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一場特大的洪災,在長江流域肆意泛濫,攪動半個中國,朝野為之驚慌,領袖親臨堤壩、一線督陣,全國上下、軍民齊心協力抗洪救災,氣勢如虹,感動鬼神。
據中央電視台的新聞報道,那場大流域的洪水,最先起於信江。信江,我的母親河,哺育我的母親河,我日思夜想的母親河,你因何而憤怒、咆哮?是淤積的河床躺不下你豐滿的身軀,還是老天爺把氣候日益火熱的怨恨向你發泄,抑或是鄱陽湖因為圍墾造地縮小了湖區盛不下你的乳水?那年的7月25日,我作為舟山日報社派遣的記者,隨舟山市支援湖北抗洪救災物資運輸車隊奔赴荊州,9輛軍用大卡車,裝載著海島軍民捐助的抗洪救災物資,千裏奔馳,過海峽、穿越浙贛,大雨中從信江河上跨過時,我從車窗裏看著你,看著你膨脹的身軀,看著被你淹沒的田野和房屋,看著你不肯罷休的驕縱,我的眼在流淚,心在流血。
六百裏信江,濁浪滔天,天蒼蒼,水茫茫,多少良田、多少樹木、多少生靈被水圍困、吞沒!而我們的車隊不能停留,我不能回家看看父母親,而要火速地跨過長江、奔赴湖北荊州,把急需的物資送到災情更為嚴重的長江三峽出口之處,那裏正遭遇著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災,我要用我的相機去采訪災情、報道抗洪救災一線悲壯的景象。
我隻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老天爺息怒,佛菩薩慈悲,母親河趕快恢複你的母性吧。
一路風雨兼程,片刻不停;一路沉思不語,我禁不住想起了童年的往事,關於洪水的故事。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幾乎年年發大水,年年有洪災,隻是每年都有些差異而已,大南門的石洞上有最高水位的記錄。我8歲之前住東街,8歲之後住東門老城牆上。8歲前的記憶是發大水了,水進街巷,船泊門前,癩蛤蟆上灶台。大人抗洪救災,搬家具、撈東西;小人們玩水,在家門口抓魚捉鱉,把洗澡的木盆當小船,鍋鏟當劃槳。讀書後,人大了,就幫著照看妹妹,守著家裏的東西,也去河邊撈點樹枝、木頭回來當柴火。站在老城牆或疊山書院的望江樓上看洪水,河中央的鳧石早淹沒了,信江大橋的貓耳朵也都被水灌進,對岸水南街和河壩上的楊柳樹變矮了,原來三百米不到的河寬,變得又粗又壯,高速流動的水麵上不時看到死豬死魚翻白著肚子。而每到洪水時節,就聽街上賣菜的農民抱怨著菜地淹了,豬呀雞啊衝走了;買菜的市民則叫罵菜漲價了,小孩子連雞蛋也吃不起了。
對洪水的記憶既有童年無知的頑皮,更多的是對災害的恐懼和痛恨。應對著眼前的景象,身心倍感壓抑。
我們的車隊在夜色降臨的雨幕中,經過九江長江大橋,橋燈在大雨中艱難地睜著眼睛,江麵灰暗而沉悶。大約9點車隊開進黃梅縣城,漆黑的街道上沒有行人,我們在瓢潑的大雨中尋找吃飯的地方,找了好幾條大街,最後隻好敲開一家早已打烊的小飯店。店家得知我們是浙江過來送物資的,二話沒說,趕緊煮了好幾大盆麵條,讓我們充饑,狂奔了一整天,緊張、疲勞、饑餓,因為吃下熱乎乎的麵條而得到暫時緩解。
翌日上午,我們的車隊繼續開向荊州,中午時分到達,9車滿載的物資被立即卸下分撥給早已經等候的災區群眾。第三天,車隊原路返回。而我留下,搭乘上荊州軍分區司令員的汽車,再過長江,經過幾道封鎖線,深入公安縣南平鎮,繼續災區的采訪。那天當地數千名幹部群眾和抗洪部隊官兵,聚集在長江大堤上,為在抗洪搶險戰鬥中犧牲的解放軍戰士李向群舉行隆重的讚禮,真可謂:長江悲已滯,萬眾送魂歸!
兩天後,我登上從武漢飛往杭州的班機,從舷窗俯看,長江汪洋而蒼茫。在我回舟山的途中,我的新聞攝影報道《灑淚別英雄》分別在《長江日報》和《錢江晚報》上發表,這是我在南平鎮災區采訪拍攝的。這組新聞照片後來被評為1998年度中國晚報新聞攝影作品一等獎,浙江省年度好新聞圖片獎。但我並不為此感到喜悅,我隻是盡了一個新聞記者應盡的職責,盡了一名記者應盡的職責。
從信江到長江,1998年的洪水留給國人刻骨銘心的傷痛,留下多少悲哀的記憶和對自然威力、對生命抗爭的詠歎。而我從對母親河信江的記憶,到對我們祖國母親河長江的認識,我的人生也經曆了時空的跨越和情感的增容。
2013年3月21日,於舟山鳧石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