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40年前,我12歲時,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少年先鋒隊,戴上了紅領巾。在老師輔導的作文裏曾經寫過這樣的語句:在贛東北紅色的土地上,我就像一棵小小的鬆樹,革命先烈的鮮血染紅了土地,也染紅了我們的旗幟。
我的江西弋陽老家,贛東北的土地、丘陵,百分之六十多是紅壤,從地理知識上講,主要由石英岩紅壤、紅晶岩紅壤、紅砂岩紅壤等構成,分布廣泛,是種植果木、茶油、鬆樹的理想土壤,是除水稻土壤以外的最重要的土地資源。
把紅色的土地,想象為革命先烈用鮮血染紅,充滿著革命浪漫主義情懷,是兒童文學,也是思想教育。
沿著浙贛鐵路、滬昆高速進入贛東北,映入眼簾的是綿延起伏的紅色丘陵與紅壤,在山嶺與紅壤之間,散布著綠樹成蔭的村莊、阡陌交錯的田野,在山野與農田之間有河流的縈繞。紅色山嶺與紅壤上最常見的植被是亞熱帶針葉林、針闊混交林,通俗地說就是馬尾鬆、杉木、毛竹、油茶、灌木等,它們似乎沒有規則地穿插、交織、混雜在一起,隨著山勢、地形而起伏、隱現。
有些紅色的山嶺,遠看像巨大的烏龜在靜靜地沉睡,而徐霞客曾經留下足跡的龜峰,簡直就是鬼神們以山為體、以歲月為刀、以丹為墨、以霞為彩,雕琢、繪就的山體藝術。
而有些紅色的土壤,掩隱在鬆樹、翠竹林間,像沐浴在信江河裏、撫摸著水草的女子,裸露出的肌膚是那麽紅潤、光鮮。
在弋陽縣信江河的南岸相隔著幾千畝農田菜地,有一片樹林,林間有幽靜的小道,有蟲鳥的鳴叫,也有墓地的陰森。這條小道,可以通向信江河上的紅旗水壩,也可以走到光輝大隊。在樹林的盡頭,是一片裸露的紅壤,暴露在陽光下,隻有零散的鬆樹像太陽傘似的為它遮蔽烈日,而交錯的土溝、起伏的土坡不經意地組合在一起,像一群美女裸露在海灘、沙漠。幾處細嫩的茅草隱藏在溝股之間,讓人浮想聯翩。
最先發現這片紅壤,並把它命名為紅色處女地的是弋陽縣著名的攝影家嚴建華。嚴先生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症,腿腳有些不方便,在弋陽城裏很早就開了個體照相館,所以我們朋友們親切地喊他嚴老板。
那是24年前的事情。1988年的國慶節,南昌舉辦“江西省攝影藝術新作展”,嚴老板入展的作品是一幅彩色照片《晴雪》,得到大家一致好評。後來被香港《中國旅遊》選刊發表。
記得是當年春節的正月初三,贛東北地區的晚上下了一場不大也不小的雪,從上午開始,天空漸漸地放晴,春天的雪一般留不住,陽光一照就開始化。當時嚴老板正在鷹潭走親戚,中午喝酒,才過三分,忽然想起他開墾出的紅色處女地,心想潔白的春雪一定會把美女裝扮得格外漂亮,放下酒杯,拎起包就急匆匆地往弋陽趕。到了家,也顧不上喊我們幾個朋友,就騎上那輛又破又爛的自行車,私自去城南的紅土地了。碧空如洗,白雲飄飄,雪正在陽光的親吻中融化,已經融化的雪,把一部分紅色的肌膚顯露出來,還沒有來得及融化的雪則像潔白的紗巾把豐滿的“P股”、富有彈性的“大腿”以及微微隆起的“乳房”,遮掩得十分絕妙。那棵最高的鬆樹,經過寒冷的冬天、經過雪的洗禮,顯得格外年輕,它像一種精神,一種激發人們不斷向上、永遠進取的精神。
因為沒有叫上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去,嚴老板的行為被大家罵為“私混”,而且是跟他自己熱戀的“處女”私會。香港《中國旅遊》匯來的200元港幣,就隻好拿出來請客喝酒,但嚴老板不知道港幣怎麽兌換,紅崽就跑到中國銀行問來匯率,把人民幣換給他,這請客的事是不能賴掉的。於是兄弟朋友們一起喝酒,高興了一場。從此,那塊紅色的處女地就成為我們幾個朋友經常光顧的地方。
1991年的秋天,我離開老家,臨行的前一天,我帶上老婆、兒子去那紅土地告別。4歲的兒子光著P股,蹲在那棵最高的鬆樹下,使勁地拉了一堆屎,像是要給鬆樹施上一把肥料,也像是狗在到過的地方做上個記號。
到舟山後的第三年,收到一封來自弋陽老家的信件。拆開來,沒有信,隻有白卡紙夾著的一張照片,是我兒子拉過屎的那棵鬆樹,是那片紅土坡地,但厚厚的雪把紅色的處女覆蓋著,看不見它的“秀腿”、“豐臀”,隻能想象它被雪棉花緊緊捂住的青春。照片後麵的簽名是楊斌。楊斌性急,還沒有等到處女展露風情,就迫不及待地按下了快門。
又過了一年,我回老家過年,嚴老板不無傷感地告訴我,那片紅土地上將要建一所私立學校了。我連忙趕去看看,但見幾台推土機正在撕開紅土地四周的樹林,那棵具有象征意義的鬆樹,已不見了蹤影,一定是被人砍去做了柴火。
紅土地被開墾著,更加鮮紅的土地展現在陽光下,像革命先烈的血。我曾經自喻為是紅土地上的一棵小小的鬆樹,如今長大了,也可以當柴火了,但願我能燃燒出火光,映照出心中的那麵旗幟;但願我能燃燒出灰燼,肥沃這片紅色的土地;但願在這片紅土地上新建的學校,能栽培出更多的青鬆翠竹。
在紅土地裏出生、長大的人,不能沒有文學的語言,沒有浪漫的情懷。
2013年3月25日,於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