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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紅姐

  我對南昌的記憶要麽是炎熱要麽是寒冷,30多年前,在那城裏讀了四年書,8個人住一個寢室,每到夏天,連個電風扇也沒有,8個血氣正旺的男生,盡管赤裸了上身,隻穿一條三角短褲,也熱得無處躲藏,不時地跑到衛生間用自來水澆淋腦袋。而南昌的冬天則有透骨的寒冷,學校無論是教室還是寢室,沒有任何取暖的設備,連打壺開水也要排很長的隊伍,要是晚上自習回來,發現壺裏開水被哪個偷懶的家夥倒去洗P股了,那就連喝的熱水也沒有了。我們江大沒有外省的學生,幾乎沒有人留在學校過寒假。

  1983年的春節期間,南昌的天氣糟糕透了,不是陰雨就是風雪。我因為兩年前鼻子裏的息肉沒有被切除幹淨,又長得像葡萄似的,塞住了鼻腔,引起呼吸困難,要留在南昌做手術,住進了江西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因為過年,能回家的病人都被接回家去過年了,隻剩下危重的病人,和我這個遠離家鄉的學生。那個春節的醫院,像被冰雪封凍住似的。我懷抱著幾本書蜷縮在鋼絲床並不厚實、溫暖的被子裏。我的手術安排在正月初四上午做,醫生問我有沒有家人來看護,我說有同學。

  我之前已經有兩次切除鼻息肉的經曆,1977年上高中時,在上饒首次做,母親陪著我;1980年複發,一個人在南昌鐵路醫院做;這回是第三次了,這鼻息肉怎麽就像韭菜一樣,割了又長,長了又割,沒完沒了。我甚至懷疑自己得了鼻癌,寫信告訴了高中的女同學施國穎,她在景德鎮讀衛校,回信說查閱過醫書,也問過耳鼻喉科的老師,說鼻息肉是常見的病,沒有關係的,讓我放心。

  初四的上午,天下著鵝毛般的大雪。不到8點,我被護士叫進了手術室。消毒、麻醉,一如既往,我在半昏迷狀態中,又聽到了發自我鼻腔裏的剪刀聲音,像我母親裁剪布料的聲音,所不同的是,上兩次,醫生是往我鼻子裏塞紗布來止血,這次是用橡皮氣囊在封傷口,把鼻子脹得像小沙丘,戴上大口罩後,就像個小雪山。因為麻醉和失血,也因為鼻子脹痛得很,人一下子很虛弱,護士扶我走出手術室的門:

  “你家的人呢?”

  我慢慢地轉過頭,看了看走廊,沒有回答護士,再用手扶住門。護士抽回手,轉身進去了。原本寫信約好在手術室門口接我的紅姐沒有來醫院。

  空空的走廊裏,穿堂的風,像無形的吸熱器,把我身上從手術室裏帶出的一點熱氣卷走了。我扶著油漆過的冰冷的牆壁,緩慢地移動著腳步,向我的病房走去。這時,還沒有吃過早飯的肚子,開始嘰裏咕嚕地叫喚著,我隻好忍著,十分疲憊地走進自己的病房,還好,上午新來的病人家屬連忙扶住我,十分同情地把我扶上病床,蓋好被子,用兩個枕頭把我的頭墊高些。我不能說話,隻是用眼神來表達我的感謝。

  躺下後,我很想喝口水,吃點東西。正在為此犯難時,病房的門開了,紅姐圍著一條紅色的大圍巾,帶著滿身的寒氣出現在眼前,我的淚水頓時湧了出來,鼻腔和整個臉龐更加脹痛起來。

  “我遲到了,公交車被堵在八一大橋上了啊!”

  紅姐急忙把沾著雪沫的帽子和圍巾解下,粗粗地呼出熱氣,帶著深深的歉疚,俯在床頭,用手撫摩著我的頭,眼淚刷刷地掉落在我的被頭上。

  “痛嗎?幾點做完的手術?”

  “剛做完,他自己回來的,醫院真差勁啊,護士也沒有來。”剛才扶我上床的病友家屬連忙說道。

  “還是怪我,沒有及時趕到啊!”

  我用很輕的聲音告訴紅姐,口渴,肚子餓。她很快倒好開水,先用嘴吹著氣,再用勺子把水喂進我很難張開的嘴裏。又跑到醫院食堂把我預定的流質飯食打來,一勺一勺地喂我,我忍著疼痛,吞咽著飯食,想起了遠在老家惦記著我的母親,本來她要趕來南昌,我告訴她有紅姐會來照顧我的。

  在疼痛與疲倦之中,我昏昏地睡著了。等我醒來時,發現身上多蓋了一床被子,看見紅姐默默地坐在玻璃外積滿雪的窗邊,她用紅圍巾包著自己的頭,靜靜地在看一本書。

  我隻有妹妹,沒有姐姐,紅姐是我同學的同學,她是江西財經學院的學生,雲南昆明人,高挑的個子,纖瘦的身形,氣質高貴優雅,她年長我6歲,下放過,去過農村向貧下中農學習。恢複高考後,她考了兩次才考取大學,千裏迢迢從雲南春城來到贛江之濱的南昌來讀書。紅姐在班上的女生中年齡最大,大家就喊她老大。我因為經常去財院找她班裏的老鄉、同學們玩,認識了她,紅姐很喜歡我,把我當自己的弟弟一樣看待。這年寒假,不知為什麽,紅姐沒有回昆明,聽說我要住院做手術,主動來信說要照顧我。

  大雪天的下午,天很快就暗下來,在我幾次輕聲地催促下,紅姐才離開醫院,臨走前,照顧我吃了牛奶和橘子,幫我把被子蓋嚴實,還說明天會再過來。

  “老大,明天不要來了!我能照顧自己的。”

  她示意我別說話,並不回答我,圍上紅圍巾,我聽著她急速的腳步聲從門外的走廊裏消失。

  財經學院在贛江的南岸,進出城來要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到八一橋頭北岸還得再換車。那天的雪很大,贛江與鐵橋上的風也一定很猛,想象著她上午進城時公交車被堵在八一橋上,就像冰棍似的,我無法想象那車上的紅姐是多麽寒冷與焦急。而下午,她又要從城裏按原路返回學校去,還要到八一橋邊去換車,去橋上忍受江上凜冽的寒風與雨雪的吹打。估計到學校時,早已經天黑,食堂也早已經關門。我默默地在心裏對著紅姐說道:

  “謝謝你,紅姐!”

  窗外的雪還在沙沙地下著,風夾著雨拍打著玻璃,院子裏的樹被雪壓得歪歪扭扭的,我不斷地看著手表,估算著紅姐應該到了八一橋頭,應該趕上了最後那班公交車,應該在過贛江了,向上天祈禱著八一橋上千萬不要堵車……

  我的記憶中,南昌的冬天,無論多麽寒冷,紅姐的紅圍巾總是在我的腦海裏隨著風雪在飄舞。

  2013年3月10日,於舟山鳧石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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