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我在閱讀宋詞,兼看些宋代江西弋陽的史料,頗有些收獲與感想。昨天,我在QQ上給弋陽老家的朋友留言:
“斌崽,北街原一百商店後的那口池塘還在嗎?”
今天一早,朋友回複:
“你是說陳家塘吧,水臭得很啊。”
“可惜啊,那池塘夏天裏開荷花,很漂亮的啊。”
“有什麽好可惜的?”
“斌崽,你知道陳家塘的來曆嗎?”
“不曉得,有故事嗎?”
正所謂小城故事多。弋陽縣原稱葛陽縣,於東漢建安十五年(210年)設縣治,隋開皇十年(590年),縣印遺失,呈準遷址,兩年後由五裏亭移至弋江之北岸,始稱弋陽縣,至今已有1800餘年曆史。這期間,出過些將官、朝臣與文人學者,宋一朝弋陽就有進士39名,而這些進士中官做得最大,功名顯盛,世代稱頌,千古流芳者,當首推陳康伯。陳康伯(1097-1165年),字長卿,弋陽港口鄉南山人,宣和三年進士,官至吏部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當朝的宰相,一生事二帝,提倡節用寬民,力主抗金,救宋廷於危亡之中,被封為魯國公。陳家塘,原名為康樂花園,是陳康伯在老家弋陽城中的家府,他長年操持政務、領兵抗金,身患重疾,曾多次回鄉在此休養。
小時候,我從疊山書院附近的家去北門大樟樹下,常常抄近路,先從南昌會館穿出,進入天燈巷,再從陳家塘經過。我喜歡陳家塘四周的景象,春天有桃花盛開,秋天有石榴掛枝、丹桂飄香,冬天有過霜的橙柚;夏天最好,池塘的荷葉掩映著紅、白兩色的花朵,無數蜻蜓或飛舞或停息,水中不時還有青蛙的鳴叫。
不知道是因為陳家塘的風水好,還是因為城市增容的無奈,陳家塘一帶的房子越蓋越多。物資局、供銷社、副食品公司等單位先後擠進來蓋職工宿舍樓,原住的街民也紛紛拆去老式瓦房改建鋼筋水泥房,公家的、私人的,爭先恐後地擁擠在一起,無序地疊加,密密麻麻,而公用設施殘缺,使陳家塘逐漸淪為垃圾塘、汙水池,衛生環境惡化,成為全城最邋遢的地方。陳家塘四周的老樹也漸漸地沒了蹤影,池塘下的蓮藕被垃圾壓得出不了苗,荷花也就不再盛開。記得在上世紀70年代末,政府終於被老百姓罵出了一點作為,在陳家塘建立電機化的垃圾中轉站,我父親是這個項目施工單位的工程師,負責吊機的設計安裝。看著我父親建造的陳家塘垃圾中轉站在鞭炮聲中開張使用,我連續幾天跟著父親去維護吊機,很是興奮和驕傲。
幾十年過去了,陳家塘一帶的房屋與人口繼續增加,甚至可以說是膨脹,陳家塘很是不幸地又成了垃圾塘、汙水池。
宋朝理學家朱熹有一首詩《觀書有感》是這樣寫的: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比陳康伯年少33歲的朱熹,為《陳文正公文集》的重刊寫了序言。朱熹到過弋陽,是否到過陳家塘的康樂花園,無從考證。但他詩中的“半畝方塘”似有陳家塘的影子。而下句所言的道理正好可以印證陳家塘的悲劇,僅僅半畝方塘,人們不想著為它開渠引活水,而是在它四圍無休止地聚集,把生活的垃圾、汙水傾倒其中,無情地抹滅了“天光雲影共徘徊”的自然、清新、生動的景象。陳家塘,這口近千年的古池塘,就這樣見證著一個城市的發展、人世的變遷、古風的喪失。
陳康伯,一代名相,九泉之下如有靈,不知會有何感想?
2013年4月18日,於舟山鳧石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