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朋友問我,天下名山,哪座山你去的次數最多?或者問,你最喜歡的是哪座山?
我回答說,去的次數最多的名山是普陀山,而最喜歡的山是龜峰山。
其實我也記不清楚,是普陀山去得多還是龜峰山去得多。龜峰山是在我老家江西的弋陽,普陀山是在我第二故鄉浙江的舟山群島。我來這世上已經50多年,前30年在江西過的,生於那長於那,完成學業,參加工作,結了婚、生了子;後20多年,舉家遷徙,落戶舟山,打拚事業,人到中年。
在江西老家時,從小就喜歡龜峰山,以為世界上最神奇、偉大的山除了喜馬拉雅山就是龜峰山了。每到假期,就相邀同學一起,踩自行車、爬拖拉機、擠公交車,甚至步行20餘裏,往龜峰山裏鑽,去看大大小小、神采各異的石龜,聽民間關於龜的傳說故事,跳進龜峰湖裏尋找盛夏的清涼,或坐臥於桂花樹下,呼吸著山穀裏洋溢著的花香;有時也站立於赤裸的山脊背上,支起畫板,描繪著獨立於萬木叢中的老人峰、昂首向著遠方的駱駝峰和散落著繽紛色彩的雨花園。我曾經熟睡於展旗峰下的岩洞裏,夢見絕壁上的洞穴裏蜂擁而出的天兵神將;我流連於毛竹林間,數著無數的春筍;我扯開嗓子高喊於四聲穀中,曾經向戀人表達著愛慕的心聲。參加工作後,特別是調到縣文聯、縣文化館工作後,陪同到訪弋陽的文藝家遊覽龜峰,組織龜峰筆會和美術、攝影采風等,進出龜峰山,像進出自己家菜園子一樣。
而到舟山後,先是在舟山日報做攝影記者,後又到宣傳部從事攝影工作,這舉世聞名的佛教名山普陀山,也就成了我三天兩頭要進出的地方。每年的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是觀世音菩薩的節日,每年的普陀山重大佛教法會、觀音文化節慶活動,不說是每次參加,也是經常參加。從1999年到2008年的十年間,黨和國家領導人來普陀山視察、十一世班禪朝山禮佛的攝影任務是由我完成的,我背著兩台相機奔跑於寺廟、穿梭於領導與僧侶之間,忙得不亦樂乎!朋友私下調侃我為“禦用攝影師”。這20多年間,我從來就沒有做過進山的筆記,也無法去統計,但感覺是比進出龜峰山的次數要多。畢竟新聞工作要忙於文藝工作。
在我的經曆中,普陀山更多的是與攝影工作緊緊聯係在一起;而龜峰山,則留存著青少年的記憶和文藝青年的夢想,並帶著家鄉的情感。因此我說,我更喜歡龜峰山。普陀山更多的是留下了我工作的汗水,而龜峰山則深藏著我對家鄉的思念與赤子的情懷。
馬年的春節我是回老家弋陽過的。正月初四,我約了弋陽城裏的攝影朋友楊斌、楊繼宏,會同在龜峰山風景管理處工作的鍾峻峰,去看龜峰山的日出,走一走新修的棧道。開車從城裏把我們送去龜峰山的是我中學時的同學舒維周,他一早就把車開到信江大橋上等著。我們在清晨的冷風中,一路說笑著向龜峰山奔去,天上還有寒星在閃耀。在離景區大門旁的山崗上,接上從家裏一拐一拐走出的峻峰兄,熱鬧地寒暄過後,就由他帶路,往山的西邊繼續行駛,下過一個大山坡,再右拐,進入村道,沿林間機耕路再行幾百米,車停在陳家村村口的石板橋邊。峻峰兄是龜峰通,可以說龜峰山隻要人可以到的地方,都有他留下的腳印,都有他拍攝過的精彩照片,雖然他走起路來右傾得厲害。今天選擇的地方,也是應我的請求,時間也是應我來決定。下了車,抬頭向東望去,隻見龜峰高大的山影壓在山坡的樹林之上,漸漸明朗起來的曙光把龜峰山的造型映襯在寬廣的天幕上。為了在日出前搶占有利的地形,我們迅速地向陳家村南邊的一個山丘跑去。山丘不高,山丘與龜峰山之間橫躺著更高的山丘和茂密的鬆樹林。選好位子後,峻峰兄點上一支香煙後問我:“天氣是好,就是沒有雲彩。”
我說:“沒關係,找樹做前景吧。”
也就一支煙的時間,一輪圓日帶著幾分嬰兒的紅潤從龜峰山主峰邊的丘陵與樹林交錯處升起。我們所站的小山丘頓時寧靜下來,隻聽到三台相機不停地發出的快門聲音。為了選擇更好的前景來構圖,我向陳家村快速移動,直到村口的幾棵樟樹與楓樹下才停下來,古樹、田野、河溝以及溝邊的山林,很好地構成了前景,太陽塑造的龜峰山的身形襯托出幾分神秘的光影,駱駝峰高聳的山峰直插天穹,雄壯的金鍾峰像山神似的佇立在天地之間。由駱駝峰與金鍾峰及龐大的山體組合成的景象好似一隻巨大的烏龜在天際行走時作片刻的駐足翹首,沐浴起朝陽的光輝。而此時,陳家村的一個老農民,趕著自家的母牛和它的小牛崽,從村裏出來,好像導演過似的走進了我的鏡頭,我興奮地一邊喊著楊斌、繼宏趕快過來,一邊抓拍著這自然景象與人間放牧有機結合起來的美妙生動的情景。
拍完日出,我們就徑直找到雨花園裏的山道,在畫壁峰下,踏上新修的棧道,走上龜峰山的絕壁懸崖。雨水充沛的時節,從畫壁峰上飛落的山泉如瀑,在陽光的斜射下,幻化出繽紛的水花,隨風飄散,有如春天的花雨,十分美麗。但去年冬天是個暖冬,雨水稀少,所以我們從畫壁峰下走過時,抬頭隻望見絕壁邊緣處的枯草。棧道被緊緊地係在龜峰山的山腰,伸右手撫摸著凍得發紅的山體,而伸出左手,則可以把玩竹柏的枝葉。這新修的棧道起於雨花園,繞行於天然三疊峰間,間隙於老鷹戲小雞的峰頂,再沿金鍾峰的腰側,向駱駝峰頂攀行,最後潛行於清澈明淨的清水湖邊。畢竟已是年過半百的人,去年痛風過的腳也開始疼痛,走到金鍾峰下,望望駱駝峰的山頂,隻好找台階下山,留下遺憾。
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普陀山是觀音菩薩的道場,自唐朝供奉觀音以來,已有千年曆史,乃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香火興盛。普陀山又以懸水之島,孤懸於海天之間,可謂得東海之浩瀚,有龍王護佑。
而龜峰山得大自然的恩惠,養神龜於丹山碧水之間。幾十處龜形山巒,大小不同,神態各異,既有母龜望子、三龜戲耍,也有雄龜出巡、群龜列陣。在中國古人的心中,龜是生命的象征,蘊含著神奇的力量和無限的活力。而在龜峰山下瀠洄迤邐的信江河水,宛如銀龍出山,在廣袤的丘陵盆地造就了肥沃的信江平原,以豐沛的乳汁養育著數百萬兒女,子嗣繁衍、興盛到今。
據明清兩代的《弋陽縣誌》記載,早在晉、隋年間,龜峰山一帶已經有佛教的活動,弋陽城南與龜峰山近在咫尺的南岩石洞窟保存的佛像石雕群,就始雕於隋代;而龜峰山中,唐朝就建有瑞相寺,乃中國禪宗南宗祖脈繁衍之地。南宋著名宰相、弋陽邑人陳康伯曾奏請皇帝改龜峰瑞相寺為“顯親崇福寺”。隻是忽必烈南征以來,曆經元、明、清以及民國的戰亂之害,使龜峰山瑞相寺多次毀於戰火,最後又難逃十年“文革”的魔爪,以至今日,在桂花園附近的雜樹與草叢中,隻能依稀地找到瑞相寺原址的些許遺跡。比普陀山佛教開山還早的龜峰山佛教禪宗,就這樣湮沒在曆史的塵埃之中,沉寂於老人峰下。
普陀山與龜峰山,雖相隔千裏之遙,卻都是大自然之造化,得天地山海之靈氣,早在千年之前就與佛結緣,建立了叢林,暢行禪風,點燃香火,為眾生指點迷津。普陀山寺廟也曾毀於戰亂和人禍,但早已得到修複,觀音文化正如雨露陽光惠顧著朝山的僧尼與信眾。
而龜峰山的瑞相寺,至今還在默默地期待著重建的機緣。老人峰是一尊天然的石雕,更像是一尊佛的化身,停足不去,是有感於此,是駐錫於龜峰山中。
在社會與民眾需要更多的和諧與融合的今天,在芸芸眾生日益沉溺於物質享受、迷失信仰,汲汲皇皇於功名利祿的當下,佛教禪宗作為中華民族優秀曆史文化的重要思想淵源,理應得到邑人的內心關照和重新的尊重,邑人應有一份曆史的責任和使命,來重續千年的法脈,重燃起心靈的明燈,使我們的子孫在龜峰神龜的護佑下,生命旺盛,永遠繁衍。
有感於龜峰的自然地理與人文曆史,試撰長聯一對:
六百裏信江長龍遊弋,秀比銀河,水映丹霞,照見鬼斧神工,雕琢成龜巒群峰。遙想,龍王布陣,盡遣蝦兵蟹將,與天兵大戰,東海翻滾,龜甲帶血,染紅玉柱宮牆,演繹恩怨情仇;山間盆景,鬆竹攜絕壁摩天,樟桂任雨露滋潤,一線天外月如鉤,道士駐足,天狗守望,吟誦摩崖文字,四聲回響。自古山靈水秀,漁舟唱晚,百鳥歸林,天賜仙境,萬物繁衍。
幾千年歲月白駒過隙,悠如星空,影現伽藍,追憶大德高僧,修煉出經山禪洞。戲說,朝廷更替,貶黜功臣良相,同蠻蒙媾和,社稷蒙難,江東折戟,絕食古寺京城,鑄就節義忠魂。石窟寶相,祥雲伴香火騰空,僧尼聽法語教誨,十年文革人似鬼,衛兵揮拳,佛主無言,祈禱國土清淨,八方安寧。而今國泰民安,海龜獻瑞,萬民行願,重修寶刹,法脈流長。
2014年正月,於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