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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釋放

  饒義生第一次拿過父親行刑用的那把鋥亮的砍刀時打了一個真正的寒噤,雞皮疙瘩頃刻間便密布了全身,他哆嗦著手把砍刀扔在了地上,砍刀落地時的聲響像貓叫一樣在院子裏四下衝撞。父親饒一坤皺了眉頭冷冷地說:你小子連刀都不敢拿,日後還怎能吃得了行刑殺人這碗飯?父親要他把刀重新揀起扛在肩上,在屋裏來回走上三趟——由後牆走到門檻,再由門檻走到後牆。饒義生在父親威嚴目光的催促下,不得不把那沉重的砍刀重又揀起,刀刃向上地扛上了肩膀。這是他第一次接受父親的訓練,這一年他剛滿九歲。

  義生接受新一階段的訓練是在一個秋空陰沉的午後。那陣兒他和一個名叫蚌兒的鄰居小姑娘正在玩捉迷藏的遊戲,聽到父親喊他回家時他並不知道讓他幹啥,拉上蚌兒的手就往家裏跑。進門看見父親手裏拎著一個小小的用竹片編成的籠子,籠子裏有三隻青色的蟈蟈,其中一隻還正放開喉嚨在婉轉悠揚地鳴唱。義生以為父親捉來蟈蟈是讓他玩的,高興地跑上前接過了籠子。原本站在院門口遲疑著沒有進來的蚌兒,見此情形也含笑邁過了門檻。義生沒料到接下來會聽到父親這樣的命令:義生,把它們一個一個全都捏死!

  捏死?義生驚得往後跳了兩步。

  對,捏死!饒一坤冷然點頭,我逮來它們就為了讓你捏死它們。你長大後要幹爹幹的這個行當,幹這個行當就必須敢於殺生!懂嗎?捏死它們,最好撕掉它們的頭!

  我不!義生把蟈蟈籠緊緊抱在懷裏。它們活得好好的,憑啥要捏死它們?

  傻蛋!你這就是對活物的同情,有了這種同情,你日後就不可能去順利地行刑,你麵對一個活人就不會忍心下刀,你就掙不來錢養家糊口!

  反正我不捏死它們!

  聽話!這是幹我們這行的人必過的一關。

  我不。

  動手!

  父親慍怒地朝他揚起了巴掌。

  義生隻得打開蟈蟈籠把手伸了進去。歡叫著的蟈蟈根本不知道死期將至,聲音依舊歡快熱烈。義生手抖著抓住其中的一隻,閉上眼咬緊牙用力去捏。

  當義生滿臉是汗地扔掉三具蟈蟈的屍體時,他看見蚌兒雙手捂臉奔出了院門。他沒有喊也沒有追,隻是雙腿發軟地坐在了地上。

  這之後義生又在父親的督促下練了殺雞、宰羊、砸狗。由於血經常沾上他的雙手,他漸漸地變得麵對鮮血也能不驚不悚。

  接下來饒一坤又用濕泥和秫秸堆成了一個跪著的人,用手仔細地指著泥人的脖頸,告訴義生哪兒是骨頭的縫隙哪兒是喉管的位置哪兒是動脈血管,告訴他刀從何處進,進多深可達什麽要害部位。饒一坤說完又操刀示範,在泥人的脖頸上割下一條又一條刀痕。

  這之後饒一坤便教兒子用刀。饒一坤告訴兒子,行刑的劊子手動手時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舉刀去砍,而是把刀緊貼在左臂後讓利刃向外,在走過人犯的頸後時輕輕一弑就成。饒一坤手把手地教兒子操刀方法,並用濕泥堆成人形讓他反複操練。饒義生在父親的指揮下用那把鋥亮的砍刀弑掉了無數個泥人的脖頸。

  在饒義生十五歲的那年春天,父親饒一坤開始領他上刑場實地觀看。首次看刑的刑場在城東的沙河灘上,一溜五名男犯和一名女犯齊刷刷地跪在河灘裏,義生看見父親在官府的人宣讀完死刑令驗明正身之後,刀隱臂後緩步向人犯們走去,眨眼間便把六個人放倒在了地上。看見六個脖頸上可怕的斷茬和噴湧的血沫,聞著那飄蕩而起的濃烈的血腥味,經過訓練的義生還是沒能忍住惡心而當場哇哇嘔吐起來。當他吐完肚裏的東西揚起帶淚的臉頰時,父親啪啪啪地打了他三個耳光。饒一坤一邊罵兒子沒出息一邊用腰裏的一塊抹布去擦拭刀上的血跡。

  隨著實地觀看行刑次數的增加,義生也慢慢做到了見慣不驚。到後來,父親每次行完刑離開刑場,他總還要上前仔細地查看一下死者頸上的刀口,比試一下進刀的部位。他此時在刑場上的表情也漸如父親:雙眼微眯、一臉的漠然和冷峻。

  饒義生經官府批準正式接替父親做了劊子手是在他十八歲的那年冬天。那個冬天鄧州地麵的雪下得仿佛沒有盡頭,就在雪花紛揚的一個正午,在縣城西郊那片被白雪鋪蓋的窪地裏,饒義生首次執刀行刑。那天要處決的是三個殺人犯。當人犯跪在雪地上聽候宣判時,饒義生脫去棉襖隻穿一件短褂,開始按照父親傳下來的程序行動起來:先緊了緊腰上束的黑色寬布帶,爾後扯過腰上的酒葫蘆喝了三口燒酒,之後把帶在身上的朱砂掏出,用手指蘸上些在自己的額頭和脖子上各點了一下,便嗖地抽出裝在皮鞘裏的砍刀,隱刀於臂後,眯縫了眼向犯人們大步走去。畢竟是第一次砍殺真人,眼見一個活生生的人頃刻間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他的手還是在最後一刻軟了,結果三顆人頭都沒有利索地切下,幸虧其父饒一坤早有準備悄步在他身後保駕,眼疾手快地給三個人犯各補了一刀。行刑結束後饒一坤一腳把兒子踹倒在了雪地上。你個不能成事的軟蛋!饒義生那刻雙手捂臉哭著說:爹,我可能不是幹這個的料,讓我幹別的吧,我去當挑夫掙錢也行嗬,為啥非要幹這個不可?父親冷冷地罵道:胡說,老子辛辛苦苦教你這麽多年,力氣白費了?當挑夫能掙來這麽多錢?殺人與當挑夫哪個省力?殺人隻要把刀一舉一落就成,當挑夫百多斤的擔子放在肩上,一走幾十裏,不累?不流汗?你老老實實給我收起幹別的的心思,一心一意地給我把這個活幹成!……

  在父親徹底回絕了他幹別的營生的要求之後,饒義生隻有咬緊牙繼續上刑場。此後每次上刑場,父親都要把一個秘訣向他重複一次:不要把人看成一個活物,要看成一根樹枝,一棵樹早晚都是要死的,砍掉它的一個枝子能有什麽妨礙?

  饒義生把父親教的這個秘訣記在心中,再上刑場殺人時就覺得手脖子硬了不少。樹早晚都要死,砍個枝子確無妨礙。他就用砍樹枝的心勁砍下了一顆又一顆人犯的腦袋。

  一年以後,饒義生就完全砍順了手,上刑場時再不用父親到場保駕。有一次被殺的人犯一下子增加到十七名,按理要有兩人同時行刑。可巧另兩名劊子手一人出門在外一人臥病在床。監刑官問義生要不要派人把他父親饒一坤叫來幫忙,義生搖頭說不用。監刑官下令行刑開始後,饒義生雙眼微眯執刀過去,刷刷刷十七刀,幹淨利索地結束了十七個生命。監刑官見狀大喜,連連誇獎他手藝不凡。那天行刑結束後,監刑官除了付規定的酬銀之外,還另外賞他一雙帶按扣的棉靴和一件裏外全新的棉襖。

  到了二十二歲上,饒義生的行刑技藝已經爐火純青,成了遠近聞名的劊子手,一些死刑犯人為了死得痛快無痛苦,臨刑前點名要求讓饒義生行刑。威震南陽府的大槍匪範千成那年被擒遭處決時,曾以秘藏金銀的一處地址換來官府的允諾:同意讓饒義生為其行刑。府衙為了得到那處金銀的藏址,特意用馬車去鄧州城把饒義生接到了府城監獄。範千成見到饒義生後,嗬嗬笑著說:我姓範的平生要吃就吃要喝就喝想殺就殺想幹女人就幹女人,可謂痛快一世,臨死時用巨大的代價請了你來,就是圖走得也痛快,盼你不負我範某人!言畢,才將那處藏金銀的秘址告訴了獄吏。官府把千餘兩金銀由秘藏處起回之後,方命饒義生動手。饒義生果然未負範千成之望,刀起頭落不過是眨眼工夫,範千成人頭落地時笑容還留在臉上。這一次行刑的經過在社會上傳揚一時,使饒義生的名聲越加大了起來。

  饒義生的行刑技藝日漸純熟的同時,也開始走進青春年華裏最讓人煩躁的路段。一個隱秘的欲望開始像蠶蛹一樣每天都在他的心裏拱動——渴盼和女性接觸。但他幹的這個行當不能不讓街鄰家那些年輕的姑娘們心驚膽戰,使得她們像信守一個協議樣的大都對他不理不睬。他在苦悶中注意到,獨有東鄰蘇家那個少時常和他玩捉迷藏遊戲的蚌兒姑娘對他還算客氣,見麵時依舊柔柔地叫聲“義生哥”。這使他很覺溫暖,也生了些或許能娶蚌兒為妻的自信。他開始利用各種機會送些發卡、梳子之類的小禮物給蚌兒;蚌兒也常把一些吃食如幾個粽子或熱紅薯悄悄遞到他手上。一來二去,他感覺出蚌兒對自己有了情意,就催父親找媒人到蘇家去說親。未料蚌兒的父母堅決地回絕了媒人的說合,了斷了饒義生要結成這門親事的熱望。這使饒義生十分傷心,一連兩天躺在床上不願起來吃飯,最後饒一坤火了,走到床前怒聲罵道:沒出息的東西,為一個女人值得這樣?天下女人多的是,隻要手裏有錢,還怕弄不來一個?明天爹就想法去給你買!

  饒一坤說到做到,沒過幾天還真從一個逃荒人家裏買來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模樣還頗周正,饒義生看了也暗暗喜歡。沒過幾天,那姑娘就和饒義生草草拜堂成了親,新婚之夜過罷的那天早晨,當饒義生心滿意足地由新房出來時,饒一坤說:咋樣,這下明白了吧?人關鍵是要想辦法掙錢,隻要有了錢,想要的東西就會有。眼下咱有這個行刑掙錢的方便行當,你就該一心一意地幹好它!饒義生那刻雖沒有說什麽,但內心裏已正式承認父親說得正確。

  自此,饒義生行刑越發認真,在他手裏從未出過任何紕漏,官府對他的信任度也越加提高。到最後,凡他動手殺的人,監刑官根本不再上前檢驗人犯是否已經死定,總是他刀一落下,這邊的監刑官就上馬走人。

  這年的秋天,縣府裏捉了五個反叛大清朝廷的人犯。據說他們的具體罪名是:主張憲政,致力共和,知縣在報請府衙批準之後,決定將這五個人就地正法,行刑人自然被定為饒義生。在行刑日到達的前一天夜裏,突然有一對男女敲響了饒家的屋門。那對男女對饒家父子含淚述說:明天要殺的五個人均係正直之士,他們反叛朝廷的目的其實是想為國民謀福。眼下隻有你們還能救他們一命,懇請你們千萬刀下留下生路……

  所謂刀下留下生路,其實就是讓饒義生動手時不要真下絕手,而是刀至喉管和動脈處悄然躲開,而隻割一個看似嚇人的刀口,讓血噴湧出來,造成一個人已死定的假象。待監刑官走後,再在收屍時設法止血搶救。這話饒家父子一聽就明白,饒義生要做這事憑他的刀法也完全能做成功。但他許久沒有應聲,他在冷冷地等待,等待他們說出下文。

  ——我們已經暗中找好了幾個手藝很高的治紅傷的大夫,我們明天會拉一輛收屍的馬車到刑場附近,馬車上邊用葦席遮住。待你行刑完畢監刑官走了之後,這些大夫會同時跑上去以收屍為借口把那幾個人抱上馬車止血搶救。我們知道監刑官通常不再檢驗你殺的人是否已經死定,這會給我們擠出寶貴的時間也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倘若成功,我們會永遠銘記你的恩德,你們也算為國為民做了一件好事!

  就這些?饒義生淡淡地問那一對男女。

  是的。那對男女同時點頭,我們會永遠感激你!

  走吧,你們。

  你答應了?

  明天看情況吧。

  那對男女以為饒義生這是已經默允,就又千恩萬謝地出了門。待他們出門走後,一直半閉了眼坐那兒抽煙的饒一坤慢條斯理地問:真幹……

  他們沒說價錢。

  不預先說定價錢的事能幹?

  我想睡了。

  單為了得幾句感謝可劃不來,萬一事情敗露,以後可去哪裏掙錢……

  我要睡了。

  片刻之後,新房裏就傳來了饒義生平穩而嘹亮的鼾聲。

  翌日的刑場不遠處果然停著一輛收屍的帶篷馬車,執刀的饒義生清楚地看見那對男女滿懷希望地出現在車旁。他們的附近有幾個刑場看客也神色不寧,饒義生猜他們大概就是被請來準備搶救人犯的外科大夫。

  那天行刑的過程一如往常,饒義生砍倒五個人犯之後,監刑官看也沒看上馬就走。這邊收屍的人們以為一切照計劃進行,疾跑過來借收屍之名想迅速搶救傷者,但跑近一看,五顆人頭差不多都已離了脖頸,根本沒有再救的可能。那對男女在短暫的驚愕過後立刻大放悲聲,饒義生就在那痛切的哭聲中從容不迫地騎上了那匹官府特為他配備的灰色騾子,悠然地踏上了歸程。

  來年的春天鄧州城出了一樁帶點粉色的凶殺案件,被捉的凶手是一個美麗的少婦,官府指控她殺了本縣知縣的侄兒。這少婦不是別人,正是饒義生少時的玩伴——鄰居蘇家的姑娘蚌兒。生性柔弱為人賢淑的蚌兒所以忽然之間成了“凶手”,根由在於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她的丈夫倒也是個讀書識禮之人,婚後對蚌兒百般關愛。這小夥唯一的毛病是想進入仕途,因此便常去結交些和官府有瓜葛的人,知縣的侄兒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被他極親熱地引進了自家屋裏。知縣的侄兒頭一次進屋就把夾帶著意外和驚喜的目光摸到了蚌兒身上。邊炒菜邊溫酒的蚌兒以女性的直覺立刻看出這人不是地道的朋友,曾委婉地勸說丈夫不要再和他交往下去。可丈夫正一心指望由此人做橋攀附知縣,哪肯聽蚌兒的?於是接下來便有事情發生。知縣的侄兒先是找機會在言語上對蚌兒百般挑逗,後見蚌兒佯裝不懂對他不理不睬,才決定采取強硬手段。在一個細雨飄灑的黃昏,他趁蚌兒的丈夫正同自己的知縣叔叔在縣衙的後堂談棋論畫的當兒,熟門熟路地踅進了蚌兒的臥房。他是早做好了今日一定要把事情做成的打算,所以一進門就抱住了蚌兒手腳並用起來。蚌兒是那種視貞節比性命還重要的女人,哪裏肯依?於是一場搏鬥便在不大的空間裏展開。搏鬥的結果當然是以蚌兒的失敗而告結束:蚌兒的嘴裏被塞了布團,雙手被反剪在背後,渾身的衣服被剝了個精光,赤條條被扔在了床上。接下來勝利者便開始忙碌著占領,忙完一遍意猶未盡,心想這樣強迫著做終不如放鬆著做有味,就對蚌兒說:我鬆開你的手,抽出你嘴裏的布,你配合著讓我再高興一回,我從此就再不來煩你!蚌兒緊閉了眼不吭也不動,知縣的侄兒以為這就是默許,於是就依諾而行解除了對蚌兒的強製措施。正當他滿心歡喜地起身要重做第二遍的時候,蚌兒突然抓起床頭的銅燭台向他的腦袋砸來,知縣的侄兒注意力正集中在蚌兒身上,根本沒想到蚌兒會有這舉動,驚得急忙躲閃,慌亂中頭頂剛好碰上了床頭的櫃子尖角,隻聽他哼了一聲,身子隨即便軟在了床幫上,一股白色的腦漿緩緩地向床上流淌。鄰居們聞聲趕來時,嚇呆了的蚌兒還赤條條地坐在死屍一旁。這樁凶殺案的真情通過鄰居們的口口相傳使得滿城人都一清二楚,人們的同情當然都在蚌兒一邊,不少人還聯絡起來到縣衙門口跪請知縣明斷是非,但判處蚌兒死刑的命令最終還是由官府下達了。這個判決惹得人們群情激憤。行刑的那天,原定的一個姓常的劊子手憤而拒絕行刑。行刑人憤而罷工,這在過去還沒有過,官府在慌急中找到了饒義生,饒義生開口隻問了兩個字:價錢?

  酬加一倍。來人應道。

  一倍不幹!饒義生照樣悠然吸煙。這原本不是我分內的活。

  那就兩倍!來人急忙又添。

  去吧,義生,一刀三份錢,值得幹了!饒一坤這時在一旁催促。

  三倍!饒義生身子動也沒動,隻讓價碼從牙縫裏晃出來。

  好吧。來人隻好退讓。

  饒義生於是提刀出門,徑向刑場走去。被綁縛的蚌兒看見是熟悉的義生向自己走來,忙滿懷希望地高呼:義生哥,我冤枉嗬——饒義生隻微閉了眼平靜走近,蚌兒話未喊完,饒義生的刀已落下,可憐蚌兒那纖美的頸項,眨眼間便如被風吹折的柳枝一樣齊刷刷斷了。

  饒義生的錢財就這樣在不斷增加,綁在褲帶上的錢袋在持續而緩慢地膨脹。

  有了錢,饒義生自然要做些有錢人常做的事:喝酒、玩女人。

  饒義生喝酒並不去酒館裏喝,而是買了酒拎到家裏,讓老婆炒了菜,獨自一人喝。喝時,還要把那把行刑的砍刀橫放到腿上,邊摩挲著刀邊喝。常常是手摩挲一遍刀,口進去一杯酒,有點飲酒思刀的味兒。饒義生玩女人是到窯子裏玩,通常是四天去一回,很準時很規律。逢了他去的日子,窯子裏的鴇母會預先挑一個模樣好些的姑娘給他留下讓他盡興。他逛窯子的事他的女人起初並不知道,後來漸漸聽到了風聲。那已懷孕的女人雖然平日對他百依百順,但對這種事終難容忍,於是便在一個他由窯子裏盡興而返的清晨,開始哭鬧著表示抗議。饒義生忙了一夜那陣子正想倒頭酣睡,女人這一鬧不由得使他心頭火起,於是伸手扯過女人就打,他平日殺慣了人,對人的肉體早不存痛惜之心,所以下手也就沒有輕重,隻幾拳頭,便把那女人打得雙手捂腹淒厲號哭,而且雙腿間已有鮮血流出。通常打架的人一見鮮血,發熱的頭腦都會驟然冷卻下來;可饒義生卻恰恰相反,看見了鮮血才有一種事情終於做成的快感,才有一種放心了的感覺。看見妻子雙腿間的鮮血越流越多,他滿意地哼了一聲,仰頭向床上一躺便闔眼睡去。他的父親饒一坤聞聲從後院趕來時,兒媳正臉色煞白地仰臥在血泊中。老人一時惱極,上前拎一根木棍便向兒子身上打去,邊打邊罵:你個畜生,你竟敢把她打成這樣?你還是不是人啦?饒義生被父親打醒已經十分窩火,這會兒聽罵他畜生,頓時火冒三丈,便瞪大了眼咬了牙問:我打我的老婆,幹你屁事?饒一坤聽到兒子這樣出口不恭,也越發惱怒,高了聲吼:你竟敢這樣同你爹說話,你個不懂長幼的東西!饒義生也冷冷叫道:什麽長幼不長幼?我隻知道人有死活之分!走開,別惹我生氣!饒一坤聞言更是氣得渾身哆嗦,揚起木棍便向兒子打去,邊打邊叫:我打死你個畜生!饒義生隻挨了父親一棍,當父親第二次把木棍掄來時,他順手一扯就把木棍抓到了手中,啪啪啪折斷後又扔回到了父親身上。

  ——你敢打我?饒一坤暴怒地原地轉了一圈想找武器,後來看見了掛在牆上的那把行刑大刀,邊伸手去拿邊發了狠叫:老子今天非殺了你這個逆種不可!但他這個恫嚇兒子的動作晚了一步,饒義生見父親要去拿刀,本能地先伸手抓過了刀柄。

  刀刃在饒一坤麵前雪亮地一閃。

  咋?想殺了你爹?你個雜種!

  那你抓刀幹啥?饒義生冷眼瞪住父親。

  有種的你就砍吧,照你爹的脖頸上砍!砍呀,你個王八羔子!

  饒義生眯了眼盯住父親在狂怒中伸過來的脖頸。

  你手軟了?你個從樹枝上蹦下來的野東西,敢動手打你爹了!砍呀,砍了你爹的頭讓別人看看你的膽量,看看我養了個什麽東西,砍呀,你砍呐——

  饒義生握刀的手一動,手背上的青筋像爬行的蛇一樣一弓。饒一坤在看到兒子手背上的青筋一弓的一瞬間腦子裏驟然間清醒了,他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麽,他本能地想把伸到兒子胸前的頭縮回來,但是晚了,他隻感到有一股涼風從耳畔掠過,隨後就覺出脖子裏一熱,他能來得及做的隻是把一個無限的驚詫浮現在臉上。當他的頭顱像西瓜一樣滾落在地的時候,臉上的那點驚詫還剛剛喘息著在兩個頰上站定。

  太陽像往常一樣挾帶著大團血紅的色彩躍上東天,饒義生也像往日行刑過後那樣,用一塊抹布緩慢而平靜地擦拭著砍刀上的鮮血。晨風如往常一樣又輕柔地滑過饒家的房脊,幾隻鳥在樹上依舊叫得婉轉清麗,隻有饒家的那隻狗,在大團濃烈的血腥味的逼迫下,不停地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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