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井岡山革命曆史博物館裏,我看到一張放大了的照片,那是一個洋學生的形象:一個漂亮的留著一頭波浪長發的女子,穿著一件時髦的蘇聯式的女裝,領子和袖口上縫有四條白道道,尤其是那雙眼睛,透著靈氣與精明,也透著女性特有的溫婉與羞澀。
這就是曾誌。
這一定是在一個城市的名照相館裏留下的,看著這張照片,你很難將她同井岡山惡劣環境中的那個曾誌聯想在一起。一個讀了十幾年書有著爛漫青春的富有諸多夢想的女學生,如何會毅然投筆從戎,追隨紅軍上了井岡山呢?這個問題也許很多人問過,隻是我沒見著答案罷了。
年輕漂亮的曾誌作為一個女孩子,她應該是有著幸福追求的。她嫁的第一個男人不久即獻身於革命,第二個男人又一次被敵人殺害。在井岡山時期,她跟的是第三個男人,紅軍撤離井岡的時候,她和這個男人共同生的孩子還在繈褓之中,沒有辦法帶走,隻好將其托孤在井岡山的一戶人家裏。
曾誌曾是小井紅軍醫院的黨總支書記,紅軍醫院曾經遭受過一次滅頂之災,150個傷病員被圍剿的敵人殺害,幸而曾誌當時不在醫院。為此曾誌是心有感慨的,曾誌在死後又將自己的一部分骨灰埋在了這小井醫院的旁邊。她要守著井岡,守著小井,守著那些死去的不屈的靈魂。
曾誌在解放以後找到了這個托孤在井岡山的孩子,此時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井岡山人。井岡山的農民爸爸媽媽沒有顯出自私的一麵,他們要求曾誌帶走這個孩子,但是曾誌對這個孩子說:是井岡山人民把你養大了,你就還留在這裏吧。
我們不知道,但是可以想象,作為一個女人,從她的一次次的戀愛,一次次的結婚,又一次次的分離,隱忍了多少苦痛,裏邊有多少對親人的依戀之情,思念之情,而後是對孩子的割舍之情,想念之情。
鬧了一輩子革命的曾誌,盡管在解放後進了北京,當上了婦女界的領導,也算功成名就了,但是她的心似乎還是原本那個少女純潔的、無私的、善良的、向上的心。她病重的時候,感覺自己又要回去了,回到來的路上最初的那個起點。因而她無所顧忌。
她一遍遍地囑咐家人對於她的死不要開追悼會,不要給組織上添麻煩,不要留下骨灰在八寶山,要把自己的身體交給醫學,隻要科學上用得著的盡管拿去,要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獻出來給那些失明的人,要把所有的錢物作為黨費捐獻給國家。
孩子們遵照她的遺囑辦了,孩子們覺得這是對媽媽的最好的回報。孩子們刻了一塊不大的石碑,那是一塊井岡山的石頭,孩子們把這塊石頭安放在了井岡山小井旁的一片竹林裏。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找過曾誌安眠的地方,但是沒有找到。第二次來井岡山的人帶著我又一次到小井附近的山坡尋找,他竟然也帶錯了路。他說即使在井岡山也隻是聽說過,並不知道具體方位,因為沒有什麽明顯的標示。踏著落日的餘暉,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所在,這片地方實在是太小了,不能說是一個墓,凸起的就是那個不大的石頭,不在意的人,會從它的跟前走過而不知曉,因為那石頭上的字也是不大清晰。
曾誌實在是不想打攪誰。
那個微笑的、美麗的少女,隻想默默地守著她為之奮鬥、為之痛苦、為之感奮的井岡,守著那些早她而去的魂靈。
那塊石頭上是淺紅的四個字:魂歸井岡。