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鴨還沒有到啊!”
10月上旬的某一天,我正在開會,收到這樣的一條短信,我用會議材料紙遮擋著,偷偷地回複道:
“是不是西伯利亞的冬天推遲了?”
“我查過了,應該不是氣候問題,怕就怕路上出事情啊!”
這幾條短信是從江西弋陽老家發來的,發短信的人姓楊名斌,中國民主促進會會員,自封為弋陽縣中華秋沙鴨子保護協會會長。其實,楊斌是我在老家的攝影朋友之一,我們2011年國慶節在弋陽縣城的方誌敏廣場上舉辦過“五友攝影作品展”,五個30多年的攝影老朋友相聚在一起,每人選出10張最滿意的攝影作品,向家鄉父老鄉親做了個藝術的匯報。楊斌展示的就是他多年來拍攝的中華秋沙鴨的照片。
中華秋沙鴨,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是世界瀕危野生鳥類之一,與大熊貓、華南虎一樣同屬國寶。1999年,有新聞報道說,在信江途徑弋陽縣境內清湖鄉段的沙洲一帶,首次發現中華秋沙鴨。其實這鴨子自古代以來就一直出現在這裏,隻是人們並不知道它的學名,更不知道中國境內現在隻有幾百隻了。我小時候經常跟我叔叔跑到洲上劉家、祠堂江家一帶去采桑葚果子、放流網捕魚,就看過信江河裏有很多的野鴨子,有時還有天鵝呢。人一靠進,鴨子、天鵝就飛,人離開了,隔一會又飛回來了。我還試圖用彈弓打過呢,太遠,夠不著,妄想過有杆鳥銃就好了。
是不是楊斌發的新聞報道,我沒有問他,但我敢肯定地說,是楊斌第一個在弋陽拍攝到中華秋沙鴨,是他第一個在老家發起了中華秋沙鴨的科普宣傳和保護活動。清湖鄉廟腳村“中華秋沙鴨科普展覽室”就是他建立起來的。他已經積累了幾千張中華秋沙鴨的照片以及視頻影像。他與全國鳥類的研究機構和專家保持著聯係,被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的鳥類專家何芬奇稱為“中華秋沙鴨中國攝影第一人”,更加“牛逼”的是,他已經引起了世界自然基金會的關注與資助。他親手製作的《走進國寶——中華秋沙鴨攝影科普巡回展》,已經在弋陽許多鄉鎮、學校展出,在全縣幹部群眾中進行了中華秋沙鴨的知識普及與保護宣傳。因此,他被推選為縣政協委員,寫過多篇關於保護中華秋沙鴨越冬地自然環境、清理整頓采沙作業的提案。
在弋陽的大街上散步或在菜市場裏買菜,有時楊斌會被人喊住:
“拍鴨子的師傅,今年的鴨子到了嗎?”
“鴨司令,我家掛曆上掛著你的鴨照片呢。”
楊斌總是高興得有些臉紅,還有些得意。我們這些攝影老朋友常常跟他開玩笑:
“楊斌,你的鳥槍太短了,應該找縣委女書記,要點錢,搞個大炮筒玩!”
“縣裏窮啊,哪裏拿得出錢給我買鏡頭。”
“你為縣裏哭麽窮哦?”開攝影店的嚴老板罵道,“縣裏當官的少吃幾餐就夠你買一個鏡頭。”
“打死我也不會去講!”
在龜峰風景區搞攝影的鍾俊峰調侃道:
“叫紅卵子借給你一個500的大炮,再把女書記叫上,一起去打鳥。讓女書記現場感覺感覺。”
於是老朋友一陣哈哈大笑,楊斌用老家的髒話,把大家謾罵一通。
不過,前幾年,我從舟山背去個50-500毫米的長鏡頭回弋陽,借給了楊斌。前些年我回老家過了兩個春節,楊斌騎著他那輛已經十分老舊的摩托車接上我,跑上20來裏路,去信江河畔尋找秋沙鴨。
楊斌把摩托車停在離信江河堤還有好幾百米遠的村莊了。
“楊師傅過年好啊!”
“恭喜你今年發大財啊!”
一進村,就見老百姓在與他打招呼。因為經常到這一帶來尋找秋沙鴨,楊斌與附近幾個村的村民都很熟悉。
“新年好啊,跟你們家拜年了,麻煩你們管住小人,不要到河堤上放鞭炮啊。”
“曉得曉得,村口的鐵牌子上寫了。放心吧!”
我跟著楊斌,背著攝影器材,弓著腰,沿著稻田的水溝悄悄地靠近河堤,在茅草堆和矮樹林裏躲藏起來。然後再輕輕地拉開包,把相機與鏡頭裝好。楊斌還帶來一隻50公分長的望遠鏡頭。他叮囑我先別動,等他用望遠鏡看過後再說。
初春的信江河,因為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河麵比較低,沙洲被河水衝積而成的島嶼裸露著,並不強烈的陽光溫暖出薄薄的水氣,水的波光是散漫的。我按耐不住內心的好奇,探出半個腦袋,隨著楊斌的望遠鏡頭在河麵上張望著。
“10點的方向,有一群,七八隻。”
楊斌把望遠鏡讓給我來看。隻見200多米遠的河麵上有幾個亮點,一會兒聚在一起,一會兒又消失在水裏。
“看見了?不急,鴨子在向我們這邊順水下來,個子小、脖子上長棕色毛的是母的,在母的旁邊神裏神氣的就是公的,頭上毛是黑色的。”
“你看過鴨子交歡嗎?”
“何止看過,那過程很有意思。”
“怎麽個有意思?你又不是鴨子!”
“你這個狗屎,不可以想象啊?”
兩人悄悄地開了幾句玩笑後,就迅速地把相機拿了起來,雖然都是500的長鏡頭,因為要偷偷地追拍,不能站起來放三腳架上,隻能靠手端,我們趴在潮濕堤麵上,用左手的肘子支撐著“大炮”,屏住呼吸等著鴨子在靠近。
“你不要急,再近點,等到10米內!”
哪等楊斌這個“鴨司令”下達命令,我的尼康D2的高速連拍快門就響了:
“哢嚓哢嚓哢嚓……”
秋沙鴨被我的快門聲驚動起來,“嘩啦啦”的一片水聲響,鴨子濺起的水花打破了河麵的寧靜。我握住鏡頭緊緊追隨著鴨子,又是一陣快門聲響。楊斌沒有按過快門,十分惱火地罵道:
“你這個狗屎!我說了再近一點。”
那天,我們再也沒有等到其他的鴨子靠近。河堤這邊的村莊和南岸的葉壩村,不時地響起鞭炮聲,特別是地雷、手雷似的單隻大響炮的爆炸聲,還是對秋沙鴨造成了幹擾,它們離得遠遠的,隻能在楊斌的望遠鏡頭裏依稀可見。
雖然是第一次拍鴨子,但我拍到的這幾張,特別是驚飛起的瞬間,很是精彩。回到城裏,叫嚴老板把店關了,大家喝酒開心。
接下來的幾年,隻要我回老家過春節,楊斌都會騎著摩托車帶我去看鴨子。但都沒有第一次拍得好。到後來,拍不拍到鴨子已經無所謂,隻是想看看它們,看過了就好了,也就不會掛念了。
前年的元旦,在《九江日報》任副總編的雲飛同學邀我去拍天鵝,還說修水河裏也有中華秋沙鴨。於是我經過老家弋陽,把楊斌也帶上,向九江市奔去。
“楊斌,中華秋沙鴨越冬地不僅僅在江西的信江河流域,撫河、修水河也有,你都應該去看看。”
“我知道,還要你說,浙江麗水的甌江也有。”
“你還應該沿著它們遷徙的路徑,跟到東北去。”
“你說得輕巧,錢,你出啊?”
一上車,我就與楊斌交談起來,這次把他喊上,就是想擴大他跟蹤中華秋沙鴨的範圍,獲得更多的信息。
九江的雲飛同學畢業後一直在九江日報社工作,也是最近幾年玩上攝影的,而且主要拍攝鳥類,他的天鵝照片拍得很精彩。接上我們後,他也扛上“大炮”,領著我們往修水跑,先去找鴨子。
第二天的清晨,我們一大早就到了修水河邊,在類似信江河清湖沙洲的河段,同樣是隱蔽著身體悄悄地靠近河堤。我們幾個擁擠在雲飛去年搭建的樹木掩體後,靜靜地觀察著河麵上的動靜。楊斌待了幾分鍾,就悄悄地離開,到別的地方去了,直到吃午飯時,才見到他回來。
“拍得怎麽樣?”
“一共27隻,是一個新家族。但幹擾太大了,橋那邊的挖沙船不對。我把周圍的環境拍成了視頻資料,回去作比較用。”
“修水河的水質是一流的,上遊基本沒有汙染企業。”
雲飛是報社副總編,權威發布似的說道:
“地方官員的生態保護意識太差勁了,比如挖沙船,到處都是,河床被挖得亂七八糟。”
楊斌把他在弋陽做中華秋沙鴨科普宣傳展覽的事,向雲飛作了介紹,得到了雲飛的稱讚。
九江之行,我們沒有多少收獲,修水的鴨子更怕人,離得更遠,我的500鏡頭也夠不著。
收到楊斌那條短信後,又過了10天左右時間,他再次發來短信:
“鴨子終於到了,比去年遲到了7天。”
我懶得回短信,幹脆撥通了楊斌的電話,很是調侃地說道:
“又到信江河邊約會情人了?”
“那是,等了大半年了啊!”
“你這狗屎,當心夜上老婆叫你跪床腳。”
“你才狗屎,當心我把你的破鏡頭掄到信江河去。”
兩個老朋友在電話裏相互謾罵了一通,十分開心,就像我們在一起喝酒、玩耍一樣。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QQ上接收了楊斌最新拍攝中華秋沙鴨的照片和視頻,其中有一段視頻是這樣的:
在黃昏的水天一色中,一抹淡淡的紅霞倒映在信江河水中,一對情侶從一群鴨子中悄悄地離開,在沙洲的淺灘邊,一呼一應地在嬉戲,突然那隻公鴨爬上了母鴨的背上,並用嘴啄住情人的秀發,瞬間完成了交歡,然後各自在水中扇動著翅膀,水花透亮透亮的,像歡樂的歌聲。
我仿佛感覺到在電腦的視頻後,楊斌正看著我,鬼鬼地在笑。
2013年3月1日,於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