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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報答

  更改燕湖小區土地規劃的報告市規劃局已經打了上去,為了感謝蔣成梁在其中所做的工作,也為了順利進行下一步的計劃,熊振新借口慶祝路豪完成大學學業設宴請客。無奈蔣成梁完成使命,急忙推托了此事,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路豪一門心思要擺明他與夏宛不可動搖的關係,並不把其他放在心上。

  紫狐的人早早來了。看一切準備就緒,熊振新一邊等人,一邊吞雲吐霧,嘮叨起來:“這個路副市長死活就是見不到人,路豪的話雲裏霧裏,就怕到頭來耽誤了我的大事。”

  江景晨有自己的打算,連忙見縫插針:“他們不是一般的叔侄,隻要抓住了路豪,跟他分不清彼此,隻怕路副市長不想管都不行啊!所以大哥高枕無憂,該考慮拆遷和工程的具體事宜了。”

  熊振新當即不語,沒了談下去的興趣。

  “要把活兒幹得漂亮,還得過硬的合作夥伴。從工程方麵來考慮,鵬遠建築公司確實不錯。據我的考察,他們雖橫名在外,但這做事的效率卻沒話說。把工程交給他們,要質量有質量,要進度有進度,準幹得漂亮!要是大哥同意,我立刻去跟他們談。”

  “談什麽談?”熊振新火直往上躥,擺明了不想讓他插手。看得出陳菲不負眾望,果然下了一劑猛藥。

  路豪是最後來的,客人們都到齊了,他才拉著夏宛進來,先找位子給她,自己則換到她旁邊,顧不上跟大家打招呼,就對夏宛問東問西,以至於使她十分別扭。

  “最近又看什麽書了?”

  “沒什麽。”她不敢看飯桌上的每一個人。

  他為她擦碗筷、遞飲料、夾飯菜,沒有一分鍾不表現他們的親密,這弄得夏宛連話也不能順順暢暢說出口,索性就不再說了,隻是敷衍著聽他滔滔不絕。

  “來,咱兄弟倆碰一個。”熊振新說。

  他這才端起酒杯離開座位,讓夏宛喘了口氣。

  江景晨坐在對麵,縱然有些懊悔,不管有多輕蔑這幼稚的舉動,仍然繼續和朋友喝酒扯閑,沒在臉上表現出來。不久,餘婷帶了阮露進來,他竟不搭不理。那阮露跟路豪打完招呼,自覺沒趣也坐到下首去了。

  “這個臭女人,別以為老娘不敢動你就拿你沒轍了。好好嘚瑟著,好著一個還勾引著一個,準有你的好下場!”

  餘婷的話被阮露聽了個一清二楚。她壯膽問:“我隻見粘著的,哪裏有勾著的?”

  餘婷歪頭過來:“別看那學生瘦瘦的,誰要是釣到他就是立了大功,別說在你哥那裏做個什麽,就是這紫狐上下的職位都由你挑!瞧瞧人家多有心計,你就不想抓住這個機會?”

  阮露前後一權衡,剛才釀起的妒意頓時灑了個稀裏嘩啦。

  天色發亮的時候,人人都有了醉意,劃拳的劃拳,聊天的聊天,胡來的胡來。那路豪一個勁兒地對夏宛扯東扯西,兩人的關係看上去更親近了,隻有江景晨冷冷地坐在那裏,像個悶葫蘆。這時,有朋友進來找他,說是金亮讓來的。這人關了門,就從包裏拿出東西擺在桌上。

  “金哥的意思你肯定用得著。”他附耳說完,分了東西到各自的桌上,有人立刻倒進酒水裏喝。熊振新看了兩眼江景晨,坐著就是沒動。路豪驚訝地站起來,夏宛也非常驚愕。

  “不行,我要離開這兒了。”她對路豪說。

  路豪卻偏偏要問問熊振新:“這是幹什麽?”

  大家麵麵相覷。

  “隨便玩玩兒嘛!”

  “隨便!”他瞥了瞥對麵的始作俑者,不懂他要做什麽。

  回答很快就有了,江景晨把粉麵倒進了自己的酒杯,搖了搖就向這個容易激動的年輕人舉起杯子。見此情景,夏宛一時著了急,抬腳急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拉著路豪小聲說:“我不能欠著他的人情,現在他要自尋死路,我想你去勸比我要妥當得多。”

  路豪做了不到兩秒鍾的思考,就閃到江景晨麵前,抓住他手中的杯子,道:“這東西用了會上癮的,你應該很清楚,依你的性格不會做這麽愚蠢的事情吧?”

  “放手!少在這裏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杯子猛地被奪過去,杯中的液體濺濕了江景晨的袖口,但路豪擰起脾氣來也大有不到黃河死不休的架勢。看他們較起勁來,夏宛也捏了一把汗。到最後杯裏的東西潑了個精光,江景晨沒喝成,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是多關心關心她吧!別讓人給搶走了,例如像我就從來沒死過心。”

  “你隻是個從前,而不是未來。”路豪使氣道。

  “未來?你能給她未來?你能娶她嗎?”他雙眉浮動,嘲弄著。路豪想也沒想,就用稚氣的聲音回答:“我能!”

  “即使你娶了她我也不會善罷甘休,好好想想吧!”

  路豪頃刻麵如死灰:“你太自私了,你有那麽多女人,一定要揪著她不放嗎?”

  “那是我的事,你管得太寬了!”

  他們抬高的爭吵聲已經驚動了四座。

  “她就是願意和我在一起,她最討厭的莫過於半死不活的人,還是收斂起來,先做個足夠健康的公民吧!等發作的時候你還想把誰怎樣!”

  “是嗎?這還輪不著你來管!”江景晨一氣之下掀翻了桌子,在一陣尖叫和驚慌中離開了貴賓間。拿東西來的人也跟著走了。

  路豪極其尷尬,不知道怎麽收場。熊振新則五髒六腑都給氣炸了,忙喊人換房子重新上菜。等一切安置妥當,驚魂未定的夏宛借口上洗手間,追江景晨去了。

  到了一間桌球室,他正和朋友打球。之前那人把東西給他看了,按照他的意思塞進座椅上一個男用手提包裏。夏宛躲在門口看得一清二楚。她猶豫了一會兒就悄悄進去,不料被他一扭頭就發現了。他站直身子瞅了瞅她,然後繼續打球,就當沒有這個人一樣。

  “路豪是為你好,要知道那東西確實很可怕!”她小心地說,怕不注意又惹惱了他。剛剛的不快一掃而光,江景晨打起球來很有精神:“你的球真臭!”

  那朋友打量著夏宛,搖頭笑了笑:“你行打世界杯去!”

  “這東西用起來感覺是不一樣,但用過後就一點點毀在上麵”她自顧自地說,甚至走到他身邊造成了幹擾。他一連捅進了幾個球,正在興頭上,隻一門心思和那哥們兒調侃,壓根就不理會她。

  “做生意心不能太重,若是大家栽了跟頭誰還會來?細水長流倒是很有必要。”他支起球杆,彎腰瞄準,又打進一個球。

  “你說的‘細水長流’誰信?我可不信!”那朋友說,“好些日子也不見彭東,不知躲哪兒去了。”

  江景晨回頭看夏宛還在那裏苦惱,答道:“是我惹了他,他躲著我,是怕我玩兒他,我是那樣的人嗎?”

  夏宛見他終於理會自己,惶恐不安地說:“我說的話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吧!我自己就是個教訓,到最後臉麵一掃而光,不是連公安局也進了嗎?我想你看到的例子也夠多了吧,最後不還是都毀在上麵?”

  “見到他幫我帶個話,我一心尋思著給他賠罪呢!”他還是三心二意、事不關己的樣子。

  那朋友舉著球杆:“這不是你的作風呀!看樣子你是一定要和他合作了!”

  “你說對了,要合作先賠罪是必須的!”

  夏宛泄了氣,看看那沙發上的皮包,怏怏到門外去,心裏很難過。

  他們打累了,坐著休息了會兒,就往外來了。

  這是她給自己最後的機會了,也是老天賜給那個人最後的機會,她想做過這些就算盡心了,生死都由命,就像當初改變不了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有情人,她甚至於改變不了任何他想要做的一切,哪怕後果不堪設想。她是那麽沮喪,好像自己從未做成功過一件事,以後也不會做成任何事情。

  “江老板,江大哥,你能給我幾分鍾認真聽我說句話嗎?”她狼狽地追上他們的步伐,但他們在說一件好笑的事情,沒人在意她。“你覺得這不重要嗎?你可以擺平一切,但事實上它對任何一個做過壞事的、沒有做過壞事的都不會心慈手軟,這是在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尾巴似的跟在他們後麵,就像個失敗的傀儡。

  “你這丫頭真傻還是裝傻?他會不知道這些?你瞎操什麽心呐?”那朋友忍不住勸告道。

  “他要知道就不會要了東西裝在包裏了!”

  “你咋這麽關心他?沒見幾個女人為這事惹男人煩,小題大做的!”

  “小題大做?生不如死的時候,或者早早葬送了性命,還會說小題大做嗎?我請你想一想,受它左右還談什麽威風八麵!”

  “壞人死了就是為社會除害!”江景晨有心無意地懶懶說,看那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像說給她。

  終於聽到他說話,夏宛卻噎住了,她想說自己已經盡力了,從今往後誰不欠誰的,又覺得有些不好。遲了半步,他們已調轉方向,邁步走下樓梯。她連忙追上去,搶在他前麵,急不擇言:“不要做愚蠢的事,等一切變成事實就來不及了!要知道吸毒的結果無疑如此”。

  他終於把目光集中過來,眼睛裏仿佛有太多沉雜的內容,如此深切地望著她,動情地揉揉她的臉蛋,而沒有多說什麽。夏宛向後一退,慌忙踩住樓梯,摸著自己的臉龐。她再順著樓梯望去時,他正回轉身深情款款地微笑著,那線條明晰的眸子就像天上的星星,有著亮亮的光點。她眼前閃過某一天的鏡頭:她精神多麽崩潰,是這個男人一回一回擦掉了她的眼淚。她甚至莫須有地憶起他臉上同樣的難過。男人的疼愛停在那一刻,那麽打動人心。然而,她不會再那麽輕易地被這些表象所左右了,現實告訴了她太多的東西,包括那些表麵的美好很可能就是陷阱。自己所做的這些隻不過是為了心有所安,償還欠他的人情,她還是要義無反顧地回到路豪的身邊去。

  她回去的時候,已經看不見路豪的蹤影。外麵的服務員說李老板的表妹把他帶走了,夏宛以為他喝醉了,樓上樓下四處打聽都沒有消息,她情急之下準備回宿舍找電話撥給他卻撞見前次賭場裏的女人來找夏末。

  “你又找他幹嗎?”她罵著分開兩人,一邊摸出電話,看到手機裏好多的未接來電,都是張警官打過來的。她打路豪的手機,一直無人接聽。

  “把她給我趕出去!”她氣急敗壞地命令弟弟,一邊給張警官撥電話過去,一邊打算再去找找路豪,“我再回來她要還在這裏你就給我滾!”

  電話那頭,張浩天說:“小夏,你弟弟的入學手續辦好了,我手頭忙,就讓筱磊給你送到酒吧來了,現在他應該到了。”

  “我這就去看看。”

  她到酒吧門外轉了一圈,沒見到筱磊的蹤影,又實在擔心路豪,又去客房部問阮露的去向,也是一無所獲。就在她折回酒吧的時候,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宛姐,我是筱磊,來給你送東西的,他們扣著不讓走。”

  “你在哪兒?”

  一個粗嗓門吼道:“十八樓——”

  “什麽?”她好不吃驚,急忙往樓上跑。

  “不要打了!”

  城市的浩渺夜色裏,夏宛慌慌張張跑到拱形落地窗裏的空台上,去製止正在那裏發生的圍毆。被一夥兒人踢得滿地亂滾的正是筱磊,金亮靠在窗戶上冷眼旁觀。

  “你們住手!”她上前阻止的時候,有隻胳膊飛過來撞在她鼻子上,頓時鼻血直往下流個不停。她一麵捂了鼻子,一麵用身體保護筱磊。金亮把她抓起來,拉到洗手間接了水龍頭上的水給她衝洗。洗完了,她出來看見筱磊鼻青臉腫地坐在地上,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向她遞過來:“夏宛,你的東西!”

  金亮靠回牆沿說:“你自找的,這事兒不賴我們,你到哪裏都講不開!”

  “好了,我清楚得很。你知道我可以去找他,哪怕是去做一筆交易,但是我不想去,你更不希望看到這樣。那麽,放了我的朋友,好嗎?”

  “你知道這個地方不是誰想來就可以來的,出了問題誰也擔不了責任。我不知道你的這位朋友來這裏是何居心,他不會也是江哥喝醉了酒隨口約好的吧?”他板著臉挖苦道,對上次被騙的事耿耿於懷,“好吧,我承認隻要江老板在,還在惦記你那點嫩肉,你總會想出辦法的,我服輸!”

  “那是他的事情,可自從我們發生那些以後我從來都沒有再想跟他攪在一起,我不會幼稚地把對人生的憧憬寄托在他身上,這卻是真的。”

  他收起腳,吐了口煙,浮上重重憂慮:“或許我該讓你去看看他,我不明白你給他吃了什麽,叫一個好好的男人作踐自己。這幾晚他都喝得爛醉,胃又被喝壞了,藥也不肯吃,現在用上不該用的東西了,這完全是你的手腕,你逃脫不了幹係!”

  “你太不講理了!”

  不卑不亢的話語轉眼被窗口刮進的冷風吹散了,無以名狀的驚恐包圍了她。

  “他現在在哪裏?”

  “辦公室,你跟他好好談談,勸勸他為好!”他叫人取了藥瓶遞給她,“這是藥,吃這個才算正經。”

  雲仔守在門外,他和夏末一般大,冷澈中透著秀氣,像被封凍的青山。

  “江老板說了,不管是誰都不許進去。”

  “他必須馬上吃藥,你個呆子,就不怕他出事?”她舉著藥嚇唬他,果斷撞開了門。

  暴亮的燈光照得四壁慘白。江景晨獨自躺在凳子裏,閉著沉重的雙眼,被燈光照得麵如死灰。他旁邊的桌子上正擺著一個塑封袋,袋口是打開的,酒杯是空的,酒瓶赫然立在一邊。

  稀裏嘩啦藥片撒了一地。

  他睜開眼看到了他深愛的女人。

  夏宛默默地蹲下去,一片一片地撿起,淚水也一滴滴地落下。她什麽也改變不了,什麽也改變不了!時間將她帶入了一條越來越窄的死胡同,除了黑暗的包圍她什麽也看不到。

  “不哭了,我想看你高興的樣子!”他蹲下來,吻著她的額頭,深切地抱著她,“什麽都別怕,以後不管多大的麻煩,我都會一直在你身後。”

  “不要,我想要大家都好好的!真的!”

  “我什麽都能答應你!不就這麽點兒事兒嗎?”

  她躲在他懷裏,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克製著心頭的悲傷:“可你也會完了,就要完了!”

  他笑得心疼,不知該欣喜還是難過:“我沒事兒,真的沒有,隻是你自己要多注意——別再被坑害了。如果有難題就來找我!”

  他是想要麻痹自己,但當那些東西擺在眼前,頭腦就立刻清醒起來。

  雲仔靜靜地看著他們,目光變得那麽柔軟。

  她突然狠狠地推開他,抹了眼淚往外走。

  “別走!隻要你肯回來,叫我做什麽都行!”

  她聽也不要聽,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此時進來的金亮撞了個正著,他附耳跟江景晨講了兩句,就見他陰著臉斥道:“我要的是好好的人,不是半死不活的廢人!”

  金亮黑著臉退了出去。

  “你怎麽可以到處亂跑呢?當初他們見過你,萬一被認出來可怎麽好?”

  “我看見一個很熟的麵孔,一追就給忘了。”筱磊慚愧地走在後麵,又把低下去的頭緩緩抬起來,“真的,宛姐,不騙你!從前我們來討說法,他最為凶狠,把我叔父和堂哥都打傷了。”

  “誰?他叫什麽?”她受了驚嚇。

  “我記著他們喊他李哥。”

  “這裏的李哥可不止一個,你說的會是哪一個?”

  筱磊吞吞吐吐,一時答不上來。

  夏宛送他由側門出去,在小樓梯上看到了路豪。他鬼鬼祟祟地往上張望,不覺間走到他們麵前,慌得跟半夜遇到鬼似的。

  “還要上哪兒去?讓我好找!”夏宛沒有對他生氣。他一經看清就老老實實地返回來:“還說我,你又偷偷溜哪兒去了?”

  她打發走筱磊,才說:“我去勸了勸他。”

  路豪勃然大怒:“你果然是去找他了!”

  “每一個人都需要拯救,這不是你說的嗎?”

  “多好聽的借口,你要借我的格言去和他重溫舊夢嗎?”他睜大了弱視的眼睛,拍打著樓梯的扶手,情緒相當激動。

  “我隻想拉他一把,沒有別的想法。”她毫無底氣地答道。

  “那還用得著一個人偷偷去,把我獨自晾在那裏,需要你的時候找不到你?他如果能幫你把整個世界踩在腳下,你是不是就要考慮回心轉意?”

  她膽怯地立在他的麵前,望著他一言不發。

  路豪抓起她的雙臂,終於壓下心頭的邪火:“小宛,對不起,我不想這樣,我不該這樣,可男人都有尊嚴,我受不了他的挑釁,受不了那麽多的侮辱!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禁錮自己,不想再保持那個自欺欺人的軀殼,更不想再繼續浪費青春。這無關乎我對你的愛,無關乎我們的廝守!”

  他本來要吻她,卻中途放棄掉,他的頭不斷地動來動去,情緒浮動得難以平靜。

  “我理解你!”她聽到後來不知道他在胡說什麽,回了一句本不是出自內心的話,趴在他肩上時心裏突然變得很難受,卻想:再也不能流淚了,就把它生生咽到肚裏。她知道她的心不是為他而痛苦的。

  路豪望著夏宛的美貌,望著她懂事的樣子,迷離在酒精或類似酒精的東西裏津津樂道,突然像個詩興大發的文人:“我們不是還在一起嗎?我們一輩子在一起,我陪你去學校讀書,我陪你開自己喜歡的店,我們一起周遊世界。你其實不全知道我對你的愛,就連夜夜的夢境都離不開你,無時無刻不企盼著我們的未來,企盼著有朝一日能和你走得更近,能無可置疑地擁有你”。

  他抒發完最後的激情,向她大大地敞開了手臂,他變得很不像他,那麽大膽而浪漫滿懷。夏宛抱抱他的肩,有些好笑,有些感動:“我想常跟你去教室裏聽課、到圖書館找書、躺在校園的草地上看天空,我還要你陪我去逛街,買漂亮的裙子。”

  “沒問題,現在就去!”他半蹲著,把自己的背給她。夏宛順從地爬上去,腳離了地麵,被帶到門外,笑嘻嘻地滑下來。

  “大的就要讓著小的,你可不許再對我發脾氣,要知道你發起脾氣來一點也不好對付。”她象征性地揪揪他的耳朵,抓著他的手毫不猶豫地向前走。

  “今天太晚了,改天吧!”他鬆開她的時候,還突然專注地看看她,情不自禁地說,“你真的太好看了!”之後,轉身走進夜色裏,抱緊雙臂,埋頭前行,就像走在風雪天裏。

  白亮亮的大腿在他的腦際飛旋,把他又帶回到不久前那個迷亂顛倒的世界。

  跟熊振新聊起來路豪就打開了話匣子,也許是他總順著他的思路往下說,或者肯傾聽他那些被同學取笑的道理。到最後總是拍著他的手,虛情假意地講起他也會有種種無奈,這期間路豪認同了他灌輸的很多思想,也試圖影響他用手中的財富多做善事。熊振新麵帶友善的笑意,注視著視線所及的杯盤,偶爾掃一眼別處的人,向他訴起管理不易之苦,且毫不謙虛地裱糊自己善舉的美名。路豪則饋贈了自己的至理名言:真正的善良無需借口。他們這才似乎出現了裂隙,為了說服他,路豪竟以夏末的事為例,從種種事實去剖析什麽才是真正的善良。當他那根固執的神經被撥動,情辭懇切地表達的時候,卻扭頭發現夏宛不見了。他像一個剛剛睡醒的人,頃刻拋卻了激昂的真理,望著每個人的臉慌張得很。

  “酒桌倒成了辯論會,還是多喝兩杯壓壓驚吧!”餘婷來到旁邊空了的位子上,邀請他喝酒。熊振新頓時如釋重負,他沒什麽心情和小屁孩兒一爭高下,正想稀裏糊塗順了他的意思。

  路豪心慌意亂,端起酒杯正不得勁,對方先開口了。

  “你沒管好自己的女人,倒叫她偷我的男人。”

  餘婷富有穿透力的目光使他肯定這話確實是說給自己聽的,不免心裏七上八下,心虛敷衍起來。

  “她去衛生間了。”

  “衛生間?鬼信呢,別空指望了。恐怕人家這會兒正熱乎著呢,虧得你還替她遮掩,騙誰呢?他們可是老關係了,瞧那眉來眼去的,還不是一點就著嘛!”

  路豪聽著亂了心神,想要出去找人。

  “能找著倒是奇了!”

  路豪逮著熊振新嚷了起來:“熊大哥,你幫我把她找出來!”

  熊振新眯了一隻眼,長出了口氣:“這不是為難我嗎?小聲點兒,叫別人聽見笑話。愣著幹什麽?快給路公子消消火啊。”未完,阮露便見縫插針,拉路豪坐下,在他胸前用心捋起來,挺像那麽一回事。

  “她能鬧出什麽來?你前腳出去人後腳就回來。”熊振新糊弄說。

  “對,夏宛不是那種人。”他又信心百倍地坐下來,恢複了平靜,“她一定會很快回來。”

  阮露抓著酒瓶,一個勁兒地盯著他的臉,眼裏有些酒中看人的蒙矓味道,“不是說要來找我,和我聊天的嗎?有了女朋友,就把我忘了個一幹二淨,我反倒成了個墊背的。”

  “哪裏是你說的那麽一回事兒。”

  過了一陣子,看夏宛還不回來,路豪又開始坐立不安,海吃了一通,就往外去。

  “紫狐裏這麽大,還是我陪你去找她!”阮露急急忙忙挽著他,火辣辣的眼神總有些拉近距離的意思。

  他不好直接拒絕,隻好和她並肩而行。他們轉轉悠悠,走了好些江景晨可能去的地方,問了好些人都一無所獲。最後,路豪垂頭喪氣,也不再好好往前走了。

  “其實——我知道他們在哪裏,不如我帶你去吧!”她牢牢擁緊他,以至於飽滿的胸口完全貼著他。路豪不自主地掃了一眼之後,慌忙掩飾了自己的失禮。

  “如今的男孩子都是怎麽了?你不覺得自己已經落伍了嗎?”

  “別人是別人,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做人方式!”

  “你的鍾情在開放、自由的男人那裏又算什麽呢?一個笑料,一個古怪的、融不進圈子、幹著急瞪眼的人,別人會以為你從天外掉下來。”

  這讓他想起了室友們的嘲笑,他們嘲笑自己不諳世事、古怪荒誕,這一切令他十分懊惱:“你隻站在事實最醜陋的一麵!”

  “如果你的女朋友確實跟以前的男人藕斷絲連,那你這樣輕信她、這樣全心全意,不覺得很吃虧、很愚蠢嗎?”

  路豪快步向前,無名的怒火已躥上頭頂。多少人都有著混亂的關係,夏宛就一定值得相信?他想起了熊振新說的那些話,而且她和那個專橫的男人有著一段過往,不能否定她曾經對他用情很深,到現在她都回避談起自己不堪的曆史,那些事果真發生過,還是她保持距離的借口?或許,她未必和自己抱著同樣單純的理想!

  阮露指指最裏麵的一道門,看他越來越緊張的樣子詭笑,真不知道他錯亂的步子是因為黑暗中的寂靜,還是因為臆想中的出格畫麵。她將他推進了那道門。

  床上潔白的被褥,規整的陳設,空蕩蕩沒有一個人的影子,一看就是間無人入住的客房。

  “她不會和他在一起的,你在開玩笑嗎?”路豪確信夏宛是值得相信的。

  “你是個好心腸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寂寞,你也是孤單一人,肯定了解這種滋味!和我好一場吧,不要拒絕我,就算你要罵人,你也不要對第二個講,叫我顏麵掃地。你不會這樣做的,因為你熱心,你善良!我們互惠互利,何樂而不為?再說你缺少一堂課,需要好好補一補!”在房間裏阮露立刻像極了從容又浪蕩的少婦。

  “補課?”路豪眉間皺成一個疙瘩,對她的話似懂非懂。

  “她不願和你好,還打了你?”阮露麵露鄙夷。

  “這隻是過去的不愉快!”

  “別這樣!”她脫掉外衣,露出肩膀來,“看來你太單純了,不知道怎樣讓她高興。怎麽樣,我來教你,明天你就不用再受這些煎熬,當你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沒有人敢再來取笑你,你可以以此來炫耀!”

  “炫耀?天殺的變態!”路豪緊捏雙拳,憤恨顯而易見,“哼,愛可以教會人一切!當我們的感情走向濃烈,該發生的總會自然而然地發生!”

  “誰沒個生理需要呢?可她偏偏無視你的需要。一個人享受人性的過程,世界是多餘的,它不會影響你的生活、你的感情,就像你所謂的愛人正在以同樣的心態享受另一個男人的力量。”她隨即將肩上的帶子褪了下去,袒露足夠誘人的曲線。

  路豪的眉頭皺得難以形容,好奇的眼睛卻無法移開。隨著漸次滑下的衣帶,自上而下,腰與胯天造的差距,如此美妙的軀體。

  捋開他疏細的眉頭、潑灑的眉尾,還有過分抿緊的嘴唇,阮露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胴體上。

  “你想知道女人是怎麽一回事嗎?”

  “不!”他退了一步。

  阮露抹上他的眼睛,迫切地把他按倒在床上:“他們的好戲剛剛落幕,我們又為什麽不開始享受呢?你是男人!一輩子隻經曆一個女人嗎?”

  他一時衝動,沒能抵擋住這女人的引誘。

  這日,夏宛碰到孫眉經理,被她臭罵了一通。

  “小蹄子,注意著點兒!”

  “我沒什麽好注意的!”

  夏宛頂了嘴,孫眉就跟過來,纏著罵個沒完。髒話連篇之後,在更衣室裏還公然打她。一路碰上的同事紛紛躲開,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夏宛衣服也不換了,扭頭往外走。孫經理又跟出來,繼續歇斯底裏。

  “小丫頭片子也犯得著您費這個口舌?”慕天勸開兩人,拽著夏宛下了樓梯,一直拉到外麵隱蔽的小巷,才告訴她陳菲出事了。熊振新發現她與人鬼混,打死也問不出是誰,一氣之下就把她交給李兆光,逼她再去拉攏蔣成梁。

  “你應該看到她如今在為誰忍受痛苦!”夏宛難過極了,她的憂慮不亞於自己遇到難題,“我尊重她的選擇,所以不會說出真相。我不清楚你在一開始接近她的目的有多不單純,也不清楚你是否隻想玩玩兒,但我看到她為了袒護一個男人寧可犧牲自己!”

  “她特別叮囑過的,即使我站出來不過多搭進去一個。”

  “你可以帶著她走,走得遠遠的!”

  “你在癡人說夢嗎?”他露出了先前的惡相,“混到今天我容易嗎?”

  夏宛馬上轉身離去,快步走回大廈。

  慕天終是不放心,心懷鬼胎去找熊振新探探情況。他得到允許進到房中,看見花妖來了,正與熊振新玩得開心。她不讓這個中年男人靠近,惹得他心漾神馳,擦汗揉腰,好比個剛健完身的小夥子。慕天暗叫糟糕,要是她待著不走,他們豈不要白忙活一場?

  他從裏麵出來就去找李兆光,還未走進門,就聽見裏麵傳出的喊叫。進屋時,見陳菲正被人踢打,嘴裏卻毫不服軟。

  慕天趕緊阻止了拳腳,謊說不能看自己介紹的人糊塗想不開,想單獨勸勸她。

  李兆光實在沒辦法,就帶人出去,留下他做工作。

  “你居然敢來送死,誰知道他們會在哪裏留了眼睛呢!”

  他看著她臉上、脖子上的一記記傷處,心疼地抱住她,被她打罵推開。他矛盾地抉擇,壓下忘卻已久的壞滋味:“去陪蔣成梁吧!”

  “我不!”陳菲堅決地說,“他還沒有重用你,我付出了那麽多什麽也沒得到。”

  “花妖回來了,你不可能再在他身上得到什麽。聽我的沒錯,拿下蔣成梁,弄到那塊地皮,一樣被他看重。”

  她順著他的身體滑下去,無助地說道:“你不會再要我了嗎?”

  慕天的眼睛掠過屋子,說不出話來。

  “我聽你的!”陳菲咬咬嘴唇,夠到他的腰,他彎下來的脖子和湊上來的薄唇,眼睛裏隻是痛灼的留戀。

  陳菲的事不能不使夏宛心神煩亂,她好不容易擠出時間學習,書捧在手中卻很難讀得進去。路豪來得頻繁起來,如今他常有更多的空閑來紫狐,但每次都在她身邊待過一陣就急著往外走。

  這天他來時,又對幾處難題誇誇其談地講解了一番。他至今會為彼此靠近激動不已,臉一直紅到脖子根兒去,夏宛因此更熱愛他的人格、崇拜他的品性,滿足著安逸與平靜,體味到了勝似一切的感覺。她仍舊沒有問自己是否隻要一個避風的港灣,她隻知道自己要摒棄舊日的生活,翻開新的一頁,它像她期許的那樣平凡、健康、快樂,之中存在的當然是他這樣一個激昂、熱烈、胸襟博大的人。所以要徹底摘除從前的舊痕,連未來的結果也不要想。

  她踏踏實實枕在他肩上,正要說說陳菲的問題,聽見他先開口了。

  “能告訴我那件事是誰做的嗎?是不是他做的?我想來想去若不是這樣你是不會投靠他的。”

  夏宛神色黯淡下來:“不是的,你搞錯了,我總會告訴你的。”

  他扶起她的頭,去吻她的時候,她閉起眼睛,淺笑中有一絲難言的苦痛。她遮擋著笑濕的眼睛,說:“我會全心全意愛你的!”

  路豪愣了愣,似乎不明所以,盡管一切不盡如人意,他還是超乎尋常地不在意,甘願忍耐等待,然後迫不及待地要去做另一件事情。

  “今天還得去熊大哥那裏一趟,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他緊握著她的手,好似他們的愛全在這手的溫度裏。

  夏宛思量了幾回,還是沒有說出陳菲的事,因為知道他每為自己多做一點大概都會陷得更深。而對於江景晨,她避之不及,怎麽能夠自投羅網?思來想去,就剩下正義的武器,這唯一的選擇。

  “你要多留個心眼兒!”

  “不用為我擔心!”他的目光裏猶豫不決,卻一轉眼到了門口,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早上,輪到夏宛擦地板,她在往大廳去的路上,遇到阮露向樓下走,她冷冷地盯了夏宛一會兒,輕輕地笑了笑,其中的意思難以捉摸。阮露前腳剛走,路豪後腳從走廊那頭來了。

  路豪本來悶頭走,像沒有睡醒似的,猛然看到夏宛不由十分慌亂。弄清她確實是早起工作的,他才輕鬆下來,帶著某種清愁,或者更接近愛戀的東西,說:“用不著起這麽早吧?”

  “地板髒,晚上不能營業的。”

  “我回學校了!”他第一次那麽坦然地長久地望著她,惆悵又懊惱地走了。

  天仿佛在一瞬間黑透了,頭頂是密布的烏雲,夏宛製止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然而,接下來的一天路豪沒有到宿舍找她,她的直覺變得越來越壞。

  上班的中途,金亮忽然來找她。

  “江哥在那邊等你。”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夏宛在靠近演繹台的顯眼位置看到了江景晨,他一邊與人喝酒一邊向這裏望過來。

  金亮掛上少有的笑臉:“你不去勸他他可沒救了。”

  夏宛聽後深深低下了頭,強打精神說:“我不想再見到他!你告訴他,我欠他的會想辦法還的,請他不要再逼我,不要影響我現在的生活。如果他還不能答應,你就說我不僅沒有時間陪他遊戲人生,而且我懼怕接近他,我已經解脫出來,不想再邁入歧途。值得我愛的人是路豪,我要抓住他,抓住我的人生,希望他能成全。若不然,隻有魚死網破。你務必轉告他,隻要他不來騷擾,我們自然能夠避免相見。”

  “你親自跟他說吧!這麽傷人的話我可帶不到。”

  “我寧願永遠在他麵前消失!反正我早已沒話可說,我們的緣分也已經畫上了句號,就不要再糾纏了。”

  “別說,還是你的話有分量!你一走他馬上把那東西倒進了馬桶”。

  錯雜的人影中,夏宛看到路豪穿過空場往外走,就扔下金亮追了過去。這當兒,路豪火速穿過人群,一轉眼逃出門去。

  夏宛跑到門外連個影子也沒看到,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更沒講上半句。她找遍了門庭和回廊,之後在樓梯間聽著逃離的腳步聲以及回音。

  手舞足蹈的醉酒男子撞在廣告牌上,幾個青年在牆邊密謀議事,沉默不語的女孩兒苛刻地盯著路過男女放肆的舉動。

  夏宛的眼前出現一條深夜中沒有盡頭的小路,她似乎剛爬出一個陷坑又被荊棘拖入另一條水溝,滿身肮髒的汙泥——老天再次愚弄了她!遠處出現一座光禿禿的山,灰色的天與灰色的地之間,她朝山後難以估測的天際行走,幹枯的雜草劃破了她的腳踝,光怪的樹影籠罩在頭頂,山頂那寥落的星星跌進了深穀。為什麽不和它一起墜下去呢?她精疲力竭地往那裏趕,看到它在山澗晃動,就像一點邪惡的光在誘惑,在召喚。頓時,她向懸崖邁出步子。

  腰間的震動喚醒了她,驅散了詭譎的幻象,心髒的重刑得到釋放。她控製著身體的抖動,喘著粗氣,捶打著胸口,慢慢從未有過地輕鬆,就像治好了一場大病。幻覺消失之後,她正站在樓梯口,再有一步就滾下去,而她盯著不放的是一個男人嘴裏忽明忽暗的煙頭。滾下去又如何呢?這跟別人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是自找苦受。就算摔壞了,換兩滴鱷魚的眼淚,影響不了男人的快活,還不是樹倒鳥飛?不,她得好好活著,讓每一天都充實、有意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淹沒在毫無意義的悲傷之中。陳菲還在受苦,要把她拯救出來,唯有依靠自己,托付正義。

  她大步跨上台階,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從腰間摸出手機來。手機上是一則來自筱磊的短信:宛姐,思來想去還是要囑咐你,那些人沒做過善事的,你可要多加小心啊。看完信息,她就撥通了張浩天的電話。

  “您看我到底能做些什麽,我會盡力而為的。”夏宛有些高興,好似所有的煩惱從此要煙消雲散。

  “小夏,我就知道你是個善良勇敢的孩子!”張浩天打心底誇讚她。然而,她搶著說:“我就是覺得自己該做點別的事了。”

  “這太好了!”老警官振奮了精神,“實話告訴你,害死筱雨露的凶手確實另有其人,這個人背景應該不小。”

  “那他到底是誰呢?”

  “他不在紫狐,目前應該也不在江城,但可以肯定他跟熊振新是有勾當的,否則熊振新不會這麽挖空心思地幫他消除嫌疑。”

  “我會想辦法打聽的,您放心吧!”

  “一定要保證自己遠離危險,如果有問題就找小衛商量,他是我們的人!”

  “小衛?”她還打算問清,發現有人向這邊走過來,顧不得掛斷就將手機塞進裙子的腰口裏。來人停在她麵前,歪頭盯著她不語。

  她就像被定在那裏,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害怕他忽然伸手搶走她的手機,他明明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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