒出連五星級賓館的餐廳裏也無法燒出的味道。

  汪山土庫始建於清道光元年(1821年),曆時半個世紀,由史稱“一門三督撫”的清中期湖廣總督程矞采,江蘇巡撫程煥采,安徽、浙江巡撫程楙采三兄弟所建。程氏三兄弟,皆官至一二品,仕途的一帆風順促成了這幾位士大夫在家鄉興建土庫的想法。於是,一座東西長337米、南北寬180米、占地108畝的汪山土庫屹立於大塘。

  汪山土庫屬磚木結構建築群,坐落於大塘汪山。

  這些房子的外牆連成一體。青磚黛瓦、封火山牆,天井四水歸堂,牆頭黛瓦壘疊,簷口有句頭滴水,整個牆體一鬥一眠,內用土坯灌鬥,腰牆是眠磚,勒是為紅石,是江西紅土文化的展現。外牆青磚無粉刷,牆頭下粉門色線角,顯示出贛派建築樸實素雅的風格特點。其中稻花香館、望廬樓等則按北京園林風格建造。汪山土庫建築規模之大,氣勢之雄偉,在江南乃至全國都是罕見的。

  參觀汪山土庫的時候,得知整座建築共1443個房間、572個天井,有25棟抬梁穿鬥式結構的青磚大瓦房。我們在那些舊式的天井、雕花的窗欞邊駐足,遙想當年舊式家族那種男尊女卑壓抑而刻板的生活,慶幸自己活在當今的社會。土庫太大了,在裏麵行走宛如在迷宮中般,生怕自己跟丟了導遊,走不出這個深宅大院了。

  五、坐落在滕王閣裏的南昌市文學藝術院

  “三江”筆會的作家們都來自一個有名樓的城市。武漢有黃鶴樓,湖南有嶽陽樓,南昌有滕王閣。但最值得誇耀的卻是南昌的滕王閣,因為南昌市文學藝術院的辦公所在地居然在滕王閣的副樓,當我們聽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足以見得這個城市對文化的尊重,以及對文化人所給予的何等高的地位。

  筆會的最後一天下午,我們終於來到坐落在滕王閣的市文學藝術院,裏麵古香古色的裝修讓人刹那間返回了舊時的唐宋年間。一進去就是一間靜謐的茶室,滿牆的字畫讓這方寸間充滿了書卷氣息,二樓的小會議室上邊還有一個露台,那裏可以直接看到滕王閣的樓體。南昌市作協同行和藝術家們經常在這裏喝茶討論,看滕王閣的夜景。他們的中秋晚會就是在這裏舉辦的。這真是一種低調的奢華,在這裏看不到冷冰的格子間、一體化的辦公設備,但我們可以看到文氣的流淌。試想一下在王勃揮毫寫下了《滕王閣序》的地方說文論道,真是妙不可言啊。

  所謂文以養心正是這個道理,在這樣的地方創作,舉目四望,就不禁逸興遄飛,觸景生情,發曠古之幽思,何愁寫不出好文章來呢?

  臨別的那一天,我們依依不舍,江西的一切變得親切,而離別總是讓人心中充滿愁緒。我們在動車上一路回味著此行的點點滴滴的收獲,還是王主席頗具總結性地說了一句:“說江西的山好水好,菜有菜味、肉有肉味、魚有魚味、詩有詩味、人有人味!”

  這一總結令我們大家撫掌大笑,共同稱讚!

  江西,我們走了,帶走了無數的回味,但江西還有太多太多值得我們再來一趟的理由。待到杜鵑花紅滿井岡山的時候,在去往江西的火車上,也許有一個旅人的身影,那或許就是我。

  “三江”筆會之行,參觀八大山人紀念館印象殊深。館長破例為來自武漢、長沙的作家開放戒備森嚴的庫藏,讓我們有幸一睹八大山人的幾件書畫真跡。

  我對八大山人不甚了了。年輕時孤陋寡聞,想當然地以為就像“竹林七賢”,八大山人是八個懷才不遇或憤世嫉俗的山林隱士。及長,好讀書不求甚解,方知八大山人是一個很會寫字畫畫的出家人,才弄懂他這個奇怪的名號,被後人聯綴筆畫似“哭之笑之”。又覺得這是漢字的拆字、猜字遊戲。

  如今我早過不惑之年,年屆花甲,讀書漸知八大山人兼善詩書畫。他的詩風格古怪而晦澀,深奧難懂;而他的書法源於顏真卿、王羲之,能以禿筆寫出孤傲神態和流暢格調;他的繪畫更是自成一格,其寫意花鳥以象征意味、誇張手法、簡樸筆墨,繪出前無古人的畫境,對後世影響深遠……這些都是東鱗西爪的閱讀記憶,還有道聽途說。

  直到這次參觀八大山人紀念館,總算了解了這位神秘人物生平。八大山人真名朱耷,生於明朝天啟六年,是明皇室貴胄、王子王孫。明亡清興之際,避難潛至江西南昌,改名易姓隱居梅嶺,以鬻字賣畫為生。許是為了隱瞞身世,他佯狂玩世,瘋瘋癲癲,直至康熙四十四年去世,享年80歲。

  我十分好奇他的和尚經曆。別人是看破紅塵,半路出家,他卻反其道而行,年紀輕輕23歲就出家為僧,40歲時又不當和尚還俗了。為什麽呢?是耐不得寺廟孤燈黃卷的清苦嗎?可是他明明已修行了17年,熬過了心猿意馬的青春期,年屆不惑。再說腸胃和耳目恐怕再也消受不了酒肉和聲色了。是開始懷疑和反叛宗教信仰嗎?可他的畫,每一根線條每一抹色彩都是佛心流露;他的字,每一筆畫都在闡釋禪意。他還俗後也遠離塵世,隱居山林。那麽是忍受不了清規戒律嗎?這倒有可能。以八大山人的孤傲不馴,廟宇的等級森嚴,也難被上司和同行寬容。另外,估計他寫字畫畫的工夫比念經用得多。

  更可能是他大徹大悟。漸悟本心即佛,頓悟大隱隱於市,於是掙脫晨鍾暮鼓、打坐敲木魚的形式束縛,落得個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可以肯定的是,他桀驁不馴。他斬斷塵緣卻斬不斷滿腔悲憤和家國之痛,日夜念茲在茲,索性就還俗了。

  那天館長打開庫藏,我們看到的八大山人手跡原作雖隻有幾幅,但我看第一幅時就有一種揭曉謎底的微妙感覺。畫麵上那寥寥幾筆勾勒的極簡約的老樹上,一隻鳥猶如精靈,它竟先勾頭看見我並迎接了我的目光。也許是心理作用,那幅陳舊的、漬有黃斑的故紙上的那隻鳥,它竟有目光射過來,它用眼神與我對視、碰撞、交流,我身上頓時有一種過電的反應……八大山人分明是將鳥擬人化了,那種活脫脫的逼真,不是中國畫所謂寫意、神勝於形、留白的說法能準確描述的。

  都說八大山人的畫是禪畫,這無疑。但參禪也有各種途徑和淺薄深厚的不同,我猜他畫的是一種心緒,一種寄托,一種意念,一種空靈。

  猜疑難免感慨。我感慨的是,無論僧俗,無論身份,無論貴賤,無論行當,人生在世,安身立命,套用時下流行詞說,是否幸福,衡量的“幸福指數”應該是是否達到八大山人那般自由自在的心靈境界。

  南昌,於我並不陌生。前年的時候,去江西龍虎山遊玩歸來途中,隨友人去參觀他的母校——南昌大學。三月,春雨綿綿的季節,一路多情的雨水相伴,讓我感受到滕王閣的清新與朦朧,八一廣場的宏偉與肅靜。原本還想多停留幾日,無奈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個不停,擾人興致。今年,終於能夠圓夢,再次領略南昌風光。

  金秋時節,能與市作協的領導來到南昌,是一種難得的學習機會。那夜,參加“三江”筆會的領導與朋友們集體入住玉泉島大酒店。所謂“三江”,指的是漢江、湘江與贛江。“三江”筆會,就是給湖北、湖南、江西三地作家提供一個交流的機會。

  玉泉島酒店環境優美,設施齊備。而我以為,最美的當屬酒店旁邊的青山湖。那灣湖水像一條綿延不絕的小徑,伸向遠方。傍晚時分,與朋友依湖而行,踏著一地的殘陽,被深秋的金黃色包圍著,心裏竟然有著莫名的驚喜。一湖秋水能蜿蜒地由城市中心穿過,這是多麽地可遇而不可求。唯一不足的是,人工圈地破壞了青山湖原本的靜美,想要沿著湖邊的曲幽小徑走向遠方,隻能是奢望。湖邊的青石板小路,被一些機構用鐵絲網圍上柵欄,像獨家小院那樣,你出不來,別人也進不去,繞湖而行成為奢望,隻能一圈一圈地打轉。

  對於這種畫地為牢、阻隔別人也囚禁自己的做法,我們定義為城市的病態。青山湖的水不是很清澈,但吸引人的視線,能引人遐想。盡管湖邊曲徑被阻隔後,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但她是大自然賜予的風景,與那些人工建築的水泥鋼筋建築物有著天然的區別。

  一場秋雨一場涼,暮秋時節的雨水,打了出行的人們一個措手不及。第二天,參觀小平小道的時候,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被雨水淋濕了記憶,想起了前年的那場春雨,與朋友在雨中緩緩而行,絲毫不懼怕雨水帶來的冰涼。而這次,不敢享受老天爺如揮毫潑墨般的雨水,躲避在雨傘下裹緊了衣裳。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隻有在逆境中波瀾不驚之人才能成就大事,這話確有道理。參觀小平小道的時候,讓我記憶猶新的是偉人的胸懷與情操。大浪淘沙,淘盡千古風流。我們的偉人在經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的洗禮後,站起來了,成為中國的巨人。我們在偉人的雕像前久久沉思,在記錄偉人的生活照片前流連。突然想起了來時的車上,南昌作協的同行說的話——江西人民是善良的,他們善待一切。“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許多領袖人物被下放到江西改造,最後都能安然無恙地回家。

  是的,南昌人民是善良的,更是寬和的。如果他們隨波逐流,失去判斷,就算巨人如磐石,也可能會被折磨得支離破碎。

  參觀完偉人在南昌拖拉機廠的生活片段,下午又參觀了汪山土庫。

  對於汪山土庫的第一印象有點像以前遊玩的旅遊景點——張穀英村。張穀英村位於湖南嶽陽以東的渭洞筆架山下,而汪山土庫地處江西省新建縣大塘坪鄉汪山崗,距省城南昌45公裏。它們的相似之處是都有徽派建築的特點,而不同之處是,一個開發已經很成熟,一個尚處在開發期。由來時凹凸不平的公路可以看出,汪山土庫之所以沒有張穀英村名氣大,是由地方經濟決定的。

  江南民居、徽派建築與皇家建築相結合的汪山土庫,顯得分外的雅致與莊重。走過古樸陳舊的大廳,穿過狹長而幽靜的長廊,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逆轉。聽導遊介紹程氏兄弟淵源的時候,冥冥之中,似乎能感覺到有雙眼睛在追隨我們的腳步。程氏兄弟個個優秀,在朝廷身居要職,他們雖然已經化朽作古,但他們的靈魂似乎還在汪山土庫裏飄蕩。在書房中,在亭廊間,還有我們穿越過的一口一口的小天井裏。站在潮濕而幽深的庭院裏,汪山土庫的一切顯得那樣靜謐與神聖。當穿過一間一間的廂房,走出有“江南小朝廷”之稱的汪山土庫,人仿佛由時光隧道回到現實。

  淅淅瀝瀝的雨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止了飄落,雨過天晴的天空,讓我們感受到另一種寧靜。程氏兄弟的輝煌沒有消失,許多年過去了,他們的靈魂還在汪山土庫的亭廊樓榭間回蕩。他們的豐碑記載著過去,也召喚著未來,悠遠的曆史給世人一個清新的記憶,見證一個農夫之家如何成為鍾鳴鼎食之家。

  第二天參觀八大山人紀念館、梅湖景區。一行人在亭台樓榭間穿梭,聽導遊講解八大山人的前世今生。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明朝的皇家後代遺落在清朝,過著隱居的生活,他是何等的悲憤與壓抑。然而,八大山人是靈動的,他所有的靈氣在書畫中展露,他用鏗鏘有力的筆墨書寫著人生。八大山人早年的字畫還有些稚嫩,至中年的時候日漸成熟,以至於後來達到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境界。由這些字畫中,我們可以探尋到畫家的成長與成熟。悲憤出詩人,原來憤怒也可以出畫家。八大山人在死後成名,也算是留給後人無限啟迪。

  下午的時候,一行人參觀了新四軍舊址,也即張勳公館。張勳,是北洋軍閥的領袖人物之一,張勳公館演變成新四軍舊址,算是曆史塵埃交替的證據。軍長葉挺、副軍長兼東南分局書記項英、東南分局副書記兼江西省委書記曾山、新四軍駐贛辦事處主任黃道等曾在此居住、辦公。

  由張公館出來,黃昏時分,我們來到了滕王閣。夕陽下的滕王閣,一如往日般輝煌與雄偉。那一年,遊玩滕王閣的時候,有友人的陪伴。不過兩年時間,已經物是人非。友人已經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他是否記得,曾經的滕王閣有過我們的歡聲笑語?

  南昌的夜景是那樣的璀璨,站在高樓上極目遠眺,月兒露出了彎眉,青山湖兩岸的燈光如幽靈般眨巴著調皮的眼睛,反襯出月光的淺薄。為了重溫湖邊的恬淡,夜闌人靜時,我與朋友如精靈般在湖邊遊蕩。是的,湖水不算潔淨,更談不上清澈,但因為有了這樣一壁湖水,給了我們靈動的記憶,讓我們能在一處寂靜的時光裏,溫習過往,享受寧靜。

  南昌這個城市對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我來過三次,陌生是因為每次來都是蜻蜓點水,從來沒有深入到肌理去了解她,所以我對這個城市還是陌生的。雖然如此,但每一次來,南昌都給了我不同的感受,南昌在前進,在大踏步前進。

  記得第一次來南昌是2007年,大約在冬季,那時我和幾位好友剛參加工作不久,兜裏寒酸,卻懷揣著遠方,仗著青春年少生出窮遊河山的粗膽。我和好友在周末乘坐綠皮車搖搖晃晃到了南昌站,出了站已是深夜了,寒風刺骨,燈火闌珊,陌生而又新鮮的感覺撲麵而來。到了一個新城市,心裏習慣性地會拿這個城市與自己生活的城市——武漢作比較。不過現在城市的麵孔日趨同化,到哪都是一樣的,高樓、汽車、商店、街道、富人與窮人。就連吃的東西也大致一樣,路邊的小吃店也總是燒烤、麻辣燙,要說幾分不同也隻有口音和特色小吃了。隻有這些才能提醒你這是在另一個城市裏。穿過了南昌的幾條街,總體感覺南昌比武漢要小一點,但是卻精致許多,在夜幕下,在昏黃的街燈下,在拐角處,很多東西因為小才能傳遞出一種豐滿潤澤之感。

  那個冬夜裏,我們在南昌城裏尋找一條叫戴家巷的小街,因為網上說此街集中了南昌所有的特色小吃。到一個地方去遊玩,當地的小吃不能錯過,這些小吃在某種層麵上更能詮釋當地人的智慧與內涵。比方我能從一碗煨湯裏感知到南昌人的慢功夫,那種做事情拿捏火候張弛有度文火慢燉的大氣沉穩的耐心。治大國如烹小鮮,從來幹大事者必定胸中有韜略,遇事不急躁,就如同守著一爐火守著一鍋湯,不必手忙腳亂,隻要生出定性與時間與火去廝磨。老成才能持重,因為老成者懂得守的深意。

  那次我們去了八大山人紀念館,不過那時還正在修繕之中,後來又去了滕王閣。此次“三江”筆會故地重遊,更添了小平小道紀念館。一路上,南昌的作協主席向我們介紹了很多發生在南昌的故事,一路行走,更讓我領略了“守”的大意與真味。古人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人的一生都有坎坷風雨,登高時歲月易過,跌重時就覺得光陰難挨了,此時便要懂得守了。守住心、守住口、守住氣節、守住實力、守住元氣,不輕舉不妄動,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真正大才者是不懼怕人生低穀的,他們在滄海中橫流,在與人生逆境的搏鬥中顯出了英雄的氣概與本色。比方八大山人,比方鄧小平。一個守住了傲骨,一個守住了真理。

  隔著玻璃櫥窗看八大山人的畫作,內心澎湃不已。那些逆吹的風、單腿站立的鳥、昂首的雄雞、挺直的殘荷、遒勁的鬆枝,讓人熱血湧動。生活在當下的人,有些為了三鬥米折腰的人,哪裏還有脊梁骨?我們都在與日淪陷的世俗中學會了討好與諂媚,學會了各種旁門左道與潛規則。我們一路走來,早已忘了出門時的夢想,哪裏還有這樣的不屈服不妥協?我敬仰一輩子脊骨不折的文人。

  我常想著一句話,出家如初,成佛有餘。無論走多遠,無論登多高,隻要不改初衷,把誌向當作一鍋湯,文火慢燉,不疾不徐,用守與熬的功夫,走著走著,花兒就會開了。

  城市的公園一般大同小異,特別對於久居都市的人來說。人工的環境或許美觀和諧,但總少了幾分自然野趣。在我最初的猜想中,天香園應該隻是一個更大、更規整的園子罷了。

  一進大門,隻見朱拱琺琅彩繪大門正麵上方是啟功大師的親筆鎦金大字“天香園”。啟功大師肯為一座城市公園題字,莫非天香園裏當真有寶?

  沿著湖邊的林蔭小道漫步。白鷺、鴛鳥的鳥舍就建在路旁,看到我們,也沒有多少怯意,隻是慢慢地走開,好像遵守交通規則的路人,不去與車搶行。我所在的城市,冬天裏很難看到候鳥,鳥就像冬日的陽光一樣稀缺。我們的好奇心重,爭著與鳥兒合影。它們是見慣不怪的樣子,照常吃食、散步,間或從湖邊飛起轉向對岸的密林深處,隻在水麵上驚起一片漣漪,留給我們一段紛飛的背影。早就聽說這裏候鳥成群,看來是真的。

  穿過山洞又是另一番天地。眼前出現的小池塘連接著入口處的天然湖,因勢而建,一派亭台樓榭、小橋流水,全是仿明清的古代建築樣式。穿過百米曲折蜿蜒的回廊,前端出現了一個做舊的青瓦白牆框出的園中園,園裏有許多精巧的盆景,數量之多、樣式之奇,令人歎為觀止。當屬園中一景。

  走出盆景園步入主道,路兩旁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左側是人工修剪的樹籬,一人高的樹籬被修剪成大象、長頸鹿等各式動物模樣,嬌憨可愛。路的右側卻是一個天然的濕地林,各種古木生長其間。一邊是人工,一邊是天然,這樣一組有趣的對比,發人深思,許是這園子設計者獨具匠心的深意呢!

  城市的曆史說白了,不過是重建與摧毀,摧毀與重建。直到曆史步入21世紀,人類才漸漸發現,有些時候,比起改造自然、重建自然,更好的也許正是放過自然、尊重自然。不管我們設計了多少精巧的建築、完美的園藝,都無法與自然的傑作、造物主的手筆相提並論。於是,當我們對一樣的大樓、一樣的馬路、一樣的公園、一樣的城市開始失望的時候,眼前這片橫空出世的古老樹林仿佛蘊藏著某種蠱惑。我們決心冒險穿越這片天然濕地林,來一番都市尋奇。

  沿著人跡走成的羊腸小道在林間穿行,心底隱藏著某種不安,怕陷入某塊泥沼,怕打擾了林間的動物。“快看,鳥!”我一邊抬起頭,一麵順著同伴手指的方向往天空望去,與此同時,耳邊響起巨大的聲音,成百上千隻候鳥結隊從我們頭頂上方飛過。是我們的闖入打擾了它們的休息,還是它們原本就準備出來活動?我無法知道。在這初冬時節還能看到這樣數量龐大的鳥群,天香園倒真正當得起“世界候鳥保護中心”的角色了。

  這裏應該是天香園最核心之處,在喧囂的城市內核有這樣一個渾然天成的地方,真是南昌人的福氣。古老的樹木披滿樹衣,顯示著它的年輪,一眼望去有幾株古樹早已中空,可枝幹上卻發著幾片新綠,可見這林裏蘊含著生氣。林中的樹木各具形態,大相徑庭,種類繁雜,是天然林獨有的樣子。

  這片天然林千米之外就是繁華擁擠的都市。城市化的進程是如此勢不可當,麵對GDP指標、經濟數據、財政曲線、土地政策的層層誘惑,人們眼見城市中這片巨大的綠洲卻如此放任,什麽都不去做,那可是比做什麽更難的選擇。我不知道這裏得以保存的真正原因,是某位領導者的先知先覺還是南昌市民的集體意誌。但是現在,它真實地存在這裏,如同幾百年前一樣。讓我們得以有機會和幾百年前先人們看到一樣的樹、一樣的花,在一樣的天空下,看到一樣的候鳥翩然飛過。

  我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一幅馥鬱的油畫傑作,湛藍的天空下白鷺正飛起,濃蔭蔽日的樹木蒼翠欲滴,水窪邊、苔蘚上有不知名的野花在開放,清洌的湖水倒映著層層疊疊的春色。

  我相信,那就是春天裏的天香園!

  離開南昌的前一晚,我去了堪稱南昌城市標簽的古街道勝利路。它已與其他城市隨便哪條商業街無異。無論是沿街燈火通明的店鋪,還是馬路中間集體舞蹈的中老年婦女,所呈現出的姿態都是隨行就市式的。這是我及大多數人都十分熟悉的姿態。

  在我生活的城市,或是我途經的城市、城區中,獨特的異質化的內容普遍稀少,大多數地方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人對此扼腕歎息。可如果勝利路還是原來的中正路,而武漢的江漢路也叫回了太平路,它們之間也並不會有太大的差別,無非是那時那樣的燈紅酒綠,聲色犬馬。一切都是時光漫行的自然選擇。我當然不能說當下看到的就是最好的,但至少是最強勢的,自有其立世的道理。

  所以當我走在勝利路上,試著接受而非覺得是在承受,就會產生一種安全感很高的自在心理,像是走在自己的地盤上。這大概是現代文明所能提供的最直接的便捷——我們不必做太多的調試,統一的所見讓我們走到哪裏都不至於有太強烈的陌生感,能快速適應。世界由此變小了。

  在這之前我已經被引領著見識了南昌各個時期的物華天寶,尤以“江南三大名樓”之一的滕王閣為最。中國建築與文化史上各留有其巔峰一筆,並且至今綻放。它到底如何光彩照人已被太多人詩文歌舞賦之,我自不必多說。據說有關單位曾為滕王閣征集新序,卻無下文。經典就是這樣,你可以膜拜、學習,加上其他已有的經驗,或許可另起一個經典,卻不能狗尾續貂。

  所以當我於黃昏中慕名而去,它琉璃一身,我靜靜登臨又默默離去,隻表敬意而不妄語。包括八大山人故居這類地方,都有著讓人越靠近越想要保持靜默的魔力。這些南昌的明珠,我領略過,委實敬仰。但如果說看過這些就代表來過南昌了,也對也不對。對在於,我確實到過南昌;不對在於,我看到的都是些最易人雲亦雲的地方,形成的印象總歸有點空中樓閣。

  還是需要和一些尋常事物建立聯係才行。

  比如我前麵提到的勝利路的那種尋常;比如此行所住的酒店,對麵的青山湖,與其他城市當中的城中湖並無兩樣的尋常;比如我坐在的士上穿城而過,司機熱情健談,不出這個群體標準化形象的那種尋常等等。我留了時間給這一切,而他們和它們也以其真實不虛直入生活的存在方式回應著我的耐心和體諒,讓我獲得更深層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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